梦入芙蓉浦 下——寻香踪
寻香踪  发于:2013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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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宁知道他终于要做出一点努力了,对着空气呼出一口白气:“有机会我尽量往南边去吧,京城实在是太冷了,冬天到现在都还没有过去呢。”

“好。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颜宁笑起来:“你是我的家眷啊。”

杨沐看着颜宁的眼睛:“对啊,难道不是?”

颜宁偏头微笑着:“当然是的。”

杨沐看了一下四周没人,伸出手臂将颜宁圈在怀里,用力地抱一下,颜宁只觉得胸中的空气都被挤出来了。

杨沐松了手:“说好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颜宁没有做声,红了眼圈点了点头,这两年他独自一人在京中,那种寂寞入髓的滋味恐怕只有杨沐能懂。

杨沐离开京城前,同鑫茂和康膳居都约定好了,以后几个月运送藕粉的事宜都托付给了杨三宝,有任何需要便去找颜宁和杨三宝。然后辞别众人回到平城,随同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冷面少言的小哥杜书钤。

因为要离家的时间很久,所以杨沐在回程时去拜访了颜先生。这次去的心态与前几次完全不同,有一种女婿见岳丈的感觉,但当然他不敢把话挑明了。只是颜先生觉得有些奇怪,杨沐的态度比以前更加恭敬积极,仿佛在极力表现自己,不过先生也没说什么,学生恭敬,受着也是理所当然的。

三月中旬,杨沐拜别母亲,辞别亲友,与石归庭、杜书钤启程前往西南。本来杨沐还想效仿陶朱公卖马,买一批骡子或驴子赶到云贵去卖,因为听说那里的山地多,道路崎岖不平,骡子和驴子这种耐力好、能负重的牲口到那边大有用途。

但是石归庭说那边多用善于攀爬的西南马,骡子与驴子未必适应那边的环境,并且如果赶着一批牲口,路上行程就会变慢,杨沐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西南一带不通水路,有些地方甚至连像样的官道都没有,他们只能坐一段马车、走一段山路,一路往昆明而去。

西部地广人稀,越往西去,人迹越是稀少,有时候走一整天都遇不到村镇,目之所及都是连绵的山、蓊郁的林木。山多,溪流就多,有时候遇上拦路的河流,走上半天都见不到渡船和桥梁,就得找一处清浅处趟过去,极其费时间。这个时候杨沐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赶着牲口一起来,要不然这得走多久啊。

石归庭虽然去过西南,但他上次的路线是过南岭到两广,然后经广西去的云南,又是云游性质的,走到哪算哪,所以对这次直往西南的路线没有确切概念,只知道几处重镇。

杨沐广读各类风物志,对湘桂一带倒是有个模糊的概念,但也只能一路走一路问。一路上他暗暗留心,将经过的、打听到的地方都记录下来,学前人自制了一幅线路图,虽然不是十分准确,但是却也有不少用处,为日后开通西南商线做好了准备。

这年春天,南方连续两个月都没有大降雨,许多地方的春耕都受到了影响。

杨沐三人一路走来,看见许多地势稍高的坡地梯田因为缺水而无法耕种,农人日夜在地势低洼的河道与水塘内车水,争取早日将早稻播种下去。

杜书钤不解道:“他们这么缺水,怎么不种麦子?”

这一路走来,杜书钤话很少,但是一出口必是问句,到真是出来游历见识的。杨沐和石归庭也就成了释疑解惑的老师。

石归庭回答说:“小麦是北方的农作物,耐旱,南方水多,所以并不适合栽种。”

杜书钤说:“我知道小麦喜旱,但是碰上这干旱年景,种小麦不是正好?”

杨沐接过话:“这种干旱天气是人们先前无法预料的,所以谁也没有在家里备用麦种以防干旱年景。再者干旱虽然持续了两个月,谁也说不准雨什么时候就下来了,要是刚种上小麦,大雨就来了,那小麦就会涝死,到头来照旧是颗粒无收。”

杜书钤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石归庭说:“要是有那种旱涝保收的作物就好了,百姓也就不必如此辛劳。今年大旱,到时候饥民必定多,朝廷又有得忙了。”

杨沐说:“每一种作物都有它的生长习性,旱涝保收的作物也不是没有,但是要适应各种环境的却难,比如光照、气温等。农人也缺乏应变的灵活性,若是当地官府有作为,引导百姓及时改种合适的作物,那么饥馑的程度就会减轻许多。”

石归庭说:“说的也是,就怕官府不作为。我看今年若是再旱下去,倒是恐怕会出现大疫情。”

杜书钤问:“石大夫你觉得会出现什么样的疫情?”

石归庭沉吟了一下:“如果旱情严重,饮用水都成问题的话,就会引发伤寒、痢疾等疫情,这是因为饮用水太脏的缘故。所以当地政府最好尽早贴出告示,规劝百姓不要喝生冷水。”

杜书钤连连点头。杨沐也将这点牢记在心,决定将这些情况写信告诉颜宁,毕竟他也算官府的人,要是这些有效的建议能得到上面的采纳,那就是造福一方百姓了。

第五十二章:疫情

一路上风雨兼程,有城镇的地方就住店,无城镇的地方就借宿村寨,有时候错过了宿点,就只好找个破庙山洞过夜,甚至还需要露宿野外。

这样的经历,别说杜书钤,就连杨沐都没怎么经历过。石归庭倒是很泰然,他说以前甚至一个人露宿野外过。好在这样露宿野外的机会并不多,且越往南去,天气也越来越暖,晚上就着火堆也不是无法忍受的。

条件是艰苦的,但是没有人抱怨,杨沐是能吃苦的,而杜书钤是天生就不会抱怨的那种人。这一路风餐露宿,石归庭看着这两个人竟能默默地忍受,心中不由得暗暗赞赏。

这一日进了贵州的苗人聚居区。石归庭跟杨沐两个说:“苗人大多剽悍骁勇,信奉巫术,有的还会蛊术。苗人表达感情与我们汉人不一样,只要互相喜欢,对歌对上了,就会结为夫妇。若是外族人勾引苗女,又不守当地的规矩,多半会被苗女下蛊。被下了蛊的人,这一生就受控于下蛊之人。”

杨沐听了咋舌:“真有这回事啊,我以前看书上写,还以为不大可信,哪有那么厉害的巫术。你见过被下蛊的人吗?”

石归庭抬头看了一下,前头树林后的村寨已经隐约可见了:“被下蛊的人我没见过,听说被下了蛊之后,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跟傻子没什么两样。这事真假我们不论,这种事,宁可信其有。我们到了他们的地盘,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小心为上。千万不要跟苗女有什么暧昧的表示,免得着了人家的道。”

杨沐点点头。杜书钤也没兴趣娶个苗女,只淡淡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走了一段,陆陆续续有了人踪,男人们穿深色土布短打衣服,女人们穿着齐膝短裙,且头上脖子上都戴着明晃晃的银饰。男女老少,无一例外都光着脚,踩在荆棘沙石上如履平地。有人朝他们三个投来好奇的眼光,但是没有人上来问话,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集中。

杨沐问:“他们这是去哪里呢?”

石归庭看了一下:“大概有什么集体活动。我去问一下。”于是找了一位老者问话,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回来对二人说:“大多数苗人都不通汉话,这位老者也不是很懂,我只知道他们要去参加一个祭祀。”

“那我们跟去合不合适?”杨沐担心苗人的祭祀是不允许外族人旁观的。

“不要紧,我们跟过去,如果没有人阻拦我们,那就是可以观看的。”石归庭带头往前走去,杨沐和杜书钤也跟上。

路上行人渐多起来,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们三个。有几个中年男人操着生硬的汉话过来攀谈,杨沐才知道这是一场求雨活动。这里自过完年后到现在就没降过雨水,寨子周边的许多田地因缺水无法耕种而荒芜着,并且最近连续好几人感染了时疫。祭司这次不仅要求雨,还要治病。

杜书钤问:“什么是时疫?”

石归庭面色凝重:“时疫是一种可以传染的瘟疫,疫毒疠气从口入,患者惧寒,甚至痉挛、说胡话。这种病传染性极强,且难治,如果真是时疫,事情就麻烦了。”

杨沐问:“石大夫你能治吗?”

石归庭说:“先看看再说,我们目前最要紧的不是救人,而是先保护自己。注意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千万不能乱喝水。”

三人说着,就到了祭场,祭场设在一座拔地而起的半圆型石山前。云贵一带的山多黄土,所以每逢下雨的时候就极易引起泥石流,像这样纯粹的石山并不多,难怪被用来当做祭场。场上一名身穿苗家盛装的老者正率领几个人作法事,案上摆着猪头、鸡、鱼等供品,燃着香烛,祭司口中念念有词,还不住地跳来跳去。

祭场旁边放着几扇当担架的门板,上面躺着几个人,大概就是被感染了时疫的病人。因为害怕被传染,周围的人都离得远远的,只有几个人守在旁边,大概是病人的家人。杨沐数了一下,躺着那儿的病人有七个之多,多是老人和孩子,大约是老者和少者抵抗力弱,更容易感染一些。

过了一会儿,祭司作完法,率全场的苗人向山石跪拜,一连叩了三个头。然后人们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祭司给那几个患者看病。那祭司也不怕被传染,蹲下身伸手给病人把脉,又看了看患者的眼睛和口舌,又问旁边的家属几句,然后嘱咐了身后的助手几句。有人拿了一个黑色的皮囊出来,往碗里倒了一点什么,然后兑了水,让病人家属给病人服下。

场下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祭司发言,祭司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站起身来,说了一段苗语。杨沐三人是半句也没听懂,问旁边一个大叔,那位大叔解释说:“祭司说这种病症不一定就是时疫,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让大家不要惊慌,回去照顾好自己和家人。”

石归庭皱了下眉头,跟那位大叔说:“大叔,我是个大夫,想去给病人把把脉,你能不能跟你们的祭司或寨主说一声。”

那位大叔又打量了一下他们三人,然后挤过人堆往前头去了。不多久领来一位老者,那老者穿着滚了暗色花边的苗服,头上缠着黑色的头巾,看起来十分干瘦。

那位大叔介绍说:“这是我们的族长。族长,这位就是大夫,他说愿意帮忙看下病人。”

石归庭行了个礼:“族长您好,我叫石归庭,是个大夫,今日和两位朋友路过宝地,听说有时疫发生,这种病传染性很强,且很难治。作为大夫,不忍心看着疫情蔓延,所以我想去确认一下。”

那族长年纪很大,但是双目炯炯有神:“难得先生这么大仁大义,请跟我来。”

然后领着他们三个走到场上,在场的人都盯着他们,有人交头接耳谈论起来。族长清了一下嗓子,说了几句苗语,没人做声了。他又去跟祭司交流了几句,祭司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让石归庭去把脉。

石归庭给几位病人都把了脉,又了看舌苔、眼睛、气色,问祭司:“可有呕吐腹泻,发热胀痛的感觉?”

那祭司也是见多识广的,汉话说得还算流利:“是的,病来得很急,先是发热,然后腹痛呕吐,伴随拉肚子,便血,接着开始说胡话,最后昏迷不醒。”

石归庭收了手:“最近寨子是不是太过干旱,喝水都成了问题?这个病症并非时疫,而是痢疾的一种,叫做疫痢,比时疫容易治疗一些。”

周围的人明显松了口气。族长说:“不错,已经连续三个多月没有下雨了。寨中的几口水井都出水极少,供应不上族人喝水,很多人都下到河里去挑水喝。”

杨沐来时路过了那条河,几乎断流了,看起来并不十分清澈。石归庭说:“问题就出在这水上,你们要想这种病不再发生,那就要非常注意。”

族长说:“那怎么办?我们总要喝水啊。”

石归庭说:“以后要十分注意,在有水源的地方撒一些石灰消毒,喝的水一定要烧滚,所有的菜也要煮得很熟。人与人之间也要适当地保持距离,尤其是和病人之间,以免互相传染。”

祭司连连点头:“我刚刚给他们服了一点祖传的药,不知道有没有效。既然大夫看出是什么病,那就给我们开点药吧。”

石归庭说:“好。”然后从诊箱中拿出毛笔和纸张,开了一张方子,其中有麻黄、桂枝、杏仁、大枣、甘草、生姜、石膏等各若干。交待病人家属如何煎服,让他们赶紧去抓药。

那族长将石归庭的话转达给场下的族人,然后让大家各自散去了,那些病人的家人也陆续将人抬回去了。

族长对他们说:“三位远道而来,路过我们寨子,又热心出手相助,我们实在无以为报。今天天色已经不早,要是三位不害怕感染痢疾,我们很愿意招待几位留下来过夜。”

石归庭回头看了杨沐和杜书钤一眼,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留下来吧,我也想知道几位病人的恢复状况。”

苗寨的房子全都是吊脚楼,依山体而建。杨沐三人住在族长的吊脚楼里,族长的房子在寨子的最上端,坐在吊脚楼的悬空走廊上,就可以将整个寨子尽收眼底。从上往下看,全都是乌青的房顶,层层叠叠地铺展在山坡上,如同鱼鳞一般整齐排列着,景观极为独特。

太阳已经落到寨子背后的山后去了,暮色四合,炊烟从各家青黑色的房顶上袅袅升起,看起来分外恬静。但是这种恬静只是表象,寨中人被干旱和传染性疫病弄得身心焦虑,每个人面色都是凝重的。

“什么时候才能下雨呢?”杜书钤望着下面的风景,喃喃地问。如果这时能有一场雨,将整个山寨都润泽起来,那就是再完美不过了。

杨沐也看着山下的风景发呆:“不知道,今年百姓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一次播种收获。”

石归庭说:“今年南方各省或轻或重都受到了旱情的影响,就连我们吴州,我们离开之前,也没有下过几场透雨,像痢疾这样的疾病,各地都应该会发生。”

杨沐听出一点什么来了:“石大哥的意思是?”

石归庭说:“治疗痢疾的那几味药材里,有一味只有南方才有,到时候疫病一蔓延起来,这种药材的需求量就会极大,很多地方恐怕都会供应不上来。”

“石大哥说的是桂枝?”杨沐还记得石归庭开的那几味药材,他对药材了解得也不少了,所以对桂枝这种常用药材已经很熟悉了。

石归庭点点头:“正是,桂枝虽然是一味极普通的药材,但是治疗痢疾和伤寒不可缺少的一味药。”

“我明白了,石大哥的意思是我应该多买一点桂枝回去。”

石归庭迟疑了一下:“桂枝极便宜,且占地方也不小,利润不很高,从云南运到吴州的话,也赚不到多少钱。不过你要是趁机卖得高一些也不是不可。”

杨沐红了脸:“石大哥你说的什么话,我岂能做这种卑劣之事。大家都在难中,我不能帮上一把倒还算了,怎么能够趁火打劫?”

石归庭呵呵笑起来。杜书钤听杨沐这么一说,特意多瞧了他两眼,顾川柏将自己托给杨沐,这一路走来也并未瞧出他有什么十分过人之处,只是博闻一些、懂得照顾人一点而已,倒是这一席话让他对杨沐刮目相看了,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第五十三章:遇险

晚上三个人躺在吊脚楼的厢房内,一抬眼便可看见竹窗外的一弯新月,夜色朦胧,唧唧啾啾的虫鸣从窗外传来,山寨的夜,静谧无比。

忽然,一阵歌声在寂静中想起,那是道女声,声音圆亮甜润,但是基调却是怆然的,渐渐地歌声变成了呜咽,听得人内心无比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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