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型树洞——天因
天因  发于:2013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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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十点,张毅泽准时来到约定碰头的地方,秦充已经到了。

他穿了一件浅灰色外套,里面是淡粉色衬衣,没有系领带,闲散地站在路边树下,风一吹,树影在他身上斑驳地颤动。

第一次见到他好像也是在五月,一不小心他们都认识一年了。

相比秦充的休闲,张毅泽的西装就显得正式多了。秦充大笑着说因为到场的都是亲族和友人,完全没必要穿这么隆重。

张毅泽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欣慰地发现没什么异常。

不过也只是现在没异常,一会儿在婚礼现场,可能还要多注意一下。

虽然抢新娘或者抢新郎的戏码一般都只会在电视里出现,但谁都知道,影视的艺术往往都是源自于现实生活的。

不知不觉之间,张毅泽已经把自己定位成了“如果秦充突然暴走,我要第一个冲上去拦住他”的炸弹冷却装置。

婚礼在教堂举行,因为据说新娘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

仪式完全按照教会的婚礼章程制定,每一个步骤都庄严而肃穆。

当身穿白色婚纱的新娘挽着她父亲出现在教堂正门时,所有到场观礼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只除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看着新娘,张毅泽却看着秦充。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看着秦充,只是新娘登场后他怕秦充受到刺激做出不该做的事情,便看得更紧了。

秦充表面上和平时一样,虽然白皙的脸上没有什么喜悦的表情,不过也没有痛苦的痕迹。亚麻色的头发一如既往地蓬松,衬得本来就不大的脸像躲在厚毛后的小羊一样,有些惹人怜爱的味道。

身高不到175公分的纤细的男人,穿上休闲装后显得要比平时穿工作装时高挑一点。坐下来将手放在前排座位靠背上的姿势让秦充的衣袖稍稍向上缩,露出了手腕骨。双手互握,十根漂亮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就外表来说,真是个难以挑出毛病的人。

突然,张毅泽注意到秦充抿了一下嘴,他紧张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新娘的父亲将新娘的手交到了新郎手上。

那个全身白色西装的新郎,算起来,这是张毅泽第三次见到了。

新郎一脸幸福,将新娘的手拉至嘴边轻吻了一下。

秦充还是没什么表情,张毅泽不知道该觉得高兴还是该觉得悲哀。

站在秦充的立场上,这的确算不上一个可以忠心给予祝贺的场合,而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不希望秦充失态。

理解他的痛苦,虽然不可能感同身受,但只是这样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心就跟着生痛起来。

而就是因为理解,才更希望他能挺过去。都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再坚持一下就好。失去爱情,至少也要保住尊严。

神父读完冗长的结婚誓词,新娘新郎宣誓并交换戒指。当他们在基督面前拥吻之时,教堂里奏响欢乐的乐曲。

人们沸腾了,鲜花礼炮齐齐冲向半空,祝贺的声音和嬉笑的声音立刻充满双耳。

新郎突然抱起新娘,跑出教堂外。人们也跟着跑出去。

他们在教堂外面合影,欢呼。新娘抛出手捧花束,一群人蜂拥着抢夺。

张毅泽在新郎抱着新娘冲出去后也抓着秦充的手跟在后面,合影的时候他拉着秦充站在新人后面,并一直对他说:“笑。快点笑。”

结果那张相片里就只有张毅泽一个人没表情。

秦充在他旁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C-4

仪式举行完毕以后,新人和他们的父母由婚庆公司的专车接走换装,宾客们则自行前往宴会的地点。

秦充和张毅泽都没有开车,便一起叫了出租车过去。

举办宴会的地方是一家洋式餐厅,餐厅四周是全玻璃墙面,配有大约百来坪的绿地,以及造型比较奇异的喷水池。

餐厅里早已经布置好了,无论是餐桌还是靠椅,到处都点缀着用缎带系在一起的粉色的玫瑰,隆重华丽而又不显得过分奢侈。

自助餐桌从室内一直延伸到室外,看起来像一条长龙。

餐前酒和开胃菜已经上了桌,先到的宾客可以随便选用。

张毅泽和秦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正好是在放水果的桌子附近。两人二话不说就开始吃。

随着主菜的陆续上桌,换下了婚纱、身穿改良唐装的新人于正午十二点二十二分准时出现在现场,掀起了宴会的高潮。

餐厅内的投影仪循环放映着新人各自的成长照片,司仪则在一旁安排各种代表讲话,包括伴郎、伴娘、新人的父母等等。

待一系列民间仪式完成后,宾客们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选择在室内或者露天自由进餐了。

张毅泽和秦充很有默契地选了室外。

秦充是怎么想的张毅泽不知道,就自己而言,他比较希望秦充离正在餐厅里向长辈们敬酒的那对新人稍微远一点。

午餐提供的无论是食物还是饮品,种类都相当丰富,味道也很好。张毅泽最喜欢吃其中一种包含了豆腐、水菜和香肠的色拉,除了材料新鲜外,酱料也很特别。

秦充则对香摈酒情有独钟。

从表情真的看不出他有多伤心,喝酒的速度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连聊天的语气也都很普通。

实在是太普通了。

本来以为秦充会借酒浇愁的张毅泽边吃边暗中观察着,到头来连自己都有些糊涂。

是彻底放开了?还是心已成灰?

因为一开始就抱着“也许会发生点什么”和“我一定要好好地支持他”的心情,事实上却什么都没发生。不能否认,张毅泽有些许的失落。

不,说失落可能不恰当,应该是……应该是……什么呢?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是希望秦充发泄出来的吧。

就像以往无数次的那样,秦充会因为学长的一个电话而开怀,因为学长的一次恋爱而难过,这次他也希望秦充能表达出真实的想法。

被动地做听众做了这么多年,张毅泽第一次有了希望对方向自己尽情倾诉的想法。

回过头,秦充就站在离他不远的草地上,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拿着小叉子随意地在个人餐盘里选食物。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嘴唇也是红的,轻轻抿在酒杯边缘,一仰头,淡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口腔,伴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大幅度地上下移动。然后他放下酒杯,微眯起双眼,似乎被美酒的味道所征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云层的太阳突然露出脸来,金色的光芒瞬间铺洒于世。

眼前的青年也被阳光所笼罩,干净、俊美、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张毅泽为自己的失神而讶异,稍微恍惚了一下,就发现新郎新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端着酒杯来到了秦充面前。

他和他们的距离大概有十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秦充朝张毅泽指了一下,新娘和新郎同时转过头来,张毅泽不想参加他们的谈话,便仅仅举了一下酒杯示意。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开始了三个人的谈话。大概五分钟后新人才离开秦充走向其他的宾客。

张毅泽慢慢地走过去。

秦充正低头取酒。

张毅泽看着他因为埋头而露出来的纤细的后颈,脖子上的皮肤似乎比脸上的更白,脊椎骨很突出,似乎轻易就能将薄薄的皮肤戳破。

“别喝太多。”张毅泽说。

秦充似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一滴眼泪从他的左眼无声地滑了下来。

喀!

断了!

有什么东西断了?!

张毅泽肯定自己听到了很大的断裂声。那声音在初次爆炸后甚至长时间地在耳边不断回响。

“我能不能代替他?”

谁在说话?

因为那个断裂的声音而吃惊的张毅泽,突然又听到这么一句话。

“我能不能代替他?”

谁?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眼前的秦充应该也听到了吧,不然他不会把眼睛睁得那么大。

喂,没问题吗?再睁下去,眼珠子会掉出来哦。

“你……说什么啊……”秦充移开视线,粉红的脸色有了渐深的趋势。

“他都结婚了,别喜欢他了。”

张毅泽也睁大了双眼——喂喂!居然是自己在说话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秦充的声音很低。

张毅泽的嘴完全不听指挥,“那就别哭啊。”

“我……不,没事,眼睛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就不可以吗?”张毅泽的灵魂分成两半,其中一半用“你踩到狗屎了”的表情看着另一半控制着舌头,“我不能代替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秦充突然低吼起来,“你,你喝醉了吧?”

张毅泽迅速在心里用英语从一默念到九,很好,没有停顿。

“我没喝醉。”张毅泽如实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不能和你交往吗?”

秦充死死地盯着他,“你知道我是GAY吧,你知道交往的意思吧?”

“知道。”

秦充不说话了。

微风轻抚在每个人的脸颊边,空气中浮动的是食物和青草的香味。

太阳害羞似地又躲回云层深处。

“我就不可以吗?”张毅泽又问了一次。

“不可以。”

“为什么……”

秦充皱着眉头闭上了眼。

张毅泽的心口隐约有些刺痛。

再次睁开眼后,秦充叹了一口气,露出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他慢慢地说:“阿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C-5

失恋了。

这种感觉虽然不太熟悉,但一定就是失恋了。

和大二时被女朋友甩掉之后的感觉有些相似,又不完全一致。

当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除了茫然和空虚之外,还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而这次的额外感受则全是沉重和后悔。

张毅泽很后悔。

秦充当时才刚失恋啊,他这种趁虚而入的举动算什么?

还说了那种混蛋话。

什么代替不代替的,七年的感情怎么可能用一个“代替”就全部抹杀?

而且他又不是GAY,秦充一定会觉得自己很轻率。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究竟为什么会那样做呢,行动先于意识,连舌头都不听话了。

在看到秦充的眼泪的一刹那,什么男人和女人,什么性别问题,什么正常异常,统统飞出了脑海。

他只知道,那个爱说爱笑每天精神都很好的家伙哭了。

男人哭起来原来一点都不恶心。

还让人看了觉得很伤心。

心脏像被炸得石块剥落的高墙一样崩坏,痛得无法自抑。

如果能做点什么的话……他想,不管那是什么都好,他都愿意去做。

如果秦充希望谈一场恋爱的话,不要再喜欢什么学长学弟了,换成他吧。

虽然没什么经验,也不能保证能当一个称职的情人,但他会努力不让他哭泣。

那么漂亮的眼睛拿来哭,实在太浪费了。

这些话他都想说给秦充听,不过秦充从那天以后就不再主动联系他,他打过去的电话和传出去的短信也全部石沉大海。去推广部找人永远只能得到“他在和组长面谈不方便见你”,或者“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的答复……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

这样过了一周以后,张毅泽清楚地知道,自己搞砸了。

以前他也搞砸过一次,引发了长达两个多月的冷战。不过那次还不能全怪他。

这次就不同了。这次完全是他一手造成。

张毅泽只要逮住机会就往楼上跑,不明就里的同事还以为他和HR的某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有机会就抓着他“拷问”。

这天,张毅泽借着提醒其他部门按时提交报销表的机会,再次溜到推广部。

运气不错,在电梯口就碰上了正在和同事交谈的秦充。

“阿充!”一激动,连私下使用的称呼都喊了出来,张毅泽一把抓住他的手,“给我点时间!”

秦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是上班时间,有什么事下班说。”

“下班你都不见我!给我几分钟,很快的!”

“我还有事。”秦充暗暗使力,想把手从对方手中拉回来。

可惜张毅泽的力气显然大得多。

“那个……如果你们有事的话,我一个人去广告部就行了……”隐约感觉到气氛怪异的同事迅速闪进电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喂!”秦充刚喊了一声,电梯门就关上了。

“阿充,我们得谈谈……”张毅泽的声音很疲惫。

秦充左右看了看,叹气道:“五分钟,够不够?”

“够。”

“那好……你先放开我!”

张毅泽立刻松开手,并懊恼地发现对方手腕上出现了一道红痕。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一般不会有人通过的安全梯,下了半层楼来到小阳台。

秦充率先走过去趴在阳台围栏上,肩膀因为深呼吸而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张毅泽在后面看着他单薄的身体,心里掠过不知名的痛感。

“说吧,找我什么事。”秦充头也不回地问。

张毅泽没有跟上去,也没有说话,只是在楼梯口原地站着。

“说啊!”秦充微微侧了一下头,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我……”

“没事我走了。” 秦充没耐心地跺了跺脚。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张毅泽突然回过神来,抬起一只手横在秦充的上臂位置,把他拦住,“等等!”

“麻烦你快点,我没时间。”秦充叹息似地吐出一口气,后退了两步。

张毅泽直直地看着他的双眼,“为什么我不可以?”

“哈?”

“为什么非得你的学长才可以?我也是男人啊。”

秦充听了那句话后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消化,渐渐地,他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不可思议地说:“你以为GAY是什么?随便什么男人都可以上床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自己失言,张毅泽慌张地想解释。

“那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什么代替学长……人和人是可以随便代替的吗?你把我当什么了?”

“不是,我只是……”张毅泽猛烈地摇了摇头。虽然他现在的混乱情绪几乎达到了顶点,但从表情来看,还是和平时一样扑克。

秦充打断他,“为什么你会这样?你不是有女朋友吗?那个HR的李什么的!不是有很漂亮的女友了吗?”

“我没有!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张毅泽大声辩解。

“所以呢?”秦充轻笑了一下,“你想试下男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充,我只是,我……我想我喜欢你。”

“喜欢?”秦充怪叫,“哪种?”

在冲动的驱使下脱口而出的话其实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张毅泽呆住了。

秦充慢慢地倒吸了一口气,声音发抖地说,“张毅泽,你根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张毅泽无言以对。

因为秦充说对了,他的确什么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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