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约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即使,陶珉欺他如此,也不会生出反义,这是他天性使然。
不过,卓行的提议却像草原上一丁点火焰,倏忽就会形成燎原之势。处于绝望无助深处的颜约顿觉一点飘摇的希望向他走来,想抓住,又不敢抓住。
他毕竟是忠心耿耿,心里只是朦胧的想了一下,就被自己扼杀,决绝的道:“颜约谢先生如此器重,但此话先生休要再提,颜约断无这份心。”
卓行知他必会如此,不过他有信心说的动他,也许时机一到,这浴火的朱雀会主动成长为争雄的凤。
“现在什么时辰了?”颜约望望天气,神情冷峻。
“刚到巳时,傩将军的事情,怀远想怎么办?”卓行问道。
“拼死我也要救他,大不了死在一起。”颜约嘴角弯出一冷冽的弧度,那是他的兄弟。
“将军!”没等卓行说话,门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叫喊。
颜约一惊,他已经听出是自己的暗探舒玄的声音。
夜歌摆摆手,放人进来。
舒玄跌跌撞撞的进来,一双眼中尽是赤红的颜色,凄厉的叫道:“将军,他们提前对傩将军行刑了!”
颜约只觉脑中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心中炸开来散落了一地。锥心的疼。
没等人众人反映过来,只觉一阵凉风闪过,那红衣之人就已经消失在大殿之中。
夜歌一愣,也飞身追出。
凌迟一刑最是残忍,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刀刀见血掉肉,却只在最后一刀取其性命,让受刑之人生生饱受血肉分离的痛苦。
待颜约赶到法场时,刑法已经开始许久,傩越双手双脚被固定在木桩上,前胸已经只剩根根血肉模糊的肋骨,隐约可见心脏还在强有力的跳动。
刽子手还在行刑,每割一刀,傩越全身就剧烈的颤抖一下,却没有发出一声叫喊,仔细一看,原来喉结早在行刑之前就被挖出,连喊叫都不能。
在看清傩越的一瞬间,颜约只觉眼前弥漫一片血色,体内内力翻滚,心像被浸在热油中一般灼痛燃烧,什么都不能想,落月剑铮的一声出鞘,离着好远,纵身向那血人飞去。
“怀远!”半空中突然有人贴身拦住他,颜约已经分不清是谁了,挥剑就砍。
来人侧身躲过,转手却夺了他的剑,死死拽着他退回到一边隐秘的胡同中。
“放开我!”颜约疯了一般的挣扎,血却从嘴角渐渐溢出,越流越多,最终脱力的倒在那人怀中,眼睛却始终盯着远处行刑台上依然进行的惨绝人寰的一幕。
“怀远,别这样,别这样。”他后悔了,他不应该放他回来,不应让他看到这一幕,更不应该让人伤害他。看到颜约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心在滴血,他比他更痛。
“谨焕。”颜约回过神来,发现身后死死抱着自己的人是谨焕,“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谨焕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双眼眸,神采卓然,收尽世间一切光彩,可是,现在那双眼眸却如此陌生,疯狂和痛楚交织,绝望和脆弱缠绕着,那已经不是人的眼睑而是灵魂的炼狱。
“我帮你救他。”谨焕转开了目光,内疚让他沉重的开口。
“不。”颜约忽然决绝的道,“剑给我。”
“你要做什么?”谨焕看他的神色是没有见过的寒,慌张的问道。
颜约从他怀中挣了开来,却趁他恍神,抢回了自己的剑,飞快的向法场冲去。
那是一瞬间的爆发,威力惊人的巨大。谨焕纵使武功再好,也没有拦住。
眼睁睁的看着那红衣之人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跃到了刑台上。
颜约一手砍了刽子手,看到傩越被疼痛折磨的失神的双目在看到他的瞬间,清晰的涌现出欣慰。
“傩越,颜约对不起你。”他举剑向他走去,落月清寒的刃上流落一串赤红,却像珍珠一样耀眼。
傩越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般,被疼痛扭曲至狰狞的脸上竟然带出一点笑的痕迹,眼中是从来都没有的安然平和。
“我,会帮你报仇。”缓慢清晰的声音带着透骨的寒意。
傩越忽然无声的咧嘴大笑了起来,血沫笑着的口中疯狂的涌出,眼神却坚定的看着颜约。
嘶的一声,落月剑带着惊世的寒芒刺入傩越的心脏。
傩越依然看着傩越,生命的光彩渐渐的消逝,无声的蠕动嘴唇,随着血一起涌出的却是誓言般笃定的两个字:“信你”!
我傩越至死都信你!
“颜约至死也不负你!”
刑台上的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外,监斩官愣了半天,最终屈服于颜约浑身冷冽的杀气下,诺诺的道:“这,这不合刑法。”
颜约解下傩越的尸身,抱在怀中,一步步向台下走去,对涌上来不知所措的兵士,冰冷的道:“谁敢拦我,杀无赦!”
兵士们面面相觑,却不自觉的让开一条路来,膜拜一般放朱雀将军离去。
葬好傩越,颜约默默的矗立着,鲜烈的背影竟然给人刺骨的寒。直到暮色降临,颜约才动了一下,慢慢回过身来,却发现谨焕在他身后站着,不知来了多久。
而不远处,夜歌和卓行也在看着他。
“我们走吧。”颜约看了谨焕一眼,语气和神情都冷静的异常。
谨焕忽然感到,眼前的人陌生的可怕,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却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谨焕和夜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就转开了目光,他们都恨对方入骨,可是都清楚如今不是争斗的时候。
“悠游先生,我有事和你商量,你先跟我去书房。”
卓行眼中精光一现,点点头。
“当今朝廷竟是如此诛杀忠臣良将,实在让人寒心。”颜约负手而立,沉默了一会,寒声道。
悠游子从茶气飘渺中抬起头来,他也看出颜约经过这件事情后变得有些陌生,原就是冷静到不可思议的一个人,现在却像罩了一层冰霜一般,完全的冷面冷心。
不过,现在也好,做大事者心肠要不冷硬如铁,如何能爬过尸山血海。
“怀远,想今后怎么办?”
“怎么办,呵”颜约冷笑;“既然腐朽糜烂成这么不堪入目的样子,那就一起毁了吧。”
卓行不禁打了个寒噤,:“将军可想好了,这条路要走就一定要成功,否则就是身死名裂,没有退路。”
“先生放心,我既然决定了,不把这污泥潭搅个天翻地覆,绝不罢休!”颜约倏的回头,绝美的眼中杀气瘆人:“况且,我也不能负那些为国而死的兄弟!”
“好!我悠游子没有看错人,卓某定将辅助将军完成霸业!”卓行激动的站了起来,长揖下去。
等他二人从书房中出来时,听到大殿中传来打斗之声。
而大殿之外,两群黑衣人则紧张的对峙着,看来是没有听到主人的命令暂时没有动手。
而大殿中,两个位份极高的男子却像孩童般翻滚在地上,全然不是高手过招那样片叶不沾身般的优雅,你一拳我一脚毫无章法可言。
“住手!”颜约清喝,冷冷的扫视着不知何时交上手的两人,“这么想打,去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当我将军府成什么地方,小儿拌嘴打架的场所!”
谨焕和夜歌双双住手,二人均冷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赌气一般互不做声。
“澹台将军,你现在必须马上离开我将军府。”
“他不走,我也不走。”夜歌显然比谨焕伤的要重,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眼中一抹狠辣。
“那就不要怪颜某派人抓你。”
“你说什么!”夜歌不可置信的道。
颜约冷笑:“你迟早会是我的劲敌,现在杀你好过放虎归山。”
夜歌忽然发现现在的颜约已经不同了,仅仅过了几个时辰,那面冷心软的将军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夜歌,”颜约看他神色凄然,微微觉得不忍,语气缓了下来:“念在你千里寻我之谊,我保你平安回去,我只希望下次在战场上相遇,我们都不要手软。”
“澹台将军,趁早回去吧。”卓行不禁开口。
夜歌瞬间明白一切都晚了,这个人他已经抓不住了,绝望让他轻轻颤抖。
末了,夜歌嘲笑的摇了摇头,语气依然是调侃的:“也许,我第一次见你时,直接把你掳回去就好了。”
然后,邪魅的笑着走到颜约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战场上再见时,别怪我不念旧情。”
颜约抬头看他,却发现那笑容勉强的让人心酸,“到时我也不会留情。”
“哈哈,好,期待和你下次的交手!”夜歌大笑一声,向门外走去。
倏忽,人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那二百死士也鬼魅般的跟着跃出。
终了,随着那人而去的那一声叹息般的话语还是飘散在空中“怀远,我是真的喜欢你。”
颜约望着暮色淡淡的看了一会,转身,迎向谨焕危险的目光,“谨焕,我们谈谈。”
卓行早已经识趣的退下去。
仅仅分别几天的两人同时感到他们之间多了层无形的墙,那淡淡的甜蜜早已经被现实撕扯的支离破碎。
“我不会放开你。”谨焕嘶哑的开口。
“谨焕,”颜约沉沉的吐了一口气:“这已经由不得你了。”
"怀远,你答应我的,只要傩越的事情一完就回去的。”谨焕忽然无助的跌坐在椅子中,“我已经亲自来接你回去了,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颜约以为他会霸道的威胁自己,或不由分说的强迫自己,没想到会像孩子般无助而憔悴。
“是我食言了。我不能回去。“颜约不再看谨焕,语气依然凉薄。
“怀远,”谨焕一下子冲到近前,把他大力的拥紧怀中:“算我求你,别离开我。”
颜约闭上眼睛:“谨焕,我回不去了,他们都在地下看着我,我不能负了那些惨死的战士,我不能负了傩越!”
“所以你选择负我。呵呵。”忽然把头埋在他的颈项,笑个不停。
“别笑了。”颜约侧过头,安抚着谨焕的侧脸。
“怀远,”谨焕停止了笑,声音阴寒,“今天你要不跟我走,明日,幽州的屯兵就会攻到凤州城下;月余,我就要这尚国彻底的消失!”
“谨焕,不要再拿尚国威胁我了”颜约轻轻的挣开谨焕的怀抱,冷冽的直视他“现在它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在我心里它已经死了。”
谨焕安静的看着他,忽然发现那双冰寒的眼眸下是深入骨髓的伤痛——灵魂之殇。
“我要踏平这死尸样的国家,我要毁灭这腐臭的王朝!拦我者死!”颜约依然盯着谨焕,“你会帮我的,对吗?”眼中的痛一点一滴的渗透出来。
“我,”帮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第四十七章:重掌兵权
我该怎么办,谨焕被颜约冰寒的目光盯的退后了一步,他不能放开他,可是现在的颜约是孤注一掷的疯狂,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为了得到他,他可以毁了他的神采,但倘若这人连性命都不顾的反抗他,他又该如何?
“你会帮我的,我相信你会帮我的。”颜约执拗的看着他。
“怀远,你对我太残忍。”眼中绝望的哀伤绵延而出。
颜约依旧定定的看着他,相似的绝望也疯狂的侵蚀了他,也许,这就是我们注定的结局。
两人静静的看着对方,那一刻仅有彼此,彼此的痛楚,彼此的无奈,彼此的绝望。
“我帮你。”许久,许久之后,谨焕惨声道。
颜约轻轻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神采卓然,“谨焕,我好冷,抱我。”
谨焕郑重的走了过去,把那瘦削的身体紧紧的护在怀中,语气轻若微风的沉重誓言:
“怀远,我爱你。”
缠绵炙热的吻迅速点起两人之间的火焰,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
当颜约略微回过神来时,谨焕已经在他身上驰骋多时,强劲的贯穿,疯狂的占有,那是谨焕的爱他的方法。震荡的视线中,那强壮的男人却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印在他的眼中,似乎曾经夜夜的痴缠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浅浅的模糊的轮廓。
“谨焕。”颜约唤他的名字,他给他的暖噬骨蚀心,心念一转便是锥心的疼。
“怀远,怎么了?”谨焕声音带着情欲的嘶哑,他以为他弄痛了他,放缓了节奏。
颜约摇了摇头,轻轻的闭上了眼,他怎能告诉他,那一刻他疯了般想要留下他,想要就这样不顾一切在一起,永远……
“陛下三思,微臣反对颜将军去无月关,众所周知颜将军与那锦水君主交情匪浅,万一前线顾及私交,手下留情,尚军岂不败亡。”
“微臣也不同意。”
“老臣亦然。”
一干大臣纷纷跪地。
颜约冷冷的看着这群满口国家社稷,满心龌龊私欲的小人,忽然拔剑而起,几步向前,扬手一剑,那还在列举颜约不可重掌帅印的大臣还未等惊呼,一颗头颅已经滚落在地。
大殿上,血溅三尺!
瞠目结舌!
人人悚然!
群臣被那气势震撼着,一片诡异的安静。
然后,颜约冷笑着道:“张司马污蔑忠臣,混淆圣听,死不足惜!”
“大,大胆颜约,这朝堂之上怎容你放肆!”尚王终于回过神来,胆战心惊的看着那还带着血珠的宝剑。
而大殿周围已经悄然涌现众多侍卫,持刀而立,让紧张的气氛更显危险。
“来人,把他给我,”尚王还未说完,已有人站出来阻止。
“陛下,且慢!”左太傅逸逸然的步出,无论什么时刻都保持着从容的气魄。
“陛下,颜将军忠心耿耿,为人虽然清冷,却一直没有什么失礼之事,最近又一直在渊国教习二王子,且与此张司马素无恩怨,此事必有隐情,且容颜将军解释。”他把渊国两字咬的极重。
尚王猛喘一口气,感觉微微冷静下来,缓声道“颜将军,昨日之事已经引起轩然大波,不合刑法,不合礼仪,寡人念你和傩将军情深意重,就不追究此事,那今日之事又怎么说?”
“怎么说,”颜约犀利的目光缓缓扫视一圈噤若寒蝉的大臣们,寒声道:“敢污我有通敌之嫌的人就该杀!”
“而且,颜某认为他是锦水的奸细。”
“你有什么证据,就算有证据也要呈现给陛下,这四品大臣怎能说杀就杀。”丞相实在不能忍受下去,跳出来声讨。
“要证据是吗?”颜约冷笑:“前方战士危急,主将负伤多日,正是急需将领之时,而他三番五次阻我抗锦贼,居心叵测,难道还不是锦水的奸细,就算不是奸细也是通敌的叛徒!罪当可斩!”
众臣一时无言,他的话并不在理,可是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不敢拂逆,谁都不想碰这逆鳞。
而那些刚刚还在激烈反对颜约重掌帅印的大臣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再反对岂不是就等同于奸细和叛徒。
“请陛下派末将前往前线抗锦!”未等尚王再做沉吟,颜约已经跪倒在地,可那语气说是求,倒像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