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根本就忘记了,沐夜只是人,没有所谓的魂飞魄散,可是床上的他,几乎虚无到顷刻间就灰飞湮灭。根本就牵扯不住……
快步走到床前,虔诚地跪在地上握那双把玩过无数次的手。手指没有自己的修长,骨节很大,而掌心却很宽厚,用自己的小指
勾住沐夜的小指,轻轻牵到到胸口……
沐夜周身开始发光……赵苍辽以为,最后一秒,该是燃烧殆尽的时候了……
沐夜在发光,赵苍辽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跟在自己身后六年的男子到底练的什么样的功,甚至有着怎样的背景,父母如何,祖籍
何地……他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他可以去求天下的人……可惜他不知道。
沐夜散发的光芒越来越刺眼,赵苍辽不得不撇过脸,紧紧闭着眼眸,勾住的手指不放,扣在胸前。烧得自己与沐夜接触的肌肤
都生疼,疼得连泪也忍不住了,硬生生地滑落,掉进那个宽厚的掌心里。
然后赵苍辽偏过一旁的脸,恍惚睁开的眼睛竟然看见满室倏地亮了,灼烧着……只能闭上眼睛,光线几乎撕扯自己的眼睑,穿
刺进来……斑驳破碎的光线,脑海里的影像……一帧一帧穿插。
绿草地,天青青,谁握住了自己手,素衣飘飘……
烟雨楼阁,谁站在一片弥蒙里,低吟一曲《莫凭栏》……
谁,在自己胸口,匕首深深埋入,血喷溅开来,尖叫出声……
谁,站在殿上,清风扬,素衣飘,用怜惜的眼神看自己……
谁,站在自己身后;谁,抱着自己,袖箭贯穿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赵苍辽疯了似的抱住脑袋,满地打滚,狼狈不堪
。
握住了手,松开了。
床上的人,被松开的手,空空荡荡地放下了。
金纱帐扬起又落下,遮住了床里的风景。然后灼人的光和热度都消失了……
只剩下赵苍辽疯狂里打滚,在地上,撞翻了矮凳,白玉的茶盅翻落在地。帝王的身体碾过碎了的药碗,碎片扎进身体里,血和
药渣混合着,堇色的丝衣脏污不堪。他就像,不,就是一个乞儿,乞讨着给一场爱,醒来却发现这是梦……
风静止了,没人发现到……赵苍辽狼狈地跪爬在地上,眼角,鼻梁带上了挂擦和淤痕。安静得只能听到赵苍辽一个人喘息的声
音。
野兽发狂之前,蓄力以待的喘息。
修长的指节,沾上棕黑的药渍,用力揪上床边的金纱帐,刺啦一下整面断落。另只手,扣上红木的雕刻,指甲深深地扣住,用
力站起来,身体狠狠地晃了两下。
稳住身形,床上的人,像是陷入沉睡一样,没有出声……
“你,到底是谁……”
赵苍辽问自己。问沐夜,你到底是谁……
第八章
你,到底是谁。
床上的男人,和自己所能记住的,总是站在自己后方的男人变得完全不同。除却那副美好的身子,终于换上了一张般配的脸。
赵苍辽害怕的想哭,原来自己一直相信的人,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相信。
那张脸,尽管眼眸紧闭,只是记忆里镶嵌着的那双清澈的眼眸,也是如同宝玉一样美好。眉宇细细弯弯,眼角顺从地下压着,
鼻梁高而挺,鼻下的唇小小的,薄薄的,睡时抿起的样子,似笑非笑。
“沐月……”赵苍辽细碎地道了一句。
这是才发现自己常常做的那个梦,都是沐月。
混蛋!啐了一口,“来人啊!”
侍卫们早就被赵苍辽屏退,照顾沐月都是赵苍辽亲力亲为,除了密道里的莫任风,没有谁能听见。
推开厚重的石门,莫任风看见站不稳,只能靠着桌子,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朝向沐夜的脸,惊慌甚至还带着怨毒。一室的杂
乱,赵苍辽身上的伤……
难道是沐夜……
连忙摆正矮凳,扶住赵苍辽,让他坐下。眼神瞟向那张龙床。
“王上……沐夜是不是……去了。”惴惴不安,他不敢去触碰那个人的鼻息,他会舍不得。
“是啊……他去了……”赵苍辽一副哀戚的表情,让莫任风顿时觉得一口气梗在胸膛。
“是啊,他去了……混蛋!”莫任风正想着怎么安慰赵苍辽,赵苍辽却霍地站起身,把案上的奏折笔墨扫到地上,把能接触的
东西。全部都砸向地上……
莫任风拉不住,赵苍辽先一步冲到床边,扣住沐月的肩膀来回摇晃,莫任风想去拉,却被赵苍辽接下去的话吓得愣在原地。
“沐月,你快把我的沐夜还给我!还给我!你这个……你这个……”骂不出口。
眼看着一掌就要挥到沐月的天庭,赵苍辽又急急地收了七成力换了方向砸在四柱床的柱子上,嘴角留下一丝猩红。
莫任风只来得及喊一声不好,床上的承尘整面砸了下来,赵苍辽连忙把沐月揽进怀里,比起一个幼童还要重的承尘生生砸在赵
圭贤的背上,莫任风却看见赵苍辽望着沐夜的表情,温柔不已。
莫任风心里想着应该是没事,拔腿就往太医院跑,放了雾弹通知其他影卫来保护皇帝。
而赵苍辽,抱着沐月坐在废墟里……像是被遗弃的两个人。
“你,醒了?”赵苍辽惊喜的声音,任谁都听得出满含的情意。
沐月细长浓密的睫毛,颤抖着,然后睁开……带着迷蒙的水汽,无力的手轻轻地扬起,为赵苍辽把乱发揽到脑后……
“是啊……”他以为,又是梦里的少年,只是对贤儿笑着回答。
佳人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vol.1·莫凭栏·完——
vol.2 庄周梦蝶
第一章
莫凭栏,已是前尘往事
勿回首,抑或人生有桎
佳人有泪
待重头
拾爱漫步人生
庄周梦
迷蝶心
洗去尘缘醉
最心碎
再次醒来,就不曾看见赵苍辽了。没有莫任风,没有雕龙画凤的房梁……唯独一个老人,照料着自己,直至醒来。
沐月以为那是一个梦,一个做了十年的梦。醒来之后又回到草庐,有一个老人。可惜那不是自己的师父。
当初被父亲送到侠士隐居的山里,不幸遇见抢匪。杀尽了陪同自己来的家丁,最后刀锋几乎指向自己的眉间,却见一个仙风道
骨的人站在眼前,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为难。
你要跟我走么?那个人只说了那么一句话。
于是跟着他,习了三年武。
道人教沐月的是一种主修内里的武功,最初学的时候,功夫和三脚猫没有区别,但是会慢慢地改变容貌,变得丑陋……修到第
九层时候,容貌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那时候,也就没有人能够抵挡了。这是种拿青春去换的绝学。
看自己的样子,应该是修到了第六层。师父却在让自己下山了。了却自己的夙愿。
沐月以为自己没有夙愿,却被师父看的一清二楚。
辗转了解到皇宫里招揽侍卫,没曾想竟然是赵苍辽意欲结党。
误打误撞……回到了他的身边。只是故事变得不一样了。
孩子长成大人,热切变成冷漠,然后惯性变成爱。
照顾自己的老人,不会讲话,似乎也不会写字,习惯对沐月比划着什么。沐月叫他哑伯。
沐月没有去问为什么变成这样,就算哑伯能够开口,他也不指望哑伯告诉他,而答案他知道。自己从那个丑陋的样子变回原样
,一定把那个孩子吓坏了。
十年了,活该赵苍辽认不得自己。成为王上的人必然也是多疑,没有一声下令斩了自己,沐月竟然对赵苍辽的一时仁慈无比感
恩。
爱惨了,果然谁都是傻子。
沐月是,赵苍辽又何尝不是。只是一个不敢爱,一个又死不承认。
哑伯不是第一次从自己手上抢走抹布了。沐月空了手,怔怔。而这一次老人家却不是和以往一样一瘸一拐地走掉,竟是压下沐
月的身子,然后像长者对待孩子一样,安抚地摸摸头,然后拉住沐月空了的手,翻出手心,把从怀里掏出的油纸小包,小心翼
翼地放上去。沐月有些心疼。
摊开包的谨慎的油纸,手心里静静碎了一角的点心。至少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心疼自己。捏起碎了的点心碎屑,放进嘴里和
泪一起咽下去,怎么都不会哭的人,竟然被一个木讷的老人感动了。小心地又把点心包回去。
“哑伯,你说爱和不爱到底怎么区分……”沐月以为哑伯是因为听不见才不能说,干脆把他当成一个无声的听众,自顾自地说
着。
哑伯没有动静,继续擦拭着干净得连一抹灰都看不见的窗棂。
沐月低下头,也觉得自己有些白痴。在这皇宫的一角,没有守卫,没有宫人,和一个老人无言相对。他不逃,他不知道,到底
爱不爱赵苍辽……
也许对他好,只是因为从小的宠爱,变成了习惯。
抬起头的时候,哑伯正往桌上放一册书,庄子的《齐物论》,摊开的那一页——庄周梦蝶。
哑伯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下,“醉生梦死”。
醒着,像睡了,不爱了,像爱了……沐月盯着桌面上几乎干涸的字迹发呆。
假装不爱的时候,心会很痛的……尤其是在发现的时候。
暂时不能适应一直清醒的自己。时不时就会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又恍恍惚惚。
这个样子,在外人看来,确实乖巧。作着该做的事情,却不曾妄想什么。
比如找到赵苍辽,问他为什么……或者彻底离开这样的宫闱,断了念想……还是直接给他一巴掌。
他不想,这样像个怨妇。更像个弃妇。
不想因为他而伤心,虽然这样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由心。
所以不会去承认,沐月是爱着赵苍辽的。他是男人,是赵苍辽的哥哥,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假装不在乎了。
吃过午饭,趴在收拾过的桌上,竟然能昏睡过去。梦里赵苍辽怨毒地看着自己,泪流满面。沐月怎么解释,却像是哑伯一样开
不了口。
拼命地挣扎着,醒来却看见一张圆润的狐狸脸。
竟然是莫任风。
任风来看自己的时候,着实吓了自己一跳。好像梦里的人突然走出来,把故作清高的端倪一一扫荡。然后才彻底醒悟。
“你瘦了……”沐月捏着莫任风的脸,这样说。
“你这不是抢了我的话么?”正欲开口,又被人用同样的话堵回去,实在不好受。莫任风瞪了沐月一样,微微垂下的眼帘,遮
住了眼眸里一星半点的光。
沐月笑了笑。莫任风却看傻了眼。沐月就是缱绻的缠绵,一时半会儿摒弃不了,想起来的时候,一辈子痴缠。那么温柔的人。
“沐夜你真不像汉人……”小巧的脸,还有挺拔的鼻梁,唇也是薄薄的。
“他没告诉你么?”
“你不恨他么?”
“我是沐月……”
“你才刚走他就要纳人……”
……沐月微微一怔,抿住下唇,他以为他是笑着的。看得莫任风的心像是撕裂了一样。
“沐……月,”莫任风覆上了沐月的耳畔,“你想要,离开么?”
沐月竟然舍不得,越是舍不得,才越任性,“我,要走。”
“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了。”覆上沐月的手背,然后倏地离开了。像来时一样。哑伯打了水进来,什么也没看到。看着沐月
傻傻地对空了的椅子发呆。
要走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走掉。
以前以为赵苍辽根本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具,所以他和别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才能够权当做是理所当然来看待。但是这才看
见赵苍辽的心,便无论如何也放置不下了。
背叛,就是在心口剜了一刀,然后想起的时候,就放了千虫万蚁啃咬一样,放也放不下,一直纠缠着。
莫任风说,赵苍辽又有了别人,他根本就忍不住不去想。
那么这样的话,就让他走吧,赵苍辽根本就不会发现自己已经离开的。他的身边,早就有人了。
第二章
莫任风代替沐月成为赵苍辽贴身的影卫,然而莫任风以为赵苍辽不知道,却一直被看在眼里。
“任风……”熄了灯的深夜里,月光晦暗地照了进来,盈盈地落在地面,窗外的枝桠把地面上的月色勾得支离破碎。床榻里响
起的声音,低沉却极具渗透力。就想那个人的为人一样,根本就看不穿。
莫任风猛地立马从黑影里现出轮廓。“王上……”
“其实没有影卫保护,我也是可以的。多了你们,反而成了累赘。”还要我为你们分心。这句话,分明就是说给沐月听的,分
心的原因,只有你。
“是,王上。”假若赵苍辽还是当初看到的那个心狠手辣的小王子,莫任风根本不会想要去担待什么,就是看见他柔软的一面
,才知道,其实赵苍辽也是个人。虽然这固执的孩子,一直不承认。
孩子?呵呵,赵苍辽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有童年。
“任风陪我聊聊天吧。”赵苍辽说的时候,不去在意莫任风不由自的颤抖。
莫任风想知道的太多,沐月涅盘的那天,他拉着郑太医在半个皇宫里飞奔,最后竟然站在门口不敢出声。
赵苍辽温柔地看着似乎还睡着的沐月,两个人就算是在废墟里,还是美得像幅画。沐月闭上的眼睛,可是嘴角浅浅地弯起,赵
圭贤宽大的手,拂去沐月脸上一点半点的灰土,自然后看着静静睡着的人,眼神温和而包容。
那眼神几乎就是是相对了二十年的恩爱。赵苍辽才二十岁,根本……就是用一辈子来爱。
莫任风以为,如果沐月狠心那么去了,赵苍辽一定会死掉的。
可是谁料到先放手的赵苍辽。
郑太医诊断之后,赵苍辽才一副活回来的样子,然后连着好几天不眠不休的,只是跟沐月相伴。不去上朝,不理政事,奏折堆
满了宽大的桌面。赵苍辽甚至连坐卧都在沐月的床头。
郑太医说沐月会转醒的前一天晚上,赵苍辽还是悉心地看护着沐月,莫任风只敢站在门口偷偷地保护着。但是第二天,把沐月
送到皇宫最深的那处小屋,派了一个连说话也不能的伙夫哑伯照料。分明就是不想让沐月知道。关于自己的任何事。
断了别人一切的念想,自己却想把别人放在掌心时刻掌握着,赵苍辽总是这么自私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莫任风却第一次感到
心疼。
他想知道,明明动了心的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放开……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关头纳妃……为什么不爱了。
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任性的一句,“王上,后天回鹘的使者就回来到京都了,是不是要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