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姜放多少?」电话里程母问说。
「两枝。」
「什么两枝,我问你多重?」这个笨儿子。
程业瞪着已经被他拍碎,横尸在砧板上的老姜,很努力地以眼楮测量,然后不怎么确定地回道:「大概一台斤吧。」
「一台斤太多了,放一半就够了,加五碗水。」
「然后呢?」
「先把水煮开,等水开了后再把姜放进去,煮个五到十分钟,要熄火前再放红糖。懂了吗?」
「懂了。」
很简单嘛。程业扬扬眉,不等老妈质问他其它问题,很快地便切掉电话,然后动作迅速地做起料理。
不一会儿,他便将东西弄好了。
程业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一锅姜汤、一锅小米粥,两个荷包蛋,以及一盘酱菜和一盘蚝油芥蓝,他咧嘴一笑,突然觉得自
己有点厉害。
他将所有的东西各弄了一点,然后端进阿兴的房间。
阿兴一回来就在床上睡着了。进了房间,他坐在床边将阿兴唤醒。
「阿兴。」
阿兴不舒服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程业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低声道:
「还是有点发烧,我弄了些东西,你起来先吃一点吧。」
「怎么你还在?」阿兴以为他早已走了。
「你必须吃点东西。」他扶阿兴从床上坐起来。
阿兴头昏脑胀,虚弱的没力气反抗他,阿兴有气无力地说:
「我不想吃菜。」
「不想吃菜,那吃粥就好。吃点东西再吃药,你就会觉得好一点了。」
是吗?阿兴很怀疑。
忽然看到阿兴那一脸的不甘愿,程业还是端起小米粥,舀了一汤匙到他的嘴边说:「你先吃一口看看。」
这男人知不知道他正在喂阿兴吃饭吗?望着眼前那一汤匙,阿兴脸上出现奇怪的表情。
「尝尝看,真的不喜欢就算了。」他又出声说服阿兴。
看他满脸热切,阿兴还真不好意思拒绝,而且人家都把东西送到他嘴边了,不吃有点说不过去。
阿兴迟疑了一下,才张嘴吃了一小口,尝尝味道还不坏,所以他把汤匙上剩下的也吃掉了。
「再来一口。」程业又舀了一汤匙。
阿兴没说什么默默地又吃下去,而他也一汤匙又一汤匙的舀。
阿兴望着他,心头莫名温暖起来,虽然一开始阿兴还觉得怪异地好笑,但是看着他大大的手拿着小小的汤匙,忽然间,阿兴觉
得好想哭
「怎么了,不舒服吗?」见阿兴眼眶红红的,程业担心地问。
阿兴摇摇头,硬将泪水给眨回去。他安静地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不多时便将一碗小米粥解决掉了。
「还要不要?厨房还有。」
「我饱了。」阿清轻声拒绝。
「那好吧。这里有碗姜汤,你把它喝了,喝完我就不再吵你。」
阿兴乖乖地接过姜汤,捧着碗慢慢喝完,然后将空碗递回去给他。
他拿张面纸给阿兴擦嘴,又倒了杯温开水让阿兴配着药喝下。
等阿兴吃完药,重新躺回床上,他才将东西收一枚,临出房门时,耳尖地听见阿兴小小声的含糊道着谢。
程业端着碗盘在门边停了一停,扬起微笑道:「不客气。」然后才跨出房门向厨房走去。
泪水从眼眶滑落,阿兴躺在床上,红着鼻头望向窗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让人如此呵护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宠阿兴呢?他这样的温柔,阿兴是无法承受的啊!
问题是阿兴很害怕,问题是阿兴不相信誓言,问题是谁能保证旧事不会重演,男女之间的爱情,都会因为自己受伤残废而解除
婚约,更何况是男男之情呢?问题是谁能告诉阿兴,他笔下所描绘的快乐结局是真的存在的吗?谁能告诉他呢?
最让阿兴恐慌的就是,纵然有着那么多的问题和不确定,他竟然还是陷下去了。是程业的真诚感动了他?还是曾经的退婚,让
他对女人因而怯步?阿兴真的接受了程业的同性之情吗?
像是无法控制地从悬崖上坠落,却不知道底下等着阿兴的是什么,是温暖的海水?还是坚硬的岩石?也或许他在半空中就心脏
衰竭阵亡了。
怎么办?阿兴这次大概完蛋了,真的真的完蛋了他,竟然会无意中爱上一个造成他双脚残废的男人。
阿兴将脸埋到枕头中,泪水依然无法遏止地淌下,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哭什么?
也许是感动他的温柔,也许是因为对将来感到莫名的恐慌和不安,也许是自己在哀悼已经渐渐找不回来、走失掉的心。
也许,都有吧
夜半时分,程业开了一盏小台灯,敲着笔记型电脑处理下午本该做的公事,躺在床上的人不时传来阵阵轻咳,每一次总将他的
视线吸引过去,看看阿兴是否还好。
因为实在不放心生病的阿兴一个人自己住在这里,所以程业便留下来照顾阿兴了。
阿兴没有意见,因为吃过小米粥后他就一直昏睡到现在。晚上七点和十二点,程业曾唤阿兴起来吃药,但他迷迷糊糊的吞了药
后很快又睡了。
一连串的咳嗽又响起,阿兴发出不舒服的呓语和,不多久,程业便发现阿兴开始发烧了。不正常的粉红晕染了阿兴的鼻头和双
颊,口鼻呼出灼烫的热气。
程业喂他吃了一颗退烧药,拿出冰箱中的冰枕垫在阿兴后脑。
他又弄了条冰毛巾覆在阿兴额上,帮助阿兴退烧。过了好一会儿,阿兴才似乎舒服了些。
看着阿兴难受的面容,程业实在觉得心疼,疼惜阿兴要受这些苦,更佩服阿兴能坚强的撑过这些年。
他坐在床边,不由得抚着阿兴依旧昏睡热烫的脸,低声说道:「别太逞强了。」
他一直想和阿兴说这句话,但阿兴若醒着,势必又会勃然大怒和他争辩几句、要他别管闲事。
程业不是希望阿兴一直这么虚弱,只是疼惜阿兴一直强迫自己独立坚强,不让自己去依赖别人。越来越希望阿兴能信任他,偶
尔能让他帮他一些,而不是自己独自承受,甚至躲在被中偷哭。
下午进来时见到阿兴熟睡脸上的泪痕,让程业禁不住想帮阿兴撑起一片天,希望阿兴不再承受那么多的不安及害怕。
原本只是有些喜欢阿兴而已,但经过这些日子,那样的感觉渐次加深,更加奠定了程业想守候阿兴一生的念头。
所幸这些天阿兴对程业的态度已大有转变,程业相信他终能拨开阿兴心中层层的围篱,让阿兴相信他是真的想拿一生当承诺,
承诺互相守护,相互扶持直到白首。
半小时后,阿兴的热度降了些,之后便没再发烧了。程业松了口气,才专心处理手头上的公事。
又过了不知多久,当阿兴缓缓转醒时,所见到的就是程业面对笔记型电脑专注的侧脸。
他怎么还没走?现在应该相当晚了,不是吗?
电脑萤幕的光芒在他俊帅的脸上跳动,他一脸严肃,十分专心地注视着萤幕。
阿兴发现自己额上有着湿毛巾,一旁的桌上还放着药包和一壶温开水,他这才隐约记起,整个晚上似乎是程业一直在喂着自己
吃药。
他一直在这里照顾自己吗?阿兴的心紧缩了一下,眼眶不由得又湿润起来。窗外星光点点,夏夜晚风吹得树影摇晃,程业在椅
上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然后转向阿兴,阿兴见状忙合上双眼。
程业伸手拿起湿毛巾,再次探了探阿兴的额头和脸颊,测知他体温已经接近正常。
程业把毛巾和冰枕拿去浴室和厨房收好,回来时无声地望着阿兴老半天,最后他又忍不住俯身以自己的前额触碰阿兴的额头,
确定阿兴没再发烧。
嗅到阿兴身上的体味,他以指腹轻抚着阿兴的脸,禁不住低首轻碰了下阿兴的双唇,偷了一个吻才慢慢地起身,重新专注地投
入工作。
阿兴压抑着快跃出喉头的心脏,差点无法再装睡下去。
他竟然吻了阿兴的双唇!天啊!
五分钟后,听见了键盘的敲打声,阿兴才敢稍稍睁开双眼,在小抬灯昏黄的光线下偷偷地瞧着他。
阿兴瞧着程业的身影,想着他、想着自己,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最后思绪全混杂在一起,不知何时,阿兴渐渐地昏昏睡去
二十一
晨光带来了虫鸣鸟叫,一苹麻雀飞到窗台边啄食掉落其上的不知名小树果,跟着啾啾叫了几声,又飞去别处。
阿兴未睁眼就闻到豆浆和烧饼油条的香味,一转醒,便看到程业正端着早餐到了床边,脸上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醒了?我正要叫你。」程业将早餐先放到旁边的桌上,在床边坐下,帮助阿兴坐起来,伸手再探探阿兴的额头说:「有好点
吗?」
「嗯。有,好多了,谢谢你,业哥」阿兴点头轻声说着。
「你你终于肯叫我了,阿兴。」程业边收回手边微笑地顿了顿,接着又说:
「烧应该已经完全退了,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阿兴沉默以对,只是静静地看着程业,迟疑了半晌才轻启双唇,困惑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昨晚要留下来?业哥。」
在之前,阿兴对程业的态度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他赶他出去、丢他花瓶,又倔强地说自己不需要帮助,对他冷
嘲热讽。连那晚台风夜,还是因为他的车坏了,阿兴才让他进门。
经过这种种的事,他为什么还微笑以对地帮助阿兴,没有用言语讽刺他的「没有必要」,也没有戳破阿兴既可笑又无用的自尊
,反而不计前嫌的载阿兴去医院找柳镇,在阿兴生病时彻夜未眠的守在一旁照顾着阿兴。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费心耗力?为什么要对一个像阿兴如此不识好歹的男人这样地温柔?为什么昨晚他要留下来照顾阿兴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不放心。」程业语气坚定的说。
不放心?阿兴乌黑的圆瞳还是带着疑惑。
「你在发烧,我怕你晚上烧过了头。」
「你没有必要这样做。」阿兴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口是心非地说。
「没有必要如何?」他注视着阿兴问。
「照顾我。」阿兴深吸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程业,声音沙哑的说:
「你没有必要留下来照顾我。」
「的确没有必要,是我自己想要留下来。」程业顺着阿兴的话说,告诉阿兴自己心中所想的。
「为什么?」
程业凝望着阿兴,正色地道:「我的答案,你真的想听吗?」
阿兴闻言噤声,在他炯炯的目光下不自在地撇开脸。
阿兴很聪明,一定懂得程业没说出的话是什么。他没有将话说明白,是因为只要那句话说出口,阿兴势必不会接受,只会逃避
。
程业并不想逼阿兴,只想慢慢来,一步一步地瓦解阿兴的心墙,先让阿兴接受。然后信任习惯他。
摊牌得等到最后,真的不行时,才能将底牌掀开。他知道阿兴不是对他没有感觉,他们之中总是有着若有似无的吸引力在牵引
着,那是双方面的,他很清楚那不是他本身的错觉。只不过,阿兴心中还有太多的心结未解,进展得太快,只会让阿兴退得更
远。
「喝豆浆吧。」程业打破沉寂,拿了碗热豆浆给阿兴。
阿兴体力已经好许多,他接了过来,安静地喝着。
阿兴知道这样很懦弱,他知道他应该和程业把话摊开来讲,但是当一切都说明白时,他就必须去面对更多现实的问题;他很清
楚当一切扯上感情,就必须重新经历一次那些难堪。
一直以来阿兴就认为,他命中注定不能得到太过美好的东西,越美丽的东西,他就越不敢去碰触。生命中有着太多的悲剧在上
演着,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事物在他手中逝去,无论他如何尝试去抓住,总是徒劳无功。
阿兴害怕悲剧会再度在他的生命中重新上演,所以他不敢去面对,不敢去接受,宁愿选择逃避现实,宁愿不谈感情躲到虚构的
小说故事中。
是的,阿兴藉着小说故事来逃避现实,那又如何呢?就算他真的是逃避现实又如何?他笔下的故事永远都有着快乐的结局,只
要沉浸在其中,他便不会受到伤害,只要躲藏在其中,他的心就安全无忧。
对阿兴来说,程业所给予的,就是太过美好的东西,他受不起,也不敢要。
没有得到,何来失去。最恐怖的是看见过、接触过,曾经得到过那样的美好,却又在刹那间失去它。
阿兴不相信所谓的“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因为只有曾经拥有,才会感受到失去的悲痛和空洞。
生命荒芜很可悲吗?不,当人从未曾感受到茂盛,又怎会知道荒芜是可悲的?
阿兴宁愿无知又荒芜平凡的过一生,也不要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恋,因为那会燃尽他的生命,因为他再也没有心力去付出所剩无
几的感情和真心。
因为阿兴已经失去太多,所以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
在唇齿之间的乳白豆浆是那样地香甜温热,阿兴缓缓咽下喉间,那温热的液体温暖了手脚,暖和了肠胃,但阿兴的心却依然感
觉冰冷。
二十二
北台湾七月的天气很热,艳阳高照,热气果然逼退了人气,人们越来越不愿意踏步出冷气房,走向户外。
前两天上午程业回去后,便没再来过阿兴的住处。
两天过去,阿兴的稿子写完了,感冒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鼻塞。阿兴相信经过那天早上他刻意的规避程业后,他应该
不会再来打扰阿兴的生活,一切将就此恢复原状。即使阿兴心中有所遗憾,那也只是遗憾而已!因为阿兴知道这样做是对自己
最好、最安全的。
平凡平淡、安全无味的人生,这就是阿兴要面对的。
望着门前两株巨大的凤凰树,树上满满盛开的小红花迎风摇曳,阿兴在心中一再地告诉自己,这才是自己所想要的。
本来应该在今天便开始着手撰写新稿,原先设定的男主角就是像程业一般的男人,现在,阿兴却无法下笔去写,说无法倒不如
说不敢要来得贴切些。阿兴不敢下笔去描绘程业,怕他的形象变得太过清楚,清楚到刻印在自己的心版上而无法抹去,所以阿
兴不敢提笔触及。
翻出了一开始原本打算写的古代故事原稿,阿兴坐在客厅窗前的木椅上浏览之前搜集的历史资料,阿兴的注意力一直无法集中
,看来看去老是在那一页,还不知不觉地发起呆来。
屋里开着冷气,窗子紧闭着,隔绝了屋外的声音,以至于直到程业停好了车,向屋子走过来时,阿兴才回过神来发现他的来到
。
霎时,阿兴不想承认心底的那丝情绪是欣喜。
程业停在院子的步道上和屋里窗内的阿兴对望,他的双瞳黝黑而深邃,从中透出温暖的笑意,笑意从他眼底蔓延至嘴角,在他
右颊上形成了一个浅浅的酒窝。夏日热风吹拂而过,吹扬起他浓密的短发,炙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人觉得灿烂耀眼。
程业的笑容似乎很容易传染,当阿兴发现时,唇角不知何时向上微扬,只是要再收起已来不及了。程业看到了,笑容因而变得
更大,接着举步向前来到只有一个人高的大玻璃窗边。
程业伸手敲敲玻璃窗,眼中闪着淘气,那让他看起来就像个顽皮的大男孩。
阿兴不知程业想做什么?但还是开了窗。
「早安。」他笑着和阿兴打招呼。
「早安。」阿兴极力维持平常的点了下头。
礼貌性的招呼才打完,程业突然伸手探进窗里,将阿兴拦腰一把抱了出来,越过了低矮的窗台。
「呀?!」阿兴吓了一跳,有些许错愕,但并不害怕,因为阿兴知道程业不会让他掉下去。阿兴维持着镇定的问:「你做什么
?」
「今天天气很好。」程业微笑回答。
他抱着阿兴越过翠绿草坪,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阿兴甚至是光着脚的,未着鞋的大脚丫因为程业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反射着耀眼的白光。亮眼的光线让阿兴不由得眯起了眼,双手环着程业的脖子,阿兴发现自己似乎开始习惯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