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先生——苏月河
苏月河  发于:2012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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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两天都不理我。”

“又吵架了?”

宋枫摊手,“大概是做得过分了吧。”

乔曦叹气,“你就不能克制点?”

宋枫埋怨,“谁让他反抗得那么激烈。”

乔曦瞪眼,“如果你做的时候照照镜子就会知道他反抗不是没有道理的!”

本来周末还听得光明正大,到后期发觉对话越来越诡异时多少有些心虚,这两个人怎么还能说得这么坦荡。当宋枫的目光倾斜着落在他身上,并且露出一个更加诡异的笑容时,他感觉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行医者本来仁心仁术的形象在宋枫身上完全扭曲,那眉那眼里总隐隐约约透露出嘲笑的意味,其下的潜台词是:你有病——无论看谁他都是看病人的眼神。英俊加上阴险,毫不夸张的说他每一根头发都明示着“我是变态”这个信息。而更可怕的是在静止状态下,他的外表跟气质都具有巨大的欺骗性,致使酒店内不少小姑娘将他作为最佳夫婿的不二人选。

宋枫拍拍乔曦的肩膀,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有空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问题吧。”

乔曦败下阵来,“给我个准你假期的理由。”

“割腕。”

“行,你走吧。”周末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看淡定准假的乔曦,这叫屁理由啊你居然就让他走!你大脑抽筋吧!乔曦感受到他的射线,转过头来跟他笑笑,还若无其事的拍了一下他的头。

宋枫还他个满意的笑容,“谢谢,一个星期后再见。”

他走出两步之后,乔曦在后面说:“我看你这次干脆点,做掉他算了,免得以后两边跑,你不累我都嫌烦。”

宋枫摸摸下巴,“是个好主意。”

周末目瞪口呆看着成功翘班的宋枫潇洒而去,旁边的乔曦大笑不止——他们刚才的对话有哪里好笑么?“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翘班?”

乔曦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眨了一下眼睛说:“你可以有更好的翘班理由。”

“什么?”

“总经理家属啊。”

“……这么说你跟宋医生也有一腿了?”不然这么轻易准他假?

又被噎住,乔曦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说:“这种事情当着别人面可不好说……”

——你们还是有一腿吧!

周末瞪了一眼乔曦,“他说解决什么历史遗留问题?什么叫割腕?”

“嗯?你不知道么?”乔曦带着他在酒店里视察,一边走一边说,“他有个病人精神不稳定,一发病就自残,大概是自杀爱好者吧,都有三五年了,也控制不住。”

“是被他刺激的么?”在宋枫强大的变态气场里,正常人的神经实在太脆弱了。

乔曦回头好笑的看他一眼,“那他在行业里可就没得混了,好歹也是德国留学回来的心理学博士。”

周末不相信,“从德国镀金回来就到酒店坐医务室?”唬谁呢,江湖骗子吧?

乔曦说:“我也怀疑他是不是跟病态人群接触太多变得精神不正常了。”

这个,从刚才他们的对话来看,完全有可能,“要是这样,能跟他正常对话的你也不正常吧?”

乔曦也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一接近他就会被带到诡异的磁场里。”

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宋枫,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

九月的最后一天周末接到乘风的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去喝酒。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乘风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大概是出于婚前恐惧症,大喜的日子越是临近新人越是紧张,说不上是兴奋还是害怕,反正就是觉得这个时候有人在身边会安心一些。

周末本来以为他会叫很多人,可是到酒吧后发现吧台边只做着乘风一个人,从旁边的酒瓶数量来看他已经喝了不少。拍一下他的肩膀,周末坐在他的旁边问:“眼看就要结婚了,你怎么弄得好像失恋了一样。”

乘风垂着的头晃了晃,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容,然后将杯子里澄澈的液体一饮而尽。从下颌到喉结,再延展到锁骨,衬衫开到第二颗纽扣,一根银链环绕着他的脖子,两片牌子似的吊坠垂在胸口,在衣襟里面若隐若现。

周末被他行为吓了一跳,这个男人多年不见,他好像已经看不清他了。他们以前在校队里一直都是最佳搭档,私下虽然说不上亲密无间,但彼此一直保持友好。在赛场上他能看出乘风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里暗藏的信息,而现在看来,赛场上培养的默契始终没抵过时间的消磨。

喝光了杯里的酒,乘风跟酒保招了下手,转头问周末,“突然叫你出来,不会打扰你休息吧?”

“都叫出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想不到开场白这么没创意,他要是在意不就不会出来了么?“你怎么了,就算是明天休息也不用喝这么多酒吧?”

“我要用三天时间祭奠即将逝去的单身生活。”

周末鄙视他,“舍不得你别结婚啊。”

乘风笑了笑,“早晚都要挨这一刀,谁也逃不掉。”他歪过身子戳了一下周末的肩膀,“你还没打算?”

周末耸肩,“我爸妈天天唠叨呢,但我还没这个想法。”

“嗯,结婚是大事,应该想好了再决定。”乘风赞同的点点头,眼睛里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13.

两杯酒被推到他们手边,乘风一边喝一边问周末后来去了哪个大学,这些年怎么样。话题在酒精的作用下慢慢回溯,回到已经成为传说的高中时代。起先的线索是乘风的未婚妻,女孩叫应写柔,非常温婉的名字,人却是个机灵鬼。大概是有个孪生哥哥的原因,性格里也多了几分男孩的调皮。

转而到应写柔的哥哥,周末记得那个男孩是跟他同班,听乘风说他去了外地学法律,现在正在读研。他们在班级里的来往不多,他只记得那个时候乘风跟应写柔同在隔壁班,一到放学两个人就跑到他们班门口当门神,直到压堂的老师承受不住压力布置下作业撤退后,他们才进来拽着男孩三人而行横着走出学校大门。

虽然是所黑暗高校,但在那里的时光却是无法复制的美好。每个人都发自真心的微笑,没有苦恼,也没有忧愁。

“总以为时间很慢,”乘风一边喝酒一边说,“可是一转眼就过去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周末说:“没关系,你的儿子很快就会替你回去了。”

乘风失笑,“你别用这种嘲笑的语气说话行么?”

“难道你还想让我用羡慕的语气说话?”

乘风没说话,还是低头喝酒。酒吧里的音乐幽静婉转,将气氛烘托到煽情。人越来越多,夜再深一些才是酒吧里最热闹的时间。舞台上已经开始有人调整乐器,拿着麦克风试音,或是清理舞池。一切动作都轻手轻脚的进行,不打扰潜藏在安静中的客人。

周末在流动的光线中看着乘风的侧脸,觉得或许乔曦说得对,他并不想结婚,但是他选择了承担责任,不论是对父母还是对交往十年的女朋友。不知道应该怎样评价他的行为,是对旁人太负责任,还是对自己太不负责任。如果不是出于自愿的婚姻,恐怕不会有太长的生命力,毕竟交往的时候是一种生活,结婚之后又是另一种生活。

过了一会儿,乘风说:“即使能回去,大概还是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什么?”

“其实我到现在才忽然想到,”乘风端着杯,望着头顶闪烁的灯光说,“或许我当时想喜欢的,并不是她。”

在旁边漫不经心喝酒的周末愣了一下,没敢应答。

乘风笑了一下,“都快结婚了还说这个挺烦人的吧?”

周末回头看他,沉默了一下说:“你喝多了。”

“……嗯,可能吧。”乘风侧身到在桌子上,头垫在一只胳膊上,手里还握着酒杯。

银色的坠子从衣领间跳出来,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周末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发现在椭圆形的牌子右下角写了两个字母,XR——就是写柔的缩写吧。周末伸手去推推他,醉倒的人迷迷糊糊的吐出两个字,他愣住,忽然想到另一个名字。

他不知道乘风家住在哪里,犹豫了半天,从他口袋里拿出电话给他的家人打电话。在翻通讯录的时候那个名字突然跳出来,他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很久,将号码播了出去。还是当年那么清澈的声音,在电磁的干扰下有几分低沉,起先对方感到有些惊讶,得知具体情况后立刻说马上就过来,请他先照顾一下乘风。

放下电话的时候周末莫名的感觉有些惊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

二十分钟后年轻的男人出现在酒吧里,穿过幽暗的灯光和珠帘走过来,微笑着跟周末打了个招呼。在学校的时候即便他们同班,周末跟他也说不上熟悉,少得可怜的印象里最多的是他跟他的妹妹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脸庞,有男孩的朝气,也有女孩的阴柔,漂亮,又不失俊秀。

七年之后的今天那个男孩还是一样的脸庞,除了骨骼发育使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棱角之外,眉目间还是一片清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牙齿整洁雪白,戴着黑框眼镜,有些呆板,书生气十足。男人寒暄几句后得知他也会去参加婚宴,便约定了三天后见。周末笑着点头,看瘦削的男人架着乘风亦步亦趋往外走。他又在吧台边坐了很久,感觉有些奇怪。

他不敢确定乘风意识模糊间叫出那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吊坠上的缩写也许是个巧合,可是看到乘风今天的反应,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当他已经将下半生许诺给一个相依相守十年的女人时,才惊觉那里面的感情也许不是爱,而真正的爱情却不知所踪。面对前二十五年的颠覆,除了酒精谁还能压制得住惊慌?

坐在黑暗里他有些茫然,睁着眼看深邃无底的黑暗,有人自饮自酌,有人耳鬓厮磨,醉眼朦胧的嬉笑,轻声低语的喃呢,还有喧闹不安的聒噪,混成一股杂音穿透耳膜,令人头痛欲裂。

午夜十二点,乔曦接到周末的电话,匆忙换下睡衣开车奔向酒吧,解救出被困在里面的小王子,“去酒吧不带钱包你干什么去了?还点那么贵的酒,就不怕人家揍你?”他有些无奈,在他的意识里那是凯凯做的事,周末不应该是这种笨蛋。

周末跟在后面,反常的没说话。

乔曦有些意外的回头看着他,“你怎么了,喝多了?”

周末在路灯下站住脚步,如霜一般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拖进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问乔曦,“怎样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两步之外的人眼睛瞪成灯泡,这是怎么个情况?

听完乘风的事,乔曦多多少少猜测出其中的内容,他不能说断定,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反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是何结果都得自己承担。“但是,”他轻微叹一口气,看向周末说,“你不应该把人叫来。”

周末皱皱眉,“难道他不应该弄清楚当初想喜欢的是谁?”

“即便弄清楚了又能怎样,临时退婚?事到如今怎么补救都是多余,万一打破了现这么多年的平衡,他们的关系只会更糟糕。”乔曦语重心长,要弄清楚他早干什么去了,“到现在明白什么都已经晚了,反正他也是这么糊涂的人,就这么糊涂下去吧,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呢。”

“别说得好像你很明白一样。”周末嘟囔一句,乘风这人是有点迟钝,但要按乔曦这么个诅咒方法,听着也太可怜了。

乔曦自豪的笑笑,“对于性向问题我一直都很明白。”

周末回头看他,好奇的问:“你是怎么确定的?”

“接吻啊。”

“啊?”

阴暗的小巷里,乔曦在路灯下回头看着周末笑道:“要试试么?”

好像是巫师的咒语,被施咒的人双脚钉在地上,大脑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周末抬头看着背向灯光的人,光与影融化了他的轮廓,皮肤被映得失去血色,与投下来的大片阴影形成鲜明的界限。从眉梢连到嘴角,那令人目眩的笑容中仿佛有一个漩涡,吸引着等待着有人失足掉进去,从此万劫不复。

周围异常的安静,静得能听到呼吸声,周末将视线转移开,理智战胜妖魔,“开什么玩笑。”

哎,明明都动摇了,怎么还不上钩?“不是开玩笑,这可是个非常重大的问题,你可别一不小心变成乘风二号。”乔曦锲而不舍,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拍拍周末的肩膀。

周末拨开他的手,凶巴巴的说:“滚,你才二。”

这挨骂挨得可真冤,“重点好像不在数字。”

“我才不是谁的二号!”

“嗯?”

周末回头恶狠狠的瞪他一眼,继而迈开步子远离这个混蛋。乔曦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乘风的婚礼十分盛大,从会场的布置到流程的安排,听说如果不是因为天气渐冷他们本打算在户外举行仪式。这可能就是女人一生最大的梦想了,于万人瞩目中,身着华彩,与心爱的男人牵手接受众人的祝福,定下终生的誓言。新娘一身白纱,手捧花球缓步走向新郎,那个男人从眼底开始微笑,脸上都是幸福的喜悦。

即便三天前他还在酒吧里烂醉如泥,可是面对这个与即将他相守余生的女人,他依然流露出真诚的爱意。也许那个时候他只是出于不安,也许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也许,这只是一场自欺欺人。反正回不去,只好往下走了,对于未来谁又能知道多少呢?

酒店里不少服务生对这场婚礼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女孩子的虚荣让她们认为这就是真爱,并且以此为目标。当然也有不屑的,无论是面对上万的花篮还是耀眼的钻戒,她们的只是眯着眼睛撇了撇嘴角,过于夸张的表情充分表现了五个字:羡慕,嫉妒,恨。更多的人只是旁观者的姿态,既是美好的婚姻,送上美好的祝福似乎也义不容辞。

新娘丢花球的时候很多穿着高贵礼服的姑娘争先恐后,抢到的不顾矜持高举着花球又跳又笑又叫,然后扑进一个男人的怀中。男人将她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仿佛明天就是他们的婚礼一样。

整个过程周末一直都站在宴会厅的一角看着,从头到尾都没跟乘风说一句话。新郎官自然也没时间来照顾他,前排重要的宾客都在等着他去敬酒。他就躲在角落里看婚礼上的众生百态,有人欢喜有人愁,瞄到同样没融入喜庆氛围的人时他丝毫没感觉意外,只是一时无言,也没上前去打招呼。

14.

一只高脚酒杯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顺着手臂看过去,乔曦笑着挑挑眉,“给了红包连酒都不喝一杯,你这是义务捐款来的么?”

周末接过他的酒杯,说:“无所谓,我就当捐给红十字会去治疗他的脑壳了。”

乔曦大笑,“小心让家属听到。”看这阵势乘风在事业上应该还挺成功,人应该不算傻。他凑到周末的耳边,放低了声音问,“难道你还在意?”

沉默了一下,周末说:“我只是觉得新娘高兴得不值。”

“至少这场婚礼是值了。”乔曦的目光投向大厅内或是西装革履或是浓妆艳抹的宾客,他们用表情证明这场婚礼盛况空前,无与伦比,“他可能是一时迷茫,是个人也不可能对交往十年的女人没有感情吧?他会找你倾诉是相信你,如果你也当他是朋友就应该祝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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