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里虽没太多凶猛野兽，妖鬼闻了修真者的气味也会自动闪避，但深山无人，山路确实不好走，他不欲为难一个七岁小娃，还是默许吧！

宇文洋经常跟着师父下山去市集，不过到后山还是头一遭，骑在小虎背上东望望西望望，看那兴奋劲，简直与出外踏青无疑。

两人一虎脚程极快，没过多久就往上爬了好一段路，又往林子深处走，越走越是偏僻，到了一个阳光稀疏的山壁前，拨开快比人高的杂草，赫然便是一个山洞入口。

走进山洞里便听到隐隐水声，越向内走越是寒冷，宇文洋一边呵着白雾，一边往小虎身上蹭，动物的体温较高，他又得了师父叮咛多穿两件，倒也没冻得受不了。

穴内几乎是一丝阳光也没有，但两人一虎如履平地，走了颇长一段路，眼前才见到微微的萤光，水声也清楚多了，似乎是有个地下湖。

这时候，小虎忽然停下脚步，发出警告的低吼。

宇文沫和上官兰对看一眼，他们都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前者无奈地啧了声，暗想跟这两个家伙在一起就是倒霉，采个花都出事，后者则是嘿笑道：「希望不要又捡到婴儿……」

没等师父回答，宇文洋立刻很正经地表明态度：「师父师父，洋儿不想要师弟！」

宇文沫抽了下嘴角，「那师妹如何？」

宇文洋还真的犹豫了几秒，最后以痛惜的态度道：「也不要好了。」

宇文沫很想对他翻白眼，考虑到他应该也看不到自己神色，还是省下力气，又哼笑问：「那要是真是个小孩，放着在这里冷死吗？」

宇文洋想也没想就答：「给兰师叔！」

上官兰啼笑皆非，「得了，我们快去看看状况，你们师徒再吵下去，多强韧的孩子都要在那冻死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那不可能是个弃婴，第一是小虎向来只对妖鬼之物才会这样戒备，再来是这洞中又黑又冷，若有人要抛弃孩子，找个山崖扔下去得了，何必如此费事？还有就是那血气明明带着一股野兽的腥臭。

宇文沫一边安抚着小虎的情绪，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野兽受伤未死时最是凶悍，旁边跟着个小孩子，就算有小虎保护，也不可大意。

再走几步，前面豁然开朗，只见穴壁上渗出一股细流，在洞穴底端汇聚成一个小湖，湖畔萤光闪闪的，竟都是一朵一朵通体雪白的小花，有些已盛开，有些还含苞待放，都散发出淡淡光辉，把这深幽洞穴照得微亮。

再走得近一点，只见一只体型只有小虎一半大的动物卧倒在花丛中，附近一大片白花都给那血染红了。

三人一靠近，那死气沉沉的动物忽然强撑着爬起来，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发出威吓的叫声，原来是一头狼。

小虎立刻回以低咆，宇文洋却是尖叫了声，惧道：「好大一条狗！师父！它对我叫！」

「你连小虎都不怕怕什么狗，你是猫吗？」上官兰嘿笑着。

「可是它对我叫……」宇文洋泪眼汪汪。

「那不是够，那是狼。」宇文沫眯起眼，摆出防御的姿势，双掌附近温度急速下降，凝出了白霜，「徒儿你走开，这不是普通的狼，这是异狼。」就像孤中以天狐为贵，狼中则以异狼为首，异狼虽是狼的一种，却较普通的狼更为凶狠，性格好战好杀、宁死不屈，这种狼生来就带着强大的力量，通常都会进入妖道，变成异狼妖，那就更难对付。

「看起来还只是小狼，而且伤得很重。」上官兰抽了抽鼻子，双手环胸，「异狼不会跟普通狼群集体行动，这大概是跟母亲走散，闻到雪莲草的味道逃到这里的吧！你一掌就可以拍死它，何必大加戒备，唉！可惜那些沾了血的花……」

宇文沫喝道：「徒儿走开。」

上官兰还想说不走开也无所谓，转头去看顿时怔然。

只见宇文洋一双大眼泪光闪闪，看着师父抽咽道：「师父……它好可怜……」

宇文沫哽住了，「我就知道……」

宇文洋从小就对小动物很有同情心，他其实不大近生人，只黏师父，对动物的爱心却是多很多，尤其是可怜的小动物，宇文洋要把徒弟赶走就是为了怕他忽然同情心泛滥，结果上宫兰一席话刚好雪上加霜。

宇文洋看着摇摇欲坠却还死瞪着他们的狼，那悲悯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受伤的小白兔，「呜呜师父——它没有妈妈了——好可怜——」

这下连上官兰都无话可说，只好搔搔头，假装看着别处。

「听着，徒弟，这东西只要再一步就会变成狼妖，我们是修真者，怎么可以去救狼妖……」宇文沫试图好言相劝。

「可是小虎也是虎妖，小虎就有师父疼它，还有我会陪它玩……」宇文洋吸吸鼻子，「好、好可怜……这个狼……好可怜！」开始放声大哭。

洞穴里回声效果如何之好，不只宇文沫和上官兰被他哭得一个头两个大，连那异狼都不由得退了一小步。

「快让你徒弟闭嘴……」上官兰最怕小孩哭，仓皇往远处避。

宇文沫冲过去捂住徒弟嘴巴，怒道：「不准哭！再哭扔了你！」

这招依然有用，宇文洋的大哭立马转成啜泣。

宇文沫叹了口气，头疼地看了眼对他们怒目而视的异狼。

这可怎么办好啊？

第三章

要救的不敢哭，要杀的不能动，顿时，大家就僵那儿了。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就在上官兰心底佩服他们师徒能于这么暗的地方做眼神角力，正要找块干净地方躺下来等时，那受伤的异狼终于撑不住，「碰」一声倒了。

师徒俩同时看了异狼一眼，又对看一眼，宇文洋就从小虎背上跳下来，两个人一起往那边跑过去。

那据说宁死不屈的异狼，这下是因为失血过多晕死过去了。

师徒俩又对看一眼。

「师父……」宇文洋双眸含泪。

「不行！」宇文沫一口拒绝。

「那不然——」宇文洋转而提议。

「不行！」宇文沫一口咬定。

宇文洋抽了抽鼻子，再次放声大哭，「师父都不让洋儿说话了——」

宇文沫头大，「好，你说，你说。」

「洋儿没有要把它带回家，只要给它包扎就好，好不好？」宇文洋抽咽着问，「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对不对，师父？」这句是上次上官兰教他乱说话被师父追杀时，师父说了被他听到的。

宇文沫挑了下眉，「只包扎？」

「只包扎！」宇文洋信誓旦旦。

宇文沫深叹口气，「好吧！」反正那异狼也昏了，没什么危险性，而且待在这洞里又冷又没东西吃，随他好了。

宇文洋欢呼出声，「师父最好了！师父最善良了！」

「哼……」宇文沫冷瞥徒弟一眼，招来小虎让它看着状况，跟上官兰摘花去了。

宇文洋虽是年纪小，包扎和简单的疗伤倒是跟师父学了一些，可惜要缝合伤口什么的他也不行，见那异狼腹侧有一道很大的口子，怕是被猎人砍伤的，正血流不止，便露出发愁的表情。

小虎看了他一眼，知道小主人是铁了心要救这妖孽，便主动靠过来，伸出舌头去舔那伤口，可能是妖力相合，舔了一下之后那血竟渐渐止住了，小虎又用爪子拨动异狼的身子，把它翻了过来，把几个较小的伤口都一一舔了，总算止住了出血。

「嘿嘿！还是我们家小虎厉害！」宇文洋大喜，用力地抱了小虎一下，随即拿出一些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抹在那些伤口上，再脱下自己的外衫，撕成一条一条，小心地把伤口绑好。

两个大人一边采摘雪莲草一边看那孩子给妖物包扎，上官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救了虎妖的那个是离经叛道，怎么你徒弟也仙妖不分……」

宇文沫苦笑道：「随他吧！若这异狼知道感恩该不会危害于他，若是不知，要恩将仇报，也正好给他一个教训，反正小虎总跟在他身边，该是没事。」

上官兰耸耸肩，把雪莲草一朵一朵放进冰玉盒里。

那边宇文洋包扎完觉得不够，把剩下的布沾了湖水，一寸一寸擦过异狼身上那些被血染得纠结的毛，小虎也帮着他，把皮毛都舔顺了，那异狼昏得透彻，被翻来覆去竟也没有醒，宇文洋几次伸手去探鼻息，觉得有些微弱但倒也没断绝，才安下心来。

宇文洋忙完之后，怕下了这许多功夫狼还是冻死了，干脆又脱一件衣服，把那异狼的身躯尽量包起来，还好只是头小狼，孩子的衣服不显太小，又偷偷把带来当零嘴的几块小糕点用手帕裹着，塞在异狼身边，也不管那狼是吃荤还是吃素，有备着总是比较安心的。

他那些小动作宇文沫当然看在眼底，不过对于徒弟偶尔泛滥的善良，他倒也没有劝阻，愿意出手去救一条生命也许总是好的吧！他可不希望自己硬要杀了这狼，最后把徒弟救成一个冰冷无情的杀手。

宇文洋弄完了摸摸异狼的毛皮，觉得有点冰凉，怕是方才冷水一擦下去，体温就这么降了，这怎么行？再降下去可是要死的！转头看向小虎，伸手力指。

小虎无言半晌，走过去窝在异狼旁边，用爪子拉扒几下，小心翼翼把全身是伤的异狼挪进自己怀中。

宇文洋三不五时就伸手摸啊摸、摸啊摸，总算觉得异狼的体温慢慢正常了，终于安下心来，师父说，雪地里人的失温是最危险的致命主因，狼大概也一样吧，现在瞧来该是没事了。

字文沫见徒弟把小虎当毯子用大大无言，简直想冲过去在他头上敲两下，不过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两人各自采了适量的花，把盒子封好了，上官兰走过来蹲下，笑道：「你还真细心啊，说不定这狼妖醒后反咬你一口呢，」

他本意是讪笑兼警告，不料宇文洋一脸认真、大义凛然地道：「师叔最好也多积点阴德，不然以后你师父就会把你赶出师门喔！」

上官兰被那童言童语弄得哭笑不得，「宇文沫，看你的好徒弟！」

宇文沫鄙夷地睨他一眼，「你是该积点阴德，不然你这么懒散好吃的徒弟，师叔到现在为何还没把你逐出师门，我真是想不通，大概她也想积点阴德。」

上官兰无话可说了，「对上你们师徒算我倒霉……」

「彼此彼此！」宇文沫微笑拱手。

宇文洋一脸认真地道：「师叔你也可以去收个徒弟啊？」

宇文沫啧了声，「徒儿，你看上官兰像是会好好教导徒弟的人吗？」

宇文洋还真的把上官兰从头到脚打量一遏，最后坚定摇头。

宇文沫又问：「那你真的认为他应该去收个徒弟？你想想那徒弟会变成什么样子？」

宇文洋露出惊恐的表隋。

此时无声胜有声，上官兰沉默半晌，不层地瞥了在唱双簧的师徒一眼，「你们爱在这拌嘴就待着吧！本道要回家去了，不跟你们闹腾。」

「打不过就跑。」宇文沫以眼神苛责之，又问小徒弟：「可以走了吧？」

宇文洋当然不想走，可是再待下去怕师父要发飘，便对着还在昏迷中的异狼合掌喃喃念道：「洋儿走了啊！接下来都靠你自己了，阎王爷爷如果要抓你，你就把洋儿的阴德拿去用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三生有幸、光复河山，我们再阖家团圆、一叙当年。」

宇文沫听他东捡西抄只觉哭笑不得，但一席话虽然乱七八糟，倒也真不负「仁至义尽」四字了，想一想这徒弟还是很可取的。

三人一虎就这漾，按着来时路回去了。

虽然成天都很担心，不过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提过两次师父都不准他去后山，宇文洋也就放弃了，乖乖地照样每天过日子，再一次看到那只异狼，是几天之隆的事了。

小虎首先发现屋外有动静，用爪子拍拍主人的膝盖，正在给徒弟讲课的宇文沫也感到有淡淡的妖气，可又不见小虎示警，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原来那异狼不是小狼，是小狼妖……」这下可好，当初因为异狼气息微弱，连妖气都感觉不着，这下可真的要担拯救妖孽的名了。

宇文洋看看师父又看看小虎，这才明白过来，欢呼一声弹起来，管他是狼是妖，拔足就往屋外冲。

宇文沫虽然感觉到妖气，却没有感觉到杀气，见小虎已经也冲出去保护小主人，只是慢悠悠起身，跟着晃出去。

那狼妖就坐在他们家门口不远处，看起来有一点旁徨，嘴里叼着宇文洋的外衣，看来它就是循着味道找到这里来的，它身上还缠着宇文洋给它包扎的布带，一身皮毛在阳光上竟是漂亮的深紫色，一双兽瞳也如紫玉般微微发亮。

宇文洋虽然第一次见到它时「大狗大狗」地说人家，又怕得要命，这下倒乐不可支了，豪不犹豫地跑过去，一把抱住那大狼的脖子，「你好了吗？受伤的地方都愈合了？还痛不痛？你饿不饿？」

那异狼本来看了看跟出来的宇文沫，有点发沭，见这孩子态度热情，终于定下心，松口把那外衣挂在孩子臂上，亲昵地用脸蹭蹭他的脸。

很久很久以后，当这小狼妖能开口说话，才告诉宇文洋，自己的确是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亲，苦苦修练成妖却度不了劫难，明明学会不相信人类，在那阴冷的洞穴中它那微薄的意识还是能感觉到，有人很在乎它，想要把它救活，那让它想到了自己曾拥有的亲人，令它冰冷身子逐渐变暖的体温，更让它想起了母亲，清醒之后，它才循着那个它唯一记得的味道，找到了这里。

但是这时它还不能开口说那么多话，所以只是蹭了赠宇文洋的脸。

宇文洋被那毛茸茸的狼脸一蹭，大喜过望，抱着异狼大叫，「喵喵！你以后就叫喵喵！」

宇文沫一听知道事情要糟，冲上去按住徒弟的肩膀，「徒儿，师父警告你，家里不准养动物！何况是妖！」

因为宇文洋太爱乱捡小动物，捡了之后取名，被师父勒令丢掉时就会哭得乱七八糟，所以两人约好了，不养的动物不能取名，免得生感情，他现在取名不是要养那是什么？

宇文洋可怜兮兮地看着师父。

宇文沫坚决摇头。

宇文洋皱皱鼻子，又耍了同一招——放声大哭，「不要丢掉喵喵！师父，喵喵它好可怜的！它已经没有妈妈了，师父！我们能照顾小虎也能照顾喵喵啊！」

「喵你的头！它到底是狼是狗还是猫？」宇文沫一掌拍在徒弟额头上，「你再哭！再哭我丢掉你！」

这一次，一试必灵的招数竟然没用了，宇文洋抽咽两下，继续大哭，「师父——师父不要丢掉洋儿——也不要丢掉喵喵——呜呜——」

狼妖的脸都被泪水浸湿了，有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抱着自己大哭的孩子，伸出舌头，轻舔了下他的脸，权作安慰，接着把疑惑又无辜的眼神投向眼前的大人，说实话它还真弄不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你看喵喵这么乖——好可怜，它一定很想有人爱它吧——」宇文洋越哭越大声。

宇文沫伸手按着抽痛的太阳穴，「小虎，我命令你把我这徒弟一口咬死，大家就可以落得清静！」

眼见宇文洋又哭得更大声，小虎头皮发麻地看看主人又看看小主人，不知道该不该遵循这个命令。

倒是那狼妖一听当真了，咧开嘴，竟然对宇文沫发出威吓的低鸣。

宇文沫挑了下眉，「你有没有搞错，家里当家作主的是我，你不狗腿就算了，还想吓我？」虽然知道异狼本就不是会哀求怜悯的种族，被这样威吓还是很火大，尤其自己的徒弟还抱着威吓他的狼哭，目的是要收养这妖孽，他这师父会不会当得太心酸啊？

「师父——洋儿保证以、以后会认真念书勤奋练武，师父你就让洋儿养它嘛呜呜呜——」宇文洋的泪水不要钱似的喷。

宇文沫真想一掌把对自己眼露凶光的异狼拍死了，那异狼感觉到逐渐凝聚的杀气，面目更是凶恶，锐利的尖牙微微摩擦，像是下一刻就要跳上来咬断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