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夸 上——张瑾
张瑾  发于:201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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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来临的时候,强烈的夕照晃花了我的眼,一棵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树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整个人为之一震!我记得,来的时候,老大看着车窗外的这棵树,还感叹它生命力顽强,居然在这生存条件恶劣的高原生长了起来,还居然长了那么大。

没错了!就是这条路!可以通往我们设在河边的临时营地,豆芽和次仁还留在那里,我要回去向他们说明情况!

我激动的奔过去,奔到树下,卸下全身的负重,围着这棵树又唱又跳,声音沙哑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喝了点水润润嗓子。

我决定今晚就在树上过夜。

我撕碎了一件衬衫,将它撕成长条条,结成一根绳子,尾部系了一颗石头,人站在树下,用力一扔,石头准确的穿过树杈掉了下来,绳子挂在树上,我捡起绳子的另一半,做成了一个绳梯,背着行李爬了上去,收起绳梯坐在树干上喘气。

也许是因为这一带只有它一根独苗,这棵树长得很茂盛,树干粗糙结实,树冠浓密,刚好给我遮挡夜里的寒风。

我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接着用绳子把自己绑在树干上,以防夜里睡觉的时候从树上掉下去。稍微喝了一点烈酒暖暖身子,裹上了所有的衣物,我立刻沉沉的睡了过去,我实在是太累了。

我是被树身的震动弄醒的,因为心里害怕,本来就睡得不深,树身轻颤,我立刻就转醒。不经意间抬起眼皮朝树下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我吓得差点从树上滚了下来。

树下是一双双锋利的幽绿色的眼睛!

翻出手电朝树下一照,我差点惊叫出声。

那是一群高原狼,灰白油亮的鬃毛、强健有力的四肢、宽厚雄浑的身躯显示了它们是狼群中年轻强壮的公狼。特别是领头的那只,目光狠厉,双目中间一道刀疤一直延伸到嘴角,显示出它曾经光辉的战绩。此刻,它不焦不躁,端端正正的坐在树下歪着头看我。

我大腿不住的颤抖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明明已经走对了路,偏偏又让我碰上了这么一群狼!

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快亮了,这树下蹲着的每一头狼站直身子都比我高出很多,偏偏他们看上了我作为它们的早餐。

我看着树下绿幽幽的眼睛,急得冷汗直流。

很快的,太阳慢慢升起来,我吃了一点东西,仍然丝毫没有办法。其中一头狼伸长了脖子看着我吃着一块肉干,嘴角流出了涎水。它看起来是一头毫无捕猎经验的年轻公狼,因为它甚至仰起上半身攀着树干试图往上爬,但是这又高又陡的树干岂是犬科动物能爬得上来的?它爬了半天,只在树身印上了几道浅浅的抓痕。

天完全亮了,金色的太阳射出万丈光芒,我看到鹰开始在天空盘旋,为建在岩壁上巢穴里的雏鸟寻觅早餐了。

我解开绑缚在身上造成行动不便的厚重衣物,蜷起身子,尽量藏身在浓密的树冠里,防止被锐利的鹰眼搜索到。

现在的我腹背受敌,树下的狼群由于等得太久,有几只开始不耐烦起来,站起身在围着树干焦躁的踱步,不时用贪婪的目光扫我一眼。

脸上有刀疤的头狼则是完全不理会下属们的躁动,自顾自的趴在温暖的阳光下,惬意的闭上眼睛开始打呼。

将近中午的时候,有几只狼似乎是厌倦了,自行离开了捕猎群,也许,它们是觉得花太多的实力来对付我这样一块并不算肥美的肉实在是有些浪费,头狼并没有加以阻拦。

绝对不能下去!因为在陆地上,再怎么样我都跑不过这群天生的猎手。我这样想着,越发的焦虑起来。

万一它们誓死守到底我该怎么办?背包里的食物和水最多只够我撑三天,三天之后,无水无粮,更不用提那只不时从头顶的天空掠过的雄鹰,我将陷入更为窘迫的境地。

不一会儿,那出去的几头狼气势汹汹的回来了,把一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已经被咬断脖子奄奄一息的幼小牦牛拖了回来,摆在头狼面前。

头狼漫不经心的站起身,仔细的嗅了嗅,确认是新鲜的食物,这才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起来,其他的狼坐在一边流着口水等着,头狼用餐完毕,把吃剩下的一大部分一丢,舔了舔嘴巴,继续蹲到旁边去闭目养神去了,其余的狼全部一哄而上,挤上去抢食。

我一看这情形,心里叫苦不迭。看样子它们是准备守到我自己忍不住了下去成为它们的美餐了。

又撕了一些布条,把自己牢牢的捆在树干上。

默默的流着泪看着沉沉西斜的太阳,我又想起了大成哥教我的那首古老的藏语民谣,我开始低低的唱着,这悠远寥廓的曲调慢慢感染了我。

每当唱起这首歌,心中的无助和悲哀便会被这旋律化解,溶进眼泪里流出来,慢慢的获得心灵的平静。

我一直唱到天空完全黑了下来,堆满了乌云,星星月亮一概没有,四周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一双双幽绿的眼睛仍旧守在树下死死的盯着我。

我平静的拿出了所有的食物和水,一口气吃光了。

生死已经不再重要了,既然天意如此,我也只想做个饱鬼上路,继续去地府流浪。拿出酒瓶子一口一口的啜着,火辣辣的液体沿着喉咙蜿蜒而下,温暖了我的五脏六腑,这股热流渐渐的蔓延到我的四肢,使得我惬意的闭上双眼。

我把老大最后给我的那只金怀表掏了出来,扣在耳边,静静的听着。在寒冷漆黑的夜里,唯有这滴答声温暖而清晰,似乎在想我叙述着什么。

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你抛下了刚刚记事的儿子呢?

也罢,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地府或者天宫,我死后一定会向你去问个明白。

带着这绝境之中的最后一丝安慰,我缓缓的闭上眼睛。

11.绝处逢生

我被困在这棵树上整整三天,在弹尽粮绝的最后两天,我所剩下的只有歌声。我流着泪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首歌祈求得到心灵的安慰。

到最后声音哑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我解开了身上所有的捆缚,把衣服、背包全部扔进狼群里,狼们兴奋的扑上来嗅一嗅,撕扯一番,然后簇拥在树下朝我嘶吼。

我已经放弃了一切,求生意识越来越淡漠,既然现状无法改变,不如索性痛痛快快的跃下树去成为狼的腹中餐,也好过卑微的蜷缩在树窝里忍受饥饿与恐惧的煎熬。

我四肢放松,放开了树干,放开了生的希望,身体向下坠去。

后背着地的一瞬间,并没有感到疼痛,狼群像疯了一般扑过来,他们流着涎水舔着我的皮肤,嗅着我的气味,接着开始撕扯我的躯体。

两只厚重的兽爪搭在了我的腹部,有血腥味传来,但是没有痛感,我已经麻木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仰躺在地面上,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天空中几颗暗淡的星辰,它们在看着,在看着我的死亡。

我闭上眼睛。

活着,是那样的痛苦,也许死亡,才是这些痛苦的终结。

突然,那只头狼放弃了咬断我脖颈的动作,它似乎在空气之中嗅到了什么味道,发出一声长嚎,所有的狼都停止了攻击我。

我困惑的睁开眼,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我面前。那群狼立刻像是见到了熟人一般立刻围了过去,我看到那个人蹲了下来,亲切的抚摸那只头狼茂盛的鬃毛。

得救了!这是第一个闪过我脑海的念头。

我试着动了动,张开的双臂已经横七竖八的被咬破了许多口子,血不住的从伤口里涌了出来。我忍着痛抬起头,发现自己此刻就像一只被老鼠咬得全身都是破洞的枕头,棉花暴露出来,样子甚为滑稽。不过幸好,我还没有看到自己有内脏从伤口暴露出来。

那人回头冷淡的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就知道了他是谁。

他将我们的队伍带入这片陌生区域,他拿走了我们的食物和装备,他杀了达娃和根子,他抛弃我们,将我们引入了这片死胡同,他使得我们的队伍分裂,间接导致了大成哥的死亡和老大的放弃,他改变了我所熟悉的一切。

芦苇!我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想: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

他正伸出那瘦小得跟干枯的沙柳树干一样的手臂,摊开手心,接受头狼的舔舐。

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弱的男孩,居然在狼群没有察觉的状态下一声不响的逼近了我们,并且好像认识那只刀疤脸头狼似的和它打得火热。想必,他一定是个从小在这片草原打滚的牧民的孩子。

我在地上滚了两滚,砾石和草根刺激得伤口剧痛,我咬着牙滚到一边,后背靠着树干,确认狼群没有追过来,便沿着树干往上爬。

无奈我太虚弱了,又受了伤,怕了一点点又掉了下来,四肢朝天的摔在地上,疼得我龇牙咧嘴,我只好放弃了这个计划。

头狼在他面前端端正正的趴下,四肢前伸,前爪和整个肚皮毕恭毕敬的贴着地面,仰起脸与他对视着,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脸上此刻流露出怎样的表情,我只知道在他们用眼神交流了片刻之后,刀疤脸头狼眼中凶狠贪婪的光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顺和服从。

芦苇摸了摸它的头,然后轻拍了它两下,默默的转过身朝我走来,他一把扛起我,将我脸朝下挂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勉强仰起头看了看那群狼,只见其余的狼全部学着头狼的样子,温顺的趴在地面上,目视着我们离开。

芦苇扛着我走了很久,腹部被他肩膀上一块凸起的骨头硌得很痛,双腿被他用手臂压住动惮不得,我想不出这样一个身无三两肉的瘦弱男孩怎么会有如此力气。

大概走了快有一个小时,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全身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一抽一抽的痛,我几乎要口吐白沫了,这样下去,没被野狼咬死也被他折腾死了。

我双手用力的拍打着他的后背,这一动,牵动到我身上的伤口,一口气没接上来,我张开嘴巴开始呕吐。无奈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伸了半天脖子,嘴里全是酸水。

我想叫,可是沙哑的喉咙却只能发出混沌不轻的呜咽声。

芦苇不耐烦的轻吐出一口气,蹲下身将我放下,我刚想喘口气,却冷不防又被他一提,背在了背上。

他背着我继续向前走,他脚步轻快,我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颠簸,腹部的伤口与他身上厚重的布料摩擦的痛感刺激着我的神经,因此尽管我已经很疲惫了,却一直保持着半清醒的意识。

黑暗中我辨不清他走的是哪一个方向,当我意识到他已经停下来时,我才发现这是块有些眼熟的巨大陡峭的岩石,石头与地面成锐角,这处石窝是以前老大带着我们闯荡可可西里时经常临时搭建帐篷的一处据点。

此刻,那石窝下一只帐篷前,拔风炉里的柴火烧得正旺,炉里的水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这些东西,正是他离开时从我们那里偷走的装备。

他撩开帐篷,毫不手软的把我扔进去,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被砸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嗓子眼干得冒火,只能发出低微的呻吟。

芦苇看了我一眼,丢给我一只水袋。

我眼睛一亮,连忙爬过去,抓起水袋咕咚咕咚的灌了个饱。真痛快!我一抹嘴,从来没有觉得纯水也是这样的清澈甘美,滋润得我全身的器官又都活了起来,连全身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一抬头,看到芦苇正蹲在我面前,用看笑话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去你妈的!”我把剩下的半带水狠狠的朝他那张可恶的脸上砸过去,他头一偏,一抬手轻轻松松的抓住了水袋,也不生气,冷淡的哼了一声,走出了帐篷。

背部的皮肤还算完整,我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躺在这个温暖的帐篷里,又倦又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似乎有人在抚摸我的身体,像是一头牛伸出粗糙的舌头舔着我的皮肤。

“嗯……”我舒服的哼了一声。

突然,一阵刺痛让我猛的一个哆嗦,疼得我坐了起来!

帐篷里亮着一只手电筒,芦苇正坐在我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天快亮了,黎明的微光透过帐篷的天窗照在他脸上,形成一大片一大片不规则的阴影。

而我,正赤裸的坐着,衣服被他用刀子割成一条一条的碎布扔在一边。

“你做什么?!”我赶忙用双手捂住下身,质问道。

“你有的我都有,你害羞什么?”没想到他竟然好笑似的看着我,这句话脱口而出,说的竟是流利的汉语。

“你会说汉语?!”我气愤起来。他一直装作不懂汉语混在我们的队伍中间,意欲何为?这下终于让他如愿了,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

他没有回答我,自顾自的移过来,按住我的双肩,将我整个人放倒在地面上,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铁钳般的手指掐着我的锁骨,我疼得龇牙咧嘴,只好重新躺了下来。

他用一块破抹布,在一个装满清水的破瓷盆里沾了沾,擦拭着我皮肤上那些沾着泥土草屑和黑色血斑的伤口。

他竟然在用宝贵的水替我清洗伤口。

那水里可能是加了盐之类的东西,擦在身上说不出的刺痛,而且,他手上的力道很重,我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一边倒抽着凉气一边哀求道:“轻点轻点!你以为在腌猪肉哪!痛!嘶——”

他终于把那些伤口全都擦完了,我命都去了半条,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给我盖好毡子,然后把那盆黑红色的脏水到了出去。

他重新返过身来,盘腿坐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他又要怎样折磨我,瞪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邪恶的魔鬼。

他动了!他又动了!

我吓得赶忙闭上眼睛,双手紧紧的抓着毡子的边,身体止不住的打着颤。

一只枯瘦的微凉的手搭在我额头上。

原来他只是伸手试了试我的体温,我松了一口气,呯呯直跳的心脏缓慢了下来。

芦苇丛背后拿出一个麻布包,打开,我看到里面是满满一袋子草药。他把手电筒凑近仔细的辨别着,挑拣出几样,一股脑儿塞进嘴里狠狠的嚼着,过了一会儿,吐出一大口黄绿色的草浆,他将那些草浆均匀的盖在我的伤口上,那些药草散发着他的体温,慢慢的渗入我的伤口,我觉得有点恶心,但是没过一会儿,伤口竟然一点都不疼了。

看到我不安的看着他,他从背包里挑出一套衣服丢给我,我看出来了,那是达娃放在背包里准备替换的藏袍。

我一下子又响起达娃在那间寺庙里中毒而死的惨白的脸,心情莫名的愤怒起来。

对药草这么熟悉,难怪可以无声无息的毒死达娃!

我冷哼一声,用毡子蒙住头,不想再理会他。

12.斗

我被一阵扑面而来的食物香气从睡梦中拖了起来,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像头饿狼一样循着这烤肉的香味连滚带爬的挪到帐篷外面。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八九点钟的样子,只见芦苇背对着我,坐在火堆旁全神贯注的烤着一块肉,肉色已经烤得恰到好处,油水滋滋的直往外淌。

我馋得口水直流,却只能羡慕的看着他把烤肉凑到嘴边嗅了嗅,然后用刀子一块一块的削下来,塞进嘴里。

他大口大口咀嚼着肉片,侧头看到我正趴在地上哀怨的盯着他,朝我偏了偏头。

顺着他所指示的方向,一只脏兮兮的瓦罐里乘满了灰绿色的无名液体,还腾腾的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野草味。

“你去吃那个。”他冷冷的命令我。

我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慢慢挪了过去,端起瓦罐,凑到嘴边吹了吹,又舔了舔,像是一种野菜混合着肉骨头炖煮的浓汤,味道还不算太坏。我饿极了,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个底朝天,感觉五脏六腑热乎乎的,四肢渐渐恢复了力量和温度。

把瓦罐一丢,我斜斜的瞪了他一眼,又爬回帐篷继续睡我的觉去了。

一整天,帐篷外只有呼呼的风声,他不知道是不是离开帐篷干什么去了,还是只是在外面无声无息的干坐着。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傍晚醒来一次,发现身边又是一瓦罐浓汤,他拿着他的药草包,在里面挑挑拣拣,我看到不少新鲜的绿叶才明白,他是出去采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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