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灵精怪 卷一 都市夜归人(前传)——朱砂
朱砂  发于:2012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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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没入水中,那痛苦愤怒不甘的呼号才渐渐沉寂,在他耳中听来每一分变化都清晰无比。呼号之声虽静,他心里却一直难受

,简直要恨自己为何能听得如此清晰。因此罗靖母亲下葬之后,他便再次提出离开,却被罗靖轻轻一句:“你回得了常州?”

便打了回来。他离开常州之时身无分文——也根本没想到银子还有这般大的用处,罗靖若真将他抛在路上,只怕他当真寸步难

行。他如今吃罗靖的穿罗靖的,也只好听人安排了。

简单的行李搬下车,碧泉一甩鞭子,直接去了衙门。碧烟一手拎了一个包袱,瞪沈墨白一眼:“还不过来帮忙?”她是极不愿

罗靖带着沈墨白的。或者是女人家的直觉做怪,那日在沙洲上见了罗靖与沈墨白裸裎相对,她对沈墨白便甚有敌意。因自家的

爷也好男风,因此对男子也少不得要提防。沈墨白虽是容貌平常,却胜在温润如玉,不似她和自家哥哥,一身的野气。罗靖久

在行伍,眼中所见皆是粗豪汉子,便是偶然到那风月场所,又是一片脂粉气,难得有沈墨白这般清雅温润之人,难保不觉新鲜

起了兴趣。碧烟直到如今,还只是个丫头,连个侍妾的名份也没有,虽然罗靖身边再无别人,心里也不免有些不踏实,看沈墨

白宠辱不惊的模样便更不顺眼,巴不得早打发他走,只是自家爷不肯。她自然不敢对罗靖说什么,只好背后给沈墨白一点脸色

看看。

沈墨白并不回嘴,提起几件行李,跟着碧烟进了驿站。他不反驳,碧烟也就没有再吵下去的理由,心里憋着气,径自去整理行

装了,也不管沈墨白有没有茶饭。一直等到天色尽黑,罗靖才同着碧泉回来,脸色阴沉如同锅底。碧烟迎着,小心翼翼问道:

“爷,晚膳已经备下……”

罗靖将外袍甩在桌上,怒气冲冲地坐下:“茶!”

碧烟吓了一跳,赶紧去倒茶。碧泉轻声细语道:“爷,别气坏了自个身子。雍州牧不肯放赈,不也早在爷意料之中?另想办法

就是了。”

罗靖重重吐口气,怒道:“他身为一方父母,竟然对百姓死活毫不挂心,只知讨好上司,实在混蛋之极!好,他既是准我自筹

银饷,明日就召集地的富户,我倒不信榨不出钱来!”

碧泉迟疑片刻,还是细声道:“爷,这动静就弄得大了。那些个富户谁肯出钱?少不得要和他们翻脸,闹到姓陶的那里,依旧

还要跟他对上。”

罗靖一拍桌子:“对上就对上!如今青黄不接,有人又囤积居奇,再不开赈,少不得又要饿死人。死人不多,照例不用上报,

可是死的这些百姓,到哪里去鸣冤?这些个富户,平日里大鱼大肉享受得也够了,教他们出一出血,也算不得什么。”

碧泉虽觉不妥,但也不敢再劝。罗靖跟陶琛打了一下午的官腔,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转眼看见沈墨白站在门口,只探

进半边身子来瞧着他,一拍桌子:“鬼鬼崇崇的做什么?进来,怕我吃了你不成?”

沈墨白本是怕扰到他们谈话,知道跟罗靖没法辩解,便不言语走了进来。罗靖没及进驿站就去了府道衙门,驿站里虽知是新调

将军的家眷,却把他当了下人,竟没人问他是否要汤要水,生生将他饿了半天。罗靖看他捧着饭碗吃得香甜,轻轻哼了一声。

沈墨白抬头看他一会,见他并无什么怒意,低头拿筷子戳戳碗中米粒,轻声道:“将军要放赈,可是没有银子是么?”

罗靖没好气道:“是啊,难道你有银子不成?”

沈墨白低声道:“将军放赈是一片慈悲之心,但若硬压着富户拿出钱来,未免就……”

罗靖嗤笑道:“不然怎样?你倒是慈悲,可慈悲得出银子来么?”

沈墨白转头向窗外看了一会,道:“无主之物,取不伤廉,不胜似将军强榨来的?富户中也有辛勤积攒的,若是爷不分青红皂

白强行逼取,也落个恃强凌弱的名声。”

碧烟一顿筷子怒道:“你说什么!”罗靖却从沈墨白话里听出点意思来,顾不得生气,一挥手止住碧烟,追问道:“什么无主

之物?你说清楚。告诉你,赈济银子可不是百十两就打发得了的,就是千把百两,也根本是杯水车薪。”

沈墨白沉吟望向窗外,半晌道:“我也不知有多少,不过定非小数便是了。”

罗靖紧盯着他:“在哪里?”

沈墨白抬手一指窗外漆黑夜色之中:“在山里。”

山路崎岖,罗靖跟着沈墨白,夜色中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沈墨白却像白日里一般平稳。碧泉跟在最后,更是跌跌绊绊,忍不住

低声道:“带个火把来也好。”

沈墨白闻言回头道:“不能见火。火能克金,点了火,就难见金银之精气。”

罗靖自打识得了沈墨白,耳朵里听这些千奇百怪的话也听得惯了,顺着便问:“金银也有精气?”

沈墨白点头道:“金之气色赤,夜间有光。银之气色白,入夜流散在地,可变为白雄鸡。”

碧泉一边踉跄,一面忍不住道:“我怎的看不见?”

沈墨白迟疑片刻,道:“不善观气之人见不到。”

罗靖眯着眼睛向前看去。正是深夜,山林之中像化不开的墨一般,饶是他眼如鹰隼,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刚看了几眼,脚下绊

着东西,不由晃了一下。看沈墨白仍然如履平地,忍不住道:“你难道看得见地上的东西?”

沈墨白低头看看,然后点点头:“看得见。”

罗靖诧然道:“你夜能视物?”

沈墨白摇头:“只是有银之气流过,地上草木山石之形,自然显出。”

罗靖和碧泉一起低头看地,但除了一片漆黑,仍然看不见东西。忽听沈墨白轻声道:“看。”两人一起抬头,只见林间白影一

闪,竟然是一只白雄鸡,身上毛羽其白如银,黑夜中还微微泛着光,两颗黑珠子般的眼睛盯着三人,连羽毛的纹路都看得清清

楚楚。罗靖和碧泉虽然早有准备,也不禁怔了一下,这一怔之间,白雄鸡倏然不见,山林之中重又变为漆黑一片。只听沈墨白

轻轻吐了口气:“银子就在这附近,怕得等天亮再来掘了。”

罗靖看看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索性就地坐了下来:“天也快亮了,就在这里坐一时也好。”

三人挨着坐下。沈墨白轻声道:“将军不要走动。这里附近只怕有个山崖,此刻除了银气所流之处,其他地形我都看不见,不

知在何处,小心不要摔了下去。”

罗靖从军十年,也知听风以辨地形,但此时四周并无半点风声,实不知沈墨白是如何知道附近有山崖的,问道:“你如何得知

?”

黑暗中沈墨白半晌没有回答,罗靖又问了一遍,才听他低低道:“有鬼哭之声自地下传上。想来此地曾是盗匪藏银之处,为争

银将同伴抛下山崖……”

他声音平缓,几乎与黑夜溶为一体,寂静中听来别有幽幽之意。碧泉竖着耳朵往四周听了半晌,明明没听到半点动静,后颈却

不禁起了一阵寒意,往罗靖身上靠了靠,喃喃道:“你,你可别胡说!”

沈墨白在黑暗中轻声道:“我没胡说。”语声平静,罗靖却似乎听出点悲哀之意,心里不知怎么稍稍一软,随口道:“不必争

了,他既能视鬼,必不是胡说。怕什么,活着时也未见得有什么可怕,更别说是已死的了。若真是盗匪的藏银更好,拿来赈济

灾民,也算替他们做功德了。”

正说着,天色已经渐渐透白,四周景物也清晰起来。碧泉往身旁一看,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原来他背后就是峭壁,离他所坐之

处不过三尺远近,倘不是沈墨白出言告诫,他随便走上几步,怕就要走到深渊里去了。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后怕。罗靖还记得昨

夜白雄鸡消失之处,三人在半人多高的草丛里扒了半日,终于从薄薄一层土下挖出块青石板,板上铸着铜环拉手,已然生了一

层铜绿。罗靖与碧泉齐心合力将石板拉起,入眼一片白花花,石板下竟是整整一窖银锭,旁边还堆着些珠宝,粗略算起来也有

十余万两。碧泉怔了一会,喃喃道:“想不到有这许多银子。”

沈墨白站在一边,低声道:“将军,这些够么?”

罗靖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已经有了主意,点头道:“够了。有这些银子,三月之内,定教这群流匪伏诛!”

第十一章:命相

罗靖果然在三个月内清剿了雍豫边界的流匪。那笔不知来路的银子除了他们四人再没人知道。罗靖召集了本地四十八户大富之

家,让他们匿名认捐。说来可怜,四十八人家,总共认捐了不到两万银子,连给灾民喝粥都不够。罗靖暗地里恨得牙痒,表面

上还得客客气气,而后把那十余万两银子加进其中,到最后众人也不知道这银子到底是谁捐的。罗靖拨出两万银子做军饷。他

从雍州驻军中只挑出了五百人,每人四十两现银。普通军士每月饷银不过三两,这四十两银子砸下来,哪有个不用命的?另拨

五千两悬赏,只要有人提供流匪的消息,就赏十两,若能带领他去歼灭流匪,五千两一文不少,全部打赏。有道是,有钱能使

鬼推磨,一时间流匪真成了过街之鼠。剩下十万两一半开粥棚赈济灾民,一半平抑粮价发放种子。如此三管齐下,不到三个月

,就将仅剩数十人的匪帮堵在七里山中,全部活捉,四十几辆囚车押着俘虏回城,排了一里多路,百姓都来观看,好不见光。

剿匪不算什么,但能将流匪全部活捉就难得了,尤其是一支数年来两省都不能辖治的流匪,罗靖此次赢得的名气其实大大胜过

他花的力气。并且他做得滴水不漏,雍州牧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也不能不承认他全歼匪首的功劳,连个扰民的罪名也给他扣不

上。

碧烟喜得眉开眼笑,忙着采买荤素菜品,在驿站里摆了一桌席面庆祝。因此次沈墨白是大功臣,对他也和气了许多。罗靖看她

忙碌的模样,不禁笑道:“忙什么,这些菜还不够吃的?快过来坐下。”

碧烟一面给他布菜一面笑道:“爷,这次连皇上都召你进京,想必爷又要升官了?”

罗靖淡淡一笑:“升什么官?此次剿匪不过是个虚名,一群乌合之众,只是雍州牧有意纵放,才有今日之患,胜之不武。何况

剿匪与军功不同,皇上此次召我进京,虽是莫大的荣耀,却也止此罢了。若说为剿这群流匪升官,也未免可笑。”

碧泉道:“爷能进京见了皇上,这就成了。都说京官好升,外官好做,爷进了京,大帅的目的也就算达成一半了。”

罗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一眼沈墨白,举杯道:“这次多亏你的功劳,来,我敬你一杯。”

沈墨白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猛然被罗靖点到了名,倒惊了一下,赶紧也举起杯子,咕咚灌了一口,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

罗靖哈哈大笑,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他手劲大,一巴掌下去,沈墨白险些栽到桌子上,连忙躲了,自己掩嘴平了气息,道:

“将军,那四十余名流匪如何处置?”

罗靖看他脸颊上被酒烧起两小团微红,犹如软玉上擦了一抹胭脂,不由心里又动了一下,随口笑道:“全部枭首示众,以儆效

尤。”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墨白一惊道:“全都,全都斩首?”

罗靖斜睨着他:“怎么,又要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要给他们念往生咒?这些都是匪首,多年的贼骨,成不了良民,不

杀,日后还要为患。何况他们流窜抢劫,百姓也大受其害,杀了有何不妥?”

沈墨白看看他,无可反驳,又低下头去。半晌,喃喃道:“将军既要进京,能带我回常州么?”自雍至京,稍稍拐个弯儿就经

过常州。

罗靖眉头一皱,将酒杯往桌上一拍:“就念着你的常州。放心,这次捎你回去就是。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扫兴!”

碧烟瞪沈墨白一眼,连忙举杯劝酒:“爷莫要生气,这酒滋味还不错,我和哥哥陪爷多喝几杯。”

沈墨白悄悄放下杯子,溜回了自己房中。他向不多言,不知为什么说几句话就会得罪罗靖。他从前不知什么是畏惧,现在却有

些畏惧罗靖。也不只是他沉下脸的时候,有些时候,罗靖看他的眼神更让他紧张。山下的生活比之山上有趣得多,可也更加的

耗费心力。他轻轻叹口气,伏在了桌子上,有些迷茫地看着窗外……

罗靖此次回常州是轻装简从,无声无息。自从他接走了母亲的骨殖,常州这地方,似乎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自然也就没有

衣锦还乡的必要。他甚至连常州城都不愿进,直接上了钟山。

碧烟很不情愿。因为罗靖不愿进常州城,为了不错过宿头,一行人只能在乐山庙过夜。碧烟早听碧泉说过那是个破败庙宇,待

她看到乐山寺的时候,就更懊恼了:“爷,这,这庙也太破旧了。”庙门当初也许是红漆的,但现在只能在裂开的纹路处找到

一点痕迹了,其中一扇还是摇摇欲坠的。山墙墙头不知崩了多少处,像狗啃的似的。庙里统共四五间房,只有经堂还算完好,

但佛像身上釉彩也早就剥落,两边的绸帷也满是虫眼,几乎褪成了灰白色。佛前的香炉里连点香灰也没有,可见不知多久没有

香火供奉了。其它几间房里也是空空荡荡,统共只找到两张矮榻,碧烟跺着脚道:“这,这怎么睡啊!”

沈墨白并未注意碧烟说了些什么,只顾着在房中四处察看。罗靖在旁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沈墨白怔怔道:“有人住……”虽然他走了三个多月,经堂中却是干净的,看得出有人打扫,“这里除了我和师傅,从没人来

住过。”

罗靖刚才就在一间房里瞥见一个包袱,还以为是庙中的僧人,听沈墨白一说,才知道这里平常竟然是没人住的,忍不住道:“

那你师傅死了之后,你自己住在这里?”

沈墨白怅然点头:“师傅的坟在庙后,我得去看看。”

他在外时倒也不如何想念,如今到了旧居,倒忽然生了急切之意,转身就要出门,刚走到门口,恰好与自外而入的一人撞个满

怀,险些仰倒。罗靖一把拉住他,抬眼一看,进来的却是个道人,一身灰衣,肘弯处还打着两块补丁,抬头一见罗靖等人,便

立掌打个问讯:“几位施主,恕贫道冲撞了。不知几位施主从何处来,天色这般晚了,如何走到小庙来了?”

沈墨白听他这话,俨然像是这寺庙的主持,不由诧异道:“道长是从何处而来?在下,本就是住在这里的。”

道人一震,猛地盯住他:“你?你本就住在这庙中?那释因……”

沈墨白接口道:“那是我师傅。”

道人一把攥住他的手:“你是沈墨白?”

沈墨白觉得他手劲奇大,拽了一下没拽出手来,反而被攥得生疼,皱眉道:“正是。道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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