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将扇子的木柄插进后衣领中,腾出手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珠,一副死而无憾的模样:“呜呜,主子,奴才好感动,真
是此生无憾了,这辈子一定为主子赴汤蹈火上山下海,下辈子还要继续做主子的忠仆……”他哭哭啼啼的,说辞念到一半突然
顿住,思忖了小会儿,复又正经地说道:“不过您还是别太器重奴才了。”
卫见琛本在品尝着好茶,闻言便疑惑地看他,“嗯?”小太监似乎遭受莫大的痛苦,皮光肉滑的脸蛋皱得像风干的橘子皮,忸
怩害羞地道:“主子,奴才真打不过太子,前不久就让他收拾了一回,每次都说是切磋武艺,结果奴才的后背现在还在疼呢。
”
“你不是自认天下第一吗?”
“那是三年前,那时候奴才和太子还能打成平手。”小太监郁闷地解释道,掏出手帕拧干净了两管鼻涕,又拿着扇子给他主子
扇凉,“奴才这些年练武没有丝毫懈怠,虽说太子资质本就比奴才高许多,可奴才倒是想不到如今会输他一大截。”
“他这般强,朕倒不知道是喜是忧了。”卫见琛扶额轻叹,他将茶杯放置到一边,顺便推开小太监的纸伞让自己晒晒太阳,只
感到周身暖意洋洋,心里却空寥寥。小太监将纸伞收起,他踌躇了小晌,最后还是字斟句酌地说道:“主子,虽说有伤伦常,
但太子待您的那份心意,依奴才所见,也实在是世间难得。”
“他当真公布天下了?”卫见琛倏地万分紧张,他瞪大双眼望向身旁的小太监。这不可能,如果说出来他周围不会平静成这样
,卫悠阳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叫所有人接受他的决定。
“没有没有,”小太监赶忙摇头否认,他想了一想,又改口道:“不过,估计也该差不多了,待到太子摆平了静德王爷,恐怕
就没人拦得住他了。”
卫见琛狠咬了咬牙,他剜了小太监一眼,不大自在地问:“你怎知晓的?”
小太监又觉得自己好凄惨,他拎起拧过鼻涕的手绢,女儿家似地捂着脸,幽幽怨怨,“朝中这般异常,奴才怎么可能不知?在
陛下身边这十几年,您和太子之间,奴才也一直看得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边说,他还边捏着兰花指摇来摆去,“再说了
,太子不止一次逼问奴才是不是真太监,若奴才不是太监,只怕几年前就叫太子收了命去了,呜,想来奴才真是命苦……”
第7章
小太监每次哭都是涕泪横流的,将他内心的情感展现得极为到位,卫见琛却失了和他玩笑的兴致,他其实……也有点不知道自
己是怎么想的。一切的改变来得太突然,从两人初次发生关系到现在,他都不清楚内心最介意的是什么。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圣人,可也没想到自己这般没有道德,对和亲生儿子交合没有半点排斥,他不由得试想若是换成他和已
逝的先皇……卫见琛全身僵硬,背部即刻渗着冷汗,光是臆想就有一股欲呕的冲动自胃底涌冒上来。
“天,可真恶心。”他朝向一旁干呕了几声,喃喃道,掩嘴用力地咳了咳,以最快的速度抹去脑海中恐怖的画面,并对自己的
不敬汗颜。
小太监瞬间石化了,他瞪大着双目,按着自个儿抽痛的心口,仿佛随时有倒地昏厥的可能,“主子,是不是奴才让您恶、恶心
了?”卫见琛回过神来,见他要死不活的德行便吃了一惊,温和地安慰他道:“不是,是朕胸闷,你去给朕拿些酸梅过来。”
只是听到“酸梅”两个字,小太监就感到牙齿松动,恨不得捡块石头来咬。这半个月来,主子不知怎地异常嗜酸,他见到主子
一天都抱着梅罐子不放,以为御膳房的师傅们技艺精进得如此之快,嘴馋就讨一颗来试试,结果连着几天无论吃什么都没味道
。御厨很委屈,说是主子让他这样做的,越酸越好,不然没味道。
“胸闷怎会想吐呢,主子近来越吃越酸?”小太监纳闷地对自己说,他起身拍拍膝盖的尘土,离开前还不忘把纸伞和茶杯带上
,嘴里唠唠叨叨的没半会安静,“喔,不能想了,不能想了,牙好软……我真是好命苦,呜呜。”
脚步声离远了,卫见琛又一次陷入思绪当中,周围静寂无声。他轻仰着脖子,一呼一吸都带入浓浓的花香,让他想到卫悠阳小
时候为他栽种的花。
回忆起来,或许并非没有征兆。卫悠阳从小就依赖他,对他有着不寻常的占有欲,小小的男孩儿,做了很多事全是为了讨他欢
心,每当学习某样东西都会问他喜不喜欢。那时他的娘亲尚在,可他就已经不怎么与她亲近,也不像一般孩童喜好玩耍,天性
沉静,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撒娇。
他还依稀记得,每当他入夜要和妻子同睡一房,这个孩子总会静静地盯着他,最后如果他没将他抱入房中,他就会拖床小被睡
在房门口,不吵不闹。以前他的身子骨没现在这样好,卫见琛怕极了他会受凉,巴不得将这小祖宗揣在兜里,于是每每都叫他
得逞,最后他总硬挤在两个大人中间。
在七年前,他的妻子病逝,卫悠阳才十一岁。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卫见琛在房里呆坐了一宿,他忽然感觉无依无靠,直到一张
融合了他和妻子面貌的小脸出现在跟前,手里捧着一盆朝气蓬勃的花儿,稚嫩地对他说:“不要怕,你还有我。我会在,不离
开。”
他后面,抱着儿子哭得力竭声嘶。
卫见琛曾经怎么也想不通,在卫悠阳千方百计搬入他寝宫的两三年后,他变了,变得很不喜欢他的接近,变得沉默孤僻,然后
就说要走。这个孩子,在几年后某天,坚持要随军出征。
他怎么劝解责骂都没用,最终只能亲自为他穿上铠甲,一路送到城门口,目送他骑在棕色的战马上渐行渐远。队伍中,俊美的
少年英姿勃发,纵马驰骋,没有半次回头。
浩荡的大军与飘动的旌旗在雨幕中前进,那场景映痛了卫见琛的眼睛,每次想起都格外鲜明,连着几年在梦中出现,醒来后两
颊总是湿濡一片。他回宫后,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想着想着,他掩饰般遮住双眼,无声地笑了笑,指缝间却也流下泪来。
沉重的莫名的痛,深入肺腑,原来会让他哭不出声音。
那天又是大雨。
*****
“主子,给您。”小太监捧着罐子回来了,双手将它递给卫见琛,闻到的酸气让他欲哭无泪。他绝不怀疑酸梅从此会成为他的
弱点。
他的痛苦是卫见琛的喜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小罐,拿出一颗丢进嘴里,随即散开的酸甜给了他难以言喻的满足,他连
吃了好几颗,抬眼就见到小太监愕然地张着嘴巴。
“怎么?想要?”卫见琛待人向来和蔼大方,他将罐子推过去,这动作把小太监吓唬坏了,他忙不迭地摇着手,“谢谢主子,
您自个儿留着吃,不多了,别叫奴才糟蹋了,奴才不饿也不渴。”
第8章
不以为然地瞥过他怪异的脸,卫见琛也不勉强他,“随你。”他又吃了几颗,酸得浑身爽利,本在喉间盘萦的恶心被压了过去
。小太监对他主子的崇拜和敬佩又深了许多。
……于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发觉应该发觉的现象。
卫见琛,近期嗜酸。
小太监虽然和太子有师兄弟的名分,但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平日里有出去多是为皇帝办事,所以极少接触到孕妇,这不能怪他
。卫见琛距离他初当父亲时,已有十八年,就算当初见过几次皇后怀孕的征兆,他也不会到现在还记得清楚,何况他们根本没
往那方面考虑。正常来说,是不会考虑那些。
玩闹归玩闹,他们现在着重的问题,比较复杂。
“主子,奴才听说,太子登基后,要立您……”小太监欲言又止,找来一快干净的帕子给男人吐核,态度有少见的正经。卫见
琛哼了哼,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王爷抖落出来给你听的?”
“除了他还有谁?”小太监颔首,摸了摸他还算挺翘的鼻梁,“其他大臣吓都吓死了,哭着喊着要见您,哪还问得到话?”
“你不是说王爷病倒了吗?”卫见琛摇头取笑,将梅罐子放下,自问自答:“早知道卫玉倾不可能这么脆弱,说吧,他让你带
了什么话给朕?”他现在明白了,不是他身边风平浪静,而是暴风雨都叫卫悠阳隔绝在外。他正在被人筑墙圈养着,安然自在
。
小太监瞧了瞧在那头的两个宫女,他忖量着可行的办法,最后捡起两个石子,运了内力掷向她们的穴位,两人应声倒地。卫见
琛动了动有点僵的脖子,不在意地道:“随她们听去也无妨,我们这头计划些什么,恐怕阳儿早就算计到了。”
“那倒是……”小太监同意,他绕到后方,一边给卫见琛捶肩,一边将卫玉倾的话复述给他听:“王爷说,他的兵力和太子不
相伯仲,如果加上您手中握着的征南大军,太子本领再高也很难讨到便宜,不消三日定会溃不成军。”
“他目前装病不见太子,也没有和太子表态,就是想看您的打算。”
卫见琛淡静平和,他既似在欣赏着花海,又似在眺望远山,“玉倾说得不错,我们对上阳儿,确实有稳赢的把握。这种惊世骇
俗的事,大臣们是绝对无能接受,他以往表现再好,朕此时若是站出来,废了这个太子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说道,稍作
停顿,话声轻得几乎不可听清,“可玉倾可能没有考虑到一点,那就是阳儿有一样最好的武器,一个不会让他遭遇任何伤害的
保护盾……那就是朕。”
这也是他为难的地方。
卫见琛从来都认为自身平庸,但这绝非事实,他只是对这王位没有留恋。可,现在要他舍弃男人尊严冠上帝后的称谓,还要让
天下人全都知道他与亲儿乱伦──就算宫闱自古丑事多,然而这样明目张胆地来,也只能说卫悠阳为人实在坦荡得十分吓人。
如若是换作他人,卫见琛怀疑自己会舍弃明君这一美称,倾尽全力也要洗此耻辱,即便将整个帝国葬送也在所不惜。由此可见
,卫家人骨中流的都是自私的血液。然而,现在不是他人,他的对手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精心栽培爱护了十几年的小花儿。
世间仅有,他弥足珍贵的一朵小花儿。
“主子,那您到底怎想的?”小太监也实在没头绪了,假若今天发难的不是太子,争夺的东西是皇位,更没有情爱纠纷,那他
会毫不退怯地拼死尽忠。现在,他们对立面站的是他的师弟,为的也不是王位,还是他主子视作命根的独子。
先不论能不能,他若真动手伤了太子半根寒毛,只怕他主子会发疯。
“怎么想……朕能怎么想?你听到这件事时,是甚么感受?”卫见琛重叹,仰望着天空流动的白云,心生羡慕。
“奴才能说真话吗?”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问,得到肯定的答复时,他立刻就瘪着嘴巴嚎啕大哭,淌着两行泪,说:“几年不见
,师弟真是更吓人了!”
第9章
仿佛遭受了多大的强暴,小太监哭得凄凉万分,不过他还是记得要给他主子捏肩,偷偷执起衣袖擦拭鼻子,有点担心他的眼泪
鼻涕会脏到主子的布衣。卫见琛前额跳跳地抽痛,极不赞同地轻喝道:“得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自幼这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的习性,朕命令你好好改一改。”
总是相当得心应手,小太监霎时便能止住了摧残人耳的哭声,他认真地思考了半刻,突然含羞带怯地低下头,用手托住腮帮子
,只见有两朵小红晕飘荡上他的脸,软软嚅嚅地说:“主子,奴才又算不得是男儿,真讨厌,强人所难……”
即使早就清楚他不大正常的孩童个性,卫见琛还是顿感毛骨悚然,他彻底无言了,勉强地假咳几句,“呃嗯,那倒是,朕不该
强迫于你。”语罢,他就微眯着双瞳,径自晒他的太阳。
毕竟是多年了,小太监还是很懂揣摩心思的,发现卫见琛眉间的一丝疲态,他也就不再吵闹,也不再提醒他还未解决的烦心事
。
珍惜碌碌浮生里格外不可多得的清闲,卫见琛在花香与日照的之中放松自己,他神态惬意地半靠着小太监,将困扰他的事情抛
诸脑后,而周遭静悄悄的,偶尔听得一两声鸟鸣……这美好的一切很快被破坏了,一股不作遮掩的冰冷杀气直面逼近,直接得
不容忽视。
全属经验使然,小太监反应机敏地从卫见琛身旁蹭开,他哀怨地退到老远的地方,蹲在地上尽量缩小了自己,方才他身上有种
要被割下了几片肉来的感觉,“主子,奴才好委屈,好惨,王爷快来救命,”他眼眶蓄着泪,自怨自艾地悄声絮叨着,指尖在
泥里挠出一个小洞,“呜呜……我真是命苦。”
卫见琛悠悠睁开了视线,懒散地打了个呵欠,平静如常地望着正徐步走来的青年,“罕见,今儿怎地这般早?”他坐直了腰杆
,恰好挡住了在他背后满地打滚的小太监。
青年面无表情,他紧盯着疯疯癫癫的同门师兄,阴沉的眸子里好似藏着刀子,其中写满了的妒恨和醋意。卫见琛没办法,他扯
了扯卫悠阳的衣角分散他的注意力,理所应当地朝他伸出手:“拉我起来。”
卫悠阳这才去打量坐在他脚边的男人,冷睨着卫见琛此时没有半分稳重的模样,他费了少许功夫收敛了脾性,然后调整着呼吸
,非但没有动手拉他,反而弯下腰将他轻轻松松地打横抱了起来,嘲弄道:“你相公都忙得顾不上歇口气了,你还能玩得开心
,这么大个人,还闹得浑身脏兮兮。”
卫见琛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抱着卫悠阳的肩膀,待到回神之后才连忙挣扎着,斥骂道:“瞎诌些混话,真是荒唐,青天白日的
,快放我下来!”
“乖乖听话,莫乱动,否则我把你那些破花儿都掀成烂泥。”卫悠阳不耐地威胁道,迈开脚步往寝宫走去,穿过无人的长廊。
卫见琛不悦地抿住唇角,知道儿子说到做到,他也不想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遂还真就任由他抱在臂弯里,只是脸色极难看。
幸好这宫殿里的人都被遣离了,否则卫见琛难保不会气昏过去,他一路闷声不吭,却还是分心察觉到一点,那就是卫悠阳虽说
相貌阴柔清秀,可抱着他一个大男人走了这不短的距离,平缓的鼻息没有半点加重的迹象,这足见他的内力深厚,还有充满力
量的双臂和肩膀……思至此处,卫见琛有些自暴自弃了,他干脆顺从心愿去摸索那宽阔的胸膛,果然比他还更具男子气概,长
得真好。
这堪称调戏的举动来得突兀极了,卫悠阳怔怔地停住了,原来他还是在置气的,可低眼打量正摸得入神的男人,忽觉心中喜悦
,唇际掀浮起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摸得可还喜欢?孩儿的身子,你还满意吧?”他附到卫见琛耳畔,轻咬着他的小肉垂,
低哑轻悄地说话,“嗯?这几夜没进你的房,是不是叫你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