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江彦理失了理智侵犯我之後，也是梦矢替我在老妈那边掩盖实情，我跟梦矢都清楚，老妈一生保守，不希望她的儿子能成龙成凤，却也不免寄望我们娶个勤俭能干的媳妇，让她老了颐养弄孙。

这麽简单的愿望，偏偏我就是无法做到，不过至少能不让她知道，她的大儿子娶妻生子是无望了。

『小笙阿，你江阿姨介绍的那个面包店的工作，你还能适应吗？』老妈牵著我的手，心疼地摸摸我显得有些憔悴的脸颊，『你这个孩子天生就不懂喊苦抱怨，跟你爸是一个性，你看他也没几岁就病死了…』

想起面包店的事，我有些迟疑该不该先跟老妈说，或许工作能适应，但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显得支支吾吾，『妈，或许面包店不在了，我…就可能失去这个工作…，您也别担心。』

老妈这几年老得很快，脸上的细纹越来越多，有时我不戴眼镜也能瞧得清楚岁月所刻下的痕迹。

『没关系，我儿子这麽一身好手艺，随便一家餐馆都能作，也不差这个，只是对你江阿姨有点不好意思罢。』

老妈没听清楚我的意思，以为我是做不惯想走人，我也没多解释，跟著她笑了笑。

『哥，你回来了。』

梦矢站在厨房门口，穿著一件粉红色的围兜，手拿著锅铲上头还粘著几颗蒜头粒，看上去有点滑稽。

他脸上仍有些不自在，对於今天中午在面包店的事。

『你在煮饭了？我来帮你吧。』

『嗯，好。』

梦矢一听，开心地点点头，怪不得老妈常说，梦矢比谁都还在乎我。

进了厨房，梦矢不比我每天都招呼三餐惯了，敲键盘的手不太听使唤，怪别扭的。

『我来吧，你去旁边捡菜尾。』

梦矢把锅铲递给我，乖乖地到旁边作事，把剩下的空心菜盛到盘子上，让梦矢这麽大火热油炒过，原本清爽的一道菜变得又烂又油，经过这麽多年，他还是忘了炒菜要加点水才好吃。

『我书店里还缺人呢，哥…，如果你面包店的工作不是那麽喜欢，…可以考虑一下我那里…』梦矢目光专注在那堆绿叶里，怕我以为他在施舍，没敢多看我一眼。

『好阿，要是我真丢了工作就赖到你那去。』我笑笑的应诺，梦矢捏著那把菜，尽管我只是敷衍过去，他也满足的点点头，眼光还泛著激动。

『那…，就这麽说定了。』

我迅速地转头回去看著锅里煎著的鱼排，窜上来的油烟让我有足够不被怀疑的理由擦脸，梦矢对我的好一直都很明白清楚，也就是那麽大了，他的操心和关怀时常让我怀疑到底谁先来到这个世上，我以为大哥应该多照顾弟弟才对。

谁让我们是兄弟？

吃完一顿难得热闹的晚饭，我把洗碗的差事丢给梦矢，走进房里反手把门锁上，掏出口袋里一串钥匙，自那时租了屋子就带在身边的那把铜制门钥，发生了那场车祸之後也没机会再还给房东，就这麽一直留在身边。

被扯坏的铁环在梦矢尴尴尬尬地返回自己手中时，自己还问了他那个布偶吊饰的去处，梦矢也只是支支吾吾，一副心虚，只说了他在病床上发现，就只剩这把钥匙了。

梦矢想隐藏什麽，他很清楚，正反他都跟那个少年再无干系了，那个布偶应该在哪里，也不是他非得知道不可的。

会保存到现在，也不过就是顺便。

拉开座椅，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信封纸，整本几乎还是全新的，他没什麽朋友，当然写信的机会也就少之又少。

志明他们卖了面包店，也不一定再开另一家，自己毕竟是人家介绍进去的，如果要志明亲身跟他明说，也未免太为难人家了。

志明跟爱莲都是热心的好人，肯收留自己在店里工作已经让他十分感激，既然已经知道他们将店连著地都打给外商公司，那还不如他自己先向他们请辞，省得大家尴尬。

想到这里，提笔简单写了原委，把没几行字的信纸塞进信封里，涂了胶水粘牢，呼了一口气，『明天就早点拿去给志明，就成了吧。』

把信封压在食谱底下，洗了澡之後就躺到床上去窝著，对著黑压压的天花板，渐渐感觉到未来的盲目跟一点点的徬徨。

早上梦矢开车载他到面包店，平常脚踏车要花上二十分，连五分钟不满就到了面包店的那个巷口，旁边有些建筑物都拆了，怎麽当初都没发现？低著头走近店里，自己的神经果然还挺钝的，要不是那位先生跟自己说卖店的事……

『爱莲，要…要生了吗？』

林恋笙猛地抬头，连志明站在柜台後边，手里好像还捞著什麽，大声喊著。

『疼…疼阿阿阿…』接下来是爱莲凄惨的哀声。

我吞了一下口水，赶忙走进店里，虽然我没见识生孩子的场面，该怎麽帮也没有头绪，不过还是慌慌忙忙跑了过去。

爱莲裙摆底下一片湿，志明一直喊著羊水破了，一边还得忍住爱莲疼得受不住，捏著他的手臂出气。

电话却在这时要命地响了，志明抱著身材因为怀孕有些臃肿的爱莲，整头冒汗，『恋笙，我先带爱莲去医院，你帮忙顾著店，拜托了！』

我愣愣地点头，看他奋力把人抱上车，关上车门，比光速还快地开往医院的那条路。

电话已经响了一轮，我抚著惊魂未甫的心跳，慢慢地话筒接起，大概是响得太久还是我过於紧张，总觉得那话筒贴在耳朵上，有点热。

『西格面包店吗？』

电话那头传来很悦耳十分有礼貌的声音，照理说不会是那个人，只是有点像，那个人从来不是这样礼礼貌貌说话的，应该还要再跋扈冷淡一点。

是的，只是有点像。

即使这样说服自己，可还是不受控制的抖著，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

『嗯…，请问…有什麽事吗…』

那个人有点迟疑，顿了一会便挂上。

我紧握著话筒愣著看来电显示，那组号码我常常看见，不可能忘。

每个星期一，都会固定送那五十盒饼乾去的，那家外商公司。

4

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响了，迟疑了很久，知道是非接不可，拿起话筒缓缓贴近耳朵，话筒里空洞的声音，听得见我自己的心跳声，像个小帮浦。

『喂？请问是西格面包店吗？』

砰然的心跳渐渐趋缓，不是刚才那个人。

『噢，是的。』

心里有点恼怒自己，毕竟当初是放弃一切，为了逃离那个少年。

寂寞了五年，有些刻意掩盖的东西不受控制地窜了出来，怎麽也无法忽视。

是的，他很寂寞。

他也希望能找个能终其一生的伴侣，不过他不会是这麽幸运的人。

现实中，要背负的包袱实在太重太沉，让他没有勇气去拥有奢侈的感情。

『请问连先生在吗？我们约好了这星期三谈买卖地契的事。』对方也挺有礼貌，不难想像是个穿戴体面，受过精英教育的高知识份子。

握著方才被捏得有些发热的话筒，一边点头一边抄下时间跟地点，好通知志明，『好，我会替你转告。』

人家大企业，搁一天的案子跟契约是得浪费钱的，又拿起电话拨了志明的手机，不知道他是不是忙得没时间接，记得志明前几天才跟爱莲说要陪她进去产房迎接连家的第一个新生命。

电话嘟嘟响了一阵，想来他大概正忙，又挂上话筒，把放在怀里的辞函给压在玻璃桌面底下，守著镇日有些荒凉的店面又是一天。

突然想起附近的民宅跟商店都差不多开始拆除，店里就算有客人也就两三个，难怪志明这几天几乎没什麽兴致开店，自己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少。

还没到店里关门的时间，梦矢开著他那台休旅车到店前，帅气地跳下车，进来毫不客气的抓了一瓶调味乳灌进肚子里，抹了抹嘴才道，『哥，我今天载你回家，店可以关了吧？』

我点了一下今天卖出的面包跟糕点加上刚才梦矢那瓶牛乳，不比以前的一半，想再晚点也未必有生意，『嗯，收拾一下就一起回家。』

梦矢坐在结帐台边上，瞧见桌上的辞职信，有点心虚地没再看我，头一次不需要我叮咛，开始把手上的铝箔包压平折好，丢进垃圾桶里。

他或许也觉得，中年失业的确是一件挺糟的事。

晚上回到家，大概是今天早上那通电话一折腾心跳过度加速的缘故，吃不太下饭，只喝了一碗汤就蹭到房里看电视。

梦矢走进来，手里还拿两颗饱满的水梨，伸手递给我一粒，我摇头拒绝，梦矢的胃口跟我比较起来，像个男人多了。

从小他就活泼好动，虽然长得也不挺高，但总是孩子们的中心，一辈子都这麽挺直腰背，这麽光明，不像我老是在意周遭的眼光，永远畏畏缩缩。

梦矢跟著我看周妈妈烹调简单美食的节目，晚上九点半的时段，挺受妇女同胞的欢迎。

梦矢瞧我看得心无旁鹜百分百的专注，才忍不住开口问我一句，『哥，你…很忙吗？』

『怎麽了吗？想吃韭菜盒子还是葱油饼，冰箱里面还有我前天揉好的面皮，叫老妈煎给你吃去。』目不转睛地盯著电视屏幕，原来还有这种腌料的制作方式，等会再抄下来。

我还在怀疑这小子怎麽突然有兴趣跟我看这种他平日嗤之以鼻的节目，原来别有目的。

他哀怨地瞪我一眼，拖著长音，『哥…不是这个…』

『还是你想吃鸡肉油饭，那天你说想吃，可是很费工，明天再作给你吃吧。』而且我节目还没看完呢。

静默了一会，我把音量转小，难不成他还有更想吃的东西？我还以为他吃东西只分喜欢跟非常喜欢这两个类型。454F44窗清入很:)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等我看完电视，再弄给你吃。』

『跟吃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咕哝著。

我无奈地看著他，他常说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一个什麽想法他没有不知道的，可惜我没他这麽神通广大，他肚子里那些个花花肠子，没几拐就让我迷路。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老实答，哥…，绝对不能骗我。』

梦矢这厢严肃，我也皱起眉头来。

『哥…，如果…，这只是假设而已，你别多想…』梦矢显得憋憋扭扭，让我也开始好奇他想说的内容。

『要是齐颜颜回头，再像五年前那样纠缠你，你…会怎麽办？』

我微微愣住，没想过梦矢还会说出这几近是他这辈子视为禁忌的名字，想到有这麽可能，心也微微慌乱，不比五年前那一时做下决定的坚决，『什麽…什麽怎麽办…』

『哥！你当然要拒绝，不然老妈怎麽办？！』梦矢唯恐我又走进那条不归路，神色紧张地大声说著，又怕门外的老妈听见，骤时又减低音量。

『当…当然…，我不会再走回头路的，你问这什麽怪问题。』

多鳖脚的回答，连我都心虚，可梦矢信了，看他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就知道。

『那就好…，我总觉得齐颜颜不是像江彦理这麽容易放弃的人，你哪天…哥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人总有不小心会遇到的机会是不？你要是看见他，躲得越远越好…』

梦矢抓著我的两只手臂，丝毫没有发现我被他捏得快淤青了，我钝钝地点头，允诺他绝对会躲开齐颜颜这个人。

一方面，心里也不免怀疑，梦矢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那个尘封在我们兄弟俩之间，那个总令我们有著尴尬少年的名字。

怀著有点忐忑不下的心思看完节目，刚才记在脑子里的酱汁腌料也不知什麽时候就忘得一乾二净，大概是从梦矢提到那个名字之後，大脑停顿运作那时丢的。

按掉电源，家里的电话响了一阵，是老妈接的，拿了分机走到我房里，说是志明找。

志明会打电话来，大概会说的也是我自动请辞的事，做好了小小的心理准备，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志明那热情的嗓子几乎是对著话筒大叫，说是宝宝生出来了，挤了近半天终於顺利出来。

我感到有点好笑，生孩子被他这麽一形容，好像在挤奶似的。

『三千五百克呢，是个头好壮壮的男孩子，嘿…。』

我静静的听著，不时还叮咛他该怎麽照顾爱莲，听老妈说，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就最虚弱的，要好好补才行。

『恋笙，你也知道店里要卖的事儿了吧？』志明说的时候，一点尴尬也没有。

『嗯，我知道。』

『我今天回去店里看见那个…你留的纸条。』说到这里，他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他有事要我帮忙的时候，常是这种口气。

『哦…，我可以…』理解…，还没说出後面两个字，他又抢话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还想该怎麽拜托你去帮我谈那份地契的价钱呢！我把证件跟印章放在桌上，你明天代我去公司，爱莲这边我走不开，只能拜托你了！』

我愣了一愣，我还以为他是要说辞呈的事。

『恋笙，你不必怕，那间公司你也常去，他们主管人都很好的，也不占人便宜。』

志明在话筒那端显然是被喜获麟儿冲昏了头，一开心起来说话就飙得跟风一样，我还来不及说上一句，电话就挂上了。

只知道，最後我得起个大早先到店里拿证件跟印章，准时到那家外商公司报到。

5

隔天早上我特意早起了十分钟，挑出五年前偶尔会穿去学校上班的几套西服，还记得蓝色那套是老妈跟梦矢为了庆祝他升上专任教师买来送他的，不过颜色太亮，已经不怎麽适合穿。

几套衣服挑了半天，最後只拿出灰色的那件，不怎麽显眼，不过对自己来说是最适合，把有些孩子气的头发往後梳了整齐，好坏也让自己看起来精神。

略显迟疑地穿上外套西装，瘦小的身材穿上西装怎麽看都是不伦不类，有点泄气般地扁了嘴，决定把外套脱下拿在手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虽然只是替志明去谈件事情，不过他总有一种梦矢会强烈反对的预感，反正也不是什麽非得让梦矢知道的大事。

拉开面包店的铁门，走进柜台拿起昨天抄下的纸张放进口袋，被压在玻璃桌底下的辞呈还跟昨天自己放进去的位置一样，完全没被动过。

看来志明昨天那通电话也是匆匆忙忙结束的。

难怪他丝毫没提辞职的事。

走出店里那条巷口，这几年公车路线越来越多，几乎和以往在R城教书那里一样发达了，拦了一辆能到那家外商公司的公车，过了尖峰时刻，车上不到十个人，冷气也挺强，随意在後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口袋里的纸条详端。

进了公司，应该会有个仓持先生来带他到十二楼的一号会客室。

希望自己能帮志明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也不枉他把这麽重要的事儿托给自己。

走进一楼大厅，平常只到了这里就会有人来接应自己，现在傻愣愣地站在中央大厅，也不知道该做什麽。

志明应该有先跟对方说过有人要替他过来吧？

窘窘地拉著扎得整齐的衬衫，环顾大厅，一个男人慢慢从这里走过来，没有商人那种精明干练的脸孔，倒是一脸和蔼。

见我也在看他，大约猜中我就是志明拜托过来的人，清朗的声音有礼貌地先打了招呼，『林先生吗？不好意思，因为公司的负责人希望我们别拖延土地收购的期限，才会要你这麽匆忙…。』

我被动的摇摇头，反正我本来也就是閒人一个，对方这麽有礼，让我挺虚心的。

『那我们先上楼吧…，阿！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仓持源家，负责商城总事务的主管之一。』看著男人盈满笑意的脸，实在有点惊讶主管级的人物会有这麽亲和的态度，而且他好像也很年轻。

他还以为主管都像以前学校里那些有点老，气势却很吓人的主任，总摆著一副有教无类对学生却是疾声厉言的那种人。

总归一句，就是表里不一。

偷偷看了一眼仓持按下的楼层，这栋竟然有二十八楼，难怪他每次来都有种看不见顶端的错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