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什么?”我张张嘴。
“死人,……或是将死之人。”说完,重燃看我惊愕的神情,“扑哧”一笑,“能活下来的人,必然心地都不坏,只是他们犯了错误,而错误则需要正确的道路‘指引’,……不过,关在这儿,是他们所希望的吧。”
“……”冷汗涔涔,手指已经有些变形,听着重燃悠悠的话语,我咬紧了下唇。
他似乎也发现我的动静,转头看我面色不正常的脸,神色一闪的慌张,撇过脸去,用一只手抓着我那尽量放松的手,“这个孩子——”然后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走吧!”
监狱么,肯定是关人的地方,长廊越走越深,门也便越多,透过铁栏杆发现里面的人大多都目光涣散,偶尔几个把手伸出来“呜嗷呜嗷”的喊,还有的用身体撞门,直到血从胳膊上崩裂,然后双手扶着栏杆对我“嘿嘿”的笑。
“里面有鬼!!!”一个犯人呜嗷一喊,所有人都附和,然后嘿嘿的笑。
“呦,男人还是女人啊,挺着大肚子,别不是妖怪吧。”沙哑的嗓子吐出来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震,然后转头呆呆的看那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全身大部分的身子裸露在外,然后脸上,甚至身体纵横交错的伤痕,咧着嘴,牙几乎掉光了,可他的嘴还是张着。
“我是男人。”悠悠的说完,抽出尖刀,走进他,然后在那男人更加开心的笑之中,犹豫的听那人喃喃的低语,颓然的一笑,把刀插进他的胸膛,“我来帮你解脱。”
“嘿嘿嘿——”男人笑了,有些凄惨,但是还是笑,一直到慢慢的滑下去还是笑……
我看着手上沾着的血迹,淡淡的说,“不记得杀过多少人,只是这个人,是我第一次亲自杀的,……沾满鲜血的手已经没办法再干净了,所以这——”我看着重燃紧锁的眉头,“也就无所谓了。不是么?!”
何况,是那人的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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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最深处,那种血肉腐蚀的味道淡了许多,伴有淡淡的香气。似乎这香气像要把这恶人的味道全部冲掉一样,铺面的,花香已经占据我全部的气味神经。
最前方是一个厚重的金门,上面没有孔,巨大的金锁斜斜的挂在旁边。我想如果有人来开开锁也不见得会把们打开。我狐疑的看了看重燃,然后看到重燃略带鄙夷的视线后,也鄙夷的回了过去。
毕竟我还是皇子,是皇帝的后爹,哪儿容他这小喽啰这样的看我。我心存不服,直到重燃把锁打开,示意我帮他开门的时候我也依旧静静的站咋那儿。
“……”重燃顿了顿,“我从来没把你当皇子——,我当你是我的朋友,病人,甚至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我颓然的一愣,不顾肚子的疼痛,慢慢走了过去……
门是无论如何的都打不开的,除了用了金质的东西,还用了不知名的东西,你越想打开,门就会锁的越紧。由此我也感觉到,肚子的疼痛,并不伴有孩子的拳脚……
想到了什么,把那偷到的牌子在门上一路延伸,在细碎的小声中,门中出现一块凹槽,然后把牌子镶嵌在内,……齿轮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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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不是我想的肮脏不堪,甚至里面连一个灰尘都没有。
进门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不大的圆桌,圆桌上的水还在冒着热气,左边珠帘遮挡,看不清的人影坐在椅子上写着什么。
“渊儿么?”男人低沉的嗓音温润的传来,然后看我们都不做声,便皱着眉头转过脸。
看不清的人影,因为珠帘的光斑而显得异常的朦胧,而我则呆呆的不知道用何言语。回忆和印象相拼,我很难想象这个“年轻”的男子已经年过半百。
我动动嘴唇没有说话,抬头看着最近的书架,上面已经摆满了经文,还有一些被堆积在地上。没有看到不屑的零落,反而地上的本子比书架上还要规整。
“我……”双手摸着脸,看着挑起帘子那双素白的收,还有那人因为年龄而附在眼角的纹络,我终究是从来没有仔细的看过他,这么仔细的看过他。也许从我认知以来,我第一次觉得,父皇和母后,只要我离开他们不下几年,我便会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这人身上雅儒气息太重,完全没有想象中曾经父皇满身心的煞气和那种淡然的双眼。
只见他的那双眼睛盯在我的肚子上看,然后眼底的一丝阴郁。
“你知道,它——”是死胎。然后直盯盯的看着站在一旁,眼圈已经泛红的重燃。
“他/她(?)”我疑惑。
似乎听到我的呢喃,那布满阴郁的双眼看了看我,忽然漫不经心道:“你是谁?”
第五十七章:药引
我是,谁呢?
我垂下眉头,静静看着不存在的脚尖……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轻轻的回道,然后又说了句让重燃惊愕的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
“扬扬,你——”重燃低吼,然后红着眼睛看父皇,就像个小孩子,委屈的有些不像他。
“我该走了,父——太上皇似乎日子过的不错,你们想聊就多聊聊。”双手举起有些脏了的令牌,“离渊,似乎也想让你离开,可是他不敢说,他怕他说了,他就再也逃不出自己对自己的厌恶之中了,……还好,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
“……”
我摸着肚子,想到只要生下“它”,便都结束一脸释然的表情后,慢慢的后退到门口。
原来相亲相爱的戏码本就不是我的,我只是看客吧,结局总是有人先死或是离开,……那我会是离开的那个人么?
看着重燃跪在一旁,头抵着那人的大腿,我就看到一股暧昧的暖流从两人之间流过。许是我许久不经人事吧,我只能故作无谓的一笑,慢慢朝着我所来的方向走去。
没有惧怕往来的侍卫,十分淡定的沿着长廊走,香气不见,腐气袭来,然后慢慢的是清新的空气,
火烛俱灭,远远的一丝光亮,似乎要离开“地狱”了,我不禁有些放松的嘘口气,只是此同时,腹部的疼痛也慢慢袭来。
……
“看到了什么?”白色的长衫在身后的光线中晕开,如同仙人一样,再衬托那人微凉的双眸,谪仙一般。
“生死!”我淡淡的说完,低头看着荒谬的肚子,“诞子丹是骗人的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叨念。
“不,真的。”离渊微微一笑,像是隐忍着什么,忽然释然一下,朝我招招手。
“……”我原本已经平静的心情听到如此的话语之后,愤怒和激动一同涌上了头脑,半响过后,我已经浑身发抖,而此刻已经和离渊对峙了好一会儿。
我说不透他,我只能远远的发抖。
没有人告诉我,我所谓的“孩子”是个死胎。曾经在山下的时候,我和桑太医学过一些东西,虽然是皮毛,但是并不表示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母体和婴儿的互动不是在生前才进行的,我摸着毫无生命迹象的肚皮,想着那曾经稳婆说的话,然后又想起遇到父皇眼里忽然的落寞,我知道我从始自终都在欺骗我自己,忍痛离开萧韶安,面对不喜欢的神庙过足了风韵的日子,也看着离渊偶尔露出温暖的微笑,心动不已。
可是,我知道,这一且都是假象。
旁边一个装有铁栏的窗户,也许是“地狱”里唯一的窗户吧,虽然很小,但是声音却轰鸣大作。毓秀山上有种奇怪的现象,就是晴天打雷,却很少下雨,我吃过这样的瘪,所以对于这样的雷电轰鸣声有些胆颤。可是我现在却无暇去想,因为我此时的状态,犹如从地狱走来的灵魂,似乎风一吹,便散了。
身上的那把沾了血的小刀被我擦干净后又别在腰间,我拿出来的时候,看到离渊周围的手下把手里的武器都放在警惕的位置,似乎看我有不轨的动作之后,好把我解决掉。我淡然的看着这一切,把刀举到自己的脖颈处,然后一路下滑,“陆家的人薄情,皇家的人绝情,这就是哥哥不愿意在皇宫待下去的理由,而娜蒂亚也是一样,所有的一切,便这样慢慢成为因果关系,……娜蒂亚如同精灵一样出现在他的身边,解救他,把他带走。其实舅舅你不用自责,也不用懊恼,哥哥的死谁也不怨。”
当我说出来的时候,我本以为坚强的自己却突然红了双眼,一时间把埋在心底的话一并说出来感到了释然。
其实我想说,我也谁都不怨的,可是,这句话到了嘴边,看到的却是离渊沉浸在无比哀伤的回忆当中。我突然想到重燃说的:不详,你觉得什么才是不详?!
……
我是这场争执的源头,过去的种种因为我的出生而转移,我是个罪人吧。我再也忍不住的扶墙而跪,泪水淹透脸颊,流到脖子里,滴到地下。扑面而来的腐气又慢慢袭来,窗外轰鸣大作,……
下雨了?!
我凄惨的一笑,刀冲着肚子划去……
结束了,我就解脱了,什么娜蒂亚、什么萧韶安、什么母后、父皇,甚至离渊、重燃,都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吧。萧君扬已不在,留下的桑扬也不可能存在了吧。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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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渊和萧君墨是竹马之交,萧君墨成年之时,陆渊对他的感觉似乎变质了。频繁的往皇宫走,却被皇帝萧黎注意到。丞相陆明的两个孩子,萧黎是知道的,陆千含已经贵为他的皇后,虽说她已被公认为萧国第一美女,但是时间久了,这老夫老妻,总有一天会腻的。皇帝不是柳下惠,也不像别人一样,爱一个人便从一而终,所以当他的孩子一个又一个出生的时候,那个爱慕萧君墨的男子——陆渊如同一匹桀骜不驯的小马驹一样,出现了。
目光追逐,直到陆渊成年,直到那个册封男妃的诏书如同炸弹一样炸飞陆明和陆千含的时候,萧君墨离家闯荡。
再后来,男男生子的狗血剧情突然落到皇家重要几个人的身上,便如同重燃说的,陆千含喝了死胎做的汤后再次怀孕,十月后,萧君扬出生。再后来,陆渊继任萧国神官,改名离渊,半隐居毓秀山的神庙之中,然后几年之后,萧君墨去世。
萧君墨去世后,陆千含一改往日奢华,并突然信佛,把华丽的宫殿一改成为低调素朴的地方。外人不懂,所以以讹传讹的,皇后的名声更高了,这样的国母,自然赢得了世人对她的尊重和至高的评价,但是,也许没有相信她心里最深的秘密,那个让她痛也不能痛,折磨也不能再把自己折磨致死的鸡肋。这个秘密,离渊知道,萧黎知道,还有个人也知道,可是那人已经死了,为了这个秘密抑郁而死,死在与萧君墨最像的弟弟怀里,这个人便是万俟西奈,那个如同精灵般的呼纥国公主——娜蒂亚。而这个秘密便是陆千含这一辈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亲手派杀手,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逼到绝境,跳崖而死……
不是在无情崖,却在另一处山清水秀的山涧之中,周围郁郁葱葱,萧君墨把自己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藏好之后,引着杀手到了断崖,然后用微笑做了最后的诀别。
也许陆千含并不希望那孩子死,可是无论什么样的过程,结局都无法避免,……这样的痛,在自己眼里,无法的原谅。
……
于是娜提亚疯了,被带回呼纥皇宫,遗忘了过去,六年之后,带着所有的秘密来到萧君扬的身边,临死之前,把这个孩子交给爱着自己而又无奈于自己命运的萧君扬。
谁也不能掌控的命运,被无奈的现实弄的遍体鳞伤,一切不完整的东西,在这高墙红瓦的皇宫大内表现的淋淋尽致。萧黎和陆千含,甚至始作俑者的离渊,在信佛与杀戮之间,似乎永远也得不到圆满。也许还有个秘密,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就是那个手捧血粼粼婴儿尸体的人,就是当初跟随自己师傅来皇宫为太后医病,并爱慕萧黎的重燃。爱与恨交织、妒忌与愤怒蒙蔽的心,在那一刻,就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后悔了……,只是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自然的都无法让世人想象,……
你们是悲哀的人,无论怎么做,都永远也不能脱离自责的苦海,无法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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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片白色中醒来,后颈还隐隐作痛,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不太明白后,眼泪已经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蜷缩在床边的一脚哭泣,摸着已经没有突起的肚子。我甚至开始绝望。
一个妇人穿着平常的衣服,拿着药汤进屋,看我的样子颓然一愣,然后小心的对我微笑道,“这个不苦,我加了糖,……”
第五十八章:兵临城下
“离渊放我出来了么?”我顶着红红的双眼问她。
“……”那妇人蠕动下嘴唇,半响才从嘴里吐出“不知”两个字。
我颓然的愣在半响,像失了力气一样倒在床上,双眼已经流不出过多的泪水。只是看到这幽明的山谷愣愣不知所想。
三个月里,从初始不能行走到如今已经能帮那妇人干些体力活,我把长长的头发剪短,换下刚开始那妇人为我准备的锦罗衣衫,穿着粗制的衣裤淡定的在附近小河里捉鱼。
我不认为我熟悉这里,可是这儿又让我无比熟悉,我整整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这儿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感觉心情舒畅。这儿离皇宫很近,小半天的功夫吧,山上的崖,还有稍安曾经晒得黝黑的脸。
小木屋上有我刻的标记,几近一千个痕迹密密麻麻的在木头上,最后一笔只划了半个,然后我便随着桑——太医去了京城。
我记得我酿的酒,记得我种的小菜园,记得好多在皇宫里没有的快乐,也记得,离渊来找我时的情形。无可厚非的总是在回忆中,我把我当成当年的我,几近忘掉一切,却每每的在噩梦中惊醒。哭过、喊过、叫过,睡梦中谁都能看到。但是当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的时候,那该是如何的一种情形。
我其实很怕睡觉。因为那熟悉的气息那么真实,真实的让我醒来却又不见了,好悲凉。
第三月的一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拿了锹去了后院。后院有一块菜地,妇人早早种了蔬菜,绿油油的,连个菜虫都没有。我看着这一片昂然,手里的锹杵在一边,迟迟不肯下手,直到夕阳西下,妇人拎着篮子回来为我做饭的时候,我指着院子说要挖坑。
妇人一顿,顿时明白我的意思,只是说现在天已黑,明天她便把菜收了。
我点点头,回屋了。
夜半时分,被梦魔惊醒,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动,打开窗子,看到那妇人指挥一群人在后院忙乎什么,心一动,披着外衫出门远远看了看,又不动声响的回到里面,油光微弱,就这么坐了大半宿,最后天未亮走出三月未走出的地方。
半里不到,就有人把手了,我呆呆的看着外面毫无相似的地方,暗讨自己这么傻。
“我想回去了,……”我简单的说完,便看到一个豪华的软榻拉近我的跟前。
一路摇曳,我并没有回到那个让我痛至极的神庙,车往北走,皇宫的位置。侍候我的还是那个妇人,只不过这次的着装却让我刮目相看。一身红衣劲装,腰间一个金色长鞭,还有利落的长发盘锦在头上。可依旧不爱笑,只是必要的时候,对我的几句祝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