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双亲不会在他们面前拿三兄弟互相比较，但他曾偷偷听爸妈讨论过这件事。

『孩子的爸，这是这次段考的成绩单。』

『我看看。』

『豪宇还是一样不用我们担心，但劭宇——』

『哎，他才一年级，还小，也不用太过操之过急。倒是震宇……』

『震宇这次又退步了，果然还是因为加入少棒队的关系吧？』

『我觉得少棒队跟成绩没有太大的关系，之前豪宇还不是加入田径队，成绩还是保持在水平之上啊。』

『也是，如果老二跟老大一样不用让我们操心就好了……』

『孩子的妈，三人各有各的发展，而且震宇的成绩也不算太差，你就别太担心了。』

『嗯，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啰。』

虽然双亲协议要对震宇的成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段考成绩发下来之后，他还是被叫到妈妈面前训话了。

「震宇，」雷母语气冷静，指了指桌上的成绩单，「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他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知道……」

「家规第七条。」

「在校……成绩不可低于班平均……若有例外可提出申诉。」

「给你五分钟说明为什么会是这个成绩。」

他握紧双拳，抬起头原想好好地向母亲解释，但声音依旧颤抖。

「因为……那时候……棒球队有比赛……」

「震宇，棒球队比赛是在段考之后，教练还向家长们保证绝对不会让棒球练习妨碍到你们读书时间。」曾任检察官的雷母马上就看出他的话只是借口。

「可、可是……」

「震宇，不要找借口，」雷母加重语气道：「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

最后判决出来了。是雷家史上前所未有的重判。

三个礼拜不能领零用钱，连续三个礼拜擦地板，此外还得重新复习上次段考的范围，因为雷母会再抽考。

会罚得这么重的原因，最主要是之前没有「判例」，三人从未考低于班平均过。故雷母这么罚，也有杀鸡儆猴的意味。

但是，他不懂得母亲的用心良苦，幼小的心灵只觉得自己被差别待遇了。

「为什么对我就罚这么重」、「上次劭宇把爸爸心爱的毛笔弄断也没这么重啊」、「反正他就是不像大哥一样那么聪明」、「也不像小弟一样受宠」、「他就是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

反正……

这个礼拜天爸妈一大早就出门，大哥去朋友家讨论作业，小弟跟邻居在附近的空地玩。所以，他把地板擦完之后，决定实行那个计划。

把衣服、存钱筒、宝物全塞进去后，背着浪迹天涯小包包，他离家出走了。

走出门的那刹那，他感到无比畅快，这样的好心情让他更坚定离家出走的决心，哼着卡通的主题曲，一路走到桥边。

他记得前阵子有个大叔住在桥墩下，后来不知道被警察赶走还是自己搬走了，只留下广告广告牌拼成的房子。

他这几天上下学都顺路观察这边的地理环境，觉得这是个可以暂时栖身，又不会被马上发现的地方。

其实小学四年级的他也知道，小孩子根本没办法离家出走太久，他只是想躲一下而已。

——看看爸妈到底会不会发现、会不会来找他。

沿着河床爬下后，他走近那间破烂的拼装屋，打开那片看起来像是门的广告牌。虽然是广告牌拼成的房子，但内部情况比想象中得还要好，除了有点臭之外，搞不好还防风防雨呢。

正当他放下背包，挽起袖子准备开始整理「新家」时，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哭声。

「呜呜——二哥——你在哪里——呜呜——」

唔……是那家伙啊。

他没打算理小弟，况且，他出门不到一个小时，小弟就哭着找他是怎么回事？

他抽了几张面纸当耳塞，径自继续整理拼装屋。

可是，小弟的哭声是出了名的响亮，他沿着河边走过来又走回去，哭声忽远忽近，一直在找哥哥。

约莫半小时后，他受不了了，拿掉卫生纸爬上河床。

「二哥——」小弟见到他立即破涕为笑，直跑过来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你刚刚跑去哪里了？我找你找好久喔——」

「你很烦耶，我才出门不到一小时你就哭着到处找我。你不是跟阿宝在附近玩吗？」

「阿宝他们家要出门啊，所以我就回家了，可是没看到你……二哥你之前要出门都会跟我说要去哪，可是今天没有……」

「因为我离家出走了啊。」他没好气地道。

「离、离家出走！？」小弟瞪大眼，十分惊讶地道：「是电视上演的那个离家出走吗？」

「对啦对啦，就是电视里媳妇跟婆婆吵架，老公又不挺她，所以媳妇就离家出走的那个离家出走。」

明白离家出走的意思之后，原本已经不哭的小弟又开始泪眼婆娑。

「所、所以……二哥你不会回来了吗……」

「呃——暂时不会回去啦。」

「呜哇——二哥——我不要啦，我不要看不到二哥——」小弟抱着他轰然大哭，其哭声震耳还差点让旁边的路人跌倒。

「不要哭！」他虽然板起脸命令小弟，但一点用也没有。

最后他只得柔声地道，「厚，你别哭啦！我就住在下面，你还是可以来找我啊！」

「下……下面？」

「喏，下面不是有个破破的房子吗？那是我的新家。」

小弟探头一看，随即开心地道：「那我放学后可以去二哥家玩吗？」

「可以是可以啦……但你要跟我约定一件事。」

「什么事？」

他认真地道：「你不能跟别人说我住这在里。不准问为什么。」

「咦？可是……」

「没有可是。」

「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弟虽然笨又爱哭，但却很诚实又守约定。上次他跟小弟约好在树下会合，结果棒球队的练习延长二个小时，小弟也在那里等了二个多小时。

所以他相信小弟绝对会信守承诺，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对了，你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啊？二哥。」

「厨房好像还有我昨天没吃完的洋芋片，可以帮我拿过来吗？」

「我知道！你放在最上面的柜子里！」

「你有看到啊……」

「我也想吃嘛。」小弟笑道。

他笑着揉揉小弟的头，「快去拿过来，我们一起吃。」

「嗯！」

小弟像只活力充沛的小狗般，转头就跑回家里。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带着洋芋片回家，只是，后面还跟着另一个人。

大哥皱着眉，看向一旁的拼装屋，疑问道：「震宇，你在做什么？什么离家出走的……」

「雷劭宇你这笨蛋！」他不禁大吼，「不是叫你别告诉别人吗！」

小弟被骂得很无辜，「可、可是……大哥又不是『别人』。」

「不然他是什么人？」

「是……家人。」

他的离家出走计划被大哥跟小弟打乱，躲藏的地方不得不告诉小弟也就算了，现在连大哥也跟了过来，形成尴尬的局面。

大哥从小就聪明、富责任感又可靠，从来只有被爸妈称赞，没有挨骂的分。他很景仰大哥，也以大哥为荣。但是，在这些背后的阴暗处，也产生了些许负面的情感，像是嫉妒与自卑。

「刚刚劭宇跟我说你要离家出走，这是怎么回事？」

「二哥，为什么大哥是『别人』不是『家人』？」

大哥跟小弟你一言我一句地，把他搞得心情烦躁，一手推着一个，想把他们赶走。

「厚，你们走开不要管我啦！」

大哥被推退了几步，对于二弟幼稚的行为不但没有生气，还想好言想劝。

「怎么可能不管你？你是我弟啊。」

「对啊，二哥你是我二哥啊。」

他见状气急败坏地道：「我要跟你们断绝关系！这样我就不是你弟弟、你哥哥了！」

——也不是家中的老二了！

拥有相似的脸庞的大哥跟小弟闻言同样露出哀伤的表情，虽然他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但为了争一口气跟莫名其妙的面子，他选择背对自己的兄弟，走进拼装屋。

未料，他前脚才刚进门，后面两只也跟着后脚走了进来。

「哇哇——这就是二哥的新家吗！」小弟兴奋地道。

「震宇，你真的要住在这边吗？」大哥担心地四处张望，「这里有点脏耶……而且河水上涨的话应该会淹到房子里面来。」

「你们……」我不是说要跟你们断绝关系了吗！

「二哥，哪边是客厅？哪边是厨房？」

「震宇，你住在这边的话要吃什么？你有钱吗？没有的话大哥可以……」

「你们跟着我进来干嘛！这里是我家耶！」他忍不住叫道。

「二哥……」

「震宇……」

「赶快出去啦，不然我要叫警察来抓你们喔，你们这就叫那个……那个……擅闯民宅！」

「震宇，我们是三兄弟啊，不管怎样大哥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听见大哥这么说，他只觉得一肚子不爽。

又来了，大哥每次都只会当好人，反正大哥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到头来还要大哥原谅他、解救他就是了……

「就算这次考坏了，下次考好就好了啊。」

「那是因为大哥你很聪明，才说得这么简单。」

「我才不聪明，我觉得震宇你才聪明啊。只花一点时间就可以考高分。」

「我要是聪明的话就不用离家出走了啦！」

「你离家出走是为了抗议妈罚得太重吧？我也觉得她真的罚得太重了，我可以跟你一起跟她讲……」

「才不是这个原因！」

「不然是什么原因？」

「我才不会跟哥讲咧。」

若说觉得自己不受宠才离家出走的话，感觉就像跟哥哥撒娇一样，他才不要跟笨蛋小弟一样咧！

大哥首次扬起声调，微愠地道：「震宇，你这样就叫做『任性』喔！」

「任性又怎样！」

「震宇，爸妈会担心的。」

「才没有人会担心我！」

「震宇！」

他跟大哥越吵越大声，夹在中间的小弟越听越害怕，竟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听见小弟可怕的哭声，他露出一副想死的表情，「很烦耶，不要哭了啦！」

大哥则赶紧蹲下来，熟练地拿出面纸帮小弟擤鼻涕。

「劭宇别哭，大哥跟二哥没有在吵架喔。」

他瞥了大哥一眼。

又又又来了！他们明明真的在吵架啊！哼，爱装好人的大哥。

「可、可是你们……」

「我们只是讲话大声了一点，没事的，对吧，震宇？」

忽然被点到名的他，为了不让小弟继续哭闹也只得点点头。

「那……二哥你还要离家出走吗？」

「当然——唔！」他正要回答的时候，大哥眼捷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二哥他不离家出走了喔，他要跟我们一起回家。」

「唔唔！唔唔唔呜呜——」

他无言的抗议没被接受，笨蛋小弟也傻傻地相信了大哥的话。

「太好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二哥住在家里，这样我才能每个小时都看到他。」

「唔呜呜！」你这家伙太黏我了吧！

「如果二哥要离家出走的话，我们也跟他一起离家出走吧！」大哥扬起嘴角笑道：「这样三兄弟还是在一起啊。」

「一起住在这里吗？」

「嗯，三个人一起住在这里！」

「好啊——」

「呜——唔！」一点也不好！

「我肚子有点饿了，你们也还没吃午餐吧？」

「嗯，我肚子好饿喔大哥，妈妈有给我们钱，叫我们去买炒饭。」

「又是炒饭……这样吧，大哥请你们吃麦当当好不好？」

「好——好久没吃麦当当了喔。」

「对啊，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

「唔唔唔——呜！」

大哥！去吃麦当当之前先放开你的手啊！

雷震宇，人生初次的离家出走，历时三个小时四十三分，因为被拉着去吃麦当当，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看着不时回头看着自己的大哥，跟死抓着自己的手的小弟，他总觉得内心舒坦许多。

虽然他还是看不惯大哥老爱当好人、小弟每天都会哭。

不过，也许就像大哥说的一样，他们是三兄弟，虽然三人都有不同的个性，但他们有着相似的脸孔，也同样姓雷。

从生下来就注定三人得一辈子受「兄弟」两个字羁绊。

明白这点之后，对于自己的「老二」身份，他又认命了些。

番外七：二哥的故事之脾气

自从离家出走计划失败后，他仍不放弃「制造自己的私人小空间」，把天桥底下那个用广告广告牌搭起的小屋当成秘密基地，想偷懒的时候、想做坏事的时候、想让耳根子清净的时候、不想让人找到的时候，他都会跑到秘密基地里。

只是，秘密基地一点也不「秘密」，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另外两个人知道基地的位置。

「找到二哥了！」

小弟掀开用某候选人旗帜做成的门帘，指着他大声喊道。

「拜托，你来这里干嘛？我又没有在跟你玩躲猫猫。」躺在地上看漫画的他没好气地道。

小弟张着骨碌碌的大眼，走到他面前说：「二哥，我好无聊喔——」

「那去找大哥啊，他会陪你玩啦。」

「大哥要考试，妈妈叫我不能吵他读书。」

大哥上了国中后，考试日程偶而跟国小不同，他还差点忘了大哥还没考完试这回事。

他悠悠地把漫画翻过一页，「那你就自己玩啊。」

「可是我不知道要玩什么。」

「你可以从家里跑到桥边，再跑回家里，大概来回跑十次就可以吃晚餐了吧。」

难得小弟没被骗，撒着娇道：「我不想跑步……我想跟二哥一起玩。」

「可是——我不想跟你玩。」

「二哥——」

「你很烦耶！」

「呜……」

眼看着小弟又要哭出来的时候，他也闭上眼露出绝望的表情，迎接这可怕的一刻。

但是，十秒钟过，小弟竟然没有哭！

由于这是件非常罕见的事，其稀有程度搞不好可以写进雷家列传里，他一时还看傻了眼。

小弟吸着鼻涕红着眼眶，乖乖地坐在他身旁，拿了本漫画有模有样地看了起来（但他根本看不懂）。

看小弟忍着不哭的模样，他也一时心软了，坐起身摸了摸他的短寸头。

「哎，来玩吧！」

「二哥——」

他与小弟盘腿面对面坐在地板上，想着要玩什么好。

「躲猫猫。」小弟提议道。

「笨蛋，二个人玩什么躲猫猫。」

「木头人？」

「笨蛋，二个人玩什么木头人。」

「大风吹？」

他连「笨蛋」也懒得说出口了。

虽然二个人什么都玩不成，但古灵精怪的他总能找到有趣的事情做。

「对了，你有没有看过爸爸生气啊？」

小弟歪着小脑袋想了几秒后，随即摇头，「没有耶。」

爸爸工作是法官，每天负责公平地审理各种案件，公事公办，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就连回家也一样，就算三兄弟闯了什么祸，他也比照法庭模式办理，依条条分明的家规惩处，所以他们只看过爸爸念法条的模样，却从来没看过爸爸生气骂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