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镜之邪佛(古镜奇谭之邪佛 上部)上——拏依伽
拏依伽  发于:2013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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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便看见一把青黑水墨画出的油纸伞,凌空安静地遮在头顶之上,伞柄空落落的,并没有人握着。

四下望去,江云确定,这样神奇而又美得窒息的地方,确实没有第二个人。

耳边又响起了那清脆的敲击乐声,他倏尔回过神来,便又抬脚追随进这一片梦幻的园林。

水墨油纸伞漂浮着为他遮挡雨水,好似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眼前景色再次变幻,九曲回廊不见,是漫天墨色的梨花雪飘。

江云顿住脚步,微微痴迷的目光,望向近在眼前的青墨色的梨花树下——

那里,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一个用近于月白色的水墨勾勒出的人。

而这个人,正抬着手敲打着什么,江云猜测,自己听到的那富有水质的乐声,便就是这人敲击出来的。

只是,为何,这个人的背影,竟令他不由想到了,摩诃不缚在梨树下的背影。

真是奇怪,那是梨园中的背影,这里却是墨梨下的背影。

两个背影,重重叠叠,竟令他有些迷糊了。

“江云。”

清风绕耳一般的低唤,江云怔了一怔。

“不要相信他。”

乐声戛然而止。

梦,刹那中断。

双目猛然睁开,江云从床上一下弹起,额角阵阵抽痛,他略微喘息地抚额,过了好一会儿,一片混沌的头脑才渐渐清楚了过来。

望向窗户,金色的阳光将窗棂的菱花轮廓投射在地面上,恍惚间,竟以为是那两扇青黑色的水墨大门,再仔细看时,便觉得眼前的一切更为真实一些,不似那白云青峦,青黑水墨,虚渺无垠。

片刻,他收回目光,终是垂首吐出了一口气,低声喃喃:“原来,是一场梦……”

第十七章

“婆揭多大师,你有做过梦么?”梨树下的石桌前,江云看着对面安静地沏着茶的僧人,轻声问出这一句话,温馥的茶香淡淡地缭绕在鼻间,脑里一直略微紧绷的弦,缓缓松了开。

“浮世虹彩,杂念之声,我也曾有过。”温和的声音,淡淡地回道。

江云沉默,他在想婆揭多的回答是何意思,同样也在回忆昨晚那个梦。

一个神奇,却也莫名的梦。

醒来后,不多久便接到面前这位僧人的邀约,于梨园梨树下煮茶论道。

“大师的梦里有什么?”

婆揭多轻笑,将煮好的一杯茶推到江云面前:“佛祖教诲,佛界天门。我的梦,是当年对于修行的执念,却不是济世的慈悲。”

接过茶盏,江云略有所思:“也就是说,梦是心之所向?”

婆揭多笑而不语,忽而对着江云抬手示意。

“请。”

微微点头,江云捏起茶盏送向唇边,入口的是清淡的苦香,附于舌尖不散,留染喉头半寸,回味无穷。

“大师,不知圣王打算何时去找县衙老爷?”他担心牢中的师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这几日,发生如此多的怪事,心底的不安已经越来越盛。

安静地抿着茶水,婆揭多沉吟道:“这个,我也不知晓,圣王也不曾提起,江公子还得亲自询问。婆揭多只是一名戒僧,揣摩不了圣王的心思。”

好似早已料到,江云并没有太多失望,只是再次将清苦的茶水送到唇边,满腹心事的点了点头。

耳边忽而传来隐隐的吵闹声,两人微微一愣,对视了一眼,便转头循声望去。

梨园似乎又来了客人。

重重叠叠的梨树遮了声音的方向,因此,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去看看吧。”片刻,婆揭多轻语。

江云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继而对着婆揭多点了点头,与他同时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一阵清风荡过,繁盛的梨花瓣便浮满了整个梨园,周身都是梨花的清香,迷乱人眼。

“人呢?大师不是说就在这里么?”

“确在此处。”

“……为何不准他来见我?”

“公子可否先随我去见一个人?”

温润的声音顿了顿:“我想,我已经拒绝过了,大师莫要多言。此番我来此地,是因大师告知他就在这里,不得已为之,我才随大师前来。至于大师口中所说的圣王,我不想见。”果断的拒绝,好似有些愠怒,却因温和的声音减少了几分气势。

“公子是在担心什么?为何如此害怕见到圣王?”周正的声音一针见血,淡淡地追问着。

另一个人的声音隔了半晌才响起:“我并没有担心,也不会害怕。只是,并不想与此事有所牵连,所以,还望大师成全,将沧海还给在下。”

“无瑕?”顿在不远处,待分辨出那个熟悉的声音和身影时,江云不禁出声唤道。

那里,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与婆揭多一样的装扮,一个肩头挎着药箱,一身温和的气质满是对什么的抵触。

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其实他早已隐隐猜到眼前冷着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的人会来此地,毕竟婆揭多早已暗示过。只是他不想,他会来得这么快。

是在担心自己?

“沧海!”那边的两人望过来,施凡明珠一般的双目一下瞪大,声音低低的,却满是平和的焦急,几乎是同时,立刻走到了江云身前,“你昨天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整天!”言语间满是关怀,甚至隐隐带着责怪。

江云一愣,随后在心底无奈地笑了,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人方寸大乱,失了平日里周谨的礼数。而且,他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施凡真是太紧张他了。

奇怪,他江云到底有什么竟值得“无瑕神医”如此庇护有加?回想起自己一介俗人,却令这样一个仁慈俊美的男子记挂心间,且呵护倍至,他真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享这毫无保留的情谊。

毕竟,严格上来说,他们并不算熟人,虽也算不上陌生人,却总令江云觉得,他和施凡之间的往来似乎太过顺畅,行云流水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毫无破绽的感觉,理所当然得有些怪异。

“怎么了?沧海,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说话?”见江云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施凡终于压下心底所有的焦虑,更为担心地走近江云一分,甚至立刻抓起他的手,纤长的手指扣在那皮肤下跳动的脉搏上,一脸凝重的诊起脉来,“是不是心悸病加重了?”幸好在得知江云的行踪时,他不忘带上药箱。

江云苦笑,连忙收回手按住施凡的手臂:“我没事,你也说过我的心悸症并不严重,怎么可能说犯病就犯病?我好得很,你再这么一惊一乍,倒是真的要吓到我了。”

闻言,施凡松了一口气,方才把脉时确实也未感到异样:“我就是担心你,昨晚等了一夜,不见你回来,你又不曾嘱我什么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事,今天本来一大早便要出去寻你,路上听苏频陀大师说起你在县衙府上,才匆匆随他赶来,”说着,担忧的眸光隐隐淡去,他忽而注意到与江云一同出现的人,也是与那个自称苏频陀的善见城使者一样的装束,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他看向江云,“你怎么会在县衙府?”

轻叹,江云略有些尴尬:“说来话长。”总不能让他当着两位高僧说自己钻狗洞进来的吧?

“回头再告诉你。”他对着施凡笑道,施凡也未多加追问,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公子,如今你已见到想见的人,不知可否随我前去见另一个人?”苏频陀走近几步,对着与江云相视而笑的施凡的背影道,周正的声音,气势不减分毫,甚至带着一分强硬,好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江云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两人,见施凡轻微地蹙了蹙眉,道:“苏频陀大师,你这是要带无瑕去见谁?”

他刚才好似隐隐听到了两个字——圣王。

苏频陀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不知所意地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圣王想见施公子。”

江云闻言,开口又问:“所为何事?怎么……无瑕好似很是排斥?”后一句话是对着面前的施凡说的。

“去了便知道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不会去的。”施凡坚定地回道,缓缓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僧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已流失了不少平日里的温和与耐性。

“江公子,”忽而,一直不曾言语的婆揭多叫住江云,“你不是想去见圣王么?”

江云微愣:“不错。”开口答道。

“不如,就此时去吧,”婆揭多轻声说,脸上依旧是温和慈悲的笑容,倒是和平日里的施凡有些相似,“陪同这位公子一同前去,我与苏频陀带路。”语毕,微笑着对着施凡施了一礼。

施凡脸色一变,本想说些什么反驳回去,可见江云并未拒绝,这说话的僧人又实在太过和蔼,只得迫不得已地咽下喉间的话,垂首回礼。

江云看了婆揭多半晌,澄澈的双目里是复杂得近于深不可测的眸光,心底却是有些不悦的。

好似,他被利用了?

怕是,方才相邀的什么煮茶论道,也不过是为了现下这个局面吧?

他们想要施凡去见摩诃不缚,目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摩诃不缚沾染怪疾,需得神医医治。

二是……

想到此处,江云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目光闪了闪。

看了看苏频陀,又看了看婆揭多,这两个人也算是处心积虑设了这么一局,他也是到如今才想通透。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他们如此肯定施凡一定会听自己的话?

难道,仅仅因为他和施凡相识?或者,自己是施凡的病人?

说来也奇怪,江云忽而觉得施凡好像和苏频陀早就有交集,只是他从不曾听到两人说起,即使是婆揭多也一样。

转头看向苏频陀,这个周正严苛的僧人,似乎从第一眼相见开始,就很少拿正眼看他,连此时明显怪异的气氛下,也不曾抬头,只是安静地垂着头等待答复。

“沧海,我们回去。”

沉闷的气氛,终是被施凡的一句话打破。

江云看着他,望着那双胜于明珠的美丽光华的眼睛,静静地注视了半晌,直到施凡有些不安地出声喊他。

“沧海,你怎么了?”

不怎么,只是忽然觉得,你很美。

在心底,江云如是想到,嘴中好似泛着苦涩的胆汁,令他一个笑容也拉不开。

“我确实有要事要拜托圣王,圣王既然要见无瑕,不如无瑕同我一道去吧,不要再为难两位大师了。”

施凡一愣,不明所以地回身看向江云,本想反驳,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顿时黯淡下了去。

“……恩。”面对江云的要求,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请两位随我来。”苏频陀终于走到三人之中,他挥手指向前方,与婆揭多点了点头,两人便走到一起,从容带起路来。

心底一阵叹息,江云莫名记起了昨晚那个离奇的梦境,顿时,眼神深沉下来,幽暗而又迷惑——那个梦,到底叫他不要相信谁?

第十八章

“圣王,施公子来了。”

苏频陀领着众人走入老夫人生前所建的佛堂,菩萨的香案前,蒲团上盘坐着一个一袭白衣的人,笔直的背脊一丝不苟地挺立着,墨黑的发丝安静地散落一地。

白色的身影只轻轻地动了一下,半晌,略略低着的头抬起了一分,而后缓缓站起身来,静静转身,一双深邃而冰凉的眸子,直直落到了一个人身上——

施凡。

与此同时,施凡本人在与摩诃不缚对视的那一秒,已然僵直了身子,甚至连平日里温和的面容,都隐隐带着些许莫名的不自然。

情绪出现波动的并不只有施凡一个,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江云。

在摩诃不缚转过身来的那一刻,江云已经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紊乱地跳动起来。只是,摩诃不缚的目光与施凡久久相对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底缓缓流淌过苦涩的溪水。

果然如此……是为了施凡吧……

如果说仲古天尊,也就是亚父庚炎的容貌和气质已经超越了任何词语可以形容的范围,那么,金轮圣王的转世,善见城的圣王摩诃不缚,便是一道肃穆而又庄严的金色祥光,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神圣和冷硬,甚至近于冷漠,太过不染尘埃,不近人情。

他的容貌是近于清冷的俊美,与仲古天尊一般,都是世间罕见的,仿佛天生带着一股仙神佛气,与众不同,即使以“天人”来形容,都过于苍白无力。

之前匆匆的那一见,也许是因为背着阳光太耀眼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江云被摩诃不缚身上的气质所震撼,对于摩诃不缚的外貌,他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唯一深刻的,只有那个令他窒息的背影。

毕竟太像,太像无名画卷上的那个影子了……

本来只以为是画中仙,可是当亲眼看到摩诃不缚盘坐于梨树下的那一瞬间,江云便知晓,对于画中的那个人,他是多么的想要触碰……即使,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也好……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摩诃不缚的身上感受到赏画时的震撼。

江云的性子原就清淡,在寻找佛珠的这些年来,也从未想过什么是心动,更从未因为一个人变得那般的敏锐。一是除了师父,没有哪个人能令自己念念不忘,二是长年沉浸佛学,早已没了那样的心思。

只是,如今却莫名其妙的动了心,还偏偏是因为一副画。

不得不说,是有些奇怪呢……

那么,摩诃不缚真的就是画中人吗?而自己到底心动的是那一瞬间的相似,还是摩诃不缚这个人呢?江云自己不由也有些迷糊了。

因此,此时再见摩诃不缚,他的心底除了之前的那份悸动,更多的是对于摩诃不缚外貌的感叹,和摸不透的疑惑。

这样一个高不可攀的人,真的是那个人吗?如果是,他可以留在他身边吗?如果不是,自己可以放下么?

墨黑的眸子倒映出那冷漠凛然的人影,墨色的发丝长至脚跟,与苏频陀他们一样,赤’裸的手足和右耳上,皆戴着金色的戒律圈,只有左耳上空空如也,显得有些突兀和怪异。苏频陀四人的僧袍是淡黄色的,摩诃不缚的则是纯白色。他英挺的眉峰间,还有一颗红豆般细小的佛缘痣,显得整个人愈发的俊美和神圣。

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人,还能算得上人么……?怕是……早已是佛陀的躯壳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冷淡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久久对视半晌,摩诃不缚终是盯着施凡,沉稳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施凡好似有些诧异,转头看了眼身旁有些心不在焉的江云,略微默了一下,才再次看向摩诃不缚,道:“在下施凡,字无瑕。”

“施凡……”喃喃低念,继而,摩诃不缚沉静的目光从施凡的脸上收了回来,“……思凡……”却再次意味不明地低喃了一声。

“我想,我应该再说一次,”沉闷的气氛,令施凡有些说不出的焦躁,他对着摩诃不缚单刀直入地说,“你们所讲的那些故事,施凡也说不上相不相信。但是,我绝不会答应你们前去西方佛国善见城。施凡只是一个平凡的医者,不是救世的圣人,苏频陀大师所说的那些话,对于平凡的施凡来说,意义、责任都太过重大,我担不起,也不会担。所以,如果你们还要劝我什么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们原先的答案——很抱歉,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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