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那天陆昭什么样的心情,只是知道后来陆昭听闻我住在凤无宫,特意派人送去一张厚重的喜被,……于是我把那床被子压在身下,每每的和萧韶安行云雨之事的时候,想起的却是被那个皇帝无形中冷落的美人薛长情,心里有些不快。
后来因为哈兰的抽风,把那被子撕坏,我才知道,那一床被子中间夹杂着繁缛的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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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笙殿到底没有勇气过去,只是在哪儿的附近走走,睹物思物,想想曾经十余年的宫廷生活,那儿到底给我带来无尽的欢乐。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能在华笙殿度过余生,现在想想,果然可笑之极。所以思绪飘渺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声响。
“扬扬,有没有想过回去?”那人温和的说。
“……”我身形一顿,微微一笑,转过身,“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说回去!”那人并没有管支楞耳朵打探的哈兰。
“哪儿也不是我该回的地方!”我淡淡的回答,看着如同孔雀一样的离渊,我轻轻颔首。
“扬扬……”离渊闪身到我身边,然后把我搂在他的披风里,倾吐的气息吹在耳际,“跟我回神庙,我会好好待你!”
“二十一年前,你这么说过么?”我扭身,挣脱那人怀抱,然后警惕的看着似笑非笑的离渊,“我现在是萧韶安的宠侍,你能从他的身边要过我,我就跟你走,随你去哪儿!”说罢,看着不远处那小小的身影,面容温和,却在一瞬扭头装作不认。
“桑妮天赋很高,但是身体不好,要不是桑太医跪下来求我,我还不一定会收她入门,……不过能不能待得下去,就得看她的造化了。”离渊嘴角微翘,看我有些苍白的脸。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用鼻子嗅嗅我的脖颈,“全都是遗忘的味道,难道扬扬你还有什么留恋的?”
……
混混僵僵的回到住处,哈兰已经烧了水等我沐浴,我看着天色不早,匆匆洗完,连饭都没吃的钻进被窝。不知道何时起,自己变得这样的市侩,我“哼哼”一笑,把头蒙住。
萧韶安在自己来去自由的皇宫居然也会翻窗到我这儿,我常常想他如果自身武功太低而被侍卫发现当成刺客,……那个样子,定然是十分好笑的。可是,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因为除了侍卫,皇帝身边的影卫如果连皇帝的去向都不清楚,那他们可以洗干净脖子等砍刀了,所以当听见“嘎吱”一声响,我便睁开了眼睛。
外面虽然很安静,但是我还是听到一些只有影卫中相传的语言和鸣叫。不一会儿,声音渐停,那人也缓步走到我的近前。
我对于萧韶安的习性了解了不少,但是那种阴晴不定、变幻无常的新特性,我还是不甚了解的,……因为这次他的动作过于轻巧,所以我犹豫了片刻才起身,走到他的近前缓慢的跪下,……
我又不知道如何惹恼了他,只是觉得他周身寒冷,杀气凌人。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萧韶安问。
“凤仪宫小坐,还有去御花园走走,……”我轻轻的说完,看到他并没有让我起身的样子,眉头皱了皱。
“还有呢?”那人面色冷峻。
“……”我抿着嘴,疑惑他到底再问什么,可片刻后,那人却走到床边,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去,然后波澜不惊的话语提点我。
“离渊!不知道朕的舅爷把你搂得还舒坦么?”萧韶安嗤笑,袖子一甩,把灯扫灭。
当周围一切都回归黑暗的时候,我拢拢精薄的长衣,挪动着有些发酸的腿。而我那简陋的床上,萧韶安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第四十八章:神庙
“陆离,我给我儿子也起名叫离,我叫他韩离。”我微笑,看离渊阴涔涔的脸。
“我没听说过你有儿子?……”离渊皱眉,似乎想到什么,张嘴要说什么的时候看我会心的一笑。
“萧君仁的儿子!离,离开,舅舅,我起的名字可好?”我表情丰富,看着面色越来越苍白的离渊,抿抿嘴唇。
……
清醒的时候周身很冷,我迷糊的双眼待看清周围的环境之后,挪挪僵硬的双腿。外面依然漆黑一片,借着月光,我看到没放下床帘的床上,萧韶安一脸安然的睡颜。安安不知道怎么又回到我的身边,此时用它微薄的身子,为我取暖。我抬手为它取了食物放在手上,那兽短暂的一呆,随后雀跃的翻弄我手里的东西。我默默的看它吃完,然后看它噌噌的上到房梁……
萧韶安睡梦中翻个身,安详的表情让我有些痴迷,我跪着双腿挪到那人的床边,头搁着床沿,细细的看着那人青葱似的手指,还有手掌间磨得有些厚重的茧子。
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在床上,而身边早已没有那人的身影。哈兰立在旁边,等我彻底转醒后拿着汗巾为我擦脸、擦手,待几个侍女为我穿衣以后,哈兰才告知我晌午恐要去薛长情哪儿。我无语的看着为我统统“安排好”的哈兰,面无表情的喝着粥。
朝中局势安稳,萧君仁在边关也过得消停,所以萧韶安的日子也不亦乐乎。而已有几日未得宠幸的薛长情则以皇子生病的缘由,让萧韶安来安乐宫叙叙长情。
所以我来到安乐宫的时候,并不知道萧韶安也在,当惶惶入内的时候,看到一脸幸福的薛长情依偎在萧韶安的怀里撒娇。我沉默的作揖,然后垂目退了出去。此时哈兰一脸羡慕的看着安乐宫的一草一木,然后瞥见我清冷的眼神的时候,一晃即逝的惶恐与惊愕。她定了定,脸色恢复自然的跟在我身后。
离开安乐宫,漫无目的的行走,不知不觉又走到华笙殿,我抬头望着宫中所谓最繁华的地方后,看到远处穿着精致的含玉。
如今含玉已经升为大姑姑,优雅的姿势,举手之间都是难掩的贵气,如果不是含玉大了萧韶安那么几年,我想,如今性情大变的皇帝,一定会娶了这美丽的人。
“前面是谁?”女人低声呵斥。
“桑扬!”我慢吞吞的回答,看踱步而来的小女子。
曾经一至以为自己再次见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会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而如今真真正正的看到这个人,满身心的却是释然和放心。待那女子走到我近前的时候,我发现她眼底的青色,伸出手,停留半空、僵滞半空,一时间难以做出反应,收手的时候,委婉的一笑,说自己唐突了,说她发间的树枝儿,……此时,含玉咬着下唇,对我微微欠身。
我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扯着嘴角,冷在心里。
含玉她经历多大的变动能走到现在,实在不易,只不过,她这个样子,……我伸手抚在华笙殿华丽的围墙上,哧哧的笑了笑。
离渊似乎在神庙待久了,枯燥无聊的日子让他最近习惯找我。每每的我在凤无宫发呆的时候,总能看到那人一身妖艳的颜色。每次我看到他都无奈的摇摇头,那人也快半百了吧,怎么如何那样的年轻呢?所以我往往伸手碰触他的时候,都会看他笑嘻嘻的侧身闪开。
终于有一天,那人给我领来一个三岁的孩童,那孩子浓眉大眼,胖嘟嘟的脸蛋,一笑两个酒窝,直到他摆摆手对我说这孩子以后开始侍候我的时候,我才从微愣中缓过神。然后不顾孩子的挣扎,脱下他的裤子才发现,那孩子早已被净身。
“告诉大人,你叫什么名字?!”离渊微笑,伸手推了推那孩子肉肉的后脊梁。
孩子咬着下唇,歪着脑袋看着我,“……离儿……”
……
“啪——”手上的茶杯从手上滑落,掉在地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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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儿从此在凤无宫安家落户,而我也每天担负起当爹爹的责任,我并没有希望离儿喊我“大人”,而是不同于其他,我让他叫我阿爹。孩子每次叫我的时候我都想哭,于是便想起当年萧韶安叫我父亲的那段日子,……可惜,过往云烟的日子现如今看来,也只剩下我的回忆了,我一个人的回忆。
所以现在萧韶安每次来我这儿过夜,我都隐隐的希望,希望有一天他能记起当年的萧君扬,记起两人相依的日子,想起我的好,……我摸着已不似往年的脸,看着镜中又一俊逸的容颜,低头总是沉默不语。
哈兰对离儿不好,我不在的时候,离儿总是受不同程度的伤,可他不哭也不闹,倔强的小脸即便挂着泪痕也不会跟我说那人的不是,于是有一天,我看着侍候我大半年的哈兰,微笑的递上一杯酒,……
离渊说过,这个世界没有好人与坏人,他说我骨子里藏的嗜血,如今即便变得永不杀生手也不会干净的,……那罪恶的灵魂会渗透身体,到达内心。我说神庙的神水能不能让我解脱,离渊嗤笑,并没有言语。
哈兰死后,萧韶安又派了几个宫人侍候我,对待离儿,他并有太多的疑问,只是看着那孩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不知道再想什么。一个月后,离儿被调离我的身边而被养在美人薛长情哪儿,而此时的皇长子刚刚有了名字,叫萧靖然,所以把三岁多的离儿放在一岁多皇长子的身边,我并没有太多的异议,只是面对心机颇深的美人薛长情,我内心有些彷徨。
当安乐宫的下人来接离儿的时候,我看到那孩子满脸的泪痕,心不由的抽搐着。
当夜,萧韶安把我搂在怀里,用恋人间最动人的语调对我说,他说:桑桑,我们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我微愣,蓦然的点头。
那一夜,我一直在做梦,梦见我跪在母后的佛堂,听她絮絮的说请求佛祖原谅我,然后迫我匍匐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
当我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侍候的宫人已经守在身边,我目光茫然的看向四周,看到那一身大红袍子的男人,突然发疯的扑了过去。我说舅舅你救救我。
离渊微笑,搂着我说好,然后单手细细的描着我的眉,哧哧的笑。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凤无宫走出来,被牵引着去了神庙。我不知道萧韶安如何接受离渊的请求放我出宫,但是我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单纯的,只是我内心一直安慰自己,我一直再骗自己。所以后来离渊把整个神庙交给我的时候,我微笑的接受了,如同我曾经微笑的双手沾满鲜血一样,……好凄凉。
第四十九章:凤无宫无凤
至此之后,我一直做梦,有时候分不清哪儿是现实、哪儿才是梦境。萧韶安得了空便陪着我,在红瓦的高墙中,他为我建了条船,在一个不大的荷塘里,每天飘曳,摇摇惴惴。后来,我从凤无宫的偏殿搬到了主殿,而凤无宫的其他失宠妃子也因为我的到来搬到了其他宫殿,至此,我便占据了这整个凤无宫,……所以每当我站在大殿中央迷茫的时候,看到下边都满脸喜悦的宫人十分不解。
难道被圈在这儿就好了么?难道被宠幸就好了么?难道不是过两个人的小日子就好么?
后来,不足月余,凤无宫翻新的如同新的宫殿一样,还有那高高的围墙和朱红的瓦砾,我看在眼里,冷漠,却在心里。
韩风来看我,带了大批内务局的奴才,结果等他走后我才发现,他带来的东西都够我吃几个春夏秋冬了。我笑笑,吩咐人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对此,韩风很不解,而我也惶惶的摇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离渊便很少来皇宫了,后来便开始派小厮来凤无宫给我送些吃的和用的,再后来,来的便是桑妮。桑妮看起来又高了些,拘言语、小心谨慎,我一度认为是离渊调教的好,可是后来与桑妮亲近的时候,桑妮惊恐的靠后我才发现,她不再是曾经那个叫我爹爹的小女孩儿。
每当依着离渊交代的事情都办好后,那孩子轻轻的跪地,然后退了出去。我愣愣的看着那孩子一系列的动作,咬了咬下唇。
我知道,除了离渊,那一定是桑太医的交代,因为桑妮除了在神庙当童女,其余别无选择。想要活着,也别无选择,……我曾经问过离渊,可不可以让桑妮离开,当时离渊歪着脑袋轻笑,说神庙的水有治病功效,而除了神庙以外的人,踏入神庙就得死!我愕然,不再做声。
我从来没想过神庙到底是什么地方,只是觉得那个地方是个神秘而又不可理喻的地方。母后说过,神庙里住着仙人,而别人也说过,说过神庙算出我为不详之人。从小到大,我从来都忽略神庙的存在,忽略那个为我舅舅的神官存在,当这些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我并没有那么讨厌那里。
“我知道神庙里供奉什么!”我斜在软榻上,看着吊儿郎当的离渊,看他挑眉的媚态,然后撇嘴。
“什么呢?”离渊反问我。
“呵呵……”我轻笑,没再搭话。
谁都知道,当年的九皇子饱读诗书,看遍了藏书阁大部分的书,而关于神庙的记载,哪儿能不清楚。记得几日前萧韶安与我说的孩子,我想离渊他一定早早的知道了消息。所以看着离渊纠结的眉头,我并没有再说下去。
随后离渊起身,对我告辞,而我也已因为犯困而不得不继续补眠。
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子孙环绕,然后睁开眼睛的时候竟是迷茫。周围的宫人对我的嗜睡十分惶恐,而我茫然的看着太医为我诊脉的时候,贴身的宫人对我说,我已经睡去两天两宿。我愣愣的看着宫人和太医,然后颓然的生出一种陌生感,……我抽回了手,围着被子缩在床上,……
“大人,您梦见了什么?”太医捋着胡子,温和的对我说。
“……”我抬眼看了看,然后抬手看着自己嫩白的手指,“梦见我老了,……子孙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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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的记忆力会变差,会看见的人记不住,会读过的书记不住,甚至还会把母后和父皇的脸有些忘记,每次萧韶安来陪我的时候,我都会在睡梦中惊醒,然后闭着眼睛描绘那人的模样,因为我发现,我害怕有一天会忘记我这个毕生所爱的人。
短短的几天功夫,连太医都没有查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病症。最后,桑太医从深山老林采药回来后,为我诊脉,皱着眉头说了句“醉生”,然后看到周围太医们的脸上青红交错。
“醉生”不是毒药,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桑太医说那东西能使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外人看来,无可厚非是疯子的模样。我恐惧疯子,因为他们忘了自己。
此时我窝在萧韶安的怀里,听着情人间的细语呢喃,激动不已,而这个时候,原以为他会在薛美人那里的他则一直守在我身边。自从凤无宫没了外人之后,皇宫里大大小小的宫人妃嫔都知道我即宠幸,占据了整个凤无宫不说,皇帝还把破烂的宫殿重新翻修一番,可见专宠非凡。而那句“凤无宫无凤”则又说明一切。
——我是男宠!
贬低而又羡慕,嫉妒而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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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韶安的皇子终于病了,被薛长情按在冷水里足足半个时辰。听说小孩儿被宫女抱回寝宫的时候已经受到惊吓昏了过去。于是这非空穴来风的消息在我耳边呢喃的时候,我沉默的摸着哭成泪人的离儿。看着他跪得发青的双腿,叫来宫人为他擦拭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