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七有些气馁,这时两人似乎都想起了最开始楼欺刚被抓进来时的那些事情。郑七觉得原本好不容易有些融洽的气愤开始变得
紧张,当时有些尴尬,就站起来,拍了拍灰尘,咳嗽了两声。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楼欺面色沉静地看着对面墙壁,于是呐
呐地准备离开。这时他听到背后楼欺淡淡地说:“我猜是那门是红色的,你说呢?”
郑七猛然回头,见楼欺神情自然,当时说不出的狂喜,赶紧回答说:“那就是红色的门吧。”
他说完之后,听见周围哄堂大笑,这时郑七才发现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在凝神听他们两个人的对话。郑七平常也常做一些无
耻之事,然而当时他脸皮有些发烫,也觉得有些赫然,于是低头就要向外走。那些犯人哪肯放过这个取笑的机会,其中一个人
捏着嗓子便唱起歌来:“伸哪伊呀手,摸到阿弟头,阿弟头上桂花香……”这时旁边一人打断了那人的歌,他故意问道:“阿
弟哪来的桂花呀。”
先前唱歌那人呸了一声,说:“榆木脑袋了你,阿弟没有,有阿哥送呀。”
众人听到这儿,又大笑起来。郑七脸皮再厚,当时也呆不下去了,便朝门外走去。偏偏先前那人不肯作罢,又在后面喊:“吴
爷,我瞅着这门颜色不好,干脆哪一天您叫连爷给刷成红色的吧。吴爷您也说了,那就红色的门吧。”
郑七听了,没留神两脚,差点摔倒了,结果在一片哄笑声中走了出去。他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在心中跟着哼起了歌。当心中
哼到了桂花香那一句的时候,郑七不由抬起了头,看了看头顶上瓦蓝的天空。八月桂花香,离桂花飘香的时节已经过去很久了
。
第六章
第二日连环着人找郑七过去,他见到郑七后,笑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问:“郑七,你找着桂花没有?”
郑七一听,便知道有人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了连环,当时吓的一身冷汗,于是赶紧说:“我是见楼欺没什么精神,又担心他打定
主意不说名单,安心等一个死,所以才开解他的。”
连环笑着说:“你慌什么,我又没怪你。”
郑七听了,也不敢松懈,只是垂着手站在一旁。连环站了几分钟,然后才随意地问:“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郑七把昨天的事情大致简略说了一下,连环一边听一边点头,说:“他倒比我想的还要倔强。”
郑七陪笑着说:“可不是么。”
连环叹了口气,说:“他这个脾气,难怪不讨他家里人喜欢。”
郑七听了,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问:“连爷您知道他家里的事情么?”
连环回过头,打量了下郑七,突然露齿一笑,说:“难为你还真是个多情汉子。”他一抬手,阻止了郑七的分辩,又笑了笑,
说:“楼小欺刚进来的那几天,我知道你们都玩的很尽兴。”
郑七听了,额头都开始冒汗。连环又接着说:“不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长期呆在这儿,平常见的又都是些粗野汉子,想
想也是有点闷。现在好不容易进来个干净清爽,模样又好看的人,你们拿来玩玩,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郑七听了连环这番话,这才稍微有点放下心来。然而连环停顿了一下,突然又笑道:“不过当时玩的人那么多,怎么就你一个
人留了心?郑七,要是每个你玩过的人,你都要留一片心,那你可怎么忙的过来啊。”
郑七听了,又吓的出了一身冷汗,当时也不敢说些什么。连环见他神色惊惶,这才温和地对他说:“我看你平时做事勤勉认真
,是个可用之材,也是有心想要提携你。你若是因为公私不分,心再这么散下去,我就算提拔你,说出去,也服不了众,你要
是为此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岂不可惜。”
郑七听了,吓得连连点头。连环这才回到原来的话题,对郑七说:“我想他说出那个名单,自然得了解一下他家的情况。要不
一无所知的话,又怎么跟他聊天呢。”
郑七说是。连环想到什么,笑着跟他说:“当初我见他名字,就想他出身可能有点蹊跷。哪有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做楼欺
的。后来叫人打探了一下,你猜如何?”
郑七摇头说不知,连环大笑起来,说:“说起来,这名字倒是还有个风流韵事在里面呢。”郑七被引得好奇,于是也笑着问:
“是什么风流事儿?”
连环笑道:“楼家老爷子二十年前娶了一房小妾,那小妾长的标致的一个人,行事却有点不大规矩。”
郑七听了,会心的一笑。连环接着说:“楼家老爷子四十多岁时,得一幼子,本来是该高兴热闹的事情。但是糟糕就糟糕在,
这小孩的出生时间不对。人家说十月怀胎,可这小孩子顽皮的很,也不替母亲考虑一下,八九月的时候,就忍不住跑了出来。
偏巧有好事者算了那么一下,那个时间楼老爷子有事,去了一趟乡下。本来小孩出生的日期就尴尬,大家又知道这位小妾和楼
老爷子一个年轻手下,一直有点那么不明白。楼老爷子当初是要把这小孩弄死丢掉的,亏得他母亲百般分辩,又有人来说情,
说小孩子早产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确凿地举出好多例子。所以楼老爷子被他们那么一劝说,碍着面子,又怕真是自家香火,所
以好歹也留了他下来。”
郑七听了,沉默了一会,说:“难怪,我开始也觉得他名字古怪。”
连环念了两声“楼欺”,然后才笑着说:“楼欺,可不就是楼弃么。他原名叫做楼弃,这名字,倒是直白的很。”
郑七说:“我也在奇怪,怎么他出事之后,楼家那么快就登报断绝父子关系。这样快速,倒不象是为人父亲该有的态度。”说
到这儿,郑七想起一件事情,叹道:“他父亲与他登报脱离关系的事情,我看楼欺还不知道吧。”
连环摇了摇头:“就算不知道,等看到他大哥不过是看他一次,便被家人急匆匆叫到别处去,那时也应该想到了。我想他大哥
来跟他道别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了。”
郑七附和道:“难得的是他们兄弟的感情倒挺好。”
连环笑了笑,说:“我本来想用他哥哥做个引子,跟他掏心掏肺说一番话,不过这人倒是脾气倔强的很。后来虽然他也有些犹
豫,好几次我都以为他嘴巴松动了一些,没想道到紧要时候他还是不肯说。”
郑七叹了口气,说:“他这性子也太倔了。”他又想到连环那句“掏心掏肺说一番话”,不由看了眼连环,心想不知连环这番
掏心话是怎么说的。连环看他神色,也猜出他在想什么,于是笑着说:“能有什么,不就胡乱编几句话。”
郑七问:“没被瞧出不对么?”
连环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我查明他家里的情况,是为了什么。”
郑七也笑,磨蹭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于是期期艾艾地又问:“连爷您跟他说了些什么,我也学学。”
连环瞅了他一眼,微笑着说:“你不用试探,大可放心,我可没允诺送他桂花。”
郑七脸一红,苦笑着说:“连爷您是明白人,就别开我玩笑了。”
连环笑了几声,说:“能说什么,无非随便说我也有个兄弟。说了一些兄弟情谊,把他大哥的好勾起来,想他念及兄弟之情,
看能不能引出他一点偷生之意。”说到这,连环笑道:“人嘛,只要不想死,就什么都好办了。”
郑七点头,连环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他到了最后,还是狠的下心,一心等死。”
郑七想了想,说:“要不要咱们再试试,拿他大哥不行的话,就拿他亲娘说说。他也不过19岁,半大孩子一个,能狠得了多久
的心。”
连环摇头,说:“我看不用了。”
郑七好奇,便问:“为什么?”
连环回头,看见郑七带着希望的脸,在心里嘲弄地笑了笑,然而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说:“你们昨天聊的还是挺
愉快的。”
郑七不明白连环突然说这番话的意思,只是陪着笑。连环看他一脸糊涂的神情,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不明白。”
郑七有些发慌,于是只好笑,说:“连爷您知道我愚笨的。”
连环摇了摇头,说:“若是平常,你觉得他会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么。你可别忘了,你被他戏弄过一次,差点到我家来找革命
党的。”
郑七听他提起那件事情,额头又开始冒汗,不过他忍不住又分辩道:“也许是他这几天被关着,闷不过了,实在想找人说话。
”
连环点了点头,说:“他这几天的确是闷坏了,他明知道自己以后见不着大哥了,可还得瞒着他,要装做欢欢喜喜地送别大哥
。这时候任凭是谁,都是想找人说说话的。”连环说到这,笑了一声,然后说:“不过郑七,他就算闷的厉害了,找别人说话
,哪怕是找那些囚犯,也不会找你啊。你难道忘了你对他做过什么了?那件事情你做的快活,对他来说,怕是未必快活啊。”
郑七听他一说,方才从记忆中找到了那些日子。他回想起那时他往身下看,看到的那双眼睛,不由心中一凉,半响说不出话。
连环看他表情,方才笑着说:“他虽然才19岁,不过也是有血性的人。你自然可以忘记这件事情,他可忘不了,哪怕你之后一
心想对他好,我看他也未必会领情。”
郑七当时觉得如浮在水中,不得上下,好一会儿才说:“那他和我说话时,我看他神情也没什么不同。他和我说的那番话也平
常的很,难道还能陷害我……”
连环打断了他的话,叹气道:“所以我听说他能和你平和的说一些家常话,我就知道名单这事可能渺茫了。他就是坚定了求死
的想法,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就要死了,那之前的受辱也就算不了什么,他自然也会看的开了。”连环看了看郑七,说:“你
难道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不成?”连环顿了顿,有些讥讽地笑了笑,说:“他的心倒是没转过来,只不过是不放在心上罢了。既
然不放在心上,和你自然可以平静地说话。”
郑七站在那儿,沉默半天,才轻声问:“那您什么时候处决他呢?”
连环也不作声,他想了想,然后笑了起来,说:“先别动他。你还是小心服侍你阿弟吧。”
郑七听了,也不反驳,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连爷您也说了,要他说出名单是不……”
连环打断他的话,只是淡淡的说:“我自有打算。”
郑七听到这,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在他正要告退的时候,连环叫住了他,说:“你去帮我小心查看下,楼家有什么房间是红色
的门。如果房间是红色的门的,看看那是谁住的。”他想了一下,又说:“也不一定是房间,抽屉啊,箱子啊,也都有可能。
你小心打探一下吧,也别太当回事。”
郑七听了,问:“难道这和名单有关么?”
连环微微笑了笑,说:“那倒也未必,只是我有些好奇,他既然知道自己要死了,那么他临死前挂念着的东西是什么。能够和
名单有关是最好了,不过你若打探不出来,也没什么关系。”
郑七答应着然后离开。他仔细询问了一些人,然而也没得出什么结果。之后跟连环说了,连环也不在意。
第七章
楼欺因为拿定了主意,将之前的那些犹豫放下之后,反而觉得神清气爽。而且意外的是那些囚犯也不找他的麻烦,经过那次哄
笑,他们倒是找上了郑七。每次郑七来的时候,总是有人唱着小曲儿嘲弄他一番。有时候曲调也会涉及到楼欺,然而其中的讽
刺比起最开始那些话,已经温和很多了。楼欺见他们经常被提去审问,再被人拖着回来,然而见他们神色不改,心中也有几分
佩服。
一天半夜,楼欺正睡的迷糊,他突然听见有镣拷撞击铁栏的声音,半夜听起来十分清晰。楼欺被惊醒,于是一翻身起来,朝声
音那边的方向看去,他见在微弱的火光之下,之前经常唱歌的那个尖下巴的人正看着他笑。他瞧见楼欺醒了,便笑嘻嘻地冲他
点了点头。
楼欺不清楚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于是也微微回了个礼,就打算继续睡。那人见楼欺又要躺下,于是赶紧出声,叫住他说:“
哎哎,小哥,你别睡别睡。”
楼欺听他叫喊,于是半撑着身子,扭头过去。那人挪前几步,和楼欺离的近一些了,然后才问:“我听你大哥叫你小欺,你是
叫楼欺对吧?”
楼欺嗯了一声,那人又接着问:“听他们说你是做革命党被抓进来的,是不是?”
楼欺点了点头。那人见楼小欺点了点头,高兴地笑了起来,说:“当时看你年轻那么轻,说实在的,我开始还真不信。”
楼欺也没什么睡意了,于是便坐了起来,笑着说:“不信什么?”
那人说:“不信你能熬过去。”
楼欺淡淡地说:“他们也没怎么我啊。”
那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换了个话题,说:“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楼欺记得连环曾经说他们是强盗,他看了那些人一眼,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那人见楼小欺摇头,于是笑着说:“我们是因为做
了强盗,所以被抓进来的。”
楼欺听了,又看了他一眼,心里想还真像。那人瞧见楼小欺神色,知道他心理所想,又有些得意地说:“不过你猜不到我们是
抢了什么吧。”
楼欺摇了摇头。那人更加得意起来,说:“你当然猜不到,我们抢的是枪啊。”
楼欺听到这句话,才真正的睡意全无,于是也挪近一些,说:“你说什么?”
那人瞧见楼欺吃惊的表情,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可不是普通的强盗。政府为了对付革命军,特地调来的一批步枪,被我们抢
走,藏了起来。”
楼欺“哦”了一声,说:“所以他们审问你们,就是要你们说出藏枪的地方?”
那人面露不屑,说:“就凭他们那几下子,给大爷挠痒差不多。”
楼欺当时觉得心中高兴,便笑着问:“你们也是革命党?”
那人摇了摇头,说:“我们倒不是,但是我们有认识革命党的朋友,他跟我们说了一些革命党的事情。他们要做的事情我觉得
很好,所以就随便帮帮他们。”
楼欺见他说的随意,又想他所谓的随便帮帮其实是以他们自己性命相搏,当时更加敬重了几分。那人看着楼欺,感叹道:“看
你瘦瘦弱弱一个人,真没想到。”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下楼欺,然后点点头,说:“你很好。”
楼欺这么些天过来,第一次听见有人赞他。虽然心中感动,然而脸上也没流露出来,只是淡淡笑了笑。那人说到这儿,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