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事——丁佩
丁佩  发于:2012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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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听了面不改色,笑道:“那现在的名字也改的不好啊。小欺小欺,这不是招人欺负么。唉,哪次叫你大哥再给你改个名字

吧。”

楼欺听他提到大哥,有些闷闷不乐,好一会儿才说:“都是要死的人了,这些还有什么关系呢。”

连环听他这句话,叹了口气,说:“也未必。”

楼欺一听,抬起眼直盯着他,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名单我是不会说的。”

连环见他说的直接,苦笑了一下,说:“你还小,不懂事……”

楼欺打断连环的话,冷淡地说:“我做什么事情,我自己心里清楚。”

连环站了起来,说:“你才19岁,不过被人鼓动几句而已,你明白什么。”

楼欺说:“我明白当今民不聊生。”

连环点了点头,说:“所以你就去做革命党?”

楼欺说:“有什么不对?”

连环叹气道:“你们最近闹的几次乱子,光说王二麻子胡同那次,死了好几个人呀。”

楼欺怔了一下,连环又接着说:“上次你们藏火药的地方爆炸,也闹了不小的事儿。”他看了看楼欺脸色,又说:“你说当今

民不聊生,你们闹下的这几件事儿,也没让民聊生啊。”

楼欺说:“既然是革命,自然免不了一些牺牲。”

连环意外地没有反驳,只是点头说:“那倒是,成大事者,不需拘泥小节。既然要做大变革,自然避免不了这些事情。要是凡

事小心,束手束脚的,往往成不了什么气候。”说完连环又笑了笑,说:“况且这两次乱子,死的人不过数十人而已。比起之

后将有的变动,不过是细微末节罢了。”

楼欺听他这么一说,一时也揣测不了他的用意。连环说完之后,偏偏还要问他:“你说是不是?”楼欺含糊地哼了一声。他其

实对那些话语颇不以为然,只不过不愿示弱罢了。连环手原本放在石桌上,这时他无意中便用手轻扣桌面,说:“一个小城,

好歹也有几万人,只死了几十个人,为了大业,这几个人,算的了什么呢?”

楼欺听这话有讥讽之意,站了起来。连环嘴角带着笑,盯着他,口中接着说:“几十个人民不聊生,总比几万人民不聊生的要

好。等到你们大业已成,怕死的不止这个数目吧?”他微微一笑,说:“不过,你们是为了推翻让民众不能聊生的政府,王二

麻子胡同的那些事情,他们哪里算得上民众呢?”

楼欺转身就走。连环见他神情愤然,笑着叫住他,说:“你现在要回去了么?”

楼欺停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要走。连环叹了口气,说:“唉,你走了,谁来陪我呢?”言语之中,颇为萧索。楼欺忍

不住回过身子,看见连环手一下下地扣着石桌。正好一片云飘过,将月亮遮挡半边,遗漏出的月光,照的院内一片惨淡。

楼欺还未说什么,连环抬起头,说:“你别走,过来陪我说说话。”楼欺觉得他先番言辞讥讽,对他很是有几分敌意在里面,

现在见他又若无其事,而且神情恳切,一时间也被他弄糊涂起来。

楼欺摇了摇头,说:“和你没什么说的。”说完就要走。连环叹了口气,说:“看来你还是恼了。”

楼欺不甘示弱,回头说:“我恼不恼,关你什么事情。”

连环见他回过头,于是笑着说:“当然有关,你看你现在恼了,就不愿陪我说话了。”

楼欺嗤之以鼻,说:“你要找人陪你说话?那还不容易。”

连环听了,看了他半响,才慢慢地说:“只是无处话凄凉。”

楼欺听这句话说的突然,于是想再嘲讽他几句。这时不知道是谁家正在办堂会戏,远远地传来了喜闹的锣鼓声。连环也不作声

,凝神听了几句。楼欺见他神情突然凝重,也停住说话,在一旁看着他。连环听了一会儿,便小声哼唱起来。楼欺听他唱了几

句,依稀是“良夜迢迢,休将他门户敲。”楼欺看了他一眼,觉得索然无味,正打算离开,他听见连环在背后问道:“你会不

会唱戏?”

楼欺猛然回头,见连环虽然问着他,眼睛却是看着别处,好一会儿才把眼光拉回到楼欺身上。他看见楼欺站在那儿看着自己,

微微一笑,又问了一遍:“你会不会唱戏?”

楼欺摇了摇头,连环见他站在月光下,身影清瘦,不由想起当时初见他时,郑七曾说他腰身很好,于是有些惋惜地说:“你不

学倒真是可惜。”

楼欺有些好奇,忍不住问:“这有什么可惜的?”

连环也不便明说,便岔开话题,说:“这么说起来,你大哥好像也喜欢听戏。我曾经在戏园子里遇见过他好几次。不过当时两

人不熟,也没怎么说话。”

楼欺听他说起大哥,一时间心灰意冷,觉得有什么东西牵挂在心,难以放下。连环见他神情,叹了口气,又说:“你大哥现在

是不知情,可他迟早会知道的。你以为瞒着他就能让他欢喜,但是他又能欢喜几天?到时更加伤痛。”

楼欺狠下心说:“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我说出名单,何必拿我大哥说事。”

连环听了,微微冷笑,说:“你当只你有兄弟?”

他见楼欺扬起脸,又是困惑,又不愿表露出来的模样,稍微放软了声音,说:“我就说你年轻,不懂事。你现在只不过是被人

煽动几句,就这么急着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他顿了一下,说:“你要是死了,你大哥会很难过的

。”

楼欺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过一阵子,大哥就会忘记的。”

连环轻轻叹了口气,说:“他不会的。”他看着楼欺,说:“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他是以为你没有事了,所以才放心离开

了家。等他回来时,如果发现自己仅离家一段时间,回来后却像恶梦一样听到了你的死讯。你以为他过一阵子就会忘掉吗,他

忘不掉的。”

楼欺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他一时克制不住自己,大声说:“你知道什么。”

连环也不动气,只是平静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他见楼欺激动,于是示意他过来,楼欺站在那儿不动,连环于是走了过去

,站在楼欺旁边。他看见楼欺年轻而愤怒的脸,突然苦笑了一下,说:“怎么会怎么巧。”

楼欺不明所以,忍耐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什么这么巧?”

连环本来一直在沉思,听他突然这么发问,显出有点吃惊的神情,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生日,真是巧。”

楼欺问:“怎么巧了?”

连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和我的四弟生日一样。”

楼欺说:“那可真不巧。”

连环苦笑着说:“平常也没怎么记他生日,刚才才想起来。”说完,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楼欺,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听你大哥

说,你小时候很顽皮?”

楼欺非常厌烦别人提到他小时候,于是哼了一声,说:“你四弟就很乖巧么。”

连环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楼欺本来并不关心连环怎么回答,现在听连环这么一说,不由好奇起来,他最后还没忍住,便问:“他不是你弟弟么,你怎么

不知道?”

连环笑了笑,说:“他还没活到那个年龄。”

楼欺听了不知说什么,连环反而劝慰道:“还是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距现在也很久了。”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自言自语

道:“他满月的时候,家里给他办满月酒。当时我才十几岁,挤在人群中听戏。我听见台上有一句是,”说到这儿,连环停顿

了一下,像是努力回想,一会才说:“我听到台上人唱戏,有一句是,‘怎不见那人如期归。’当时我听了,心猛的一跳,总

觉得不对劲。我想哪有在办喜事的时候唱这句词,那时就觉得兆头不好,后来想了想,又觉得好笑,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我

想大约不过是自己多心了。”

楼欺想了想,然后问:“那……?”

连环平静地说:“那时我家和别人结怨,一次别人趁家里不备,绑架了他。偏偏当时家里结怨的人太多,也不清楚是谁干的。

那时已经答应了对方的要求,然而最后还是被撕了票……距离满月酒也没几天。”连环看楼欺有些无措的脸,突然笑了笑,说

:“你看,我弟弟跟我几乎都没怎么相处过,才刚刚一个多月,他还没有叫过我大哥。现在已经快二十年了,可是我还是记着

他。你大哥看着你长大,看了19年,你要是真出了事,你以为他下半辈子还忘的了吗?”

他见楼欺不说话,又继续说:“我大你12岁,所以我比你更加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我要你说出那些人的名字,的确是有我自

己的打算,然而那样做对你也不是不好。我说过,你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为了那些虚名,图别人叫你英雄?或者

赞你够义气,是个好汉子?这些是什么,都是一些虚话而已。赞你够义气好汉子的人,赞完了你可以继续回家做他的良民。你

呢?你陪上自己的性命不说,还让你大哥难过一辈子。什么民不聊生,什么叫做民不聊生,你自己再仔细琢磨琢磨。”

第五章

楼欺回来后,连环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后才离去。楼欺因为困的很,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他们都没有发现在不远处躺着的郑

七没有睡,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们。

郑七等楼欺睡熟了很久才站起来,他小心不惊动任何人,偷偷走到了楼欺旁边。楼欺睡觉的时候,头靠着接近过道的铁栏。郑

七看了看四周,确定大家都睡着了,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铁栏,轻轻地碰了碰楼欺的头发。他看楼欺没有被惊醒,于是

微微将手抬起,在离楼欺的脸稍微有一点点距离处,像抚摸想象中的脸一样,爱抚的来回抚摸着。

这时睡在旁边监牢中有谁翻了个身,嘴里咕哝着一个女人的名字。郑七一惊,手急着向后抽出,于是手便狠狠撞在了铁栏上,

卡在那儿。郑七着急挣脱,胡乱挣扎一通,好不容易才把手拿出。他低头一看,发现手腕处都磨红了。

郑七抓着手,又忍不住偷看了楼欺一眼,他看楼欺鼻息沉稳,睡的很熟。郑七愣了一下,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叹气

道:“你……”但是说出之后,又不知道下面想说什么,于是就坐在那儿,盯着楼欺。直到听到窗外有巡逻的人说话的声音,

这才退了回去。然而郑七却再也睡不着,只是盯着楼欺的那个方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在黑夜之中,心中突然充满了强烈

而不明不白的憎恨。

接连几日,连环像是让楼欺好好考虑,不仅没有过来,而且仿佛怕打搅到他一般,将同屋的那些犯人都一个一个提过别处去拷

问,然后再一个一个带着一身伤回来。那些人挨了打,回来看楼欺自然更加不顺眼。好在楼欺虽然跟他们一个大房间,然而他

们住的却隔着楼欺一个空的监牢,所以那些人最多是嘴上嘲讽几句,也不能把楼欺怎样。然而郑七也看出楼欺这几天是有什么

心事,他虽然不知道当时连环跟楼欺说了什么,但是他猜也猜到楼欺是犹豫名单的事情。

一天郑七把饭拿给楼欺时,看见楼欺接过饭,随手放在地上。那时郑七不想离去,于是就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楼欺好一会儿才

察觉出旁边有人,他抬起头,看见郑七,露出吃惊的神情。他见郑七没有要走的意思,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跟他说些什么。然

而他脸上神情变换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做声。

郑七也猜得出他想说什么,想了想之后,郑七还是弯下腰,在他旁边坐下。好一会儿,方才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低声说道:

“有些事情,当时想着是觉得挺严重的,好像做了就会怎么怎么着。其实真等过去了再想想,能是多大的事情呢。”

楼欺虽然低着头,却也知道他这番话是劝说给自己听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我不是想不开,有什么事情呢,大

不了一死……”

郑七摇摇头,说:“这世上的事儿,哪有这么简单。”

楼欺听了这话,怔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说:“这倒也是。”想了想,又摇摇头:“不过本来就没有轻松的事情。”然后又

陷入沉思之中。

郑七见难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心平气和,舍不得离去,所以还想找一些话说。他想了半天,才说:“而且死后也不见得轻松。”

楼欺听了,微微偏过头,然而还是看着地面,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

郑七见他虽然不看自己,但是好歹还是主动问他一句话了,当时觉得非常高兴,昨晚强烈的憎恨此刻也不记得了。他认真想了

一会儿,笑着说:“我听说你们革命党是不信这个的,说这是迷信。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世上有个因果来回。人死了之后,在

冥界还得挨一遭,把阳间的事情算一算。然后,该去哪儿的就去哪儿。”

楼欺听到这儿,叹了口气,说:“那算完之后,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去哪儿之后,就没事了吧。”

郑七听了,好笑起来,说:“你怎么这么心急呢?”

楼欺也微微笑了,说:“可不是吗。”

郑七看他他嘴角虽然带着笑,神情却是落寞,当时心中隐约明白楼小欺已经下定了决心。郑七一时想不到怎么说服楼欺,他又

担心自己话万一说的不对,反而弄巧成拙。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找了个自己觉得稳妥的俏皮话,于是他笑着说:“不过那可是

条不归路,你要真是决定走了,万一走到门口,瞅了瞅里面的风景,要是看着觉得不中意,想回来,可就来不及了。”

楼欺听了,嘴角的笑容终于又大了一些。郑七见他神情稍微有些放松,心中大喜,正想再说几句话。这时候楼欺转过头,正视

着郑七,然后问:“要是真按你说的,人死了,都要从那门走进去才算,等走到了那门口,你说那门是什么样子的呢?”

郑七没想到楼欺会问他这么一句,他见楼小欺难得正眼瞧他,只觉得脸微微发热,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这个我怎么知道

,我又还没死。”

楼欺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说:“唉,这倒也是,不过你要是死了,就算知道了,也没法子告诉我啦。”

郑七听他言语带笑,又看他嘴角上翘,说不出的轻俏,当时觉得浑身燥热,然而想起楼欺所流露的念头,不觉又是心中一凉。

他正要说些什么,听见身旁小欺说:“我是没多久就会知道了。”

郑七一听,刚有的一点火也没了,他想来想去,最后吞吐地说:“你要真知道了,可要托梦给我,告诉我一声。”

楼欺听了,笑了一声,他见郑七有些微不安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说:“没那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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