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夸 下——张瑾
张瑾  发于:201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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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着出血的手臂,摇摇晃晃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只感觉四肢冰冷,力气完全被抽走了。我再也不看他们一眼,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钻回车里,猛力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一路闯红灯,我把车开回家,跌跌撞撞的爬上楼。阿海吓坏了,一直陪在我身边,扶着我,生怕我倒下,他已经被刚才的情形吓懵了。

一打开门,我像逃一般的缩进浴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墙壁无力的跌坐下去,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隐隐约约听到阿海正在打电话给唐子谦的声音。

洛水生,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十几年,一同长大成人。唐子谦,和我交往十多年,其中有十年的时间同床共枕。而这两个人,现在竟然联合起来欺骗我!

我绝望的仰起头,我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值得我相信的。

我用后脑勺不停的撞击着墙壁,直到眼前金星直晃,才无力的倒下去,躺在地板上。胃部不停的紧缩痉挛,疼得我弓起脊背,发出一阵阵干呕。

朦胧之中有人在外面不停的拍打浴室的门板,我也已经不想去理会。

我已经绝望到,想去死。

117.真相

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自己卧室里的,头上缠上了纱布,唐子谦笔直端正的坐在我面前,略带忧伤的看着我。

我睁开眼睛,又闭上。

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昨晚的事,我都听小洛说了。”

我冷笑:“知道了还敢来见我?”

“对不起,我原本想等你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再跟你说清楚真相,可是到后来,你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我越来越不舍得说,我怕你……会离开我……”

我猛的从床上弹跳起来,一拳挥了过去,他捂着脸惊愕的看着我,我一拳又一拳雨点般的落在他脸上,他节节后退却不肯还手。

其实十年前我醒来之后,得到的只是唐子谦口中他死亡的消息,看到的也仅仅是一块没有署名没有照片的墓碑,而现在看来,我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被唐子谦和他两个人欺骗了整整十年!

“老子他妈的就一直这样被你们当猴耍,耍了十年!他妈的整整十年!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他妈的还是不是打算这样瞒我一辈子?!”

我瞪圆了眼睛,把他逼到墙角,掐住他的肩膀吼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怎么过的?!你怎么忍心看我这样痛不欲生的过了十年?怎么忍心……”

我抡起拳头,看着他悲戚的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这两个男人,我一个都舍不得。

每一天睁眼醒来第一个看到的男人,一起吃饭即使我做的东西并不好吃也会津津有味的吃光的男人,完全不在乎娱乐杂志上我的那些花边新闻的男人,我每年回去西藏朝佛时总是放下手头的一切陪我同往的男人,这十年,我已经完全习惯了的男人。

即使他有心骗我,我又怎么忍心责怪他对我的爱?

我真恨不得像当初那个梦境一样,一觉睡醒,就已经过了十年,也好过,怀揣着一颗空洞的心,一天天走过那些平淡如水的日子,却走向绝望的深渊。

“这些年,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无动于衷的?”他自嘲的笑了笑。

我在乎,就是因为我也在乎你,才会这么痛苦。

我紧绷的双臂渐渐放松,瘫软在他怀里,紧紧拽住他的衣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埋头在他胸前直喘气。

他心疼了,松懈了下来,双臂环抱住我,在我耳边柔声说道:“他现在已经有了家室,你们过去再怎么相爱,现在也是不可能了,不如放手,放他一条生路……”

他捧着我的脸颊,迫使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眼神略带一点疼痛:“也放我一条生路……”

是啊,唐子谦说的没错。他的妻子是我的青梅竹马,他们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他们和和美美的过着平凡人的生活,我一个外人,又何必仅仅为了自己十年前的执念去打破别人的幸福呢?

我们的生命,在十年之前就已经错过,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再也没有交集。即使我们再一次抛弃一切在一起,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幸福?

“对不起,给我一点时间。”我恢复理智,放开他,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看着他青紫的眼角,担忧的问道:“疼吗?”

他没回答我,转身从桌上撕下一张便笺,刷刷刷的写了几笔递给我说:“他们家的住址,你可以去找他,但是,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让大家都为难。”

我犹疑的望着他,他脸上都是大度的微笑:“去吧,趁我后悔之前。”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张纸片,就好像怕断了我和哥哥的唯一联系,宝贝一样揣进衣兜里。

唐子谦试着咧了咧嘴,却疼得嘶嘶直叫:“你他娘的下手不会轻一点?我明天还要参加董事会呢!”

我望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变得很陌生。他真的有在成长,并且那速度远远超过了我,直到现在,他已经懂事得让我心疼。

我向前跨了一大步,飞快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又退回原位。

他愣了愣,情不自禁的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的说:“嗯,很甜。”

我埋头穿鞋,唐子谦一边拿着冰块敷脸一边漫不经心的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电子邮件,在我关上房门之前,他突然抬头瞟了我一眼,对我说:“帮我跟那个混蛋问好,这些年我一直想帮他们,是他们不愿意接受,我也没办法,那个家伙就是一直这样臭屁!在他的眼里,你可以看到真相。”

我一边下楼取车一边拆了绷带,坐进车里梳头打上啫喱,正了正领带,又觉得应当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索性把领带又扯掉了,想想又把西装脱掉了,顺便把锃亮的皮鞋头上蹭上一点灰尘,白衬衫故意揉出一排褶皱。

我不想跟他们距离太远。

想买点东西,却又不知道什么合适,想起上次在快餐店,小零很喜欢吃炸鸡块,便索性从附近的KFC捧了两桶炸鸡,塞进车里。

我把车按照唐子谦写给我的地址开到一栋陈旧的居民楼下,使劲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想清楚用什么表情合适,这才一手一筒炸鸡走入黑漆漆的楼道里。

没有电梯,没有灯,楼道里很黑,还不时踩上什么东西,好在他们家住在三楼。

只有一户人家还亮着灯,事实上,我怀疑这么旧的居民楼压根就没有几户人住着,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找哪位?”一个中年妇女从铁门里探出头来,狐疑的看着我。

“请……请问洛水生在家吗?”直觉自己找错门了。

“隔壁!”铁门“咣”的一下关上。

移步到隔壁,趴在窗缝里看了看,里面没有开灯,静悄悄的,显然是没有人在家。我这才靠在墙上,长长出了口气。

我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拨弄着鞋子,直到楼道里传来欢声笑语。

那一家三口说说笑笑,愉快的出现在我面前,小零还在抱着爸爸的腰撒娇,而两个大人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全都凝固在那里。

我忙打起精神站起身,脑袋有些眩晕,却还强装笑颜,怯怯的叫了一声:“哥……”

阿兰一个箭步跨过来推了我一把,嚷道:“你来这做什么?”

“我就是……就是来看看你们……”虽然早就做好被抵触的心里准备,可是当她站在我面前质问我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胆怯起来。

“早就说过了,我们过得很好,你要是真的怜悯我们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我们家穷,招待不起您这样的贵客!”阿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到后方的哥哥脸上,他一手牵着女儿,黑暗的楼道之中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拿着买给小零的食物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交到她手里,她犹豫着抓紧了爸爸的衣角,还不确定的看着我,但是很明显,她的注意力已经被食物的香味吸引了。

哥哥接过了袋子交给女儿,说:“谢谢叔叔。”

小零这才放心的接过,低声说道:“谢谢叔叔!”

他在给我台阶下。

接下来,气氛就僵硬在那里,阿兰面色不善的看着我,但却不再那样强硬的赶我走。我自知不受欢迎,也不好说出“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之类的话。三个人愣是杵在那里半天都没人说话。

直到哥哥叹了口气,感觉到他的肩膀放松了一下,对我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嗯。”我点点头,也不再多做停留,抱歉的朝他们笑了笑说:“打扰了。”便匆匆走下楼。

我感到鼻子发酸。

兄弟之间,弄成这样,到底是为了哪般?我就这么不受你们待见吗?

我承认我对不起阿兰,可是已经到了连你们家的茶都喝不到一口的地步了吗?

“轻扬。”

身后的人叫住了我,冲我扬了扬手电筒说:“我送你下去。”

我吸了吸鼻子,默默的点头,站在原地等他。

他安抚了妻子和女儿,便朝我走过来,他的右腿,瘸得厉害。

他走在我身后,打开手电筒为我照明,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因为腿脚不便走得很吃力,呼吸沉重。

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便对他说:“哥,你还是先回去吧,我看得见。”对于我,比起整天暗自神伤的怀念一个已死的人,能够听到他活生生呼吸,我就已经觉得那是上天对我莫大的恩赐,我该知足了。

他固执的晃了晃手电筒,坚持要送我到楼下。

直到我坐进车里,他才熄了手电,朝我挥挥手。

我坐在车里,默默的看着他转身,拖着沉重的右腿上楼。

耳边蓦然响起唐子谦的话:在他的眼里,你可以看到真相。

心脏突突的狂跳起来。

真相?真相是什么?

我重新打开车门,叫了一声:“哥!”

他茫然的回头。

我扑上去,近乎疯狂的夺过他的手电筒,照上他的脸,他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脸。

他看起来已经很累了,没能承受住我的体重,被我按倒在墙上,条件反射的伸出双臂挡住手电筒的光线。他的右眼因为感觉到了刺目的光线而微眯了起来,而左眼,毫无知觉。

我看到了,那原本应该澄澈如水的清浅眸子此时在灯光下是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那只眼眶里是空的。

我早该想到的!

这就是真相。

当年那枚生锈的铁钉硬生生的刺进我的瞳孔,那种脆弱的东西,被这样毁灭性的伤害,怎么可能居然还能治好?居然还没有一点后遗症?居然还那般清澈灵活?

我竟然就那样相信了唐子谦的话!原来是他们合伙骗我!

他将他身体的一部分留给我,然后从我面前消失,给了我一个完好无损的重生的机会。那是我最爱的他的眼睛,那是他最美丽最纯净的东西。

终于明白阿兰为什么这样恨我。

因为我欠他们夫妻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左眼像是与他的前主人产生了共鸣,一片灼热,意识到时,我已经泪流满面,扔了手电筒,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拥抱他,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亲吻他。

你要我该怎样去回报你,我的哥哥?

118.陌路

他踮起脚,努力把头向后仰,以躲开我的唇,双手扳过我的肩膀,推开我,下意识的捂住空洞的眼眶,咧嘴笑了笑说:“毕竟,当年你那只眼睛,是因为我而受伤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也别往心里去。”

即使因为一只眼睛毁了他半边的脸,他的笑容,依然很温暖很好看。

而我,一个快过三十五岁的男人,却在他面前哭得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对陈旭也是,对你也是……”

“哥!”我打断他,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眨巴了两下眼睛,颤声说道:“别说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道:“回去吧,他该着急了。”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飘忽得像风中的落叶:“哥,你帮了我这么多,骗了我这么久,我就在这儿把话跟你摊开来说吧。不管阿兰她怎么看我你不要管她,这辈子我就欠她的欠你的,以后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否则等哪一天我死了去了下面没脸去见阿爹。如果你还当我是个弟弟,就别想摆脱我,你要以后不再认我这个弟弟,还像那样躲着我,我今天就呆在这儿不走了,直到你们认了我为止……”

他突然就伸出一只手臂揽我入怀,我一瞬间没了言语,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意识几乎迷失在他宽厚的胸膛里,我轻轻嗅着他那身做完一天的体力活的汗臭里夹带着那股久违的麝香味,情不自禁的回抱住了他。

但是他只是用手掌拍了拍我的后背,柔声说:“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有需要一定找你帮忙。”说完便放开我,后退了两步,丝毫不理会我的失望和留恋。

难道真的是时过境迁?为什么他连抱我都抱得这么勉强?

他朝我点了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手电筒便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上楼梯。

“哥……”我不自觉的喊出声。

他顿了顿,回头望着我。

“那个,也没什么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带你去看医生,因为,你的腿……看起来很严重……”我承认我只是在找借口再接近他。

大概是从我飘忽的眼神里察觉到我的意图,他笑了笑:“再说吧,我一直都很忙。”

“哥……”在他踏上楼梯时,我又一次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以后……能常常来看你吗?”

他停住脚步,郑重其事的对我说:“轻扬,今时不同往日,以你现在的身份,如果总是往我们家跑,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困扰……”

“我只是晚上悄悄来,哪怕你就像现在这样站着和我说几句话,或者也可以接你一起出去喝酒,我保证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态度坚决的摇了摇头,以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阿兰会介意。”

我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是啊,我差点忘了,一个丈夫深更半夜往外跑,任何一个妻子都会受不了吧?

他像是安慰我一般说道:“更何况,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坐在一起喝酒,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我点点头,把脸垂下,我不想他看到我沮丧得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般的表情。他说“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的口气,就好像我们彼此离得好远,咫尺天涯。

“好好照顾自己,冷了要添衣服,哪里不舒服记得去看医生,缺钱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工作太累也记得打电话给我,我替你找份轻松的,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吧,我给你……”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我忙不迭的从口袋里摸手机。

“我们家没有电话。”他冰冷的一句话就把我的全部希冀都掐死,揣在裤袋里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手机。

“轻扬,那些事情,她会替我做,而且……”他停了停,轻声说:“我们的女儿都快十岁了,我和你,都已经过了那个年纪,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看这十年,大家相安无事过得不是都挺好?”

你是不是想说:过去和我在一起,那样的山盟海誓出生入死,完全是因为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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