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下——施惋离
施惋离  发于:2013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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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偷袭之人似也无心恋战,静待了片刻,便抽身闪入林中消失不见。待四周再听不见一点动静时,四人终于放下心来,秦朗疏长剑倚地,摇晃了两下倒还勉强站住了,但那飞镜却是“哇”得一声,吐出两口黑血,便倒在苍苔怀里,像是死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无了!

第六十八章

正午时停歇的雪在他们回程的路上又下了起来。大战之后,精疲力竭,四人纵有再好的轻功亦难以完全施展开,便因此,在山路上留下了六行深浅不一的足印,但很快又被纷纷落下的雪覆盖上,想来待到太阳落山时又只会余下一片漫山遍野的白。

回到门内,早已等待了许久的众人立刻围了上来,见到他们这等狼狈的样子,皆是大惊。苍苔扛着飞镜回屋之后,解释的任务便很自然的落在了秦朗疏和梁慕宇二人身上。

本来遇上这等事秦朗疏自是义不容辞,而众人目光中心亦是他,但这次还未及他开口,梁慕宇便抢先说道:“秦大哥,你挨得那掌也不轻,先回屋歇着罢!”

他这话一出,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却也不再让他多言,纷纷附和着梁慕宇让他尽快回去疗伤。秦朗疏嘴上答应着,心内还犹自不放心,正困扰时却突然觉得一只凉凉的手伸了过来,在他手上轻轻的捏了一下。转头看去,却是梁慕宇在一旁微微笑着看他。虽然那张好看的脸现在亦是一脸疲态,平日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都有些凹陷下去,眼睛下面一片深深的阴影,但却还是写满了“你放心,此处交给我”的镇定表情,比起他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更加惹人疼爱,令人怜惜。

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秦朗疏回他一笑,便向众人告罪离开了。

秦朗疏回到屋内便立刻盘腿坐在床上运功调息,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两个周天之后,突然听见门口那儿发出“吱呀”一声,便睁了眼,却正瞅见梁慕宇端了个大托盘,用屁股拱开门闪了进来。屋外天已全黑,雪好似又停了,一地银白反射着微微的光,映出他那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身影,影影绰绰的有点儿诡异。

见那小子端着几碟小菜却像是端着什么宝贝的认真样儿,好像生怕弄出声响惊扰了屋内的人,秦朗疏一下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将那人吓得手上狠狠一抖,险险掉了两只碟子下来。

“秦大哥,你身上好些了么?”见秦朗疏睁着眼坐在床上,面上带笑的瞅着他瞧,梁慕宇却一点也不恼,脱口而出的问话里,满是关切。

“已好多了。”秦朗疏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心有余悸的叹道,“那人若是还活着,我受他这一掌恐怕便要在床上将养几个月才行,但他已是个死人,虽受人操纵仍能行动,但真元内力却不能运用自如,我想只要歇个两三日,便能恢复如常了。”

“那就好……”

听了他的话,梁慕宇终于放下心来,却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秦朗疏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等了好一会儿,却只换来另一声更长,更细微的叹息。

秦朗疏正待发问,梁慕宇却已转身去讲桌上的油灯点了,低着头将托盘上的小菜一样样在桌上铺开,虽然不言不语,但那落寞的样子却看得秦朗疏心中一抽一抽的微疼。秦朗疏心思细腻,稍微一转念,便猜到了原因,于是对着那背影轻轻唤了声:“小宇……”

给他唤得转过头来,梁慕宇强打精神向他道:“秦大哥,先吃点东西罢。”

“我们一起吃。”秦朗疏起身,走到桌前,却没有立刻坐下。

“我已吃过了。”梁慕宇摇了摇头,仍是站着,脸上的表情似想留又想走。

“那就陪我再吃点。”秦朗疏的语气仍是温柔,却亦多了点不容拒绝的威严。

毕竟是当了那么多年大师兄的人啊!

见梁慕宇终于依言乖乖坐下,秦朗疏也在他身边落座,一坐下便将他的手执了,握在自己的手掌中一来一下的抚摩,摸了两下突然道:“这阵子茧子又厚了些哩!”

两人之间这些亲昵举动,原是基本由梁慕宇做来,此刻被对方主动,让梁慕宇也不得不把头抬了,略带些惊讶的向他脸上看去。

秦朗疏原就是笑着的,被他一看笑得更是温柔,却道:“小宇,练武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练习内功更是如此,我毕竟虚长你五岁,五年之前我若遇上这样的苦战,定不能像你今日这般,坚持得这么久!”

“可是秦大哥五年之前就很厉害……”

五年前两人初遇的情形梁慕宇历历在目,加上五年来的各种记忆美化,当时的秦朗疏在梁慕宇心目中,简直厉害得好像天神下凡。

秦朗疏微微摇头,大概是亦想起了当年之事,因此脸上的笑也带上了点怀念:“那只是些雕虫小技,你是没看见我出丑的时候。”

“我才不信秦大哥会出丑!秦大哥,你莫安慰我了。”梁慕宇岂容人破坏秦朗疏在自己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即便是秦朗疏自己亦是不能,——连忙一迭连声的反驳。

“你若不信,明日便可问我师父去。”秦朗疏见他声音拔高了不少,心知这番安慰多少还是起了效,便又岔开话题道,“小宇,你可去看过飞镜么?”

“苍苔守着他。”梁慕宇先是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江伯父已派人上灵枢阁请长生了。”

见他脸上的表情再次黯淡下来,秦朗疏的心脏亦跟着紧缩了一下,又听到师父遣人往灵枢阁求医,心中更是担忧,问道:“可知是中了什么毒?”

梁慕宇却再次摇头道:“苍苔亦说不知,只知是极凶险、蔓延得极快的一种毒。”

秦朗疏眉心紧蹙,道:“那白牡丹已死,却想不到这魔教中竟还有比他更厉害的用毒高人!”

梁慕宇点头道:“不过这亦不稀奇,毕竟据青萍所言,那魔教中会使用这操纵尸体的蛊术之人,亦大概仍有一两个。”

原来秦朗疏在回到铁剑门后并未忘记向青萍追问那夜之事,本以为要让青萍开口也许要费一番功夫,想不到那姑娘却像是早已等着自己来问一般,马上便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这下众人方才知道那日被秦朗疏杀死,复又诈尸的魔头正是青萍的叔父,而据她所言,她那在当年那场大战中和盘若教教主一同亡故的父亲,除了这个兄弟之外,还有两个兄弟也许尚在人世,这应该就是那魔头死后仍有人能操纵他的尸体的原因。

“小宇,我想该不会……”那日在梁家大宅见到的身影在秦朗疏心中一闪而过,再加上这从未听说过的剧毒,秦朗疏觉得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许亦该把自己当日的猜测说出来,给大家提供个思考的方向。

梁慕宇没有接话,但却用眼神表达着无声的催促。

但那夜秦朗疏却没来得及将后面的话说完。因为……

飞镜死了。

第六十九章

屋里点着灯。

初时只有一盏,后来大概是苍苔仍旧觉得暗,便央人又取了两盏来,一齐点上,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

苍苔坐在床边看着飞镜。那张醒着时虽算不上十分的英俊,却让人觉得阳刚气十足的脸,此刻看来竟有些死气沉沉的,皮肤呈现一种难看的青紫色,看上去一点儿光彩都没有。

苍苔突然想多要一盏灯,但又觉得这屋子已有些太亮了,心中矛盾不已,眉心便微微皱了起来。

刚好在这个时候,飞镜睁开了眼睛,几乎同样深黑的瞳孔和虹膜,显得他的神情有些空洞。苍苔觉得他在看自己的脸,却又仿佛那视线能一直看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过了好一会儿,苍苔听见他问:“你没事?”声音很低,且含糊。

苍苔点了点头,他本想回答“我没事”的,但发现自己的喉头哽住了,于是只能放弃,又担心对方看不见般,更用力的再次点了点头。

飞镜很轻的哼了一声,意味不明,接着又问:“少爷没事?”

苍苔觉得恢复了一点,便点着头答道:“少爷也没事。”

接着飞镜十分仓促的说了个“我”字,然后他仿佛刚注意到苍苔那凄惶的神色一般,他的下文迅速的消失在喉咙里,脸上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苍苔的眼神实在是太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所以他大概已知道自己要死了。

飞镜自然不可能从未想过死,但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死法在他实在太过窝囊,所以他有一时之间觉得难以置信。

很快的,他又说:“苍苔,给我水。”声音虽然很低,但已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就好像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他们一起喝酒时,他会霸道的唤对方:“苍苔,给我酒。”

苍苔起身离开后,他还是有些无奈的笑了,——他实则是个不太爱笑的人,但他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是笑比哭好。

等苍苔拿着水回来时,他已经死了。

待梁慕宇他们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令人惊讶又宽慰的是,苍苔的情绪看上去并不激动,在人前的表现也一如以往那样得体,他镇定的应对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的各种问题,只是样子看上去有些疲惫。他那张有些寡淡的脸此刻看上去更加扁平,连之前可说的清秀都算不上了。平日里那副温和敦厚的样子放在他现在这张脸上,简直令人觉得有些呆滞和迟钝。

当然不仅仅是他,梁慕宇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亦变得有些呆愣愣的,尤其是在他见到飞镜的尸体之后,他甚至还走上前去,对着床上叫了一声:“飞镜……”而后他又等待了一会,发现没有听到回答,他便站在那里,盯着飞镜的脸仔细的瞧,好像他突然忘记了对方的长相一般。

秦朗疏能理解他的心情,由于死后的肌肉松弛,此刻飞镜的脸显示出一副古怪的安详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冷冰冰凶巴巴的他。他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人,甚至已不太像人,而像是个脸部做坏了的木偶或是别的什么。无怪乎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梁慕宇一时接受不了。

而自从飞镜的死讯传开后,这间小小的屋子前前后后便来了不少人。虽然飞镜生前并非是交游广阔的人,来到铁剑门之后亦只是每天独自练武,然后极偶尔的和苍苔或是秦朗疏切磋两招,但即便是门内在他生前和他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也都出于礼貌跑来看一眼他死去的样子。想到也许这些人在今天之前还记不得他长的什么样子,听着他们环绕在他身边刻意低声的窃窃私语,表达着必不可少的遗憾之情,秦朗疏这样宽容忠厚的人都突然间觉得厌恶至极。他觉得若飞镜还能对此发表意见的话,他一定会拿着自己的日月轮将这些人全都赶出去。

但无论如何,人死了就一点自尊也没有了。

秦朗疏不知道这件事情对梁慕宇带来的震撼和打击有多大,虽然那孩子和苍苔始终都没有哭,但那孩子也的确如苍苔一般,一整个晚上都不肯离开那屋子一步。

秦朗疏注意到有时他们会盯着那张床陷入沉思,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愤恨。而秦朗疏并没有劝他们去休息,他怎么会做如此不合时宜的事情,——毕竟飞镜是为了他们而死的。

第二天早上灵枢阁的人来了,并不是谢长生,据被派去请人的叶欣文说,他没有见到谢长生,而是由莫子严出面,向他转达了谢长生身体不适的消息,而后欣然派了这个据说医术不逊于阁主的孩子随他前来。梁慕宇看着那孩子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脸,很意外的没有生气,只是摇摇头让他走。最后还是苍苔将那孩子拦了下来,恭恭敬敬的道了谢,又塞了些钱到他手里。

那孩子走后,他们很快的葬了飞镜。虽然葬礼简单到有些仓促的地步,但倒也符合他生前的身份。葬礼上青萍和翠藻都哭得很厉害,就连梁家主母铁慧心都忍不住落了泪,苍苔和梁慕宇仍旧没哭,这样看来倒显得他们是有些绝情了。

第七十章

秦朗疏觉得梁慕宇变了。

虽然那孩子之前对于练功的态度并非不认真,但每天练功结束之后,仍会常常抓着这忙里偷闲的机会,找叶欣文他们聊天打屁,戏耍一番。但自从飞镜走后,不仅这样的情况在他身上完全消失了,而且在练功之时,秦朗疏每每觉得那孩子简直像是要往死里操练自己一般,每日不练到精疲力竭站立不稳,便不肯停下。除此之外,现下每天除了吃饭和练功,他回房后亦不再痴缠着秦朗疏,偶尔主动交谈,亦只是向秦朗疏请教剑法之事。之前秦朗疏对他总黏着自己的态度还偶有些不耐,但现在却发觉他这样明显的疏离更是叫人难受,却不知是自己的心境变得太厉害,还是人的本性皆是如此。

年关将近。一日秦朗疏与江绍堂讨论完门内置办年货的安排,正欲穿过后院去梁慕宇平日里练功的地方看看他的情况。——这一点亦和以往大不相同,之前总是梁慕宇在门中四处寻他,现在却变成自己每每抽空往他那里去。又想到此,秦朗疏不禁苦笑摇头,却忽然见到叶欣文和江锦霞二人正并排跪在回廊边的长椅上,手肘撑着回廊的栏杆,以手捧着脸往回廊外不知是赏雪还是作甚……

“欣文,锦霞,”秦朗疏上前唤他二人,温和却认真的问道,“今日的练功已结束了么?”

“大师兄,”那二人被他这一声唤的回过头来,道,“已结束了哩!——你和师父谈了好久!”

“是么?时间过得倒是快。”秦朗疏看看天上那个惨白的太阳,点头认同了他们的说法。

简单的两句寒暄之后,秦朗疏正欲离开,江锦霞却从后将他唤住,问道:“大师兄,你可是要往梁小子那里去么?”

秦朗疏点头称是,却又望着她,似无声的在问:“你可有什么说法?”

江锦霞垂下眼,咬了下嘴唇,方才复又抬眼看他,道:“大师兄,梁小子他没事罢?”

秦朗疏道:“应是无事罢。”声音比之前却压低了一点。

“那……为何他最近再不来找我们玩了?”江锦霞比梁慕宇委实大不了多少,自然是先从这上面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秦朗疏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说辞,忽然温和的向江锦霞笑道,“他是男孩子,男孩子长大了,事情总是多一点。”——只是他这突然长大的契机,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些。

但小姑娘仍未想通,接着问道:“是么?那为何叶师兄就能终日无所事事,总是陪着我玩?”

这一下的打击可大了,叶欣文顿时苦了一张脸,向她凉凉的道:“是。大小姐教训的是。那从今日起,我便也学梁小子的样子,专心练功去了。”

“那可不成。”江锦霞还未开口回他什么,秦朗疏倒先说出反对的话来,听得叶欣文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在秦朗疏立刻给他解惑道:“欣文,师父说了,你年年跟着三师叔下山置办年货,至今已有四五年,想来独当一面也已没问题了。正好今年三师叔尚有其他杂务要处理,因此置办年货的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明日起,你便先专心操烦这件事罢。”

一席话说得叶欣文连连点头,待秦朗疏话音一停,叶欣文已一扫之前面上的阴霾,笑嘻嘻的向江锦霞一揖道:“小师妹,抱歉了哩!虽然师父说是明日起下山采买,但今日仍有些琐事繁杂,少陪了!”说完,转身便走,那步态只轻盈,真可谓春风得意。

“小师妹,那我也失陪了。”已耽搁了这许久,秦朗疏急着要去寻梁慕宇,便也趁机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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