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先生——苏月河
苏月河  发于:2012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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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告诉周末在自身有问题的时候别去跟乔曦辩,他会把你带上更偏僻的路途。于是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下来,他从来没想过他能这么轻易接受异类的同时,是不是也说明他自己也是个异类。从上大学开始到一年前,他一直都在跟女人交往,他不反感女人,可是如果问他有没有真的爱上过谁,他自己也说不清。

如果爱是一种永生相随至死不渝,那轻而易举的分离显然是对爱情的背叛。这么说起来他好像比同性恋更糟糕,因为在他身上爱情这类的东西似乎根本没发生过,可是他一直苛刻的要求感情。而今突如其来的颠覆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他想方设法扳倒乔曦的歪理邪说,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无力的位置上。

正常人会怎样面对同性恋,厌而弃之,敬而远之,或者更夸张的折而族之?他没有想过跨越过这堵墙,只是摒弃了人群被一种标准而划分开的规则,难道这样也不正常?

一路无语,本来简单传统的事情遭到冲击,周末混乱的大脑几乎要爆炸。他烦躁的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听乔曦在旁边说:“到了。”他睁开眼睛,乔曦的侧脸出现在余光中,他不由自主的看过去,突然感觉有些陌生。

究竟是经过了怎样的千回百转,才有今天他们坐在同一辆车里,如果他们都不是现在的他们,还会是现在的样子么?原本他们只是分散在地球某个角落的尘埃,可能是因为一阵风,一束光,或者是一个人的脚步而被粘在一起。本来就应该是很陌生啊,究竟是怎样的千回百转才有现在?

周末仰着头沉默了很久,翘起嘴角轻轻的哼笑了一下。

乔曦也看过来,疑惑的问:“你怎么了?”没有回答,不知道那张漂亮的脸孔下经过怎样的思想变化,他突然笑起来,并且凑近了说,“要试一试么?”

周末一把推开他,一句话都没说,开门下车就往家走,头也不回。

望着远去的身影,乔曦无奈的耸了一下肩膀,搁心里说你不试怎么能解决现在的矛盾呢?过了一会儿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他不会笨得跑去找女人吧?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他以前跟女人交往过,知道自己不会讨厌女人,而问题的关键是他不讨厌女人的同时会不会喜欢男人。乔曦相信这点理智周末还是有的,遂无事一身轻的开车回家了。

可惜出乎他意料的是周末第二天出现既没有他想象中的焦躁或者是颓靡,跟平常没有两样,神清气爽,精力充沛,甚至见到他也没表现出生气或者退缩——这个家伙,不好对付。

乔曦也不得不承认这精神上的巨人不是白当的,敌人不容小觑,同志继续努力。

令人头疼的问题还有一个,就是坐在对面喋喋不休的女人。对付八卦之王的办法只有一个,沉默沉默再沉默,终于沉默不下去了,周末抬头看着蔡琳琳说:“蔡姐,你的口水都喷到我的饭碗里了。”

蔡琳琳闹了个红脸,“你这是该对淑女说的话么!”

“那就麻烦你有点淑女的样子好么?”周末揉太阳穴,从午休时间开始的一个小时内蔡琳琳的嘴就没停过,喷干口水也要他给她个交代,到底要他交代什么啊,“我都说我只是帮他挡一下,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怎么就不信呢。”

蔡琳琳理直气壮,“你跟他没关系帮他挡什么,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是那个。”

周末投降,“我一时大意可以了吧?”

更不可信的说法,蔡琳琳撅起嘴说:“你是要我相信你搁这敷衍我呢,还是要我相信你是个笨蛋——怎么可能有人在这种事情上大意,脑子秀逗啊?”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就跟姐说句实话,我又不会乱说。”周末放下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她撇撇嘴角,自己也觉得这句话不太可信,改口说,“大不了这一次我保证还不行么,肯定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你还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吧,我跟他真没关系。”

08.

“说谎。”蔡琳琳给他的话下了定义。

周末就不明白了,“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逼成同性恋才甘心?你觉得这是很光荣的事情么?”

蔡琳琳错愕的眨眨眼睛,终于意识到根源问题,脸悄悄的再一次红起来,“可是我觉得你们在一起很像嘛,我以前以为他跟欧主管是一对儿,可是昨天我看他搂着你的肩膀一起下班,还为了跟你说他们的事情反省好长时间呢。”

周末苦笑出来,这女人不是地球生物吧,怎么这么可气又这么可爱,为这些无聊的事情反省,真不知道她每天在想什么,“不管是我还是欧主管,单就面对乔曦是同性恋这个事实,你不排斥么?”

“呃……”蔡琳琳的眼睛转了几圈,歪着头说,“一开始听到的时候是挺奇怪的,可是一想想他喜欢女人好像更奇怪。你看他这么年轻就是总经理,又聪明又狡猾,长得还这么好看,一天笑眯眯的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要是喜欢女人简直是女人的灾难。”

周末干笑,“所以你就心安理得把他推给男人了?”

蔡琳琳撇嘴,“他自己的选择嘛,关我什么事,我只关心他喜欢谁。”

“他喜欢谁又关你什么事。”

“我想看看这样的男人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看对面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周末这边跟吞了个黄连似的——他在跟这个女人讨论什么,他们的思维根本不在一条线上,“你看你的,别乱点鸳鸯谱就行。口水淹死人,大姐你可别坑我。”

“你真不喜欢他?”

“让你误会了真不好意思,但我跟他真没什么。”

“可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蔡琳琳扁扁嘴说。

周末侧头喝一口水,笑了一下说:“别乱说,他有喜欢的人。”

蔡琳琳怔了怔,低头专心致志的吃饭,不再说话了。

谣言散播得快,破碎得也快,大概是群众的积极性遭受重创,早上看到周末眼睛就放光的几个小姑娘中午之后明显情绪低落,没精打采。由此可见蔡琳琳在她的圈子内有一定地位。

下午酒店内领导层开会,乔曦正往会议室走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看到号码的时候他先是皱眉,看得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但还是选择接听。通了之后的两秒钟他不耐烦的表情瞬间消失,甚至还有些惊慌,急忙的问对方现在在哪,断断续续的又问我是说你去的那地方叫什么,给我说公园的名字,然后说了一句你等着我,挂断电话之后将文件都塞给欧明璨,说有急事会议就拜托他主持了。

欧明璨连句话都没说上就看平日稳重的总经理跑下楼,疑惑又无奈的叹了一声,“什么事急成这样……”

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周末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走廊,没说什么,跟着蔡琳琳一起走进会议室。

周末跟夏白说起现在的工作,网路另一边的人很惊讶他会跟乔曦在同一家酒店里,开着语音问他们的近况。没什么不好,周末漫不经心的说乔曦给他讲了他们在大学的事情,轻松的套出夏白的话。从他们上大学开始交往,到五年后因为乔曦调到上海工作而分手。

这就是昨天一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对话结束于十七的歌声。那个小心眼儿的家伙故意破坏气氛,将夏白掳走,临了还跟他说句改天再聊。周末在漆黑的房间里面对着发亮的电脑屏幕,倒在床上慢慢的闭上眼睛,周围一片静默。

“周主管,你怎么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略带沙哑。

周末睁开眼看到站在旁边的欧明璨,意识到自己在会议上瞌睡,尴尬的笑了一下。

“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乔曦的眉心皱起三道褶,一边开车一边叹气,“你不认识路报个团不行么,怎么可能有人在植物园里迷路。”

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凯凯涨红了脸,低声咕哝一句,“谁知道他家植物园后面连着山。”

“你好好的去植物园后山干什么?”

“……我失恋去散心不行啊!”凯凯看着他,眼睛里要冒火。

乔曦悻悻然,耸了一下肩膀,转移话题,“你吃午饭没有?”

凯凯说:“我早饭还没吃。”

十字路口遭遇红灯,乔曦停下车子揉揉额头,午饭他都是随口问的,现在明明是晚饭时间,他再晚去一阵子这家伙没吓死也饿死了吧。

下午的电话他本来不想接,但一想这个家伙在这边只认识他一个人,要是出个意外都没有人照应。结果他一语中的,电话接听的第一声问候就是这家伙的“救命啊——”。明知道自己是个路痴还跑到地形复杂的植物园里乱逛,就不怕找得到门进去找不到门出来。都已经二十七岁了,长得小不说,思维似乎也不是那么正常,幼儿园的孩子都没他这么迷糊了。

红灯熄灭,乔曦发动车子寻找餐厅,看一眼旁边的人,问:“你背那么大的包就没想过往里放食物么?里面都是什么?”

凯凯搂着背包说:“相机,手机,钱包,五本素描本和三本小说,还有五瓶矿泉水。”

五本素描本你画得完么?乔曦哭笑不得,都知道带五瓶水怎么就想不起来带个饼干面包什么的,小说能当饭吃啊。

将车子停在一家饺子馆门口,乔曦拎着凯凯下车走进店内,让他自己点餐。等待上菜的过程乔曦拿凯凯的素描本随意的翻看,画面上人物生动,景色逼真,可能呆子都会有双巧手,乔曦知道他除了画画以外手工作业也做得很好,手机链钥匙扣都是他自己雕刻的——毕竟是美院毕业的,现在还留校任教。

合上本子,乔曦问凯凯,“你跑出来学校的课怎么办?”

“我辞职了。”

“哦。”乔曦很淡定,甚至还淡定的喝了一口水,然后将杯子嘭的摔在桌子上,水溅了一桌子,“你疯了,不是教得好好的辞什么职!”

凯凯看他一眼,不服输的说:“我不想再做学校里的书呆子了,考美院的原意也不是要做老师。如果我一直安逸于现在,只会离小时候的梦想越来越远,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画不出东西来,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教别人。”

乔曦这个气,现在的人都喜欢谈论梦想了么?“你怎么会这么想,即便在学校你也有时间去外面写生吧?你以前不也说跟学生在一起很开心,哪里枯燥了。而且离开学校你失去经济来源怎么生活,回家做啃老族?你做好准备了么,这么草率就辞职?”

“跟学生在一起是好,可是看着自己的学生一批一批的走出去,走得那么远我都追不上了,这还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我不想以后他们都有所成就的时候我自己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教师,我总得有自己的成绩。”即便教出成功的学生身为教师也颜面有光,可这光,毕竟不是他自己散发的,他不甘心,才不要。

又是一声叹息,这孩子拗起来能气死人,乔曦撑着头,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旅游开拓眼界,以前攒了一些钱足够做路费,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在路上打工。”

“你确定做这样的背包客就会接近你的梦想?”

“无论是通往哪里的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面前还略显稚气的脸孔露出坚定的表情,或许他选择的没有错,一直在封闭的环境中他将一直稚嫩,没有成长的机会。乔曦放弃劝说,转而问了个实际的问题,“你要是旅行的路上迷路怎么办?”那可就没有第二个乔曦去救你了。

凯凯气,最后的最后这个家伙还要戳他痛处,“没有营救的人,迷路者总会学着自己拯救自己。”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况且,旅行本来就是一场迷路。”找到正确的方向,也就意味着旅行结束了。

乔曦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苦笑着问:“我能问你这些怪异的思想是从哪得来的么?”

“这本书上说的。”凯凯从大包里掏出一本书,封面上猩红的配图上用黑体写了四个大字,《记忆之城》。

看一眼作者的名字,乔曦捏住手边的玻璃杯,好像捏住作者的脖子:夏白你就害人吧!

凯凯放下书说:“这都是挺早以前的散文集了,一个网友推荐给我的,据说写这本书的时候作者才二十三岁。我不太了解他,但是读过这本书的人都说获得了很多力量和鼓励。他写小时候的做过的梦,走过的路,想过的事,也写现在的生活,而后才发现我们距离自己正在渐行渐远,可是我们却不觉得可惜,反而说那个真正的自己太幼稚。其实我们的幸福的应来自于对自己对过去的肯定,因为到最后我们都只剩回忆。”

只有最单纯时的思想才能称得上一个完整干净的自我,可是那个灵魂在成长的过程中沾染越来越多的尘埃,经年累月之后才发现已经面目全非。

乔曦愣了一下,随即叹息。如果算起来的话,这本书刚好在他们分手那一年出版,记忆之城,好讽刺的名字。他们也曾经说爱说永远说天荒地老,可最后只是年轻少狂,儿戏一场。

凯凯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继续意兴阑珊的说:“我从小就喜欢画画,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大师什么艺术,就想画自己看到的东西,我妈我爸,我的朋友,或者是一朵漂亮的花,可爱的猫,漫天的星星,不求多少人说好或者值多少钱,就是想画。”

他露出厌倦的表情,“可是我现在画的都是钱,有人出钱要我画什么我就得画什么,再也不是自己想画的东西。所谓的艺术,灵感,美,都变成为钱服务的东西。现在花多少钱都买不回当初的那个我了吧,那我还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09.

说着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低头接着说:“我感觉自己好像兴高采烈的做了个深呼吸,却吸了一肺的脏空气,原来的热情都被污染了。再这么下去,我迟早有一天会厌恶原先最热爱的东西,要是这样那我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呢?”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可能搞文学搞艺术的人思想跟普通人都不一样,他们想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未来,向着这一切前进的路上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乔曦觉得自己不能理解凯凯,就像当初不能理解夏白,他是现实的人,他有生活有工作有前途,这就是他现在的价值了。

凯凯顺手又拾起桌面上书,随意的翻开说:“虽然听着很矫情,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厌恶这样的现实,所以我也终于鼓起勇气跟学校辞职了。很多人都说这个作者的思想很消极,可是能让人更积极的面对生活,更勇敢的面对自己,也是一种能力吧。”

有人对此最明了,乔曦笑了笑,“嗯,也是。”

服务员将饺子端上来,饿了一天的凯凯立刻用筷子夹白白胖胖的饺子,抬头的一瞬啊了一声,饺子掉在桌子上。

“你还是先学会生活自理再出去旅行吧。”乔曦把餐巾纸递给他。

凯凯没接,指着他的后面又啊了一声。

乔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周末拎了一盒外卖正在往外走,然后他也啊了一声。

看着周末走出去,凯凯说:“装作没看见你呐。”

装?乔曦疑惑转过头,他背向大厅,不知道周末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周末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

凯凯将掉在桌子上的饺子用餐巾纸包起来推到一边,又拿一张餐巾纸擦擦桌子,一只手拖着脸颊说:“你得感谢我,他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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