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堂前燕看到一飞冲天正坐在青石桥的台阶上，月光柔柔洒在他身上，就像清透的河水层层漫上来般。

一飞冲天并没有察觉他的靠近，通常他的感应很敏锐，但今晚似乎有一些不一样。他的侧脸被月色勾勒出淡而柔和的线条，眼帘轻轻垂着，如水波一样的微光偶尔从睫毛后面漏出来。

堂前燕停在他身后，叫道：“师父。”

一飞冲天这才发现他，仰起脸笑了笑：“哎，燕子你来啦，挺快的嘛！”

“嗯。”

“走，去练级。下午虽然把你带去龙宫了，但那里怪级别太高，你根本拿不到经验，所以我也没组你。现在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让你一晚上就冲个二十级！可别不信啊，人家不说谎的哦~~~”

“我没不信。”

一飞冲天又笑了，但眼角眉梢漏着几丝勉强。

就在这时候，堂前燕又道：“师父你心情不好？”

一飞冲天心头一震：“你看出来了？”

“嗯。”

一飞冲天望向他，不由地失了，这真是那个傻乎乎的呆徒弟吗？的确是，飞仙里不可能建小号，也不可能上别人的号。又似乎不是，因为此时的堂前燕出乎他意料的敏锐，敏锐到察觉了他不想让人发现的失落。

堂前燕直直回望，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张平板的脸，在柔和的月色下有光与影默默交错，竟然变得生动起来。

被一个人这么单纯的信任着，被一个人这么笨拙的安慰着，虽然这个人真的傻乎乎得像块木头，那感觉依然让他被冻坏的心脏被春水融融裹住，慢慢，慢慢的回暖过来。

“来，陪我坐坐。”一飞冲天重新坐了下去，拍拍旁边的桥面，示意堂前燕来坐。

堂前燕乖乖坐下。

等了很久，一飞冲天都没有说话。他只是微仰着脸，眼睛对着夜空，视线却不知落在了哪里，脸上透出回忆的味道。

“我家和志得意满家是世交……”

或许是认为堂前燕听不明白他说的这些事情，或许是夜晚的石桥特别安静适合讲述和倾听，一飞冲天慢慢开了口。

他回忆的内容其实并不久远，只是几小时前的事。

今天去志得意满家时，一飞冲天的心情本来很好。事实上，从小到大，他去那的次数多不胜数。就像他说的那样，两家是世交。

一飞冲天没穿那些志得意满很嫌弃的衣服，而是穿了件很清爽的白衬衫。当然即使是白衬衫，穿在他身上造成的效果还是让志得意满不快地皱起眉。但同时也吸引到了其他人的视线，包括两个陌生的年轻女人。

堂前燕没有问志得意满是谁，他虽然见过一飞冲天和志得意满的战斗，却并不知道那天的第二个人姓甚名谁。

但一飞冲天只说了一句话，就又停下来，又过了很久，才没头没脑地说出第二句话：“我知道他会交女朋友的……”

小时候，一飞冲天也曾跟在志得意满身后撒欢似的调皮捣蛋。后来事异时移，他慢慢长大，发现许多事情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最不一样的，是他和志得意满。他还是追在志得意满身后，但理由已经变了。

一飞冲天喜欢男人。

志得意满喜欢女人。

一个弯一个直，弯的穷追不舍，直的避之惟恐不及。

堂前燕没有问他是谁。

第三句话等的时间更久：“但我就是不甘心，他明明就没有喜欢的人，那个女的他肯定也不喜欢啦！可看着他们坐在一起，我就忍不住想啊，想另一个、他喜欢的人坐在他旁边会是什么样，那个人并不是我……”

看到那两个陌生的、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年轻女人，再听到阿姨的话，一飞冲天明白这是一场相亲宴。

阿姨的心思是好的，念着儿子的时候也没忘另一个孩子。可对一个早知道自己是弯的男人来说，这场相亲宴，既是鸿门宴，又是伤心宴。更让他难过的是，志得意满与那个女人肩挨着肩坐着的画面。

于是他吃完饭就逃也似的离开。

他一直想把志得意满掰弯，想得快要发疯了。

因为志得意满玩了飞仙，所以他也玩飞仙。因为志得意满建了帮，所以他也建帮，还偏要和他对着来。

如今经过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事，总算也有了点起色。在现实里志得意满避他避得很彻底，在游戏里却躲不开他。

可是，一飞冲天忽然明白，也许根本就等不到他成功，志得意满就会有女朋友，会娶老婆，会有孩子……

堂前燕默默地听着，他确实听不太懂，却听出一飞冲天语气里的伤痛，异常深刻的他从没接触过的伤痛。

他没有等到第四句话。

八、许你一个高手当当

当然这天晚上，一飞冲天还是说过第四句乃至更多的话的，不外乎是——“不说了，我们去练级。”

时间尚早，堂前燕跟着一飞冲天走到城外，不少玩家练级的身影正忙碌着。这里的怪级别不高，打怪的队伍多半是低等级玩家，尽是挥舞的拳脚刀剑。一飞冲天朝他神秘一笑：“不是在这里哦，虽然你在这里升级应该也刚好。不过呢，这里人太多，我们去个清静得多的地方。”

“哦。”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绕的路，在会仙城外溪岭中左弯右拐，两个人很快便来到一处十分偏僻的山洞。这山洞只剩条狭缝的入口又被重重山藤遮蔽，如果不仔细搜索，根本发现不了内里奥妙所在。

钻进洞内，一飞冲天晃了下左手燃起一根火把，接着又轻车熟路地将火把插到了洞壁上的凹槽里。

洞穴内的情景清晰出现在堂前燕面前，他眼里划过一丝惊异。

蝙蝠。

无数蝙蝠倒挂在洞顶，匍匐在洞边。离得较近的一些已经因为火光而骚动起来，它们互相拱动着，发出尖利的吱吱声。最外层的那一面在叫声里如波浪一样无规则的起伏着，蠕动着。

“哎呀……这里还是像我上次来的时候那么恐怖呢！”一飞冲天看起来也不怎么待见这些蝙蝠，拿手掩着鼻子，遮去了并不存在的异味。他想起对慕容团团说过的话，再想起刚才打定的主意，他看着堂前燕，叫：“燕子。”

堂前燕正打量洞穴，闻声望过来：“师父？”

“燕子，想不想成为高手？”

“……高手？”堂前燕一脸茫然。

“对啊，快说嘛，想不想？”

堂前燕看似在认真思考，其实也在认真思考，但思考的内容并不像一飞冲天所以为的那样，而是在想着高手这个词代表的意思。

他最先想起了紫竹飘飘。

然后他想起了在水晶龙宫里的经历，那些看得他眼花缭乱的招式，那些将怪物摧枯拉朽轰杀成渣的气势。

再然后他想起进游戏时所看到的对各职业的介绍，说他们飞天遁地，出入青冥，斩妖除魔，意气风发。

堂前燕的脸在火光下似乎有些发红，又黑又亮的眼睛倒映着火光却显得更黑更亮，他点点头：“想。”

一飞冲天满意的笑了，梨涡在嘴角打着漩儿，这一笑春光明媚，让这洞穴都少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息。

“有你师父我在呢，我保证你肯定能成为高手高手高高手。”

“哦。”

然而一飞冲天说的自信满满，一转眼就苦恼万分。因为他怎么看都觉得堂前燕不仅是木头，还是朽木——两天了！他等级居然还停留在8级！还是一身垃圾白板装！要知道当初官方论坛什么经验帖子也没有，一飞冲天都能在半天冲上二十级去门派拜师！这差距啊，真是有若云泥！

再想想自己一激动夸下海口要将堂前燕带成高手，一飞冲天就觉得任重而道远。

堂前燕问：“师父你盯着我做什么？”

一飞冲天横他一眼：“人家这是在认真思考要怎样因材施教，给你量身打造一条成为高手的道路啦。”

“哦。”

一飞冲天虽然苦恼，但他还有一点，就是特别固执，喜欢一门心思走到底，即使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而是想方设法把墙撞破。加上话已出口，收回来那也太败坏他作为师父的威严了。

所以他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教这个徒弟……

“师父，蝙蝠过来了。”

一飞冲天赶紧回神，唰唰唰几道剑光，轻而易举将蝙蝠给串死了。他再往徒弟一看，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

堂前燕满身狼狈，显然是被蝙蝠飞来飞去给波及得不轻，但他还是站在那里，连躲都没有躲。

一飞冲天深深、深深地郁闷了。

要在游戏里混得风生水起，固然时间、运气都不可缺少，其中相当关键的一点，却是意识！光将级别练上去那叫高分低能，pk起来说不定低上几级也能将这种废柴挑下马。只有具备高手意识的玩家，才可能在风雨侵袭中牢牢挺立。即使被打下云端轮到零级，也有重新爬起来的机会。

而在一飞冲天看来，堂前燕缺少的就是意识。

迟钝木讷不会跑位技巧差等级低都没关系，这些都能练出来，可要是连躲都没想过要去躲……

那还不如别玩了，趁早洗洗睡吧。

只是这种话，在堂前燕明亮清透的目光直视下，一飞冲天根本说不出口，他也不想说出口。

哼，就是难才有挑战性嘛！一飞冲天眼波流转，追志得意满的那种狠劲袭上心头。他还就偏不信了，志得意满掰不弯，这木头还怕雕不来么！

他决定正式开始教学，“燕子，知道蝙蝠等级是多少吗？”他预计自己会得到单音节的疑问句回答。

但下一秒，他就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堂前燕说：“知道，35级。”

一飞冲天心说难道他真看走眼了，这块木头其实不是朽木，还是很能够雕琢一下，说不定能雕出个精品的？他有点狐疑：“你真的知道啊？”

堂前燕说：“是的，我知道，所有怪物的等级我都记得。”

一飞冲天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双总被长长睫毛遮去一半的眼睛，顷刻间像是将洞穴之外天幕中的星辰全都映了出来，流光溢彩。

“你怎么会记这些东西？”

“我同学告诉我要玩游戏就要先去官方网站，先把网站上的游戏内容全记下来，才能开始游戏。”

“你同学说的倒是没错……”

堂前燕的声音隐隐多了点困惑：“可是我看了网站里的全部内容，觉得有的地方互相冲突，不知道为什么。”

互相冲突？一飞冲天脑中灵光一闪，问道：“燕子，你说你看了全部内容，是不是还包括‘金系职业之我见’，或者‘谁说火系是垃圾，火系才是王道’，或者‘装备顺利改五绝不爆掉’这种题目的？”

堂前燕点头道：“是啊。”

“……”一飞冲天很无力，心想你那位同学要你看的只是官方发布的内容，谁让你看玩家发的帖子了啊！

他收拾了一下复杂的情绪才道：“燕子，下次别看这些，只看最上面那一栏写着官方资料库、背景介绍的部分。”

堂前燕哦了一声，又问：“我全都记下来了，还要再去看吗？”

“全都记下来了？”

“嗯，网站上写的我都记下来了。”

“那……你说说看，下午那些蟹将的等级？”

“有的100，有的105。”

“水系门派起源在哪里？”

“流洲八德池。”

“中洲大陆上有五座大城，分别是什么名字？”

“中天，东圣，南明，西极，北黎。”

“……”一飞冲天沉默许久，才抚着额头说，“不用了，既然都记下来了，就不需要再去了。除非什么时候游戏更新了，你就再去看看更新的部分，别的都可以无视掉。”

“哦。”

一飞冲天真不敢相信，这徒弟竟把所有游戏细节都记下来……难道说这块木头其实是块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木头？当然，如果他知道叶殊同学早在一个月前就说动了堂前燕来玩飞仙，而堂前燕硬是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将官方网站研究完，这个疑惑或许就很容易被打消了……。

挫败感熄灭不了一飞冲天心底的火焰，既然下定决心要许堂前燕一个高手当着玩，那么他肯定能做到！

拿着火把朝前走了两步，步伐均匀，距离十分精确。停下来后，一飞冲天转身面向堂前燕：“那么，燕子，我现在开始教你怎样练级。”

堂前燕很认真：“这个啊，我知道。”

一飞冲天做好心理建设后才敢问：“说说看？”

“首先要把新手村的任务做好，级别低的时候不讲究装备和武器，组满队伍了在和自己等级差不多的地方练，最好要有固定队伍……”

“新手任务对新手奖励还行，固定队能够节约时间，和自己等级差不多的地方能够拿到满经验……说的也不算错啦。”一飞冲天笑，这算得上基本经验，对普通玩家来说，按这个程序走，应该能用较短时间冲上合适等级。但，堂前燕可是他一飞冲天的徒弟，怎么能和普通玩家一样呢？

“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形，你会怎么选择？一个你能获得满经验，但十分钟才刷出来寥寥几只，旁边还有人在虎视眈眈。另一个你只能获得一半经验，但那里经验本来就高，怪又多又没人抢。”

堂前燕想了想，道：“后面那个。”

“我们现在就是这样。”一飞冲天解释给他听，“要懂得取舍，看起来不适合的并不一定真的不适合。”他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黯然，“蝙蝠是35级怪，和你现在的等级差距已经超过了25级，组队后你能拿的经验大概只有三分之一。不过蝙蝠的经验比起野狗山猫来要高得多，而且这里蝙蝠数量多，刷的快，最重要是没人抢，所以这里才真合适。”

堂前燕点头：“我知道了。”

一飞冲天前移一小步，蝙蝠立刻骚动起来，吱吱的尖叫声回荡在洞穴内，它们扑棱着翅膀向光源冲来。

他将堂前燕护在身后，左手拿火把，右手绕腕轻轻一转，飞剑随着他的手势在蝙蝠群中杀进杀出，收割着一条条怪物的生命。

蝙蝠的叫声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微弱。

他的肩并不宽，腰却很细，从背后看，一飞冲天的身材还保留着少年似的纤细，罩在浅色的宽袖长袍中，透出几分通常人们认为不属于男性的风流妖娆。也难怪在游戏里，一飞冲天是公认的娘。

但这一刻，堂前燕心目中，师父的背影很高大。像一座稳重厚实的山岳，遮去了暴风骤雨，庇护着身后的他。

九、师父你在害怕吗？

35级怪给不了堂前燕满点的经验值，组队由于两人级别差距还要减一部分。但仅仅三分之一，洞穴中蝙蝠数量的庞大就造成了极为惊悚的效果。堂前燕的经验条嗖嗖地上涨，转瞬间，满了一级，转瞬间，又满了一级……

到后来等级越高，经验反而越多。因此两个小时没到，他已经从八级菜鸟升华为了二十级不那么菜的菜鸟。

“燕子，到二十级了吧？”

“到了。”

一飞冲天满意地带他往后退，将蝙蝠洞里的位置掐得极准，迅速退到了洞口，将火把再插到旁边。他转过脸，忽闪着一双秀目望住堂前燕：“燕子，对我刚才带你走的路线，你有什么感觉没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