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的名字。
原来他还是有放不下的,他还是有离不开的,他还是有恐惧失去的。是的,他怕,他怕地几乎不敢再试图离去。
眼泪混着血迹染透了彼此的素色的衣衫,巨大的恐惧让彦澈感到流失许久的生命开始慢慢长回自己的身体。干涸的血液再度汹
涌澎湃,麻木的身体剥筋抽骨般的疼着生长着,心底无数枯萎的藤蔓开始滋长,蔓延,上面密密镌刻着同一个名字。
“为什么不坐过来。”
“呃?”站在原地发蒙的柳彦澈看着那带笑的眼睛,呆呆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在韩易之身边坐下。他看看韩易之身上裹着的
绷带,又望望那因失血而灰白的面庞,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反而垂下了头,双手有些无措地抓着了自己那还染着韩易之血
迹的衣摆。
“嗯,”柳彦澈思忖着,喃喃道:“还疼吗?”
看着有些慌张而不敢抬头的人,韩易之心里却升起了莫名的怨念,想要恶狠狠地堵他几句,但看着他包裹在丧服那削瘦的背影
,还是缓和了些,微敛神色道:“是你出的手,难道不知道吗?”
“啊,哈,也是啊”柳彦澈迷惘地点了点头,垂首盯着自己掌心驳杂的纹路,良久方叹道:“只是,你何苦挡下来呢?”
“你还真的是出手狠呐。”
听到韩易之答非所问的言语,柳彦澈无谓地耸了耸肩:“是要死啊,下手轻了反而难受……”
“你就真的这么放的下?”
“放得下?又有什么放不下的,该说的我不是都讲了吗?”
心头压了半天的怒火再次被这个人毫不在乎的态度激起了,韩易之忍无可忍地将柳彦澈狠狠一拽,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所
以说,你此时此刻还是什么都打算放下?还是什么都打算不要了?什么对你都不重要了?连你娘舍身保住的这条命也不重要了
?”
“我……”柳彦澈被韩易之的眼神盯得失却了言语,怔了半晌,才强硬起来:“我的话你没有听到吗?不是我放手!是我求的
都不可能实现了!是我现在已经走不出任何一步了,我前方的路,每一步,每一步都染着我娘的血!”
啪!
韩易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柳彦澈几乎跌坐到地上,那白净的脸上立刻浮出了一片青紫。还没等柳彦澈反应,他就不顾身上的
伤,伸手死死地扯住了柳彦澈的脖领,平日温和的眼睛几乎要迸出火光来。
“柳彦澈,你这个混账,你给我醒一醒!薇然夫人是为你而死的,但是你并不是那个害死她的原因!害死她的是那些妒忌的,
那些利欲熏心的,丧心病狂的人!那些信口开河,忘恩负义的人!不是你,不是你,柳彦澈!”
“你的命是她给的,更是她拿命保住的!你要是敢死你才真的是罪无可恕!她让你活下来不是为了让你报仇,不是为了让你杀
人,她只是要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自己儿子的未来,她只是希望你可以获得她不能拥有的未来!你却在这里自怨自艾,还想
要死?这样的人不是我认识的柳彦澈!我认识的是的柳彦澈不是这样的混账,这样的懦夫!说什么你才是凶手,说什么你毫无
留恋了,说什么自己死了反而好过?都是在自欺欺人,你只是害怕,你只是恐惧,因为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还不如给自己制
造一个不走的理由!你那些废话不过是懦弱的理由!”
“是啊!是啊!我是懦弱,我是害怕,怎么样!”沉默了片刻的彦澈,终于也爆发了:“我是害怕!我什么路都没有了,我什
么理由都没有了,所以我想让自己轻松一些不可以吗?我走不下去了,那么我就不走了,难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你的命是你娘换来的,所以不可以!”
“可是!我,可是,我……”
提到了娘,柳彦澈还是噎住了,死瞪了半天的眼睛,辞穷想要反击,却终究还是气怯地退下阵来:“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走
下去了,我不敢,我更不想,我……”
化作静默的语句也抽空了韩易之的愤怒。他看着那被自己一巴掌扇得青肿的脸颊,气不得也更加吼不下去了。伤透脑筋地仰天
狠狠闭了闭双眼,驱散了最后一丝作为心疼伪装的愤恨,放开手转而轻柔地拉过柳彦澈,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傻瓜,傻瓜啊。”韩易之半是埋怨半是酸涩地叨念着,伸手将柳彦澈散乱的长发为他别至耳际。
“我真的没办法了,没有办法了,我看不见前面啊,韩易之,我甚至连抬脚多走一步的理由都没有啊,韩易之……”
“已经没有更多想求的了吗?已经没有再想留住自己的原因了吗?”
……
“什么也不想要了?”
……
“什么也不想管了?”
……
“什么也不在乎了?”
所有的询问,柳彦澈一概都不出声,只是把自己贴得更紧,更紧。韩易之都可以感觉得到柳彦澈那细密睫毛轻轻地刷过自己的
肩头,如同在暴雨狂风中迷路的飞鸟,艰难而无助地扇动着一身的伤痕。
“那么,彦澈,”韩易之深深吸了一口,开始微笑:“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那么,彦澈,愿不愿意和我走呢?
时间在摇曳着昏黄灯火的房间中安然驻足,暮霭中曾经绽放的又萎去的彼岸花潮水般汹涌而来,淹没了年华斑驳的足迹,布满
墨色字迹的历史展卷而开,那些遗失了音律的字里行间统统开满了一盏盈盈而立的青莲。
一定有人曾经这么说过,一定有人曾经这么无数次的问过,是谁问的,又是谁回答的呢?从上古就开始流转的无数个轮回,他
们一定都这么温柔地,坚定地,凄绝地,幸福地询问过对方。虽然那些故事早就遗忘了结局,虽然那些故事注定都是被眼泪湮
没,但是询问的那一刻,没有人迟疑,没有人犹豫,没有人心有不甘,从千万年前起,从望见彼此的时刻开始,就已经如此了
。
多年后,柳彦澈一直再反复追忆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却永远找不到一份清晰的记忆。他只记得,在模糊的泪水中,倒映着
那人翩然的一笑,而自己只是在不停地点头不停地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理解了自己母亲当年的痴情,理解了为何仅仅为了一面之缘便将终身寄托。
拾起水灯的父亲,一定也是笑着问了相同的话吧。
那时注定无法拒绝的询问。
第二十章
“这是,这是答应吗?”拉住柳彦澈的手,韩易之不敢置信地笑了,认真而小声地问着,生怕他的回答象水月镜花,稍微触碰
,就消散了。
柳彦澈在泪水里努力张大眼睛,眉头因韩易之言语里的诚惶诚恐而蹙起了轻微的忧伤。看着这个因为自己而痛苦过,挣扎过,
奋不顾身的韩易之,这个把自己身上每一根刺都温柔地裹进心里的韩易之,这个遍体鳞伤还是紧紧拥着自己温柔地笑着的韩易
之,他努力笑着拼命点头,点头,然后轻轻地伸手揽住韩易之的脖颈,深深地吻他。亲吻他微凉的面颊,吻他带笑的眼角,吻
他高高的鼻梁,然后吻落在了他薄薄的双唇上。
吻开始是蜻蜓点水的,像是嬉闹似的,一下下的,带着故意的顽皮。尔后,彼此的气息却开始逐渐混乱了,开始毫无章法地深
深亲吻,混乱地摩挲着彼此,半带晕眩半染迷醉与对方唇舌绞缠。已经谈不上技巧,脑海里也没有了念头,呼吸都开始被遗忘
,肺腔的空气渐渐稀薄,却越贴越紧,越吻越深,似乎就要这么窒息在这个吻里。
“啊……”突然推门进来的人显然是被眼前的场景骇住了,手里端的盘子差点翻了过去。
“啊,绫晓姐……”韩易之哽了半天,好不容易涨红着脸憋出了句话,一手揽着窘得把脸埋进了自己胸口的柳彦澈。
“啊,我……”绫晓也尴尬地不知所措,低头看看手里的汤药,连忙道:“我是替凝霜送汤药过来的,那个,我,那个……”
绫晓红着脸左右看看,将托盘放在了眼前的桌台上,而后低头道:“我出去在院门那里守着,不会有人来打搅的……”
说着,绫晓就逃也似转身退了出来,将门在背后紧紧闭上。
“咦?你这是怎么了?”
刚走进院子端着粳米粥和几份蒸食的凝霜,一脸疑惑地看着门口那涨红了脸的绫晓。
“没,没事……”绫晓想笑着摆摆手,可是话音一出口就被哽咽挡了回来,眼泪顺着面颊开始不停地滑落,绫晓咬着唇不让自
己哭出声音来,趔趄着向凝霜走去。
“绫晓,你这是……”凝霜急了,腾出一只手扶住绫晓。
“我没事,没事……”绫晓一面笑一面摇头,神情却是异样的苦涩:“这个你过一会儿再端来吧,让他们静静待一会儿吧,我
去院门口守着……”
凝霜不解地望望绫晓,又冲房间的方向看看,最终还是点点头,跟着绫晓出了院子。
******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柳彦澈才缓缓将坐直了身子,回头望望门口,又看看韩易之:“绫晓,她,她都看见……”
一连顿了几次,柳彦澈还是窘得没办法把话说得完整,连白皙得脖颈也染上了浅浅的粉色。
本也尴尬得满脸发热的韩易之,看着柳彦澈那红透的脸上无比生动的神情,作弄他的念头便又升起了来。他半眯了眯双眼,摆
出一脸的平静,故作疑惑道:“她看?看什么啊?”
“当然是……”话刚要出口,柳彦澈便扫到了韩易之敛进眼角的笑意,眼里立刻闪出道锐利的光:“韩易之你少在这里故意挑
衅!”
韩易之依旧抿着嘴角,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心口:“我没有啊?啊呦呦,彦澈啊,你可不能对伤者这么凶啊
?我是哪里又惹你生气了吗?”
“你……”柳彦澈低下头,拳头攥着咯吱咯吱响。
“唉,一定是我哪里又不对了,惹我们彦澈生气了,”韩易之故意撇着嘴,拉住彦澈的衣摆,努力不笑出来:“人家都是你的
人了,你可不能不守诺言呐。”
“韩易之……”
“啊呦呦,彦澈你脸怎么那么红啊?是受了风寒吗?可别发烧了啊?”韩易之忍着笑调皮地将手贴在柳彦澈额头上:“哎?可
是额头不烫啊?难不成,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柳彦澈额头上的青筋都已经清晰可见了。
“难不成啊……”韩易之沉吟片刻,将身子凑了过来,贴在柳彦澈的耳边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柳彦澈,
害臊了?”
“韩易之!”
一瞬间,柳彦澈的脸算是彻底地红透了,他目光一闪,冲着那一脸得意笑容的韩易之扑了过去。
一时间,柳彦澈乱七八糟的叫喊和韩易之不住的笑声终于打破了这房间积攒了多日的苦寂。
虽是打闹,但是柳彦澈还是记着韩易之身上有伤,折腾了几下也就放手了。而后坐到韩易之身侧挨着床头,安静地半躺了下来
。
见柳彦澈突然这么消停,韩易之侧过头轻轻地用手刮了下他的鼻尖,笑着问道:“怎么这么老实了?”
柳彦澈却也不再回嘴,像是累了似地闭上了眼睛,但是手却伸过来挽住了韩易之的胳膊。
韩易之看着闭目养神的柳彦澈,不再言语,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总算泛起了些红润的面颊。
“……啊呀,”虽然是闭目,却也感到了韩易之凝视的目光,柳彦澈终于忍不住叫了声,猛地瞪大眼睛:“别老盯着我看,你
自己也倒下歇歇吧。”
看着柳彦澈被自己越盯越红的脸,韩易之眯着眼睛点点头,而后慢慢躺下了。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到在彼此的身侧,似乎岁月
多年也就凝伫在了如此安然的时刻。
“韩易之啊……”柳彦澈有些困意地唤了声。
“嗯?”
“周叔和琴音姐知道你要带我走吗?”
“不知道。”
“他们会同意吗?”
“会的,只要我们决定了,我们一定能够想到让他们同意的方式的。”
“那我们,是三天后就走吗?”
“嗯。”
柳彦澈顿了一会,又悠悠地开口了:“这么多年啊,我除了今年去了京城,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芩州城。韩易之啊,我们会去到
哪里呢?”
“嗯,”韩易之闭目沉吟片刻,抬手将柳彦澈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你想去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去。”
“是吗?其实,我倒是真的不知道想要去哪里。在书上读到过很多地方的景致名声,很美很美,却没有去的愿望,因为总觉得
那些地方虽好,但自己独自去的话却太孤单了。”
“这次不一样,这次你有我的……”
“嗯,是啊,这次我有你啊。”柳彦澈说着,那遮住双眸的长睫却抖动了一下,拦住了些许酸涩。
“彦澈啊。”
“嗯?”
“带上你娘的牌位。我们要带她一起走,带她看所以她没有看到的想要看的,然后,”韩易之绽出一抹笑:“我们带薇然夫人
回去她长大的域外草原,她的家乡,好不好?”
许久,柳彦澈都没有回答,韩易之疑惑地睁开双眼,却发现柳彦澈正半支起身子望着自己,满眼是泪。韩易之蹙了蹙眉,有些
心疼地问道:“怎么又难受了呢?”
“你啊你……”柳彦澈吸着气,睁开了韩易之的手,像是埋怨似地用手摩挲着韩易之的额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不悔吗
?你不悔吗?”
“你要让我悔什么呢?彦澈?”象是完全看透了柳彦澈的心事,韩易之安然地回望。
“你啊,你啊,”柳彦澈抿着嘴,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却又流下泪来:“你不后悔遇到我吗?你不觉得我是个不详之人吗?你
不觉得你自从你遇到我,你的日子就没安心过吗?你不觉得我象你的祸患吗?”
“是吗……”韩易之悠然一笑:“那你呢?”
“嗯?”
“你不后悔吗?放弃一切,跟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就这么走了?你不后悔吗?你不觉得,其实是因为遇到我,才会过得如此
坎坷吗?我难道不是你的祸患吗?”
看着韩易之,柳彦澈低叹了一声,弯下身用额头贴着韩易之的额头,笑了:“我的天啊,让你说中了,是啊是啊,让我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