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珉寰查过行程：“有空，怎么了？”

白先生很是踌躇：“那个，晚上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赴宴——”

“赴宴？”

“唉。”白先生重重一叹。“反正瞒不过你，我就直接说了！简家老爷子跟我说想见见你，我推不了，他是长辈，于我又有恩。这次我欠你的，你就算生气也得跟我去这次！”

江珉寰怔了怔，轻笑：“白先生这笔我就记下了。”未必是坏事，简家老爷子总不见得心爱的孙子被人踩到尘埃里去。

赴宴，赴的是家宴。白先生一早等在停车场：“坐我的车去吧。”江珉寰点头，坐进了白先生的车。车拐出市区，顺着森林公园的方向去，简府坐落公园的一阕。“你心里别有负担，只是吃个饭而已，要是老爷子过分了我会替你出头的。”

“我没事。”江珉寰看着开启的闸门。这才是真正的old money作风，难怪父亲想要巴结简家，江家在国内总有缺失，眼见着人才接续不上，挨个靠山总不会错。

江珉寰和白先生由下人领进客厅。客厅里已经落座好几位，白先生对江珉寰无奈笑道：“老爷子大约是认真了。”江珉寰笃眉，默不作声。白先生须臾整了脸色，迎上起身的男人。“若枫，干嘛弄这么大排场？不就是吃个便饭吗。”

名为“若枫”的男人跟白先生一般年纪，在场的人士除却一位与江珉寰年华相当，都算珉寰的长辈。“都是父亲的意思，我们不好违背。”男人端视起跟在白先生身后的江珉寰。“介绍一下吧。”

“珉寰。”白先生唤过江珉寰，一一介绍。“这位是简明的父亲，简若枫；这位是简明的母亲，简柳华芳；这位是简明的二伯，简家的当家人，简若岚；这位是简明的表哥，简诀，算见习当家人吧——”

“白先生，可不好这么打趣我。”简诀微微一笑，看向江珉寰。“这场合只得你我同辈，我们得亲近些才好，免得被这些个倚老卖老的人占去了便宜。”

“小诀这张嘴不饶人的。”简柳华芳拉过江珉寰。“珉寰，我叫你珉寰可好？”

“好。”江珉寰只得由简柳华芳拉着手，晚辈本分。

“珉寰啊，可不要跟着小诀学！这机灵鬼只有拉着你跳坑的坏心——”

“四叔母这话说得！我每次跟小明一起都是他拉着我垫背！”简诀很是不服气。

“那是我们家小明聪明。”平铺直叙，简柳华芳的得意都是高贵的。

“行了，叫珉寰看笑话。”简若枫扬起唇角。“珉寰饿了吧？华芳，叫吴妈开饭，我去书房请父亲。”

江珉寰饿不饿都不要紧，场面话还是会听的，入了座才惊觉不好，主位的右席，什么个景儿？“我坐这儿不好吧——”

“你坐着吧，你要不做那儿，爷爷看不清，看不清只得坐到你跟前，那主位空了才是真正不好。”简诀按下江珉寰，对白先生一笑。“简明是我们家这位祖宗心尖上的人，还请珉寰多担待。”

江珉寰摆不出社交的表情，愁眉不展。“我跟简明——”

“珉寰和小明就是普通朋友，全都是我太太的错，自以为是的撮合惹了你们的误会——”白先生即刻断了两边的深交。江珉寰就不是场合上的人。

“白先生说得，我们家还得感谢白太太才是。”简若岚显出当家人的气度，进退得宜。“小明那孩子从小就傲气，稍微恭顺都是转着小心思的讨巧，连我父亲都管不了，还屡屡上当。现今好容易出现一个制得住小明的人，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这——”

“人都齐了？”简家老爷子由简若枫扶着入主位。江珉寰站起，致意。老爷子抬眼瞧了江珉寰一刻，慢道：“小明就喜欢个漂亮物什，没想到找男人也非得找个漂亮的，要是只图漂亮，女人岂不更好——”

“老爷子，您要能当面把这话说给小明听才好，抱怨千遍万遍的，拧不过您那宝贝孙子就是做无用功。”简柳华芳朝江珉寰安抚的笑，替客解围。“再者，小明不一定入得了珉寰的眼，您可别——”

“怎么就入不了眼了！简明有什么不好的！还要你来拿乔！”简家老爷子放下筷子，没遮没拦的打量起江珉寰。“江家的小子吧？听说还挺倔的，为个男人跟你们家人翻脸，想来家教就不能太好！我们家简明也不知犯了什么魔怔看上了你！看上了也罢，你自是得持好身份，别得了便宜卖乖！”

江珉寰低下眼。“我知道自己不配，一定不会占简家便宜——”

“知道就好！以后事事顺着简明便是，你们家的事我会管——”

“爷爷！”简明破门而入，眯起眼审视了一桌人，扬起笑脸，狡黠。“看来我来得还不算晚。”

“谁报的信？”简家老爷子万没料到事主现身，原本只想着给江珉寰一个下马威的。

简诀老实举手。“爷爷，作为下代当家人，我认为和简明一条战线最明智，相信在座的都和我一个想法。二伯，你说呢？”

简若岚卷入漩涡，也只得站队。“父亲，不妨听小明如何说。”

“我才不听！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铁定就是这小子勾引了他！瞧瞧江家那些个小辈！一丘之貉——”

“爷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可不是您的作风。”简明走到江珉寰旁边的位子。“还请爸爸给我让个座。”简若枫不介意，简明就把江珉寰挪到了简若枫的位儿，而自己则坐到了江珉寰的位子上。“我爷爷很难缠吧？其实他就是个任性的老头儿，你别往心里去。”简明就着江珉寰的碗筷吃饭，偏头对江珉寰笑。眼下的僵直的气氛全不放在眼里。

江珉寰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波三折的狗血已然令人头疼。“我想我还是——”

“吃完饭再走。”简明给江珉寰拣了块鸭肉。“这八宝鸭是我们家厨子的一绝，外边儿吃不着，你试试。”简明糊弄着，一桌的人再周旋着，顷刻的难堪烟消云散。

饭后，江珉寰推脱不了，又被邀着吃茶。简明倒是乖顺的老爷子进了书房。“这茶一般，但桂花糕倒值得一吃。”简诀说着，取一块糕点放到江珉寰的碟子里。

江珉寰抿唇。“多谢。可以的话，我想去花园抽个烟。”与他有关的境况，却轮不到他置喙，焦躁是必然的。

简柳华芳莞尔道：“珉寰不必拘束，我先生也是抽烟的。”

江珉寰坚持去花园。夜晚的花园少了颜色，香气夺人心神，江珉寰靠在一棵榕树下，点燃了烟。苦涩的烟是真实的，面临的一切倒不真实。“可以借个火吗？”简诀指间夹着烟，一派顽劣。江珉寰顿了顿，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太麻烦了。”简诀笑道，含着烟凑近江珉寰的烟，烟跟烟的吻，火心蔓延。“这样好很多。”

江珉寰皱起眉头，不耐。“我不觉得好。”

简诀饶有兴趣的盯着江珉寰：“什么不好？是我们家不好？还是爷爷不好？又或者简明？”

“我没必要对你解释我的观感。”江珉寰弹掉烟头。“只有一点须得说明，我跟简明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其他人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就我个人而言，什么想法都没有。”简诀小苦恼的叹气。“非得想什么的话，我倒真的希望你们俩不成，简明那小子太顺遂了，顺得我都快心理失衡了，要在你这儿碰了钉子，我会非常高兴！”

第六十三章：江珉寰——爱情的一部分

江珉寰很难照顾简诀的心情，自顾自的抽烟。所有人的言辞都是零碎的证供，得想办法把它们串起来，串成合理的事件，法律制约下道德范围内的事件。他不接受任何人的侮辱，尤其关于姜藤。“我想我得走了。”

“可简明和爷爷还在书房——”

“不关我的事。”江珉寰深吸一口气，进屋，对白先生道：“抱歉，我可能要扫你们的兴了——”

“珉寰。”白先生有些收拾不了眼前的尴尬。

“如果还在这儿待下去，我想我可能会失控。”江珉寰扣上西装，对简柳华芳略一点头。“晚安——”

“你有什么呆不下去的！要不是因为简明，你根本就没资格站在这儿！”老爷子和简明从书房出来，一拐杖砸得大理石地板闷响。

“我是没资格站在这儿，您也没资格评断我的家教。”江珉寰双手插袋，笑意张狂。“既然都没资格，何必惹厌。再见。”他厌倦了“资格”，爱情的资格，还有死亡的资格。

身后是简诀的欢呼声，和老爷子气急败坏的呵斥，江珉寰得离开这儿，无论如何，离开这儿。下山的路，只衬月光，口袋里的半盒烟可以支撑他走出公园，得叫计程车，可是江珉寰不知道的士公司的号码，只好致电秘书小姐：“帮我定辆车，让他在森林公园的后门等我，我大概一小时后达到——”

话被车鸣声打断了，简明开车绕到他身边。“我送你。”

江珉寰笃眉：“不用了。”

“我们谈谈。”简明停了车，拉住江珉寰，甚至没收了江珉寰的手机。“秘书小姐吧？不用帮他叫车了，我送他回去。”

江珉寰不是第一次“享受”如此待遇了，心平气和。“想谈什么？我的家教问题？还是我们家？我们家巴结你？简明，我跟你不到那份儿上，能不恶心我吗？”

“珉寰——”

“叫我江珉寰！”江珉寰想吐，莫名的亲密让他想吐。

“对不起，我不知道爷爷他会突然——”

“你会不知道？你太知道了。”江珉寰摸透了阶层的把戏。一些阶层内的优越感，于自尊所不顾。“我不会跟你在一起，你不是姜藤，姜藤死了。我的男人死了——”江珉寰也快死了，活在窒息的世界里。

“江珉寰！”简明认真反感词句间的“死”字。江珉寰陷在姜藤的死亡里，摈弃希望。“我不是姜藤！我为什么要成为他！我就是我自己，我以我本来的姿态爱你，你接不接受都好，我爱你——”

“你不爱我。你只是觉得我有趣。”江珉寰轻笑，无限荒芜。“你认为我可怜，或者我真的有那么一些些切中你的嗜好，总而言之，你不爱我。你做的一切，都不是爱我的表现，我知道，因为有个人真正的爱过我。”

“我说了，我不是姜藤——”

“你不是，就离我远点儿。”江珉寰累了。所有的人都在提醒他姜藤死了。

“我送你回家。”简明不跟江珉寰讨论姜藤了。双方认知有碍。

“你——”

“回家。”简明把江珉寰塞到副驾驶座里，锁死了车门。“扣好安全带。”

反抗无效，缴械投降是最好的方法，在终审宣判前都有机会，江珉寰为自己辩护。“可以停止同情心泛滥的游戏吗？”

“你觉得我是在同情你？”简明打转方向，开出公园。

“大部分的同情和一定程度的猎奇。”江珉寰掏出烟，颤抖着点燃。“也许我符合了你某个阶段的审美——”

“不，你不符合。实际上，我很难理解自虐的人，尤其是精神自虐。我不理解，更不同情，你说对了一点，我对你好奇，因为好奇才想要更一步了解你自虐的原因。然后——”意味深长的停顿，简明的车并不往江珉寰的公寓开。“我也自虐了。”

“自虐？你？”

“我爱你，爱一个眼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人，你不认为这是自虐？但感情从不用对错区别，很多时候，人们明明知道那样做是错的，也要一错到底。”简明停在红灯前。“傻瓜总不止一两个。我不觉得姜藤能够占据你一辈子，他死了而我活着，活着就是优势。此外，我得替爷爷跟你道歉，他说得过分了。”

江珉寰怔了怔，讪笑：“有那么一秒我很想揍他——”

“谢谢。”

“嗯？”

“谢谢你没揍他，否则我大概也会为了男人跟家里翻脸。”简明痞气得很。“基本上，不到万不得已我没想过忤逆爷爷。”

“回去当你的乖孙子行吗——”

“你在骂我吗？”

“嗯？”

“‘乖孙子’——不是骂人的话吗？”

江珉寰被打败了。“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没那么多深意。我想表达的是你爷爷根本不喜欢我，而我也的的确确的不喜欢你，既然都不喜欢，不如与人方便——”

“我爷爷很喜欢你，当然，他表达喜欢的方式有点儿特别，可是他是真的喜欢你，而我也的的确确的喜欢你，既然都喜欢，不如与人方便。”简明原封不动的还回江珉寰。

“你——”

“我长这么大还没放弃过什么，今后也不打算放弃。”简明将车停在宣德斋门口。“走吧，一起去吃点儿东西。”

“已经吃过了——”

“那种气氛下吃饭一定吃不饱。”江珉寰笑着打趣起简家某些华而不实的明清规矩。“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家，另外，我还想知道姜藤。”

姜藤？没人想知道姜藤，那是江珉寰的伤口。

简明点了菜，又让厨房另做了一锅海鲜粥：“这儿的大厨是我们家厨子的徒弟，其它都不如师傅，就这海鲜粥青出于蓝了。”

江珉寰不接话，抽烟。把半盒烟都吃完了，吃掉半碗海鲜粥。

“怎么样？好吃吧？剩下的打包，别浪费。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讲姜藤——”

“我没打算讲——”

“害怕伤口被撕开？”简明推开包房的窗子，散一屋子二手烟。

江珉寰被看穿了，无从否认。“我不跟别人分享他——”

“我不分享他，你——”简明坐到江珉寰身边，捏住江珉寰的后颈。大拇指掐住动脉，流动的血液穿指而过，埋在皮肤之下，痛苦就表象了。“我想分享的只有你，但首先，你得让我知道他。珉寰，他叫你‘珉寰’对吗？那么多人叫你‘珉寰’，只有姜藤才能唤起你的情欲。他的声音是怎样的？低沉？高亢？他叫你的时候你会勃起吗？会吗？你们怎么爱抚彼此？接吻呢？在接吻的时候倾诉未来吗？约好了去丹麦，约好了结婚，都约好了，他却爽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