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肖卓两人诧异地看他,这哪有一分世家公子的作派?
他装作没看见,埋头苦嚼,哼,可怜他这么多日作小伏低忍气吞声,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发泄一下,他才不想放过!
陈肖二人也就吃惊片刻,就扭头说他们自己的。
两人虽然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谭盈却从两人交谈的口气中发现:陈锐对肖卓信任非常,当他是左膀右臂,态度恭敬有礼还有几分亲近在里头;肖卓对陈锐忠心耿耿,还有几分长辈对后辈的关照爱护的意味。
后来陈锐还问起肖卓的妻儿近况,谭盈才知道肖卓有一妻一妾并二子一女。
噢,原来暗宫里性向不正常的也就宫主一个人啊。
就在席间三人各的其乐的当口,门外忽听得一声通传:“宫主,如雪含烟两位公子求见!”
陈锐谈兴正好,突然被打断,顿时心生不悦,口气也变得阴冷严厉:“不知道我正和肖护法用膳吗?有事明天再说!”
谁知门外那两个不知进退,“雪儿(烟儿)不敢打搅宫主和肖护法用膳,只是今日得了坛三十年陈的女儿红,不敢藏私,特来送与宫主和肖护法品鉴。”
陈锐皱起眉,正待发怒,肖卓却抢先发话:“三十年陈的女儿红?这倒难得。不知今晚宫主可否让属下饱饱口服?”
陈锐听了这话,脸色缓了缓,再开口时口气也温和许多,“既然肖护法想尝尝,你们还不快点进来!”
谭盈心中调侃道,三十年陈的女儿红虽然难得,在暗宫里却算不得希奇。嘿嘿,这个杀手不太冷啊。
如雪含烟一人捧着只小酒坛,一人捧着只红木盒子,进屋先向宫主护法行礼,才起身抬头,看见谭盈竟然和那两人同桌吃饭,都是一惊。随后,如雪的眸子寒了一寒,含烟的眸子则是黯了一黯。
见到两人这样的目光,谭盈尴尬非常,随后又想起上次三人见面的情景,顿时双颊发烫,赶忙垂下眼睛。
肖护法又说话了:“不知两位公子可曾用过晚饭?”
“不曾。”
“宫主,吃饭时还是人多热闹些,不如……”
“你要热闹,叫人添了碗筷就是了。”陈锐似乎有些不乐,说话间似乎有些赌气的意味。谭盈头一次见他这样,不由看了他一眼。
肖护法一笑,唤人添碗筷,上新菜和刚蒸好的螃蟹,如雪含烟二位公子连忙称谢,都有了些欢喜摸样。
这一加位子,谭盈主动坐在肖卓下手,如雪当仁不让地坐了左一,含烟坐了左二。
如雪拍开酒坛的泥封,顿时酒香四溢,肖护法连连称好,含烟则打开红木盒子取出一套四只玉碗。
谭盈眼前一亮,那四只玉碗都雕成荷花状,玉质雪白细腻,雕功精美,心中暗暗叫好。
这时,含烟迟疑地开口:“这套玉碗只有四只……”随后,瞄了一眼谭盈没有说下去。
谭盈了然,笑道:“谭盈量浅,怕酒后失态。还是不喝了,望两位公子不要见怪。”
“不能喝?刚才是谁连喝了四盅烧酒?”
陈锐突然扔出这么一句,其余四人均是一愣,随后如雪盯向谭盈的目光越发的寒,含烟看向他的目光越发的黯淡,肖卓的目光似有深意。
谭盈难堪之余赶忙赔笑道:“谭盈不会品酒,这么一大碗给了我也是白糟蹋了。不如含烟公子给我一小盅让我尝尝味道,可好?”
听了这话,如雪一记眼刀剜过来,随后粘着陈锐说话,再不看他一眼;含烟则向他淡淡一笑,先给宫主护法和如雪斟了酒,再把他的小酒盅满上,最后才给自己面前的玉碗斟满酒。
后来,谭盈还是默不作声吃自己的,听那四人聊天。
只是,他现在吃得斯文许多,而那四人中主要是三人在说话,陈锐只是偶尔懒洋洋地应和几声。
终于吃完了这么一顿貌合神离的螃蟹宴,如雪含烟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辞,陈锐突然开口叫住二人,两人顿时一喜,看向陈锐,只是一个灼热,一个含蓄。
谁知陈锐只说那套玉碗他看着喜欢,要留下赏玩,再分别赏给两人一只古砚和一对玉如意。
如雪含烟二人的心情忽高忽低,虽然欢欢喜喜地低头称谢,仍然难掩眼中失落。
谭盈冷眼旁观,如雪冷艳高傲,含烟妩媚温柔,却满眼只见到一个陈锐。
唉,心中暗自叹息,这么出众的两个人怎么就陷进去了?
临走时,如雪还不忘射给谭盈一记眼刀,弄得他暗叫冤枉。
第二十五章:倾诉
陈锐和肖卓似乎有公事要谈,谭盈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陈锐卧室隔壁的房间,布置周全舒适却很简单,正和他的心意。最主要的是有扇窗户,自从被关进密室,他就患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
叹口气,只能靠自己慢慢克服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谭盈洗漱完毕,除了外衣鞋袜,爬上床。
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跳动着的火焰,他感到心安,蜡烛还有三寸长在他睡醒以前应该不会烧完,等到第二天醒来,天就亮了……
是的,虽然已经离开密室,他还是会作恶梦,半夜里浑身冷汗地惊醒,再看到屋内一片漆黑,绝对不是个好经历。所以,他养成了点着蜡烛入睡的习惯。
谭盈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敲门声,犹豫片刻,披了外衣起身开门。
开门一看,不出所料,是陈锐,只是他手里还抱了一只颇为眼熟的红木盒子。
陈锐淡淡一笑,“这么早就睡吗?”
谭盈道:“宫主有何吩咐?”却守住门口,不想让他进来。
陈锐道:“怎么,你要让我站在门口吹冷风?”
谭盈好像才发现似的,一边告罪一边将陈锐让进屋来。
两人在屋中唯二的椅子上坐下,一时无言,只有烛花偶尔的劈啪声。
陈锐把红木盒子往谭盈面前一推,“给你的。”
打开一看果然是那四只莲花玉碗,现在拿在手中把玩,更发现玉质上佳,雕工精湛。
谭盈虽然爱不释手,但玩赏了一会就放回盒子,将红木盒轻轻推到陈锐面前,“多谢宫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陈锐皱皱眉,不悦道:“为什么不要,你明明很喜欢。”
谭盈淡然一笑,话中有话:“喜欢和据为己有是两回事,君子不夺人所好。”
陈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冷然道:“不争取不抢夺,就什么也没有。”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声音不大,口气却坚定。
“哼,这世上有的都是伪君子,还不如作个真小人来得坦荡!”
“所以,物以稀为贵。”
“你怎样都不愿留下?……我会好好待你。”
“我相信你会好好待我,可是,我想回家。”
“……我不能放你走,我喜欢你。”
谭盈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随即苦笑:“你弄错了。”
“我知道过去那么对你只会让你恨我,既然作了我也不能奢求你原谅。可是我性格如此当时只会那样对你,……而且不那样我也不会发现你是块宝玉。所以,我好像陷入一个死局,要么我们没有交集,要么我们中间有个结……
可是你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你能体会到我的情绪我的伤痛,看到你我就觉得心安很平静。我觉得你和我从某些角度来说很相像,我猜你也经历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是你比我宽容。一旦放你走,我恐怕再也遇不到懂我的人了。……我不想冒险。”
陈锐的坦白让谭盈动容,他想了想,说道:“你如此坦白,我也就直言相对,虽然不中听,但是这是我对你的尊重……
我和你并不是同类,我的童年很幸福,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伤痛,大约我敏感内向,所以容易体会别人的心情。我能够想像那些事情带给你怎样的伤害,可是我不是救世主,没有能力救赎你的灵魂。而且,我很软弱,成为不了你的精神支柱。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陈锐听了这话,脸色灰白,抖抖嘴唇,艰难说道:“我以为无论相貌武功,还是财富地位,我都配得起你。”
“你很出色,我十分佩服你的毅力和坚强。可是我没办法强迫自己喜欢你,……我们性格差异太大了。
肖护法和你的感情很深厚,也许你可以和他好好谈谈。”
陈锐愣了半晌,突然暴出一阵大笑:“你啊你!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喜欢他?开不了口才这样?”
谭盈涨红了脸,无法否认,他确实起过这样的念头,不过看他反应应该不是了,“不,不……肖护法看上去沉稳宽厚,你们的感情似乎很好……我,我是说他也许不仅仅是你的下属,还是你重要的朋友……所以,我才……”
“不错,他是我最信任的属下,还是我的师傅。当年就是他到京城寻我回来,还救过我好几次,没有他扶助光靠我爹的遗命我也做不成宫主。
可是,他有自己的生活,他做不了我的伴儿。
盈儿,你知道吗?我想有个伴儿,不论干什么都能陪在我身边。……我们相遇是缘分,留在我身边吧,我们会很幸福的。”
谭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别人对他冷嘲热讽,他可以唇齿相讥;可是,如果有人软语相求,他往往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陈锐近乎哀求的目光,谭盈不自在地别开头不再与他对视,犹豫片刻,轻声道:“我喜欢别人,你知道的。”
“喜欢?你喜欢他什么?!别忘了,你只看到他让你看的那部分!你几乎不了解他?
而我们呢?虽然开始不愉快,可我们才是真正了解彼此的人!我知道你聪明单纯,坚韧刻薄,还知道你怯懦敏感!我也知道你所有的喜好,小动作,还有你的童年趣事!
你呢,你知道我孤僻高傲冷酷,你也知道我的伤痛我的悲哀,你能看到我心里去,却不怕我不鄙视我,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同情和怜惜……
要是有人敢可怜我,我早一刀劈下去了,可是对你,我却知觉得安慰。
忘记我对你作的那些事吧,从新开始,我们会……”
陈锐神情激动,说到最后都说不下去了,只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谭盈。
谭盈被这么热烈的目光看得又是羞愧又是窘迫,“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我在虚与委蛇。”
“怜惜混合着算计,恭敬混合着刺探,可你毕竟没有趁我不备捅我一刀,……我很知足了。”
谭盈张口结舌,郁闷地想要骂人,他不习惯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默半晌,谭盈鼓起勇气,打算说个清楚:“也许我对风曜的感情没我想得那么深刻,也许我以后不再喜欢他。可是,……全天下的人,我最不可能喜欢的就是你。
请原谅我的直白,虽然我们立场不同,可是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敬佩你。你坦白地对我说了这些,如果我还欺骗你就是在羞辱你了。
对你的感觉很复杂,开始我怕你恨你,你刺探我的感情我的过往,让我非常厌恶。还有那些事……,那是我一辈子的伤痛,我不可能忘记,也无法原谅。那时侯,我对你的惧怕和憎恨到达到了顶点,发誓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是到了后来,知道了你的事情,我对你有怜惜有同情还有钦佩。一个孩子经历了那么多,……很不容易。我能理解你的怨恨和愤怒,所以我告诫自己不要走了你的老路。
呵,报复有什么用呢?拘泥于仇恨只会困住自己,现在我只想回家,把这些事情都忘的一干二净后从新生活。你最好也不要再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好好享受生活。
你放我走吧,我发誓绝不会带人找你的麻烦。
我虽然不能作你的情人,但是正如你所说,我们大概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了,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也许我们可以约定地点和时间,每年聚一次,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你说呢?”
陈锐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他竟然可以这么冷静坦白。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是的他可以困住他,羞辱他,也可以宠爱他,却不能左右他的想法和决定……,他甚至都不肯骗他!
他突然感到难以扼制的愤怒和怨恨,胸前的伤疤也隐隐作痛。
为什么?!他吃了那么多的苦,终于练得了一身绝世武功,还贵为暗宫宫主!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也都死在他的手下!现在的他富贵显赫,本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报偿!可是,他错了,上天根本没有放过愚弄他的机会,让他不知不觉间,亲手斩断了被人所爱的可能!
冥冥中自有天意?哈哈!难道天意就是这么冷酷无情,将他的命运当作玩具随意拨弄?!为什么他被强暴的时候,没人来救他?等到他凭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如今的权势地位,踌躇满志,自以为无所不能的时候,却来了道青天霹雳,让他认清自己如此无能,嘲弄他永远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谭盈惊愕地看着陈锐脸色铁青,面目扭曲,似是极哀,又似极怒,随后腾地站起身来。
谭盈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打人,赶忙起身,连退几步。
谁知,陈锐没有攻击他,而是抓起面前的红木盒子就砸,随后是茶壶茶杯烛台……
等到屋里终于平静下来,谭盈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陈锐喘着粗气,狰狞的表情渐渐退去,慢慢恢复了平时俊美的模样。
他默默拿出火折点亮蜡烛,四下打量了一下,放在墙角。随后找了块干净布巾沾湿了,递给陈锐。
陈锐接过来,擦了擦脸,便拿在手里,一声不吭。
过了好一会儿,谭盈轻声道:“回去吧,早点睡。”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陈锐轻声答道,有点无奈,有点哀伤。
两人对站,默默无言。屋内一片狼籍,随着烛光的跳动,墙上的影子也扭来扭去。
半晌,陈锐突然打破沉默,声音清冷理智,再无半点癫狂。
“你说谎。”
“什么?”谭盈正想着怎么把他请出去,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刚才说,要我放你走,你愿意每年和我见一次面。……可我不信。”
谭盈一愣,随即急急解释道:“我没骗你,我们是朋友。我会回来看你,你也可以到京城看我。再见面时,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书画,聊聊美食……”
“好了,不要当我傻瓜。如果我放你走,你一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会看我一眼。”
“胡说,我谭盈什么人?!我绝对说话算数!”
“你忘了,你才说要忘掉一切,从新开始。而我就是你最该忘的,一旦离开,你怎肯再见我?”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无异于当面抽了他一记耳光。
不错,所有的屈辱都来自这个人,他如果出去,不找他寻仇已是极限了,怎么可能和他谈天论地?
饶是谭盈机敏聪慧,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狡辩的言辞。
再则,他对誓言看得极重,实在说不出根本无法做到的承诺。
“为我做件事吧。如果你做到了,我就放你走。”
谭盈看着他,心里又是激动又是不安。
陈锐把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微微苦笑,随即慢慢说道:“我知道你每一次和我上床,都是把我想成别人才能达到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