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第一次见到韩珍的吴国官员,却想,这么一个俊秀儒雅的美少年,怎么可能当众孟浪?可见传闻多不可信。呵呵,谣言止于智者也。
第十三章:雾里看花
光华宫晚宴,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待到晚宴结束,安王向昭云太子告辞,带众人返回迎宾馆。昌王性急,出了宫门就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昌王府侍卫匆匆向安王告了罪,就赶紧追了过去。
安王也没心思细想他又发什么神经,反正夜深人静,路上没有行人,谅他也闯不出什么祸事来。他现在担心的是昭云太子对阿珠的态度。
今晚在水潭边,昭云的架势分明是在勾引阿珠,席间更是数次看向阿珠,眼神很温柔,怎么看怎么……暧昧。阿珠这次的表现已经让他很满意了,举止风度几乎无懈可击,只是每次对上昭云的视线,总会流露出一丝羞赧局促……
安王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阿珠,这孩子自打上了车就露出这么一副傻呆呆的表情,全然没有席间的从容洒脱。
这傻孩子不会就这么陷进去了吧?昭云太子清名在外,难道骨子里是好男色的?……那,永嘉怎么办?!
韩珍直到上了车,才敢卸下面具,提心吊胆了几个时辰,真是精疲力尽。
昭云刚出场,就穿了和陈锐当年极为相似的黑底金绣的锦袍,乍一看还以为就是他本人,……幸好安王在他身边。
后来评论字画时,他早有准备,倒也应付自如。
在水潭边,冷不防听到那句话,他差点就要失控。没想到,自己还记得那句混帐话,而他,也记得……
“一潭碧水,盈盈秋波。”
这是有一次陈锐在床第间调笑他的话,里面还暗示了他的名字。当时,他一听就冷然道,“可惜我没生双绿眼睛”,却引来陈锐放肆的大笑。是的,……如雪和含烟当时也在场。
紧接着,昭云还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我不是昭云,你也不是韩珍。”
……如果不是强运内功逼出血色,他的脸色必定是一片惨白。
后来,幸好安王及时赶到,否则他肯定会推开昭云,那就功亏一篑了。
韩珍扭头看向安王,哪知安王正担忧地看着他,眼眶不由一热,突然垂下眼睛搂住安王,把脸埋在他怀里。安王心疼,就势抱住他,轻拍着他的背,却没言语,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半晌,韩珍闷闷道:“哥哥,我怕。”
安王一顿,随即抱紧他,“别怕,有我在。……要不,我着人选几个女孩子去服侍你。”
韩珍正要感动地痛哭流涕,却被安王的第二句话弄得一汪眼泪生生被憋住,流不出来了。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隔墙有耳,我们回去再说。”
安王迟疑了一下,“你该不会……”
“没有,绝对没有!”
回到迎宾馆,安王拉着韩珍到了自己的房间,摒退下人。韩珍却示意风曜留下来。
等到房里只剩下三人,安王疑惑地看看风曜,又看看阿珠,觉得事情似乎和他预想的有些不同。
韩珍看着两人,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昭云就是如雪。”此话一出,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地,说不出地释然。
那两人一时无言,低头沉思。
半晌,安王迟疑地问:“如雪是谁啊?”
这时风曜开口,“我也想不起这么个人来……”
韩珍愕然,随即想到,安王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过暗宫的案件,充其量不过是看过暗宫的卷宗。在数百个人名中,他未必就能记住一个如雪。而风曜,除了那晚参与攻克暗宫以外,他从第二天开始就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从他对昭云的态度来看,他恐怕当时就没见过如雪。
韩珍再次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如雪是陈锐宠爱的一个男孩子。”
两人对视一眼,满面震惊。
沉默良久,安王涩声道:“人有相似,你确信你没认错?”
“我确信,而且他也认出我了。只是我一番做作,反而让他疑惑了。”
风曜道:“那个陈锐竟敢掳劫一国太子?……或者,现在这个是冒名顶替?”
安王腾得站起身来,“我要派人调查他的底细。”
“别,千万别。”韩珍一把拉住他,随即低声解释,“他看到我第一眼就怀疑我了。我想他从第一天起,就派人监视我甚至是整个迎宾馆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什么动作,反倒让他确定了,岂不糟糕?”
“那我们的话……”
风曜说:“不妨。虽然有几只苍蝇在外边打转,但是距离远,他们听不到。”
安王一听,稍稍安心。
安王慢慢回想有关楚昭云的事情。
“楚昭云的生母蕊妃当年是艳冠南吴的美女,看到他也可以想见其母当年的风采。蕊妃一入宫便受到文贤帝的专宠,楚昭云虽然行四,却是最得宠的皇子。
后来有传闻说,四位皇子一起行猎时,他独自追踪猎物失踪,最后只找到一件血衣,却没找到尸体。……这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蕊妃痛失爱子,两年后抑郁而终。
楚昭云是两年前回到南吴宫廷的,说是当年得遇高人大难不死,后来拜师于他,得其悉心教导。等到成年之后,他才拜别师傅回到临川。文贤帝得回爱子,大喜过望。楚昭云才华横溢,仪表非凡,很快便被立为太子。之后一年内,他的三个皇兄一个病死,一个坠马后全身瘫痪,一个触怒其父被削除皇籍圈禁起来。”
这些事情人所共知,如今连在一起说出来,倒觉出事情颇有缘由。
韩珍缓缓道:“他所谓的失踪遇害,得遇高人,返回临川,还有他三位皇兄的下场……恐怕都不单纯。不过,真相如何也不必费力探究了。
他自己气度不凡,深得臣工拥戴,又有文贤帝的宠爱,还得到楚源的支持。楚源既是掌握了南吴一半兵权的将军,又是南吴皇室中颇有份量之人。如此看来,楚昭云的地位很难被撼动了……
他当年就讨厌我,如果确定我就是谭盈,他肯定会设法杀我灭口。而且,我担心他怕我将消息透露给别人,而对整个使团不利。”
安王沉思,“不会的。他现在百般试探,就说明他有所忌惮,不敢贸然下手。别说他不能确定,即便他确定了,也要顾及大延的实力。哼,难道他以为我们大延好惹吗?”
韩珍心道,大延和西戎战事胶着,就是为了免去后顾之忧才送公主和亲的啊。
安王看出韩珍的心思,笑道:“不错,我们送公主和亲,看似示弱。可是大延兵精将良,那是文弱的南吴可以抗衡的?这两日我冷眼旁观,南吴朝廷奢靡成风,官员们耽于逸乐的多,勤勉用心的少。哼,这样的朝廷怎么可能死战?我们不必惧他。
这几日,你小心应付即可。我也会命令所有人谨言慎行,务必不要惹出什么乱子,让人拿住把柄。……我会特别盯住昌王。等到大婚之后,我们立刻就走。回到延国,你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可是,我们一走,留下公主……”
“他要还是个男人,就不该为难一个毫不知情的女子!再则永嘉毕竟是大延公主,他怎么也要顾及她的身份。”
“先安排好退路。”风曜突然插口。
韩珍会意,立刻问道:“迎宾馆里有多少将士?从迎宾馆出城,最近的路是那条?临川所有城门开闭的时间,临川城外的地形,还有羽林军驻扎的位置在哪里?”说到这里,韩珍回过味儿来,整个临川城中恐怕只有他一人不知道羽林军扎营的位置……想到这一层,不禁脸上发烧。
安王看在眼里,却道:“阿珠顾虑的极是,除此以外还要注意饮食。”
“恩,还有马匹的草料和饮水。”
“对,你说的没错。现在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信过去,让他们小心,注意随时接应我们。”
韩珍点头,“杜翼将军胆大心细,交给他很稳妥。”
安王微微错愕,片刻后,才道:“杜翼领着三百精兵驻扎在迎宾馆内……,率领羽林军的是他的副将。”
韩珍一阵尴尬,说不出话来。
安王见状柔声道:“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会好好谋划的。你不要担心,万事有我。”
风曜也突然开口说道:“你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
韩珍看着两人,心中十分感动,眼眶微红。他掩饰一般地匆匆向安王行了个礼,推门离开了。风曜紧随在后,寸步不离。
安王怔怔地看着两人相偕离开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儿,随后叹了口气,揉揉发涨的太阳穴,今晚又会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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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曜跟着韩珍回到他所住的小院。
两人进了房间,风曜掩好门后,回身就猛地搂住韩珍。
他的情绪很激动很急切,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所以手下不自觉地更加用力,勒得韩珍快要喘不过气来。
韩珍了然,非但没有挣扎,反而紧紧地拥住他,用这个动作无声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过了一会,风曜平静下来,力气稍微放松了一点,韩珍这才暗暗长舒一口气。
风曜在他耳边低声道:“溢之,对不起,……我竟然误会你。”
韩珍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背,“不是你的错,是我没说清楚。”
“……我真是个混蛋!”
“呵呵,没什么的。当时大家不是都误会了吗?”
风曜猛得用力一勒,韩珍一口气哽住,没能说下去。
“可他们不是你的情人!他们可以,……我不能!”
“……你松手,我们谈谈。”
风曜迟疑地松开手,有些不安地审视着韩珍的神色。韩珍拉着风曜在床边坐下,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睛。风曜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你当时怎么想的?以为我对楚昭云一见钟情了?”
“恩。”
“好吧。我是有过这样的前科,所以你就觉得我会再犯?”
“……恩。你开始就对他的传闻非常感兴趣,而且一见到他就一直……,所以我就……”
“你觉得我如此肤浅,单凭一眼就会否定和你在一起的两年相知相惜?”韩珍的声音平平的,很温和,没有恼怒的味道。
可是风曜突然觉得很羞愧,自己怎么能因为那一眼就不信他了呢?
韩珍看着他的脸色,又问:“你觉得我很善变?”
“不,是我对自己没信心……”风曜迟疑了一下,突然有个冲动,想对韩珍倾诉自己隐忍已久的担忧,“你开始和我在一起,有多少是因为我本身,又有多少是因为你孤单寂寞想要人陪呢?我在那个时候出现了,陪着你,让你依靠,慢慢地我对你的意义就不同了。可是如果那时是别人出现了,你也会喜欢上他的,是吗?”
“……我以为在前年元宵节,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你许诺时很认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可是,人是会变的……
你对我承诺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岁。这个年纪的孩子会轻易许下诺言,却未必能够了解诺言的意义和责任。你太年轻,日后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出色的人,比我更好,更能逗你开心。或者,你会厌倦我,觉得别的个性的人更合心意。”
韩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原来你一直认为,我迟早会离开你……你竟然抱着这样的心情陪了我两年。”
风曜艰涩地应了一声“是”。
“所以,那天你以为我对楚昭云一见钟情,就立刻离开了,都不肯当面问清楚?”
“呵呵,我骨子里是个自负的人啊。我全心全意守着你,如果你恋上别人,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去纠缠一个不爱我的人。我……”风曜有些哽咽,便住了口。
“可是,你今天却来了,还主动伸手给我……”
“……是啊,前两天我喝了好多酒,可是总也止不住地心疼。想来想去,还是回来了。”
韩珍看着风曜,感动,欣喜,痛惜……一起涌到胸口,涨得满满的。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风曜滴下泪来。
风曜见他哭了,立刻拈起衣袖有些慌张地为他擦拭,“这两天你一个人很难熬吧,我还误会你……对不起,溢之,别生我的气了。别哭了,好吗?你一哭,我心里就好难受……”
韩珍却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一直不知道这些,我还总跟你说谁谁长得漂亮……真对不起。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该感谢你啊,感谢你一直守在我身边,还要感谢你……肯回来。”
“以后,我再也不会疑心你了,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除非你先说不要我陪了。”
韩珍一听,赶紧抬起手胡乱抹了抹脸,看向风曜,“你说什么?”
风曜微笑,“我说,除非你说不要我陪着,我就一直陪着你。”
韩珍定定神儿,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你还是把我当作小孩子,你还是觉得我不明白相守的承诺意味着什么?”
风曜坦然道:“我不想用承诺把你绑在我身边,……如果以后你发现什么更好的选择,你可以离开。”
韩珍沉默片刻,郑重说道:“你应该记得,我是怎么逃出暗宫的吧?我一个人送出消息,报告方位,然后还易容出逃。虽然最后差点失败,但是不可否认整个计划很严密,是吧?”
风曜点点头,“你很聪明的,我知道。”
“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还有这次面对楚昭云,我当时怕得要死,回到房间就垮了,可是我却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他。”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虽然在大多数的时候柔顺懦弱有点任性,但是对于一个能在危机的时刻理智面对的人,为什么你会认为他在温和平静的环境中就会随意地选择自己的爱人?”
风曜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道:“你的确是个很早熟的孩子。”言下之意,他仍旧只是个孩子。
韩珍不满,“我不是小孩子。”
风曜回给他一个包容的微笑,似乎在说,你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急着辩白什么。
韩珍有点挫败地看着他,犹豫半天,才下定决心一般对他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敢说,今天索性坦白告诉你。”
风曜早已恢复常态,一听这话就挑起眉毛,斜觑了他一眼,痞笑道:“在下洗耳恭听。怎么,难不成你一直把我当做某人的替身?”
“才没有!”韩珍顿时气急败坏,一扫方才颓唐模样。
风曜见他双目圆睁,一脸怒容,却促狭地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还挤眉弄眼地示意外边还有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