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夸 下——张瑾
张瑾  发于:201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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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紧下唇,努力抬起头看着他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脸,笑着说:“那好,我走了。”

转身的时候,泪水却又不争气的滑了下来,这十年我隐忍的泪,差不多都在他再度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这几天时间里流光了。

我默默的弯腰打开车门矮身钻进去,我能感觉到他那边射过来的视线,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出他在听到我离开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那晚,我没回家,独自一个人去了酒吧,在空旷无人装修典雅的VIP包间里独自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神智开始模糊才拿起话筒唱歌。

我又唱起很多年前我从那片广袤孤寂的高原上带来的《漂流》,只是唱到最后声嘶力竭,再也吼不出声,然后只好低低的呜咽,到最后嚎啕大哭。

我们一起从高原漂流到城市,而我却弄丢了你,弄丢了自己。这种心痛得快要碎掉的感觉,我要去怎样描述?突然得知十年前的爱人还活着我们却回不去了只能远远的看着,这比让我怀揣着一颗空荡荡的心过往这一辈子,还要残忍。

躺倒在地毯上睡得昏天黑地,然后被手机吵醒,迷迷糊糊之中接起,哼了一声。

“轻扬……”

这个私人号码只有我的经纪人和圈中少数几个好友知道,这会儿会打电话找我的,当然不可能是别人。

“你和他在一起?”唐子谦语气里透着几分沉痛,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换过性伴侣,这在同志圈算是相当洁身自好的,倒是他,好几次被我看到和别人在一起过夜,男人或者女人,但是我没有说破。

“嗯……”舌头大了,说不出话,只好敷衍他。

“你喝酒了?”

“嗯……”

“小洛他做恶梦吓醒了一直哭,我哄不住他。”那男人故意带着哭腔的哀求听起来很好笑。

“嗯……”

“你醉了?”

“嗯。”我搔了搔耳朵,感觉这个男人比平时聒噪了很多。

“你在哪里?”

“哪里?”我环顾四周,除了空荡荡的墙壁,天花板上昏暗的壁灯,什么都没有,而且,这个空间里,冷得可怕,简直比他最后给我的那个拥抱还要冰冷。

“唐……唐子谦,你听好了,我限你在三十……三十分钟之内找到我,找到我,我以后就跟着你……找不到,我以后就……就……”我话还没说完就吃不消了,头晕目眩的扔了手机,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到最后我也没有去追究唐子谦到底有没有在三十分钟之内找到我,反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连休息在家的唐小洛都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懒。

晃了晃仍旧被酒精侵蚀得沉重不堪的头颅,走进厨房看着桌上已经冷掉的早餐,那男人不会做饭,所以连早餐都只会叫外卖,便笺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还不如他儿子,落款处还涂了只大鼻子猪头。

我仿佛看到他涂猪头时脸上宠溺的表情,摇摇头无奈的笑了,我想这就该是属于我的生活,哥哥是对的。

唐子谦真的是个挺优秀的男人,当然,仅仅是对于我来说。

我不是没有耳闻,他在商战之中的心狠手辣和诡计多端令他的无数对手闻风丧胆,也因此,那些人抓住他唯一的弱点,总是拿他的性取向开刀。

起初那几年,我们还是挺艰难,一旦有什么事被人偷拍并在媒体上抖落出来,他的股票就会起波动,因为我,他的名声并不好。

可是后来那几年,我们俩脸皮都厚了,即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共同出席某项活动,也挺起胸膛,变得光明正大。

即使到后来他所敬重的父亲因为这件事忧心如焚郁郁而终,他的妻子在外面传出无数桃色新闻致使他们家在外界眼中声名狼藉,他的视线,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我。

他总是无所谓的耸耸肩说:别担心,那些人只是嫉妒我,嫉妒我有钱,嫉妒我有你。

唐子谦一直都没问那天晚上的事,我也闭口不再谈论哥哥,只是偶尔想他想得心痛,就会开着车到他们家附近,把车藏在小巷子里,自己带上墨镜在那处破破烂烂的居民小区到处溜达一下。

偶然会碰见他挨家挨户的送气,装着满满一车的液化气,扛着沉重的钢瓶一瘸一拐的走上楼,再扛着空瓶跑出来。

有时候他会忙到在车上匆匆解决一份盒饭,听到兜里的电话响,筷子一扔便又开着那辆噪音很大的三轮摩托去送气了。

他那天跟我说他没有电话,我早就猜到那是为了敷衍我。

可是,就算拿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又能怎样呢?

我可以在他繁忙的白天打一个长长的电话给他吗?我可以在他妻子躺在身边的夜晚打电话给他吗?

我有我的生活,他也有他的生活。

即使我绞尽脑汁想要和他扯上一点关系,也会淡得近乎透明。

119.欲

七月末,炎炎烈日炙烤着这座城市,放暑假了,阿海这小子整天丢了魂似的天天跟小零腻在一起,我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动声色的从他口中得知他们家最近的状况。

八月初有一场举足轻重的颁奖典礼,主办方早早就透露给我一个信息:我因上半年一部票房优秀的爱情片,将得到这个典礼一个重量级奖项。

于是一个计划和我的获奖感言一起,在酝酿中悄然成型。

唐子谦和哥哥,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是一个都不会放手的,即使不择手段,即使自己站上风口浪尖。

傍晚下了一场暴雨,我去小零家接阿海,两个大人不在家,两个小孩依依不舍的告别,结果遇上浑身湿透的哥哥提着滴水的雨衣急匆匆的上楼,他看到我,立刻停下拧着潮漉漉衣角的动作,愣了愣,随即平静地朝我招呼了一声。

“哥,我下个月有一场颁奖典礼,需要请很多钟点工来布置场地,三十块钱一个小时,你要不要来赚外快?”说着我把早就准备好的场地布置负责人的名片递了过去。

我知道他们夫妻一直缺钱,他的腿有毛病,眼睛也缺了一只,在这个以貌取人的繁华都市里,想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真的很困难。

阿兰在巷口车站旁经营着一间小小的书报亭,凭着他们这样的两份工作所得的收入除了付房租和一家三口的日常开销,还要承担小零昂贵的学费,他们的日子很艰难。

哥哥看着我手中的名片,没有接,只是点点头说:“谢谢,我会去报名看看,但是他们会不会要我还不一定。”

我笑着说:“没事的啦,以我的面子,说服主办方聘请一个钟点工不成问题的,你只管到时去上班就好了……”

“别去!”哥哥咬紧下唇,声音变得森冷,“别做这种事,否则我是不会去的。”

我被一瞬间冷下来的气场镇住,愣愣地望着他的眼,那之中流露出的自尊和坚决,不容置疑。

他压根就不想接受我的帮助,他只想靠他自己的力量养活他的三口之家,他轻轻的一句话,就能把我和他的距离拉得号远。

我点点头:“那你自己来,有需要的话再打给我。”

他的双肩放松下来,看了一眼阿海,平静的垂下头,像是默认了我的提议,然后匆匆的上楼。

我看着他拖着不灵便的双腿摇晃着身子消失在楼角,有种莫名的心痛仅仅的攫住了我。

即使困难重重也愿意轻易接受我的帮助,我就这样不受你的待见吗,哥哥?

“小零的老爸好凶哦!”阿海朝我吐了吐舌头,我捏了捏他的手,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带着他下楼。

唐子谦出差去了巴黎,没了这个聒噪的男人,整个家里变得冷冷清清的,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在一起这么些年,也许他对我早就没有爱了,生活中那些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来的温柔和关心仅仅是习惯而已。

就像他早起洗漱的时候会顺便替我挤上长度刚刚好的牙膏,吃煎鸡蛋的时候顺手把胡椒粉递给我,我睡觉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的蹑手蹑脚即使我只是睡不着眯着,因为他知道吵醒我睡觉的后果会很严重。

以他的财力,以我的名声,我们努力了将近十年才将外面的疯言疯语冷嘲热讽习惯了下来,毕竟两个男人的爱情,在这个社会是会受到很大程度的歧视的。

已经习惯了他的爱,如果突然失去,会无所适从吧?就像我,差不多花了整整十年,才能够在哥哥的坟前镇定自若,不再流泪,可是就在我快要淡忘他,快要接受他已经永远离开我的事实时,他竟然又出现在我生命中。

于是,我的世界天旋地转,一片混乱。

八月刚刚到来,城市热得像蒸笼一样,我接到主办方的电话说找我有点事,竟然还真给我在那栋大楼里碰到了哥哥。

他和另外一个中年模样的钟点工抬着一盆大型室内观叶植物挤进电梯,立刻就吸引住我的视线,我果然,还是没有完全放下他。

他们放下那盆植物,他立刻就瞥见我提着公文包站在电梯的角落里,眼睛闪烁了一下就立刻黯淡下去,把视线移向别处,背过身去。

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有快三个月了,在这个光线明亮的电梯里,我这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仔细观察他。

他汗流浃背,旧T恤都汗湿了一半,他仍是安静的站着,丝毫不去理会鬓角滴着的汗珠,旁边那个钟点工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滔滔不绝的跟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他含糊的答应着,挺直了脊背。

除去他残缺的左眼和残疾的右腿,他和十年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岁月无法在他们脸上留下任何刻痕,而我,就必须靠一些昂贵的保养品试图留住岁月。

从我这边看过去,虽然长期的风吹日晒让他黑了不少,但是他侧脸的线条依旧是那样硬朗,就像文艺复兴时期那些大师笔下的雕塑一般,完美无缺得让我忍不住想要伸手从他脸上滑过去,轻触那平滑的皮肤。

他胳膊上的肌肉依旧强韧有力,我不禁回忆起十多年前,他也曾经用这样有力的手臂把我圈进怀里,触到他胸膛时那种厚实可靠的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紧窄的臀部和线条刚劲的双腿,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个残疾人。

他在我眼里依旧完美得像个神话,可是已经物是人非。

我曾经留恋的他温暖的拥抱,现在却属于一个女人,他会用充满柔情的唇霸道的亲吻她吧?就像当年给我的吻一般热烈。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中,也已经不再有我。

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僵硬不自在,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便也装作不认识他,却没想到和他们同一楼层出电梯。

我按着开门按钮示意他们先出去,他们又一起抬着花盆退了出去,然后他转身看了我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眼睑,低声道了句:“谢谢。”

他们停在走廊的尽头,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门牌,抬着花盆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钟点工掏出烟盒跑去阳台外面抽烟,他便拐进了对面的洗手间。

我像个跟踪狂一样尾随着他走进去,他在洗脸台前洗脸,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镜中站在他背后的我,露出轻微的讶异。

“哥……”我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一路尾随着他,可是我就是情不自禁,想要看看他,看看他的生活,试图跟他再接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刚刚转过身,我就控制不住的上前抱住了他。

他身体僵硬,但是没有推开我,只是皱着眉低头看我。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洗手间里只有轻微的流水声。

我长时间没有动,只顾用脸在他胸口蹭着,使劲嗅着那我熟悉的味道。

他终于忍不住推了推我,低声提醒道:“随时会有人进来,你现在的身份,别给自己添麻烦,轻扬……”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含住了他的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深黑色瞳孔中流露出惊异的表情,微笑着闭上眼。

还没启开他的唇,就被他猛力推开,后脑勺撞在墙上,“咚”的一声,眼冒金星。我捂着后脑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委屈的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叫道:“哥……”

他的脸颊有些微红,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他冷冷的说:“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说罢转身就走。

我索性耍赖耍到底,快步追上去,从背后紧紧搂着他的腰,使劲将他往后拖。

“你……放手!”他开始掰我的手。

“不放!”

“放开!”

“说不放就是不放!”我咬牙坚持,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他突然松了口气,叹道:“轻扬,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哥这个事实,而且,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我就是赖上你了!”

“轻扬……”

“叫我絮!”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哥哥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飞起一脚,重重的把门关上,然后反手把我整个人提了起来,按在墙上,近距离的看着我,他形状完美的鼻尖几乎触到我的脸。

我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带着一脸的倔强。

他愤怒的目光随即黯淡了下来,转变成无奈与哀愁,叹息着说道:“轻扬,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怎样呢?”

我揪住他的衣领,正色道:“我不想怎样,我就想要你。我这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想你想得快疯掉,可是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曾经亲密无间的爱人、兄弟,如今形同陌路,甚至连普通的兄弟关系都无法在别人面前大大方方的承认,这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悲哀。

“我有妻子,有女儿。”

“我也有爱人,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一起。”我松开手,搂上他的脖子,恳求的看着他:“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阿兰和小零也不会知道,你仍然可以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也不奢求你什么,我只希望你可以分出一点点时间给我,陪着我,就满足了。”

因为我实在是想你想到万念俱灰。

他看着我,轻微的摇了摇头。

“过去那样对你,是我不对,但是现在我求你,放了我吧,你不可能走进我的生活。”

是吗……

这就是你的回答?

那么抱歉了,既然我无法走入你的生活,那就让你走进我的生活吧。

我收起所有的表情,慢慢的松开他,深吸一口气,把视线转向别处。

120.家庭战争

颁奖典礼还没开始,我手执一杯红酒靠在座位上跟两位熟识的导演聊天,但是眼睛却从来都没有离开那个灯光暗淡的角落里坐在人字梯上默默的调试灯光的钟点工。

哥哥果真是全能的,什么都做得来,他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这样一直为了生存东奔西跑,使得一家三口在困境中挣扎。

而我的成功,却如同一场儿戏,完完全全是取决于我遇到了一个男人,而得以毫无阻力的往上爬,以至于到现在即将登顶,成为男影星不可或缺的人物。

三十五岁,我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万众瞩目,等到回头望望,我才发现,一个人走了这么久,我把最重要的东西都丢弃了。

我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不经意的又望了一眼角落里的人,却和他目光相触,那一刹那,电光火石,我才明白,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他,一直留在我身边。

他立刻把视线移向头顶,专心致志的继续他的工作,我微微一笑,缓步走向座位。

坐在最前排的候奖席上,看着那一个个满心欢喜的新人上台领奖,在经过我身边时不经意的朝我投来期待和羞涩的目光,我报之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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