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傍晚的玉溪宫内未燃一烛，只有一片片昏黄的光从洞开的朱漆红窗投进，清凉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带着一些玫瑰的清香，使得满
屋红纱翻飞，却听不见一个人声……
猫儿一个闪身从窗户进到屋内，单膝跪在龙床前，龙床垂着红纱帐，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卧躺在龙床之上。
“皇上，今日巳时三皇子秘密出宫探访永安王，未时回宫，谈话内容无法得知。”
红纱后传出一声嗤笑，然后是夏清风懒散带着嘲讽的声音……
“自从惠妃死后，他倒是孝敬起他的叔叔来了，继续看着，朕倒要看看，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丑能翻出什么浪来……”
“遵旨！”猫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皇上，四皇子那边……”
猫儿的话还未说完，夏清风倦怠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若没什么事，就不必禀报了，朕累了，你下去吧……”
“是……”
皇上，是打算放弃四皇子了吗？半个月前与宸贵妃大婚后就不再去晨曦殿，亦不打听四皇子的消息，每日呆在这玉溪宫弹琴睡觉
，甚至不再去后宫，倒真是修身养性了，可，这样的皇上，总觉得像一个少了魂的空壳……
猫儿有些困惑，这情之一字，到底该何解，明明互相思念着对方的两人，偏偏在这近在咫尺的地方似隔着天涯海角，宁愿忍着相
思也不肯去见一面……
猫儿起身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徒留一帘轻纱被风轻轻带起，帘后之人侧卧支头，垂眸看着把玩在手中一搓明显短了一大截得墨发
，满头长发如瀑布般铺散，唯那如玉的手中一缕系着一根红穗，格外突兀，却平添一丝美丽……
有多久了，夏晨曦没有对着自己笑，对着自己哭，虽然每夜都会去看他，可总是那么一张沉睡的脸，到底是难以弥补心中的空缺
的，原本是等着夏晨曦因为自己的疏离冷落可以明白他是多爱自己，可不等夏晨曦来找他，他倒是明白了自己对夏晨曦的感情，
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夏清风疲惫地笑了笑，缓缓地坐起身，一手撑着床，低的头垂下满头长发，系在那缕发上的红穗轻摇，夏清风却久久不曾动作…
…
终于，夏清风嘴角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开口命道。
“来人。”一个与猫儿同样打扮的人从窗户处跃进，恭敬地跪在床前等待命令。
“摆驾西宫。还有，让御膳房多准备几道膳食，今晚……朕要在西宫用膳……”
当楚素素得知夏清风要来西宫，手中的茶盏瞬间滑落碎了一地。
在这皇宫呆了半个月，她却从未有一天踏出过西宫的殿门，更无人踏入过这里，夏清风除大婚当晚来过一次，就再也没出现过，
每日她就和玲儿守着这冰冷的宫殿，看着日升日落，一日复一日……当她已对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麻木习惯，甚至觉得若就此终
老也无不可时，夏清风却来了……
“宸妃，你可知，这能醉倒一头雄狮的烈酒，对朕来说，与清水毫无区别……”
圆桌另一边，夏清风把玩着手中的金樽，邪笑着问楚素素，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那是大夏皇宫酒窖里珍藏了数百年的酒中极品，酒性极烈，据传先皇曾用此一杯酒喂与在野外合数十人之力围捕的一头雄狮，雄
狮被酒香所引，却不想，仅饮了一杯，便轰然倒地，醉了三天三夜。
此酒数量本极少，大夏皇宫也仅有三坛，现在却被夏清风像喝白开水一样喝掉，恐怕那些死了几百年的夏氏祖宗会在地下气得跳
脚吧……
楚素素仅仅是闻到酒香就有些头昏脑涨，却还是镇定地笑着回道。
“皇上海量，自然无人可比……”
“你错了。”夏清风握着杯脚，勾唇而笑，眼里一片冷寒，“朕不但不会醉，甚至不会感觉到冷热，阳光灯烛对朕来说都只是摆
设，朕甚至感觉不到心跳，不会痛，就连男欢女爱之事，对朕来说也只是一件浪费力气的事，朕不会有任何快。感。……”
夏清风每说一个字，楚素素的脸就苍白一分。等夏清风说完，楚素素已震惊地不能言语。
“不……这……这太……”
“太可怕了？呵……”夏清风轻笑一声，突然转变语气，轻松地笑道，“宸妃，不用担心，那些已经是过去，朕现在……很好。
”
是的，他现在很好，有个人教会了他情爱，让他有了心跳，更让他有了痛和悲，害怕和期望。让他觉得，他还是个人……
可他也并没有骗楚素素，除了关于夏晨曦的事，他对其他任何事再无任何感觉，他记得很久以前，那些带着倒钩的鞭子每日都会
一鞭鞭抽打在自己身上，鲜血不止，痛得他宁愿立即了解这残破的生命，可总有个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呵斥地问着。
“夏清风，痛吗？”
第一次，他说。
“好痛……”
然后鞭子更狠更重的抽下来。
“夏清风，痛吗？”
第十次，他说。
“痛……”
又是更狠更重的鞭打，一次又一次，他无法昏过去，反而越加清醒，那痛觉也更清晰，他终于懂得，他越是说痛，那鞭子会越狠
……
“夏清风，告诉我，你痛吗？”
“不……”
“夏清风，记住，没有敌人会同情你，你越是害怕，越是恐惧，你就只会死得更惨。但是，光是嘴上说是不够的，也许你能骗过
别人，却骗不过自己，这就是谎言。然而再完美的谎言也有被拆穿的可能，而这世界上，只有事实是没有破绽的，所以，你要学
会忘记痛，丢掉感情，当你自己都感觉不到痛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你，。”
那些每日承受鞭挞之痛的日子恍惚已成为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当所有一切真正停止时，他真的已经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快乐
悲喜，或许他的身体是痛的，可他的心已麻木得没有了任何感觉。
很多人说爱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也有人真的为他付出过生命，可他依然无法动心。
唯有一人，总是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即使睡梦中亦是如此，他曾用魔音问过熟睡时的那人。
“曦儿，为何总是喜欢抱着父皇？”
而那人，良久才流下一滴泪，轻声呓语。
“这样，也许就能让父皇的心感觉到暖了……”
那是第一次，夏清风的心，有了温度的感觉……
“皇上……”
楚素素的声音似从千里之外传来，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夏清风，夏清风抬眸勾唇，低声问道。
“你可怨朕把你拉进这如同监狱的皇宫？”
楚素素一怔，然后睫毛轻扫，不去正视夏清风注视着她的眼睛。
“素素……虽有怨过，却从来不悔……”
突然一片阴影覆盖住自己，楚素素惊讶地抬头，一只修长的手已轻握住她的下颚，背着灯光，楚素素看见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
如同漩涡般吸引着她，然后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恍惚中，楚素素耳边响起夏清风有些低沉慵懒的声音……
“如此，便好……”
一个温柔的带着酒香的吻印在了楚素素的唇角，却似故意般忽略了那片柔唇，然后一路下滑……
第39章
晨曦殿外，两个宫女站在一起，其中一个突然看了看左右，然后转头对身旁的宫女说道。
“你听说了吗？皇上在宸贵妃那儿连宿了六七日了，听西宫的宫女说，皇上与宸贵妃感情可好了，弹琴作画，赏花饮酒呢，叫什
么胶什么漆来着？反正就是时时刻刻粘在一起啦……”
另一宫女点了点这个宫女的额头，笑骂道。
“笨蛋，叫你多读点书你不听，是如胶似漆！”
“每天累死了，哪有心情读什么书啊……”
“你就是懒吧！呵呵……”
两个宫女一阵嬉笑，突然一个严厉的女声呵斥着打断了她们。
“你们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去做事！”绿翠恶狠狠地瞪着两人，吓得两个宫女连声诺诺，赶紧低着头走开，绿翠侧头瞪着
两个宫女的背影，轻声骂道，“整日吃饱了没事做的长舌！”
绿翠哼了一声，似乎是生气地用力拉开殿门，却立刻呆在了当场。看着门后低着头，一身红衣，看不清表情的夏晨曦，绿翠结结
巴巴地说着。
“殿……殿下……您……您怎么在这儿……刚才她们说……说的，都不是真的，真的！您可千万别放心上！”
好吧，就算她没金鸾玲珑剔透，可她也不笨，金鸾都已经跟她说了殿下和皇上的事，她虽然对父子乱伦的事感到奇怪，可她很喜
欢四殿下，殿下不论和谁在一起，只要幸福就行，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皇上是三番五次的让殿下伤心，现在她已经开始讨厌
起以前让她钦佩的皇上。而今殿下生病，骆卿之一直要求她们注意不要让什么事刺激到殿下，尤其是关于皇上的，现在可好，皇
上宠幸宸贵妃的事被殿下听到……还不完了……
良久，夏晨曦终于抬起头，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最后还是放弃，轻声对绿翠说道。
“没事……父皇宠谁，在谁那都不关我的事……我不会放心上的……”夏晨曦顿了顿，垂下眼眸掩盖住眼里的情绪，继而说道，
“绿翠……一会儿萧统领回来，就说我累了在歇息……晚膳不用送来了……”
绿翠愣愣地看着夏晨曦一脸倦怠地合上门，将自己隔绝在外。心直凉了下来……
这回完了……殿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萧统领！现在也只有找他帮忙了……
绿翠难得机灵了一次，立刻转身，拔腿跑去找正在巡逻的萧冉。
夏晨曦合上门后，在大门的阴影下安静地站了许久，终于转身，摇摇晃晃地朝内殿走去……长袖中，一笺纸片飘然滑落，在空中
打了好几转后，终于落地，无声无息……
萧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回晨曦殿，却在踏进殿门前平静了气息，缓缓地推开殿门，感觉到空气中没有血腥气，萧冉的心稍微稳
了一点，走进殿内，是令人恐惧的安静。
萧冉大步却无声地向内殿走去，突然脚下一片红色纸片让他顿下了脚步，弯腰拾起，萧冉看着纸上娟秀却不失挺拔的字迹，心下
一沉，匆匆将纸片放入怀中，眨眼间，已推门而入。
“晨曦！”
屋内倚窗而靠的红袍少年略带惊讶地转头，见是萧冉，展颜一笑，温柔地唤道。
“冉。”
萧冉见夏晨曦完好无损彻底放了心，却也没有忽略夏晨曦眼角残留的泪痕……
走到夏晨曦跟前，萧冉伸手抚上夏晨曦的脸颊，拇指轻柔地拭掉夏晨曦眼角的泪痕，眼里溢上了心疼，忍不住将夏晨曦拉进怀里
拥住，第一次在言语中透露了自己的心意。
“晨曦，够了……不要再折磨自己，忘了他吧，你还有我……”
怀里的人一怔，似被惊住，未发一言，空气中只余沉默蔓延……良久，夏晨曦缓缓仰起头，直视着萧冉深沉的眼睛，微微一笑，
轻声说道。
“冉，再给我一些时间，你知我爱他……太深……”
萧冉低头轻吻着夏晨曦的额头，低语。
“没关系，我会等你，不论多久……”
而萧冉抬眼那一霎那，一玦雪色衣角从窗前一闪而逝……
萧冉垂眸遮掩住了眼里的闪烁。
夏晨曦额头抵在萧冉怀中，疲惫地闭上眼。
父皇，即使你伤我至如此，我却还是无法恨你……
只愿，不再爱你……
西宫浴池，水雾缭绕，夏清风闭眼坐于水中，背靠在池壁上，长发漂浮于水上，陈安跪于夏清风身后，替夏清风擦着背，整个房
间只有细细的流水声……
“皇上……这样做可好？皇上心里存着四殿下，可如今……”
“朕又何愿如此，可当初朕已那般低声下气地去找他，只为能与他修好，可他……”想起那日夏晨曦的绝情，夏清风皱起了漂亮
的眉，良久，才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朕也知如今一切都是朕一手造成，可谁让，他总断不了离开皇宫的念头。”
曦儿，你想要花海木屋，朕可以为你建百座千座。你想要游遍天下，朕可以年年带你出去逛遍天下山川。即使你想要这天下，朕
也可以为你收入囊中。除了光明正大的大夏皇帝所爱之人的身份，朕什么都可以给你。可你，为何总想着离开，虽然说着会永远
陪在朕身旁，可你那般渴望着宫墙之外的眼神，朕如何不懂……
“奴才明白了，可皇上不怕这样做反而会适得其反……若四殿下因皇上对宸贵妃的宠幸，一气之下倒坚定了离开皇上的想法……
”
夏清风倏地睁开眼，然后缓缓垂下。
“朕自然想过，这么做确实有可能会让他更加远离朕。可朕，绝无可能就这样去放下颜面再求他。陈安，朕不信他不再爱了，所
以，朕只希望这样做可以让他明白他自己的心意，可以就此全心全意地留在朕身边……只要他明白，朕可以……再低头一次……
”
曦儿，朕只希望你可以安心地在朕身边，不再想着离开，为此朕甚至能为你放下骄傲去求你……
陈安一怔，继而沉默地继续为夏清风浇着水……
皇上，陈安相信您是爱着四殿下的，可既然爱了，也愿意为四殿下付出，却为何非要有所保留。也许您只要去告诉四殿下，您是
真的爱他，那些伤害，太多只是因为害怕失去，四殿下如此善良的人，即使再伤心，也都是有可能原谅的。可而今，绕如此一个
大的圈子，甚至用有可能是会让四殿下彻底离开你的方法去逼他承认他还爱您，愿意因爱而为您甘心留下。这样危险地做法，只
为保留您的尊严和骄傲……值得吗……
您到底，还是不愿相信感情……也还是，爱得不够……
傍晚的黄昏，夏清风在西宫用过晚膳后，携着楚素素到御花园散步，郎才女貌，柔情蜜意，真真是羡煞了无数人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