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月下——黑米麦子
黑米麦子  发于:2012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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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苍辽不再开口了,莫任风隐在夜色里,也没有离去。却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均匀平稳的。

和往常一样,莫任风守了好几个夜晚,呼吸声都是这样,均匀而绵长的。好像很快进入睡眠的人,才会有的呼吸声,但是心跳

声却……

赵苍辽没有让自己离开,莫任风也不敢走,仔细去分辨赵苍辽的呼吸声,隐约被什么揪住了,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没有自己

守着,也不要紧。

离开的时候,是从正门出去的。回身掩上门,月色满当当地洒在床帏里,床榻上英挺的人,柔和地像个少年,平稳的呼吸随着

自己的动作,戛然而止,明显是屏住呼吸了。莫任风早就猜到赵苍辽根本就没有睡着。

只有沐月守卫的时候,他才会偶尔地深眠。

对赵苍辽来说,唯一有一点点信赖的,其实只有沐夜一个人吧。仅仅只是变成沐月之前的沐夜。

赵苍辽到底信过谁,莫任风不知道。只是开始渐渐可怜这个看似冷血的孩子,也许他的过去始终生活在一个硕大的谎言里。

空荡荡的房间里,彻底只剩下他了。赵苍辽站起身,赤着脚,踱到虚掩的床前,有些冷了,身上堇色的单衣,贴在身上,让自

己显得可怜兮兮。也罢,没有什么再能看见了,也没有必要虚张声势。该抖,就抖吧。

原本想掩上窗门的手,却将木窗拉开最大,夜里萧瑟的风立即登堂入室。

然后远远就能望见,最远一抹昏黄的光,小矮树还有破烂的墙。原本意图把他安置再最远的地方,没想到从自己寝宫的地势极

高,而皇宫里最低洼的地方就是安置他的地方。一打开窗,就可以直直地看到了,他住的地方。

僵硬的唇,拉起笑意,赵苍辽啊赵苍辽,你一辈子就唯独就栽在两个家伙手里,为什么偏偏就是同一个人呢。偏偏还不死心。

小时候的自己,又蠢又笨,根本就不能分辨,才会肆意接受别人的好,傻乎乎地把他挂在心口上。然后那个他,又一字不留地

离开了。

想想都觉得可笑,为他哭了好几个日夜。被接到父皇身边,自己的憨病也渐渐好了,第二年,他又回来了。那样的眉目和离开

的时候,分毫不差。傻乎乎地迎上去,他却让自己不要声张。眼里的温柔,有些虚伪了。我以为是自己看错,抱着他要他陪自

己睡觉。

可是早上醒来的时候,只有胸口狠狠地撕裂的疼痛,懵懂地疼痛,王公公也死了,才知道……伤自己的,竟然是沐月。

匕首深深地嵌进自己的胸口,血飞溅开来,夜半梦醒,都会记起满地的血迹,还有自己血肉被撕开的感觉。整整一个月,自己

要疯了,才会刻意选择遗忘。把那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儿时的事情,不是赵苍辽不小心遗漏,而是刻意忘记的。而沐月,据说是处死了……渐渐地,从小一直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

起来。

开始知道,到底谁对自己不好,学会分析自己的处境,唯一能够依靠的,只要自己。而当初一直喜爱着的哥哥,除了怨恨,就

再无其他了。然后把脑海里关于他的事情都可以遗忘了,最后,除了一个名字,赵苍辽连沐月的样子都没有记忆了。

十三岁的时候,悄悄招纳自己的影卫,沐夜,就是第一批招纳的影卫之一。够难看,是赵苍辽觉得一定要选择的理由之一。那

时候,沐夜十七岁。

不知不觉,就觉得但凡美丽的人都不可信任。父王的王后很美,可惜太狠毒,几次要置自己于死地。而似乎还有那个美人,曾

经害自己太深,也已经忘记了。梦里的那个人,不算,因为他几乎就是一个仙子。连影子都那么美好。

美人似毒蝎,不能爱,爱不得……

只怪自己太傻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他的陷阱。

砰地一声,掩上窗。银色的月光模糊了光景。一闪而过,竟然看见一双鹰隼一样的眉眼,没心没肺……

第三章

达甫:新疆手鼓

弹拨尔:是维吾尔族所有乐器中最长的乐器

莫任风躲在暗处,赵苍辽的气色比自己想象的好。只是总有什么不对头,也说不出来。毕竟赵苍辽多的是面无表情的时候。

回鹘的人和中原的人长得大不一样,无论男女都稍显高大,高鼻梁,深眼窝。脸颊丰润而脸却小巧可人。都是陌生的模子,看

起来却有些熟悉。于是女子也比起中原的人更有一番韵味。高台之下,舞娘翩翩起舞,异族的乐声回旋起伏,身上佩戴着的饰

品相撞,发出叮铃的脆响。

赵苍辽侧着头,端着酒杯也不曾给回鹘的使者一个正脸。

而堂下群臣却业已哄哄吵吵起来。

最中间的舞者脸上蒙着纱,手握一柄剑舞的风花雪月刹那都在“她”之间。散开的乌发披在肩头,一招一式尽显从容,刀光四

溢,把“她”笼罩进了一片锋芒里。

达甫的节奏越走越快,渐渐取代弹拨拉缓慢的乐音,“她”亦步亦趋,顷刻间竟然到了高台的几级阶梯至上,两侧的侍卫也忘

了去阻拦。转眼剑锋几乎直指赵苍辽的眉间——圣驾身边的宫女尖叫起来,摔了托盘,大臣们才冷不防惊觉,一口一个护驾。

赵苍辽低着眉目侧过脸,把玩着白玉薄瓷杯,没人来得及看清,白玉就顺着剑指的方向弹去。

谁知“她”却回身换了个方向,硬生生地和白光错开,人影就在赵苍辽眼前天花乱坠地舞开了。这才发现,音乐根本就没有断

过。

赵苍辽被耍了……莫任风脑后开始冒汗,指不定这些个回鹘使者一个都回不了国。偏偏这就是赵苍辽的作风。说是作风还是抬

举了,应该是狗改不了吃屎么?

不过事实上,这个家伙竟然没有想象中的任性。

非但没有集体赐死,还额外加恩赐给了“舞娘”一个木头盒子。莫任风心想,不是蚀心蚀骨的毒药也该是鹤顶红吧?

赵苍辽不过一拂袖,命塌边的宦官下台去打开,木镶琉璃的盒子里不过是满满的金子。

“谢万岁……”天子一呼天下应,顿时朝堂上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不仅仅是受赏的舞者,连带两国的臣子及奴仆也应势跪下。

“身为男子,竟然能有这样的身段……”赵苍辽微微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眼神,直直看向中间带着面纱的舞者。分不清语气里

到底是钦佩还是蔑视。

殿中人被这么一挑衅,竟然不等皇帝下旨,径直站起身来,在满堂跪下的人中,显得格外的高大。怒视着赵苍辽,却无话可说

赵苍辽无视堂下人悖逆的情绪,一步一踏走下台,在肃静的殿中,脚步声竟也荡气回肠。下面的人抖成一片,站着的人却固执

愚昧。

所谓尊严,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佳人啊,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冰凉的指尖,划过脸颊,纱巾被揭下,所有防备也被卸下,红晕不得已爬上脸颊。

他看见赵苍辽叹息着,看着自己,视线却仿佛是穿过自己的身体,飘向那殿堂之外……

赵苍辽的宽恕,是给了沐月之外的人。

莫任风自觉沐月对赵苍辽用尽心力,而赵苍辽却独独对沐月狠心冷清。这样的独特,还不如不要。

凭什么,对这个番邦的家伙温柔相对,连任性都可以被包容。偏偏蛮族的个性不改,在圣上面前依然我行我素,非但可以不用

行跪跽礼,还要自己日夜保护他。

自从殿上一曲胡旋舞,赵苍辽就被这个家伙迷去了心性,放着温柔可人的不要,非要把麻辣指天椒护在怀里,活该受气。

原来赵苍辽就是一个被虐的属性,沐月哪点儿比不上他?

莫任风气不过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函桀似乎有所察觉,坐着的身体突然站起,四处张望着什么。莫任风连忙屏住气息,完全隐入黑影之中。赵苍辽也真是的,说

是保护就让自己光明正大的保护,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躲在暗处。是怕吓了人家还是怎么的?我莫任风真不受待见么?

“皇上驾到——”门外小太监捏着嗓门传话,函桀立即垮了肩膀愁眉苦脸。

也是,换做别人被这么一日三餐的叨唠,谁心里好受。

已经,十天了,这样的宠溺……沐月用命换来的“爱”还撑不过清醒时候的三天。

莫任风心口像是被钝器砸中一样,不知道冷心冷性的赵苍辽会有这样的感觉么。

珂沁原地不动,赵苍辽却自己迎上来。

“金先生。”就算赵苍辽言语客套,动作却轻佻到了极致。坐在珂沁身后,身体微微前倾,手臂从珂沁腋下穿过,覆在金珂沁

放在桌上的手背。“我想和你谈谈正事。”

“使臣们还在厢房等着皇帝召见,用不着找我这么一个伶人。”珂沁站起身,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

“两国联姻,我不找你,找谁呢?”赵苍辽还是那么一个调调,莫任风不是没见过赵苍辽耍赖撒泼的样子,他以为只有沐月能

够做到,原来赵苍辽……比想象的还要简单。

“我们回鹘区区小部,敢与你们中原大国联姻,说起来甚至有些夜郎自大。我们称臣,不过是求一个庇护。却不是你这个皇帝

可以颐指气使的……”珂沁说到激愤处,指着赵苍辽却被口水呛了正着,抚着胸口咳个不停。

赵苍辽一脸好笑,伸手去轻拍他的背,弯弯的眼眸里带着宠溺是莫任风不曾看到过的。

然后赫然发现背对着自己的赵苍辽藏在袖下的左手,向着门外的放向指了指。莫任风恍然大悟,赵苍辽原来是让他走人。金钟

云只能爬房梁溜走。

珂沁好像察觉到什么,抬头向上张望。

“先别管这些了,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赵苍辽递了茶水,才献宝似的打开来。

“真正要嫁给你的是我们主子,你……”

“可惜我喜欢的是你。”

“那你能给我什么?”

“你要的,我都能给……”

“你要什么?”赵苍辽好笑地看着煞有介事的珂沁。

“我只想要一个,你可以给的……”

第四章

只想要一个,你可以给的……“珂沁没有对上赵苍辽的眼睛,垂下的眼眸分辨不出什么神色。漾着水蓝光泽的瞳仁深不见底。

“你要的,我不会不给……”赵苍辽打断珂沁的话,挽过珂沁铺在肩头的长发,放在手心轻轻梳理。

“如果你愿意给,你绝对给得起……”

珂沁当初是笑着问话的,他自觉笑容里不过是讽刺和蔑视,他以为赵苍辽做不到。在他眼里,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线索,顺水

人情有的是机会做,不急这一时。

但是赵苍辽却把这个人情双手推倒他面前……

当这个孩子安静地站在他眼前,眼里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确实知道沐月,在随回鹘使臣队伍进京之前就知道了,沐月祖上三代他都一清二楚,关于沐夜怎么变成沐月,珂沁甚至比沐

月本人还明了。

但是他想象里的沐月,不该是这个模样。

能迷惑住赵苍辽,不该是妖冶的,可人的,还是可怜的。弱质得像个姑娘,五官鲜活,表情丰富。至少要搭上一副会撒娇的脸

蛋。

眼前的男人明明都不是。只因眉目间都没有成年男子的刚毅,于是显得像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身体修长,素色的腰带扣出美好

的腰身,肩膀窄小最适合揽在怀来疼爱。望向远山的眼眸,干净透亮。抿起的唇薄薄的,带着樱花的颜色。就这样站在楼台之

下,木色的雕梁红色的栏柱,一身白衣的他,缥缈不已。

他甚至想象过沐月看着自己会有怎样怨怼的神情,哭闹抑或是隐忍,当正宫看见狐媚的时候,不都该是这样的么?

珂沁可以嘲笑也可以抚慰,但是看着这样的人,他竟然除了心口异样地纠缠,就别无它感了。

猫哭耗子式的心疼,么?

孩子转过身,竟然对自己笑。

起风了,飘落一地花瓣,把两人隔得更远。

他站在花雨里,明亮恬淡。

珂沁却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了……

沐月的身上像是落满了零星的花瓣,那是清晨的阳光透过枝杈里厚重的树叶的缝隙间落到他的身上。

皇宫外很远的地方,在云霭里藏着一带远山,不知道,师傅是在哪座山上,分辨不出。沐月只想回到那个时侯,再次遇见赵圭

贤之前。如果记忆可以封存,他宁愿只记得年少的时光。

相见不如怀念,心痛也好过心死。

落叶被踩碎的脚步声细碎在身后停止,沐月回头尴尬的对视,除了给一个抱歉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那个人,有着一张比女子还漂亮的面容,眼角高抬,眉毛也细细弯弯斜嵌入鬓。脸庞白皙到了冷冽的程度。那个人,妖艳且高

傲。赵苍辽本来就是热衷征服的心性,更何况是这么漂亮的猎物。

自己习惯了低眉顺眼,只是因为他。

鱼爱上了天上的飞鸟,而水却深爱着鱼。注定是一个痴心,一个伤心。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给自己一个正眼,转身又走进雕梁画栋的楼阁里。

沐月抬起的手,原本要拉住他,却一个擦边,衣裳上的金丝划过指尖,渗出圆润的血珠,掉进刚才落了满地的花瓣里。缓缓地

放下,荡在身侧。

莫任风看在眼里,珂沁虽然没有对沐月冷言冷语,却不曾给沐月一个正脸。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上火。

珂沁向赵苍辽讨要沐月,到底是为了示威还是证明自己在赵苍辽心里的地位,本该没有外人知道沐月的存在。况且珂沁也没有

向赵苍辽指名道姓地要人,“我要你的弃爱……”

对方竟然双手奉上,这是大方还是小心眼。

赵苍辽根本就没有资格恨沐月。更加没有资格对不起他。莫任风是一个局外人,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只能看着两个人在千丝万

缕里越缠越紧却越来越远。

沐月有时候会站在子夜的厅堂里,月色撒进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珂沁醒来之前,沐月已经从他卧房连通的侧室里起身,随身带着的《齐物论》,封皮的纸,一角已经卷起来,线装磨出了毛。

沐月什么杂事也不用做,于是一天到晚,他只能独自发呆。

有时候,会忘了吃饭,忘了喝水。

珂沁反而会让随从备好饭菜,放在他随手可及的地方。

如果不是赵苍辽一日三次的叨唠,也许也不会再徒增波澜了……

第五章

赵苍辽确实是一日三次,闹得珂沁一听见阁外太监吊着嗓子的声音,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彻底垮下来。原来珂沁还能有别的表

情。赵苍辽渐渐在渗透珂沁的生活,他总是这样,理所当然地入侵别人的生活,等到这个掠夺者离开的时候,只剩下断壁残垣

而自己却是自愿让他侵占,所以他连怨怼的理由都没有。

每一场戏的出演,沐月都竭力让自己离开。而珂沁却总是用各种理由牵制自己。沐月天真地以为,珂沁不爱赵苍辽,憎恨赵苍

辽,所以才不愿意和赵苍辽独处。

赵苍辽却也依然我行我素,喜欢从背后环住珂沁的腰,喜欢若有若无地接触。仿佛指尖一瞬间地相对,就足够开心,并且兴奋

不已。

反而是被珂沁以各种理由留在现场的沐月,多余得像是美景中不该出现的小丑,尴尬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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