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张毅泽轻轻地吼他。
“说嘛,来KO了我嘛。”秦充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像极了偷酒喝的狐狸。
张毅泽侧过头看向别处,后颈慢慢染上颜色。
秦充有些惊讶地看着那片皮肤的颜色变化,觉得很不可思议。
男人的皮肤居然也能变成樱花花瓣那样的颜色吗?
过了好一阵,他听到阿泽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希望你能早点痊愈……我,我也很担心啊……”
B-6
把罐头炖肉加进方便面里的创意案,在经过了一次全面的返工后,最终通过了赵闵文严格的审查。不过他坚决反对大量生产,只是打算将它作为冬季限定的商品发售。
现在是四月初,离冬季限定商品上市的日期只剩六个月,接下来比较忙碌的就该是赵闵文所在的开发组了。
不过企划组也不会很闲。在开发组对产品进行研发的同时,企划组不仅要随时关注开发组的进度,还要提前和广告部的人沟通,并帮忙联系广告商。
秦充在会议当天下午接到组长的电话得知案子通过,一高兴,热度就退了。第二天去公司时受到全组同事的热烈欢迎,就差没有被抬起来抛到天上。
“不过也不能松懈啊,真正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组长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充心情很好地点头道:“我会继续努力的!”又问,“合作方的人什么时候来拿竞标材料?”
组长想了想说:“应该是从今天就可以来拿了。由于想合作的公司比较多,部长又要求开发组那边和每一家公司都进行详细的对话,所以可能会持续几天。竞标时间定在五月底,让我们看看这次是哪家幸运的公司能成为我们的伙伴吧。”
从秦充的私心来讲,当然希望学长所在的公司能够夺标,不过他有他的职业操守,不会因此向对方透露任何不能透露的信息。
学长作为他们公司代表过来做简易商谈以及拿竞标数据的时候,是又过了一天的下午四点。
当时开发组正在开紧急会议,部长便临时决定让企划组先接待,
于是,身为产品创意者的秦充就被派了去。
最近一次见到学长,是什么时候呢?秦充想。
好像是圣诞节前夕,他们本来约好一起去吃宵夜的,结果为了张毅泽而取消了。那以后,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再见面。平时也就偶尔通个电话,在网上互相问候一下近况而已。
隔了四个多月再一次看到那张放在内心深处的脸,秦充茫然了——学长他……是长成那样的吗?
多日不见的学长,依然帅气,笑声也依然爽朗。严格说起来和四个月前没什么差别,只是似乎长胖了一点,不过气色相当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秦充有种不大认识他的感觉。
在接待室里,他把茶水分给学长一杯,坐在他对面,开始例行公事。
秦充口若悬河地对新产品的理念和定位进行了一大通说明,学长在其间不停地提问,一点小细节都不放过。感叹于对方态度认真的同时,秦充也有点恍惚——自己经常会这样处在一个说话人的位置上,而听话人的那一边,似乎有点不对……
他不应该不停地提问,更不应该抓住自己一些用词上的瑕疵进行纠正。他不是只会安静地听吗?
他总是微微地偏着头,仔细地听着,间或“嗯”一下,只在自己需要建议或者需要响应的时候发言。
他的话不多,往往简练而精确。
他的声音像中提琴般的美妙,听他说话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阿充,你走神了。”
经学长这么一提,秦充才猛地回过神来。
额头上因羞愧和尴尬而渗出汗水,他低下头,“不好意思,我……”
学长微笑地看着他,“是不是太累了没休息好?刚才你的眼珠都定住了。虽然从方向上来说看的是我,但视线却穿透了哦。”他边说边回头看了一眼,“难道是我身后有什么?”
实在太不应该了,一点专业精神都没有!
秦充自我唾弃着,连忙重新集中精神,硬将脑海里那张扑克脸赶了出去。
接下来的谈话相当顺利,两个人都遵守着职业规则,没有因为彼此是旧识而有半分逾越。
学长还是那么幽默,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人开怀大笑。
他们花了半个多小时说完公事,秦充想借会面的机会和学长好好地叙叙旧。正好对方也不用再回公司,于是两人就约定了晚上一起吃晚饭。
小型接待室位于财务部所在楼层,和学长一起走出去的时候秦充让他稍微等一下,自己则跑到张毅泽办公室门口去喊人。
“阿泽,方便吗?过来一下。”秦充冲着计算机后的张毅泽招手。
张毅泽面无表情地走到秦充跟前。
秦充双手合十地一拜,“不好意思,今天晚上约了学长吃饭,不能和你一起吃了。”
张毅泽抬头看向他身后,学长就站在十来步远的地方。
学长接收到张毅泽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张毅泽愣了一下,也点头示意。
“明天我请你吃好料,作为今天没能一起吃饭的赔偿,好不好?”秦充讨好地说。
张毅泽将视线调回来放在秦充脸上,慢慢地说:“没关系。”
“那我先把人送到公司门口,你继续忙,不打扰了。拜!”秦充笑着跳开,冲他挥了挥手,拉着学长就走。
等电梯的时候学长突然说,“我见过他。”
“啊?谁?”秦充问。
“刚才那个人。”
秦充想了想说:“阿泽?是去年圣诞节之前吧,公司开忘年会的时候……”
“可不是!”学长恍然大悟地说,“我特地开车来救你脱离赌酒的苦海,你却为了他爽我的约!”
“结果就是我不得不在元旦节期间帮你写一份八千字的述职报告。”秦充欲哭无泪,“我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您大人有大量忘了那件事好嘛。”
学长笑着敲了他的头一下,“你们是朋友吧。”
“嗯。很好的朋友。”
“进入社会后还能交到朋友不容易,要好好珍惜。”学长语重心长地说。
“是啊,”秦充微笑道,“那样好的朋友,不珍惜都不行。”
和久违的学长一起吃饭喝酒,还续了一摊,分手时已经超过九点半了。
第二摊的店是学长选的,小小的日系酒馆,下酒菜除了烧烤的鸡内脏就是一般的简式日本料理,酒则主要卖生啤和味道很淡的清酒。
秦充对其中一种名叫“金杯桂月”的清酒印象很深,求了老板很久才买了一瓶带走。
他想让张毅泽也尝一下,心想就算他平时不喜欢喝,应该也能接受这种口感清爽的酒。
而最主要的是,他想见张毅泽,马上。
和学长共同进餐的时候,秦充一直在寻找甜蜜的感觉,可却越想找越找不到。他不停地自我暗示——我是在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吃饭,我很幸福——却因为太过做作而没有半点幸福感。
感觉和普通老同学见面吃饭一样嘛,为什么不会心跳加速呢?
不仅不会心跳加速,他还会不由自主地拿学长和张毅泽进行对比,从对蔬菜的喜好到拿筷子的方法,从吃饭的速度到端碗的姿势,比来比去秦充自己都快崩溃了。
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完全没有一点可以拿来比较的理由,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席间学长告诉秦充,他快结婚了,已经和女方同居了几个月,彼此感觉都很好,所以打算让对方做五月新娘。
秦充第一个反应是:难怪他长胖了一点,原来是被人照顾得很好。
第二个反应是:五月结婚居然现在才告诉自己,太不够兄弟。
第三个反应是:礼物送什么才合适?
反应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最后才是最愕然的那一个。
秦充呆呆地想,为什么我一点都不难过?
即使知道学长迟早会结婚,以前也做过很多假想,但自己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再怎么也该心痛一下吧。
没有!秦充惊讶了。没有心痛!
除了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失落外,完全没有心痛感!
而且那失落的情绪还带着对学长本身的嫉妒——你就好了,得到幸福了,以后会一直幸福下去吧。我这种人注定和寻常的幸福无缘……真是让人羡慕啊……
抱着这样的心情,秦充在第二摊的时候把学长灌了个大醉,扔他进出租车的时候还坏心地想,让你未来的妻子烦恼去吧。
一个人站在街边,被四月晚上还有点凉的风吹了吹,突然就很想见张毅泽。
像小学生每天都会完成作业一样,如果哪天老师什么作业都不布置,反而会让人惶恐。
与之相似,每天工作后都会见到的人,不见一见就会觉得一天都不完整。
我得把作业做了。已经喝了不少酒的秦充这么想。
于是他返回酒馆,使出死缠烂打之术买了一瓶可以当作见面借口的清酒,坐出租车来到张毅泽的公寓前。
B-7
晚上十点。
下车时脚有点软,踩在地面上也觉得像在走太空步。
秦充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傻笑着给自己打气,“喂喂,清醒点。”
张毅泽租住的公寓楼一共六层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工厂居民房改建的,没有电梯,楼梯间连感应灯都没有。
张毅泽住在五楼,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走走楼梯,可以补充运动量。
可是对于喝得半醉的人来说,爬到三楼半已经气喘吁吁了。秦充靠在扶手上休息,举高装着清酒的纸袋,想象着张毅泽接过去的表情。
多半是没表情。
自己从来没有送过那家伙什么东西,这还是第一次呢。
阿泽那家伙从来都表现得没有什么欲求,沉静得好像深海里的大海龟,你给他,他会接着,你不给,他也不会主动要。
虽然如此,但他拿到酒后一定会很高兴。没有理由,但秦充对此深信不疑。
慢慢地爬到五楼,秦充在张毅泽家门前用手抓了抓头发,又理了理衣领,并呵出一口气来确定自己的酒气不会太重。
正要敲门之时,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秦充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张毅泽家的房门“嘭”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女人捂着嘴跑出来,在发现门口有人时她愣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
秦充又后退了两步,将自己隐藏在门后的黑暗中。
紧接着跑出门的是张毅泽,他连鞋都来不及换,踩着拖鞋追着前面的女人。
细碎的高跟鞋的声音和闷重的拖鞋声在不知道几楼同时停下来,秦充扶了扶脑袋,觉得里面嗡嗡作响。
他已经失去思考问题的理智,双脚像自己会动一样,慢慢地下楼。
一步,两步,三步,四……
转角,再下楼。
在二楼和三楼中间,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
一个很高大,一个很娇小。
他们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高个子男人扶着娇小的女性下楼,边走边轻声说:“我送你上车……”
虽然很小声,但是在安静的环境里听起来,还是那么清晰。
是啊,好安静哦。
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秦充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连忙张大嘴巴唤气。
如果没有看错,那位女性应该就是HR的李佳妮。
她从阿泽家出来,阿泽追着她跑下楼,他们在黑暗中拥抱,他们……秦充罢工多时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工作。
他们在谈恋爱吧。
秦充这么想。
尖锐的刺痛感突然从心底蹿起,狠狠地攻击着心脏内壁。
秦充摸着胸口,拧起眉头。
那本该在听到学长快结婚的消息时出现的心痛感,怎么迟到了这么久?
就算是恐龙的反射神经也不会慢成这样吧。
难道因为喝了酒,所以连感觉也麻痹了?
顾不上确定地面的清洁度,秦充一屁股坐在阶梯上,尽量让身体靠着扶手,缩成一团。
好痛,真的好痛。
他把头埋进膝盖中,一只手按着胸口,一只手紧紧地拽着装清酒的纸袋。
好痛,比小时候心脏病病发时还要痛。
医生明明说过做了那个手术就能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不会再出问题,为什么现在心脏像要爆裂开来一样?
神志有些模糊,视线也有些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听见闷重的拖鞋声。
阿泽回来了。送完女朋友后回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秦充把身体缩得更小。
张毅泽的脚步声在经过他的时候停了下来。
秦充开始轻微地颤抖。
拜托,不要被发现!快走,快回去!他在心里祈祷。
好在上帝偶尔也会听一听凡人的愿望,张毅泽果然只停顿一下便继续向楼上走去。大概是把他当成了赌气不回家的人或者是什么地方来的醉鬼了吧。
神经陡然放松的秦充无力地把头靠在扶手上。
很久以前在网络上看到的那句话就在此时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脑海里。
——对于我们这种性向的人来说,最难得的是直男好朋友。不到逼不得已,千万不要对那种朋友出手,因为你很可能会因此失去他。
秦充慌张地扬起头,把双眼睁得大大地。
这个办法可以用来阻挡某种情绪的外泄,他曾经屡试不爽。
可惜这次失败了。
一滴不听话的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C:人和树洞的爱情
C-1
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八年半里,他只交过一个女朋友。
那是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个经常找他倾诉心事的女生突然向他表白,没有过类似经验的他胡里胡涂就答应了。
然后顺理成章地一起吃饭,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准备考试。在没人的地方也会牵手和亲吻,只是还没有进一步发展,就分手了。
确切地说,是他被甩了。
曾经的女友在提出分手的时候一直带着哀怨而略有些愤恨的表情,她最后说的是:张毅泽,你究竟有没有心?
那句话一直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记忆里,有时候半夜醒来想起了,也会摸一摸左边胸膛。
奇怪,里面明明跳动得这么有力,为什么她会问我有没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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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新品推广部新来了一个好帅的男秘书,还是部长秘书哦。”
张毅泽每一天的工作,都是从八卦消息开始。
财务部的这间办公室里一共有六名员工,除了他,全都是年龄在二十到四十之间的女性。她们像雷达一样灵敏,总是能掌握上至公司老大下至楼层保全的各种小道消息,并及时且不知疲惫地向张毅泽灌输。
所以他在进入公司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自己部长的鞋子尺码,第二天知道了员工餐厅主厨的生日,第三天则知道了打扫清洁的王伯家里有几口人……
这些还都是初级情报。
更进一步地,他甚至还能知道没公开的机密派遣令,以及绝对隐秘的办公室婚外情。
当然都不是他主动想知道。
谁叫耳朵不能像眼睛那样可以自主闭合呢?
对于一屋子的女性来说,今天的头条新闻,似乎就是那个新任的推广部部长秘书了。
以前好像也听秦充说过他们部长要换秘书,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说的,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加上再更久以前从不知道谁那里听说的赵闵文是推广部下任部长的消息,和这次换秘书的事放在一起看的话,大概是上面开始动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