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情深(FZ)下——淮上
淮上  发于:2012年0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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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已经完全没知觉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感觉都没有。

“大少爷,大少爷!”他的一个亲信拼命摇晃他,“刘余靖死了!大少爷!”

袁骓猛地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刘余靖自杀了!刚才一时不注意,他趁乱自杀了!”

袁骓突然打了个寒战,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让他仿佛浸泡在冰水中一样,久久震骇难言。

他脑子里只有朗白临下水之前的那个微笑,那一刻的情景一遍遍重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袁城终于被几个人一起强行拖上船,而更多的人还潜在水底,继续寻找已经沉下去好几分钟了的朗白。

其实找不找都没什么区别了,这片海域水流非常湍急,几分钟时间足够把人冲出去很远。再说就算水流很平静,掉水里去几分钟也足够溺水而亡,完全没有继续搜救的必要。

雇佣兵队长已经偷偷联系打捞部队,准备随时打捞小少爷的遗体。毕竟袁城已经濒临疯狂,如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话,他可能会发起狂来让所有人一起陪葬。

袁城被人拼命挡在船舷边上,他几次想跳下船,都被人紧紧的拉住了。

重复好几次之后袁城终于不再往前冲,那么多人挡在他前边,但是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半晌才听他嘶哑着声音,低声问:“……找到了吗?”

离他最近的那个雇佣兵颤声道:“袁总,还没有。”

袁城“哦”了一声,听上去平静得让人心悸。

他站立不稳,好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扶着他,防止他突然又发起狂来往海里跳。但是过了很久很久,袁城都没有半点动静,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面对大海,目光空茫。

袁骓在他身边,颤抖着叫了一声:“父亲?”

袁城似乎才刚刚发现他的存在一样,盯着他看了半晌。

袁骓战栗得更加厉害了:“父亲……”

袁城突然转过身,仿佛听而未闻一般,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回走去。

那些人立刻搀扶着他往前走,袁骓刚想追上去,却被拦了下来。他还想挣扎,却只见雇佣兵队长回过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大少爷,别追了。”

袁骓愣在那里:“怎么了?”

队长摇头,道:“袁总哭了。”

57、血肉

那天回去以后,袁城有整整两天闭门不出,一个人呆在他小儿子的卧室里,不吃不喝,任谁敲门都不开。

那些跟了他几十年的心腹亲信都急疯了,周正荣着急上火,嘴边起了一圈血泡。要不是怕袁城在里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他几乎都想开枪崩门!

袁骓也来了,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砰砰砰砸门。道上其他人只知道袁总死了一个最喜欢最能干的小儿子,袁家上下也只知道小公子是当着他父亲的面跳海自尽的,但是只有袁骓知道,朗白他不仅仅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还是父亲这一辈子唯一当真爱上了的情人!

朗白那一跳,把袁城这辈子最后的希望都彻底粉碎了!

袁骓真怕他父亲一时想不开就此跟着去了。跟权力继承什么的都无关,他只是单纯害怕而已。他已经死了一个能干的弟弟,如果紧接着再死一个强悍的父亲,那袁家也就剩下他一个了!所有动荡、所有问题、所有困难、所有无助……全都只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了!

袁骓一想到这一点,就心里发寒。

是的,在船上的时候他的确想过一举杀掉朗白,但是那只是慌张之下的一时决绝而已,如果当时情况不那么急迫的话他下不了亲手弑弟的决心的。况且如果父亲因此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袁骓心里会一辈子都无法安宁!

种种悔恨交加的心情让袁骓哭得格外真切,别说袁城在房门里如何,他在房门外是哭得歇斯底里,几乎要昏过去了。周正荣怕太子爷也跟着一起出事,赶紧半强迫的把他扶起来,一溜烟送去输液。

结果一瓶葡萄糖还没输完,袁骓把针头一拔,翻身就往房门前冲。周围人要拦拦不住,只能争先恐后的跟着他。

袁骓往房门前一跪,声音嘶哑得不成语调:“父亲求求您!阿白走了,您要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袁家就完了!您再不开门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我跪死在这里为止!父亲!父亲求求您了!要是阿白他在天上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您叫他情何以堪!您叫他心里多难受!”

他哭得实在是太惨烈,周围不少人也都红了眼眶,纷纷上前去拉的拉劝的劝。

……袁城坐在书桌边的扶手椅里,望着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的灰尘,面无表情。

那鼎沸的人声,那纷乱的步伐,那世俗中的一切,仿佛全都跟他毫无关系。

他完全听不见,看不见,触碰不到,感觉不到,整个人仿佛还浸在那天夜里刺骨的海水中,冰冷难言。

阿白走了。

那个为他弹奏梦中的婚礼,对他微笑对他撒娇,叫他爸爸的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十四年前他牵着这个孩子的手把他领进家门,那一天的种种还鲜活如同昨天。他那样爱他,亲手抚养他长大,教他念书写字,教他弹琴画画,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爱就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十四年来日日夜夜汲取着他的血他的肉慢慢长大,成为缠绕他心脏的一株蔓藤。随着他的呼吸,随着他的心跳,跟他的心脏合为一体,注定了不可分离。

然而转瞬间,那一株他亲手种在心脏里的苗被活生生拔除了,连血带肉硬生生撕裂了,伤口被强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鲜血淋漓,惨烈狰狞。

那痛苦是如此让人痉挛,让人疯狂到绝望。

一开始还哭得出声流得出泪,到最后就连眼泪都没有了,哭都哭不出声音来,嘶哑的喉咙迸裂出血,却一切都静默无声。

明明还记得的,那个孩子身上的气息,他说话的声音,他笑起来的模样,他眼神里鲜活明亮的光芒。明明都还是记得的,只要闭上眼就能出现在他眼前,只要闭上眼就能听见他玩闹撒娇,听见他一声声,一声声叫着爸爸。

袁城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天色暗了又亮了,太阳升起又落下了,时间的流逝仿佛指缝间细沙溜走。十四年光阴就仿佛大梦一场,醒来之后茫然四顾,那个人已经顷刻之间灰飞烟灭,这苍茫的世界上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冰凉。

恍惚间袁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朗白跳海的那一刹那,他也死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他不该回来的,他应该跟朗白死在一起。他那个最温柔又最深情的小儿子,不应该一个人死在黑暗冰凉的海底,不应该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他也许会害怕,也许会孤独,也许会想念自己尚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的父亲。他也许会希望那个曾经许诺过一辈子保护他的父亲能够下去陪他,和他一起,走完最后一程。

……

房门在紧闭两天两夜之后被打开了。袁城自己走了出来。

周正荣刚想松一口气,然而这口气就再也没有吸回去——袁城这时候已经没意识了,袁骓和其他人的哭叫拉扯他都感觉不到,只知道往外走。

周正荣一看就知道不对,袁城这时候眼神是涣散的,目光没有聚焦,他并不清醒。

袁骓几乎都吓呆了,连滚带爬的冲上去抓住他,拼命叫着:“父亲您要去哪里?父亲,节哀啊父亲!来人!来人啊!”

众人都一窝蜂的冲过去,拉的拉扯的扯,但是完全拦不住。袁城踉踉跄跄的,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他眼里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任何人。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老管家走上前,轻轻推开了袁骓,说:“大少爷,小心呀。”

袁骓跪了一天多,已经很虚弱了,被他一推就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周正荣慌忙接住袁骓:“快来人扶着大少爷!袁总,袁总……”

袁城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再往外走,因为老管家挡在他前边,轻声道:“先生,就算您想去找小少爷,也得先整理整理、换身干净衣服再去呀。您这样狼狈,万一被小少爷看见了,他能不笑话您吗?”

不知道是他的话起了效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袁城眼睛里竟然闪现出了一点光芒,脚步也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过了好几秒钟,才听他张了张口,声音嘶哑而低沉:“……阿白……他回来了吗?”

老管家说:“回来啦,回来啦,……但是您总得打理好了,才能去见他呀,是不是?小少爷最爱干净啦……”

袁城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都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他们,手心里捏着一把汗。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只见袁城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喃喃的道:“是,你说得对,阿白他……最不喜欢人邋邋遢遢的,……”

他仿佛是要回去整理一样,慢慢的转过身,又往房间里走。但是摇摇晃晃的没走两步,突然猛地喷出一口血,然后就一头栽倒下去。

周正荣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冲上去扶住他,周围一片炸开了锅的叫医生,鼎沸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一时袁家上下慌做了一团……

那一年的深秋,袁城大病了一场。

初冬到来的时候是朗白的二十岁生日,但是袁家上下没有人敢提这件事,连小少爷三个字都不敢说出口。袁城病得很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恍惚,糊涂的时候他看着日历一天天数着等着朗白生日的到来,清醒的时候就长时间的沉默,不吃不喝。

最严重的时候他发高热,但是拒绝治疗。医生束手无策,谁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们都知道,袁城这是在求死。

但是谁都没有办法。

第二年开春的某一天,袁家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起暗杀未遂事件。

袁骓的外公王家派人来探病的时候,有杀手装扮成随从混在里边,想趁机混到病房去暗杀袁城,但是被及时发现并击毙了。当时如果再晚半分,可能一切后果都将会不堪设想。袁骓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一见面二话不说,立刻跪倒在父亲眼前。

王家几个人都被押倒在地上,袁城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

甚至当袁骓跪在脚边上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都半分未动,只淡淡的问:“袁骓,你说这几个人该怎么处理?”

袁骓呐呐不敢言。

袁城转向周正荣,轻描淡写的道:“——杀了。”

那几个人都一震,齐齐望向袁骓,但是袁骓只跪在那里一个字不敢说。很快几个警卫员把他们堵上嘴巴,连拖带拽的弄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这父子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跪在地面上,战栗不已。

最终袁城开了口,慢慢的道:“袁骓,这件事我知道你没有参与,甚至,你也并不知情。”

袁骓猛地一抬头,刚想说话就被他父亲打断了。

“我说我知道,就像我知道阿白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一样。但是,袁骓,害他的人当中,你也有份。”

袁骓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袁城低下头,注视着他的大儿子。

“台北乡下有我的一些产业,你就到那里去住着……去替我赎罪吧。”

袁骓想说什么,但是喉咙里仿佛堵了什么硬硬的块,酸涩难言。最终他只能低下头,勉强说了一声是。

袁城闭上眼睛,良久之后才听到他一声沉重的叹息。

“袁骓,我们父子两个,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吧……”

58、曼哈顿

纽约,曼哈顿。

初春略带潮湿的暖风吹过中央公园的时候,罗斯索恩终于不再往他的私人别墅里络绎不绝的召医生了。很快的,一些大型医疗设备从宅子里搬运出来,陆续被装车送走。

这一切都没有造成太大动静,短短半天之后,别墅就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和安静。

“他真的说不需要整形医生来看一下?我认识几个很有名的专家,别说整手指骨了,重新接一只手出来都不成问题……”

罗斯索恩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报纸轻轻放到早餐桌上:“艾克,你觉得我在这里呆的整整一个冬天都在白吃饭吗?有关于手的问题我问过不下一百次了,人家不愿意治,我总不能把他绑起来给他治,你说是吧?”

艾克涨红了脸:“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罗斯索恩重新拿起报纸,口气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敷衍意味,“东方人有句话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有句话叫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意思就是说孩子的身体是父母给的,父亲怎么处置儿子都是可以的,合法的,不过分的……你不要做出这种表情来看着我,我又没说这种观点很正确!朗白可能认为他手上的枪伤是他父亲打的所以他不愿意做整形,那是他的决定,我无能为力。”

艾克张口结舌:“不,我还是不能理解你这种说法……”

“不能理解就自己去问他。”罗斯索恩往座钟上看了一眼:“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花园里散步。需要我叫人领你去花园吗?”

艾克不需要他说第二遍,立刻扔下啃了一半的面包,一溜烟的跑了。

在他身后,罗斯索恩闭上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

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了,但是那天晚上的种种激变都还历历在目,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

当天事发的时候,朗白的原意是不让他亲自来香港的,但是出于谨慎和私心罗斯索恩仍然不告而至的来了。——事实证明幸亏他没有听朗白的,要不然今天朗白墓碑上的草都已经发出了新芽。

罗斯索恩至今还记得,当他刚刚抵达原定接应的海滩时,监控人员就立刻传来了一条“袁家出动精锐雇佣兵部队”的消息,险些让他大惊失色。袁家虽然走私,但他们是半政府式的走私,家族武装力量都在政府备了号的,他们哪来什么“精锐的雇佣兵部队”?!朗白事先在谋定计划的时候,也根本没料到有这么一支武装力量在他父亲手上!

还没等到他回过神来,接下来的消息就立刻让他认识到情况不妙:袁城不知道为何竟然亲自来到海面上,三下五除二控制了那艘目标快艇,很快朗白那边就中断了通讯,不论怎么呼叫都得不到回答!

在通讯电流的沙沙声中,罗斯索恩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什么叫茫然无措,他甚至有种即将大难临头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十分正确——中断音讯整整一个半小时之后,海上监视人员传来目标快艇已经掉头回航的消息;紧接着海中蛙人搜救队传来紧急通告,要求海滩上的救援人员立刻做好抢救重伤员的准备!

罗斯索恩几乎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死了没?”

手下回答他:“还活着。不过已经往最坏方向发展了。现在立刻准备回航吗?”

“没时间回航了!立刻就地抢救!”

朗白上岸的时候,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吊在喉咙里。他腹部和右手各中一枪,兼有溺水导致的深度昏迷,看上去就像已经死了一样。幸亏他之前已经做好了万一计划失败的第二套行动方案,急救设备布置得极为完全,罗斯索恩可以立刻在海滩上布置起一个临时病房,甚至连心脏复苏和挖出子弹的初步处理都可以做。

朗白在决定行动之前,布置了两套人马等在海上,一套是他自己的人马,准备把袁骓接走并送去美国;另外一套就是罗斯索恩的蛙人小队,万一朗白计划失败不幸中枪落海,他们能在第一时间把他从海里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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