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函?”
“你丫怕是傻的吧,会不会办事儿啊你!”程函揉着被过度冲撞差点脱臼的肩膀,一把推开上来扶的小弟,甚至都没顾上理谢一北,冲着楼上愤怒地大吼大叫,也不管上面枪响得正热闹根本没人理他。
“你他妈到底长没长脑子啊,胳膊腿绳子都没解就这么扔下来了,你当是捆猪崽啊?摔傻了你他妈负责得起吗!”
程函骂骂咧咧地又揉了揉屁股,蹲下来给谢一北把捆在手脚的绳子割开,一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看你那副样子弱不禁风瘦不拉几的,这么丢下来冲击力还真恐怖,我这人肉垫子差点就要爆了。”
把割断的绳子往地上一扔,程函一把把谢一北拉起来,嘴上还在哼哼唧唧:“那混小子太他妈不靠谱了,靠,一点眼力劲儿都没,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谢一北惊魂未定,刚站直腿又一软,被程函赶紧扶住,脑子这才慢慢从这番转折中清醒过来。
“……刚才推我下来的那个人,是跟你们一伙的?”问题刚问完,谢一北自己也就知道答案了。听声音第一天他被给他喂水的小弟打时把人劝走的好像也是他。怪不得刚刚那人为什么把他往窗口拽。这样想来,曾白楚那声口哨恐怕就是暗号的。
“临时借来的。我手下可没这种不长脑子的蠢货。”程函还怒气未消。
楼上密集的枪声终于停了。谢一北这才开始注意到周围的情况。这应该是在H市市郊某个偏远的地方,周围只有几栋稀稀拉拉的低矮厂房,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刚刚他掉下来的那栋楼十分破旧低矮,一共就三楼,他是从二楼被推下来的。也幸亏如此,尽管这楼比平时的住宅楼每层都要矮上一些,可像他这样被捆住手脚的,若是从三楼掉下来不死也得半残。刚才没有脑袋着地折断了脖子已经是他的运气了。
“先上车吧。他们等下就该下来了。”程函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上边的情况,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谢一北坐上了车的后座,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根本不受他控制。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用左手使劲压住右手。
没两分钟曾白楚就出现了,隔着车窗老远就看见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谢一北微微朝后一缩,还没有想好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曾白楚已经大步走上前拉开车门坐到了他旁边。
“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儿?”程函看见曾白楚白衣服上溅的血印子惊讶道。一般的射中胳膊腿什么的血绝对不可能溅成这样。“不是说好了先把他带回去么?”
“开车回去。”曾白楚一开口,一股低压便萦绕在车里。这会儿连程函也不敢再多说话了,怕除了逆鳞,乖乖扭动了车钥匙。
“你的衣服怎么回事?”曾白楚转头看了眼谢一北,伸手去解他的扣子。
“别碰我!”谢一北条件反射地啪地一声打开了他的手。
别说程函在前边一愣,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
曾白楚却难得地没有发火,而是近乎耐心地解释道:“你的外套湿透了。”
“我没事。”谢一北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在抖,牙齿几乎都在打颤。
曾白楚没有再理他,近乎强硬地把谢一北的上衣都扒掉,只留了一件衬衣,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把他裹了起来,顺手把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没事了。”他像是哄小孩般地拍了拍谢一北,“没事了。”
谢一北使劲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脱开。曾白楚看起来没怎么用力,把他圈在怀里的胳膊却怎么也推不开。最后他索性放弃了,将自己的体重全部靠在了身旁的那个肩膀上。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他想。
一进家门曾白楚就进浴室放了一浴缸的热水,拉过谢一北就往里按。
“你干什么!烫!”谢一北被烫得几乎跳起来。
“你全身都是冰的!”曾白楚把花洒一摔,提高了嗓门。
“所以说太烫了!”谢一北被冻了太久,四肢几乎都没什么知觉了,对于曾白楚来说正好的水温几乎要烫掉他的一块皮。
曾白楚的嘴角动了动,终归还是欲言又止地低叹了一声,往浴缸里加凉水,看着谢一北坐进了浴缸里。
“你出去。”
曾白楚神色复杂地出去了。
谢一北听到了咔嗒一声关门声,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慢慢往水底滑了滑,将头枕在了浴缸边缘。外面曾白楚隐隐约约在说什么,不知是在和程函说话还是在打电话,他已经完全不想听了。
看到家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样,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是两天前才出的门,背着自己的双肩包给许方晓送东西。回来的时候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此刻实在太累,太累了。
从浴室刚一出来便看见曾白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程函说着什么,眉目间比刚才看起来轻松了些,看他出来程函招呼道:“小谢你怎么样了?想吃点东西还是先睡一觉?”
谢一北勉强笑了笑,躲开了曾白楚的眼睛:“我先睡一下吧。”
终于躺到了熟悉的床上,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谢一北醒来时看着床头柜上的闹钟和拉上的遮光窗帘,一时竟搞不清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夜里。
他犹豫了一下走进客厅,曾白楚正在阳台打电话,看见他后又说了几句便收线进屋。
平时两人相处时总是谢一北处于主动。这下他不说话了,曾白楚看起来竟然也会开口。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谢一北想了想:“我想吃你做的鸡蛋羹。”
“好。”
曾白楚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谢一北一个一个房间地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他的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家具,也不知道是想要记住这里,还是想要彻底忘了这里。
两人同睡的大床上有两床同一系列的被子。其实他是有自己的卧室的,却硬是和曾白楚挤了那么久。也难为他了,居然一直能忍耐得下去。
阳台上的衣服不知道被谁收了。就是在那雕花的铁栅栏边,他曾经借酒主动亲吻了那人。不知道他那时是什么心情。不过送上门来的,不要也是白不要吧。
洗漱台上还摆着情侣的牙刷和刷牙杯。谢一北每天早上都抢着用浴室,因为冬天后洗澡的有之前的水汽会暖和一些。他还总是喜欢在有雾气的镜子上写字,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有没有注意过。想必是觉得很幼稚可笑吧。
客厅的鱼还不紧不慢地游着。谢一北看了看它们瘪瘪的肚子,将手指贴在了鱼缸的一侧。半天鱼还没有游过来。
“怎么那么笨啊。”谢一北轻声道,还是撒了几粒鱼食进去。
谢一北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曾白楚正端着鸡蛋羹出来。他将碗摆在餐桌上,甚至连勺子都准备好了,顺势就在谢一北身边坐下看着他。
谢一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在快要发毛时,曾白楚突然开口了:“对不起。”
“……什么?”
“害你被抓走的事。对不起。”
谢一北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勺一勺慢慢吃着鸡蛋羹,突然又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事到如今,他又何必再演戏?他的话到底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难不成是觉得不能这么轻松放过自己,还想将那亲身饰演的假情假意的戏码继续玩下去?
食不知味地吞了几勺,谢一北索性直接说:“那天你给那个男的打电话时,我一直在旁边听着。”
曾白楚明显地一愣。
“你就看在我们……就看在我至少给你当了这么久保姆的份上,你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成不成?”
“你问。”刚才的犹豫和歉意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曾白楚朝椅背上一靠,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
谢一北又往嘴里送了两勺,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问起。
“将我推下去的那个人,是你们提前安排好的?”
“那些人都是H市地界上给钱就帮忙办事的小混混。用钱很容易收买了。”曾白楚道,“时间太紧,沟通上出了些问题,他也不会办事,就将你直接丢下去了。我让人在下面准备好了的。”
谢一北点了点头,他介意的不是这个:“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可能会有绑架这回事了?没机会沟通,你们是怎么找到那里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派人一直跟着我?”
曾白楚犹豫了一下:“是。”
再往下谢一北也不想再问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恐怕在事情发生之前曾白楚就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这次绑架恐怕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而是顺水推舟对他的一次试探——看他是否会答应与对方合作,是否是处心积虑为了报仇而来。既然如此,那秃顶男在曾白楚生意上做的手脚恐怕早就被查出来了吧。把他扔在那里,至少还有将计就计转移秃顶男注意力的作用。真是一箭双雕。
“那么,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
“……是。”
谢一北点点头,已经不想知道那天他闯入他家是巧合还是别有预谋了。
“我父母的车祸是你做的?”
“是。”
“公司的破产也是你策划的?”
“是。”
谢一北苦笑了声。他知道曾白楚不屑于撒谎才这么直接地问他,此刻却有些恨他赤裸裸的诚实。
“为什么?”
曾白楚犹豫了下,无所谓道:“他们活该。”
谢一北苦笑了下,吃掉了最后一勺,放下勺子,轻轻地放在碗里:“当初是借着救过你的借口死皮赖脸留在你身边的。现在看来那事显然是不成立了,反正一直以来是我自作多情。一年之约就到此为止吧。我腻味了。你……自由了。”
谢一北当初来这里住的时候只拎了两小箱东西,走的时候后来添置的也一件没带走,东西只少不多。
如果是在电视剧中,此刻外边一定下着瓢泼大雨,自己拎着行李失魂落魄地走说不定还会被车撞一下什么的。谢一北粗神经地和自己开玩笑道。
今天阳光异常得好,是个难得的风和日丽的晴天。他平静礼貌地与一直一言不发的曾白楚道了别,拎着属于自己的东西离开。
当初搬进去的时候就是抱着自己孑然一身没什么好失去的心态,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也并非如此。这是场游戏或是赌局,他终究都是输了。
几年前他从美国回来时也是这样的情形,拎着行李,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年后又回到原点。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种心情,就像是在迷路时碰到了一只可爱的小狗,和它玩了一路,它却突然翻脸咬了自己一口。
捂着伤口站起身,却发现不知不觉出口已经近在眼前。
番外:红微
1.
红微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她第一次跟着老乡走进那家KTV时的打扮。一条从地摊上淘来的黑色露肩的裙子,脚上穿的却是一双极不搭调的大红色山寨耐克运动鞋。
接待的小姐看着她这副打扮摇了摇头,还是把她带了进去。一路叮嘱着她,等会儿见了爹地,只要嘴甜些应该没问题。做这行的女孩子,其实脸蛋也不是太重要,关键是身材要好,胸前要有料,毕竟化了妆基本都一个样。当然,红微本身脸蛋长得也不错。只是这身打扮实在有点闹心。
她本以为爹地应该是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或者是个娘娘腔的小年轻,结果却只是个非常平凡的三十出头的平头男人,丢进人堆就找不见的那种,相貌也还称得上斯文。
她进去的时候爹地正低着头喝茶,根本没抬眼看她一眼。听小姐说“新来应聘的姑娘到了”也只是用茶盏拂了拂茶叶,低头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叫什么名字?”
“卫婷婷。”红微老实答道。
爹地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他哭笑不得地拿毛巾擦了擦嘴:“真名?”抬头看见红微的打扮,更加无语了。
“是啊。”红微有些忐忑地看了看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的小姐,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算了。”爹地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长得倒还可以。”又看了眼那一看就是廉价货的黑裙子和突兀的大红色球鞋,爹地道:“姓卫是么,那就叫红微吧。”
怎么打扮本来是自己的事儿的。爹地看她实在太土里土气,破例送了她好几件行头。从此红微就在KTV当起了包厢公主。那一年她十八岁。没有亲人,被老同学骗来了城市。
2.
女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单独相处的时候可以贤淑可以温柔可以懂事可以有情趣,只要一扎堆,好像就难免变得八卦小心眼,智商整体降低。
一堆女人相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红微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后来者。不过看在她太老土没心计好欺负的份上,姐妹们对她也都还算照顾。
红微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了化妆,知道了怎样的打扮比较招客人喜欢。
这里的姑娘统统昼伏夜出,饮食不规律,想胖也胖不起来。可她还是见过有姑娘溜冰一个星期瘦了十几斤,几乎脱了人形,被爹地赶走。
最初的一个星期是红微最阴暗的回忆。一方面她对这份工作的内容和人性的无下限感到恶心,一方面对自己如此轻易地就适应了更感到恶心。
之前听人说过,做这行的或者做小姐的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全身哪里都可以随便摸随便亲,只是不可以亲嘴。原来是真的。
红微最怕去的是那间贵宾包。那是ktv里最大的一间包间,通常有大人物来的时候才会开。里面有一个柜子,放的满满全是夹子、鞭子、低温蜡烛之类的工具。
在风月场所呆久的人,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那天红微一进包厢就知道今天这边有麻烦,怪不得爹地特地叫她过来了。里面的客人明显是两拨人,气氛算不得融洽,看起来像是来谈生意的。这种时候就需要小姐在中间打着哈哈调节气氛。
坐在门边的客人算是红微的老熟人,一个有虐待癖的变态,还特别喜欢点她的牌。每次从他这里出来,红微都不得不休息好几天,等身上的伤痕变得不那么恐怖。红微对他都快要有阴影了。
“潘爷。”红微柔声唤道,在他身边轻轻地坐下来。看他没有叫自己去取工具一喜,本以为今天人多能逃过一劫,却发现那厮早就把东西取出来准备好了,顿时心里一凉。
“姓曾的,我看你是个人才才提点你几句。做事放聪明点,给自己留条后路,省得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潘五一边说,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用夹子往红微身上招呼。那人挑的统统都是肉嫩的地方,而且只夹住很少的一点点皮肉,这样反而更疼。红微冒着冷汗,还得笑着喂酒。
“多谢潘五爷提点。”坐在对面的是个青年,始终垂着眼睛没什么表情,也不知是恭敬还是嘲讽。
红微被夹子弄得痛出了一声冷汗,根本没心思听他们在说什么。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边突然就吵了起来。准确地说是潘五单方面的气急败坏。
“我今个话就撂在这儿了。以后东区的事你最好少插手。老爷子说不准内斗,不代表你可以一直这么嚣张。要不是看你是个后生晚辈,我早就……”
“老爷子这么说的?”曾白楚认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