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皓看他拿着筷子半天都不动一下的样子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执了手上的筷子轻轻地敲了他的手背一下，“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下午的时候也是，拍戏时的状态几乎是不可挑剔，但是只要一闲下来，甚至是偶尔地场务人员调整机位的时间一长，凌云就是现在这副样子，坐在一边眼神怔怔地盯着某一个虚无的地方，完全失了焦距……

凌云这才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一下，“没事。爸，我吃饱了。”说着就放下了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眼前的饭菜只草草地动了两口。

凌天皓拦住要起身回房的凌云，“再吃点儿，吃这么少晚上再难受怎么办。”

凌云倒也听话，淡淡地“哦”了一声，便重新坐下，机械地扒拉着眼前的饭菜，显然是食不知味。

餐厅里正是人多的时候，凌天皓也就没有多问什么，看着凌云眼前的一碗饭见了底，这才点头放他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的凌云并没有清闲多久，听见敲门的声音根本不做他想，连问一句是谁都省了，直接走过去开了门，“爸……”

凌天皓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进屋说话，凌云带上了门走到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凌天皓的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凌天皓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不出声的儿子，“说说吧，到底怎么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笑意，却偏偏让人有几分不容反抗不容置疑的感觉。

凌云垂眸，依旧是那句，我没事。

凌天皓也不恼，“到底怎么了，凌云，你那点儿演技不用在我面前表现。”

这一次凌云索性连答话都不答了，就这么定定地站着，整个人都是一种相当静默的姿态。

凌天皓也不再追问，就这么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就这么晾了凌云足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凌天皓才再次开了口，“是因为凌霄？”虽然是问句，却是异常肯定的语气。

凌云怔住，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分辨两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否认什么呢，他，当真就是这样想的啊。

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幸福来得太突然，自己，竟是几乎忘记了还有凌霄的存在，也有两三次模模糊糊地想到也是很快就有别的事情岔过去了。

此番再听戚导清清楚楚地提到凌霄的名字，听到肖雯“我回去

听听曲子，戚导放心这首歌我和凌霄一定唱好”的回答，他突然就那么鲜明地记起了第一次见到凌霄时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偷了抢了别人东西的，入侵者。

凌天皓看着凌云的表情，不觉有些心疼，似乎想伸手去抱他，却被凌云下意识地闪过，“……爸……我……”

上前一步，还是把凌云搂到了自己怀里，“凌云，凌霄是你哥哥。”

凌云抬头笑笑，带了些莫名的凄凉，又带了些微的讽刺，呵，哥哥？他知道，自己对凌霄有多排斥，凌霄就对自己有多排斥，甚至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吧……

就是这个时候，凌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叫出那声“爸”之前，他能想到凌霄，能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种种，或许，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就叫不出口了吧。

凌天皓看着凌云一脸无措的表情也是心疼，却终是只能安慰一句，以后你有机会和凌霄相处就知道了，他其实是个很好接触的人。

凌云点头，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或许以后，真的少不了相处的机会，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会把自己当弟弟，自己也不会把他当哥哥，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他在演艺圈里，也算是自己的前辈，仅此而已。

凌云没有想到，和凌霄再一次相见，竟然这么快。

就在第二天，凌云换好衣服化好妆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戚长风身边正和他说着什么的凌霄。

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身边的人揽住了肩膀。

凌天皓就这么搂着凌云，走到了凌霄的面前，神情语气皆是自然不过，“今天有空过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凌霄深深地看了凌云一眼，回过神来，笑，“本来也没打算来的，赶上昨天的MV进度快，这才临时决定放一天假，我想着云锦的曲子就过来问问戚导，最好今天改改就能定下来了。”

凌天皓在音乐方面并无太深的造诣，却还是照例问道，“你的新专辑呢，都录好了？”

凌霄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了一张没有封面的CD，“这是这次的小样。”

伸手去接CD的时候，凌天皓依旧没有放开搂着凌云的手，顺手把CD放到了凌云手里示意他先拿着，“凌霄，等云锦拍完，我会带凌云回家。”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几乎是同时怔住了。

凌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什么，张了张嘴，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不自觉地，他看向了凌霄，却见凌霄在片刻的怔忪之后就反应了过来，神色如常，只是盯着自己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排斥和敌意。

也难怪，凌云恍惚地想，如果自己的立场和凌霄互换的话，恐怕此刻已经想要用眼神杀死对方了吧，当年的那些事他知晓得并不清楚，但是，不管怎样，现在的事实是，人家那是一个完整的家庭，而自己……

只消一眼，凌天皓就看出了这孩子在想什么，抱着他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凌霄身上，“你妈那边，我会自己跟她说。”

明明最担心的就是妈妈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怎么想，会不会难过，可是此刻，凌霄突然间只想问一句，那我呢，您就从来没有想到过，问问我的感受么。

打破沉默的是刚刚从楼上跑下来的肖雯，今天上午本来没有她的戏，又显然是刚得到消息不久，也没有化妆，穿了件便装就急急忙忙地跑了下楼，远远地已经看见这几个人都站在这里，心里明白了几分，在这个时候，她也着意地想要再对凌霄更好一点儿，因此，肖雯几乎是整个人直接扑到凌霄怀里的，那股子亲昵劲儿让凌霄一瞬间就有种心里被什么填满了的感觉。

凌霄大抵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肖雯会这样一反常态的热情，伸手抱紧了肖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不用为自己担心。

肖雯这才放开手，“今儿怎么又时间过来，你专辑都录好啦？”不经意地转头看了看凌云手上还拿着的CD，“真是的，每次录完小样都想着给凌叔带一份，我就只能等专辑上架，”说着凑到了凌云和凌天皓的面前，“我说凌叔，要不然你把这小样给我吧，您又不怎么爱听流行音乐。”

凌天皓笑笑，“我虽然不爱听流行音乐，但是，凌霄的，例外。”

肖雯扁扁嘴，“好嘛，倒是我一时忘了，凌霄的每张专辑从小样到正式出版的CD，还有什么精选集典藏版凌叔那里都是一套一套的比歌迷们搜集的都齐呢。”说着回头对凌霄娇俏一笑，含义很明显：凌叔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总还是疼你的。

被肖雯有意地这么一闹，原本沉默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又轻松下来了，戚长风轻轻咳嗽了一声，难得地也开起了玩笑，“秀恩爱的那两位一边儿谈情说爱去，聊够了别忘了再顺便谈谈主题曲的事，其他人各就各位，咱们准备开拍了。”

凌霄显然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和肖雯寻了个角落坐下，从包里拿出了个本子，“这是我昨晚填的词，你改改，既然是电视剧的主题曲，还是和剧情扣上些比较好。”

却说当年凌霄和肖雯结缘，并不是因为演戏，而是因为一首曲子一首词。

凌霄天生的音乐细胞，在经过了专业的训练之后，自己便也算是半个作曲人了，而肖雯虽然对作曲一窍不通，却有一手填词的好功夫，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肖雯听到了凌霄尚未填词的曲子，顺手就把歌词写了出来……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便是慢慢熟悉起来了，就着经常一起作曲填词的工夫，也就渐渐地走到了一起……

肖雯拿过了凌霄写的初稿，凌霄很体贴地把MP3里的曲子找出来一并也给了她，肖雯一遍一遍地听着曲子，同时拿着笔在本子上不停地写着什么。

直到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听了多少遍，歌词终于完成了，肖雯抬头想要去叫凌霄，却见他怔怔地盯着前面，似乎很久都没有动过了。

肖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场上，正在拍一场父子之间的温馨戏，阳光下，有两个人的温馨和美好，只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个人的难过…

四十一、各怀心事

一上午的忙碌，收工的时候已经12点多了，戚长风关上监视器，“先吃饭去吧，凌霄，肖雯，你们那边商量怎么样了？”

肖雯献宝一样地拿了本子过去，“词已经填好了，我和凌霄寻思着回头录个小样给您听呢。”

戚长风点点头，“嗯，录个大概就行，我相信你们俩的水平。没事的话吃完饭就回去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出外景。”又想到什么似的，“凌霄，你要不要多留一天，明天是一场蹦极的戏，陪肖雯一起吧。”

肖雯微微一怔，笑了起来，“用不着的，再说，凌霄明天还有工作呢。”

凌霄点点头，也不以为意，“嗯，我就不久留了，别说明天，下午还有事呢。这不是打算蹭戚导一顿饭就走了嘛。”

果然，刚刚吃完饭，凌霄就急着走了，他走得很赶，甚至让人有种他在逃避什么的错觉。

肖雯很体贴地什么都没问，自己送他走到了门口，只说有空打电话，凌霄伸手抱了她一下，宽慰一般地笑笑。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勾起的那一抹笑意，在肖雯眼里，只能让她更加担心罢了。

司机早就等在外面，凌霄迅速地上了车，坐在后座，挂上了耳机。

耳边传来的是钢琴曲，只是他的心，早已安静不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常，好容易空闲了一天时间，本来应该好好休息的，却想都不想地就跑到了剧组来，说什么送曲子填词试唱都是废话，这些都是一台电脑一根网线可以办到的事。或许，应该说，自从听肖雯说了那件事之后，自己的心里就一直不安定吧，憋着一口气非得来看个究竟的感觉。

呵。一声轻笑。现在看到了，满意了吧？

凌霄在心里狠狠地自嘲了一下，这样灰头土脸落荒而逃的样子，还真是漂亮啊。

刚刚推说下午有工作，其实根本就是没事的，想了想，好像也很久没回家了，索性告诉自己往自己家里的方向开去。

凌霄家里住在Z市里一片别墅区，一个个都是独立的小院落，非常的清幽。

车子停到了自家的院子里，简单地安排了司机明天来接自己的时间并且道过谢之后，凌霄就下了车两步走进了房里。

韩钰正坐在客厅里插花，手边还有冒着热气的洛神花茶，很安宁的画面，凌霄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也安宁了起来，两步走过去蹭到韩钰身边坐下，“妈……”

手上的花稳稳地放置到它该放的地方，韩钰转过头，“怎么今天有空回来？”她的神色并不过分热络，眼神里却有欣喜的光彩。

凌霄早就过了和母亲过分亲近的年纪，表达亲昵的方式也不过是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问她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不好精神好不好之类的事。

韩钰一一答了，她也并没有什么太过亲昵的动作，只是拉过凌霄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这段时间辛苦了吧，妈一会儿亲自下厨给你炖锅鸡汤去。”

凌霄顺从地点头，“好久没吃妈亲手做的饭了。”神色间甚至隐隐有些撒娇的味道，这一刻，凌霄心里甚至有些悲凉，父亲认回凌云这件事对于母亲来说，该是一种怎么样的伤害，那个时候，是不是只有自己才能做母亲的一点安慰呢……

晚饭过后，凌霄终于还是忍不住向韩钰提起了凌云，他想，既然早晚都要知道，现在说了也就说了吧，没有必要一直拖着。

出乎意料的是，韩钰的神色异常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我知道那个孩子，一直知道。你爸惦记了他这么多年，回来了，也好。”

凌霄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很久很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妈……”

韩钰不过淡然一笑，“以后凌霄做哥哥了，可要拿出哥哥的样子。”

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又紧又疼，凌霄抬头看着眼前坐着的人，她的神色是无懈可击的平静，好似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似乎看出了儿子的疑问，韩钰解释了一句，“凌霄，当初我跟了你爸的时候，就知道林茉莎的存在，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让你去评判谁对谁错，现在再说这些也根本没有意义，但是，既然你爸决定认回凌云，你就要好好对他。”说这话时，她脸上有着恬淡的笑容，韩钰当年以惊人的美貌闻名，此番虽是年华老去，但是气质修养都达到了一定的境界，虽不再惊艳，却是处处让人赏心悦目。

又过了好一会儿，凌霄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心烦意乱，微微蹙着眉挥了挥手，“妈，我有点儿累了，想休息了。”

韩钰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离开片刻之后又去而复返地端了一杯热牛奶回来，“忙了这阵子在外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的吧。”

凌霄打起精神笑了笑，“妈你不会是想说我瘦了吧，这年头，瘦了是好事。”

韩钰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别胡说，你又不是小姑娘。”看着凌霄几乎是把牛奶一饮而饮，才笑了笑，端着杯子走出门去。

似乎是生怕儿子睡不好，刚刚在屋里说话的时候，韩钰就点上了薰衣草精油，又喝了一杯热牛奶，凌霄在洗漱过后当真很快有了些睡意，他很久都没有回家了，可是床单被褥都非常干净还带着新洗过的清香味道，凌霄把自己摔到床上，竟是很快就睡着了。

人是睡着了，梦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凌霄梦见了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天天拉着妈妈的手问她，爸爸呢，为什么爸爸总是陪我们一会儿就走了呢。

他梦见了长大一点的时候，他和妈妈换了住的地方，他们到了一间大房子，和爸爸住在了一起。爸爸工作很忙，但是比起以前总是多了一些回家的时候的，刚开始的时候他和爸爸其实是有些陌生的，只是相处的多了，也就渐渐亲近起来。

他梦见在爸爸身边的那些日子，被百般疼宠却又严格要求，爸爸很严格也很严厉，任何一点小错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即便在同龄人里凌霄其实是很优秀的，却也总是免不了挨打受罚。

他梦见还是少年模样的自己，在挨了打之后一个人趴在床上，疼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是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就那么抱了他一夜，陪了他一夜。

他梦见后来自己也进了娱乐圈，短短一年的时间就拿下了颇有分量的最佳新人奖，主办方很有心思地请了凌天皓为他颁奖，他把奖杯递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只说，“小子，继续努力。”

最后，他梦见了凌云，那么远远地对自己笑着，然后说，你死心吧我不会认你这个所谓的哥哥……

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其实不过凌晨三点，终于还是睡不着了，凌霄并没有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而是起身开了电脑，调出了为云锦写的那首曲子，和着肖雯写的词一遍又一遍地听着。

凌霄不知道的是，今晚，彻夜不眠的，却不只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