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绝艳 下+番外——散尾猫
散尾猫  发于:2013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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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静地坐在那儿,不动神色,却已然艳绝天下,仿佛非尘世中人,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

苏陌揉了揉眼睛,生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然而,男子回过头来,失去神采的双目向着自己的方向,微笑间,摄魂夺魄的美在一刹那夺取了呼吸。

“苏陌,是你么?”

苏陌应了一声,拨开花枝,矮身蹲在男子身边。他抬起目光,追随着天际悠然飘散的游云。回想到两人的相遇,回想到一路来的阴谋坎坷,回想到身负天下的自己,却于此获得幸福,莫名的苦涩淡淡浮上心尖。

“那两片云,”目光追随着天际的游云,他淡淡开口,“看似重叠在一起,却因为在不同的高度,也终究逃离不了错身而过的悲剧。”

瞳影闻声抬头,云影倒影在失去光彩的眼眸中。苏陌侧过脸,细细探究着对方眼中飘荡的云影:“瞳影,有时我会想,你我是否就是不经意间相遇的两片云,终究因为之间永远抓不住的高度差而注定了别离。”

单薄的话音轻轻飘零,恍如落英一瞬。谈话间,那两片重叠的云已然被风错开了轨迹,继续各自的旅行。

浓密的眼睫蝶翼般倏忽翕阖,倒影在眸中的云影天光悄然飘逝。瞳影摇了摇头,摸索着覆手上苏陌的眼睛。光,被遮蔽,隔绝在视野之外,只感到对方掌心微寒,梦一般的轻声呢喃从头顶悠然飘落。

“一旦化雨,它们就会永远融为一体,再不分离。苏陌,如今的你我可算是熬到了落雨之日?”

风带走了飘散的尾音,两人不再言语,却仿佛已对千言。

垂落下眼帘,温暖的笑意从嘴角漾出涟漪,渐次渗入微微阖上的眼眸,心,无端地安了,只希望这一瞬能够就此延续到永远,紧紧交握的十指,听,落英缤纷时无声的太息。

转眼已是盛夏时节,春华谢尽,风荷正茂。水波荡漾,田田莲叶间漾出一叶轻舟,少年摘下斗笠,微眯缝起黑曜石般透亮的双眸看了看天,空气潮湿闷热,天际一团浓郁的黑云从远方倾轧而来。

“是要下雨了。”

拿袖口拭了把汗,苏陌自语着,摇舟调转方向。

小船几度飘转,轻盈地停靠在岸边,拨开层层遮目枝桠,湖边却没有熟悉的人影。

“到哪去了,下雨了到处乱跑回不来可怎么办。”狂风骤雨中,男子孤身一人蜷缩在野地里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神色即刻慌乱起来,心急如焚。

正欲掉头去寻他,眼角一抹突兀的亮色一闪而过。重新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只见在瞳影时常坐着的位置旁边有一个石柄,貌似是什么机括的开关。之前没有仔细查看,也从未注意到草丛里竟有这么个东西。

苏陌微微蹙眉,心中莫名地升腾起一抹不妙的预感。

试着掰动开关,也不知是启动了什么,就听见小木屋的方向一声巨响,震动的余波蔓延到湖边,脸色白了白,忙往木屋方向赶去。

一脚踏进屋子,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石砖铺就的地面上生生开了个大洞,石砌的楼梯向下蜿蜒,不知是通往何处。

从不知道自己一手建成的房子里还有这种机括,重重谜团涌上心头,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愈加扩大。

这事自己非得搞个清楚不可,然越是逼近真相,就越是恐惧,总觉得一旦真相大白,眼前梦幻泡影般的安静生活就会尘烟般消散,犹如一场幻梦,消散无踪。

苏陌摇了摇头,随手端过一个烛台,踩着湿滑的石阶向地下一步步探去。渐渐的,洞外的天光被吞没在无尽的黑暗中,烛泪流淌,照亮足可见方之地。

再往前行,仿佛已然与完结隔绝,耳边渐闻水声叮咚,叩击着岩壁。阴气暗涌,空落落的无根之风才地底深处携带着一两声似有若无的冷笑。一股幽魂般阴冷气息即刻席卷全身,夏日的暑气陡然全无,掌心沁出粘腻的细密冷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往前行,好像听到锁链叩击的铿锵声,清脆,质地鲜明。

“杀了我!杀了我!!”

忽然乍响的咆哮声让苏陌浑身一震,几欲落荒而逃,烛光猛地陡转方向,幽幽光圈中,一双雪亮双目在黑暗中紧盯着自己。

烛台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半截火烛一路滚落出去,拉扯出一路细碎火花,幽幽地,熄了。

四周,再一次融入混沌、深不见底的黑暗。

绝望,潮水般磅礴而至,直将自己淹没在一片波光粼粼之下,他脱力地跌坐在地,颤抖的唇音仿佛断线的风筝无力飘摇,在黑暗中晕开浅浅波纹。

“凌千风……”

第七十一章

“你怎么会……”话语中断在唇齿间,苏陌紧紧咬住下唇,浑身战栗。

冷……黑暗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将自己层层禁锢,动弹不得,恐惧仿佛吞噬一切的饕餮之口,消匿了仅存的微光。黑暗,是颅骨空洞的双眸,纠缠了怨念与绝望。

这一切,都化作沉重的桎梏,锁紧了手脚,越是挣扎,越是沉沦。下意识双手环抱住自己,不敢与那双寒光雪亮的眼睛对视。

“苏陌,”泠泠冷笑从男子嘴角疏漏而出,在空落落的黑暗中撞击回响,“这就是你要的,现在你可满意了?”

‘哗啦’一声巨响,他猛地逼近,却在触及之间被锁链扯住了喉咙。绷紧的铁圈深深掐入喉口,一圈紫黑痂痕之间渐渐渗出斑斑血迹,磨破的皮肉在匆匆愈合又被自虐般地疯狂再度撕裂,感染的伤口流脓淌血,触目惊心。

“苏陌!看着我!告诉我!这就是你要的?”困兽般狂暴的咆哮声,却带着深不见底的忧伤。他看着自己,青筋贲张,面目狰狞。却不知为何看上去格外的悲伤,仿佛正在哭泣,无声、无助。

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苏陌缓缓抬起头,决然的神情渗透了绝望到极点反而平静如水。锁链微薄的反光透进沉黑的深眸,冰芒瞬熄。

唇瓣苍白干涩,仿佛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哑的声音颤抖得失去了控制的。

“他……”仅一个字便耗尽了全身力气。纷乱的眼睫扑扇几下,深深浅浅的倒影扭曲在渐渐弥漫起大雾的瞳仁中,濒死般绝望、迷惘。

紧闭的唇瓣逐渐弯曲成一条扭结的细线,启唇,气若游丝:“是不是真的瞎了?”

随着一道雪亮电光划破乌云密布的苍穹,雷声骤然乍起。大雨瓢泼而下,甩干了积蓄已久的闷气,也倾落一湖纷乱。

站在雨中,雨点鼓点般锤击在伞面,再沿着伞骨汇聚成条条银线,断链崩珠般,飞流而下。水面早已迷蒙在一片宏大的雨幕中,仿佛连生命也开始渐渐透明,被充沛的雨水重重稀释,变得虚无、飘渺,层层晕染,融汇进这链接天地的锁链。

不知何时起,已是网中蛾,作茧自缚,无处可逃。

“苏陌,你在哪?”

男子的声音被雨幕重重冲刷再入耳中,已是稀薄得仿佛一缕青烟,倏忽而逝。

临湖而立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来,透过雨帘,透彻明亮的眸里漫起了大雾。失去焦距的目光渐渐游移过来,没有感情,仿佛只是不经意落入眼帘的陌生人。

“苏陌,你在吗?”

面对男子焦急的问话,他只是微微偏头。不经意般,手轻轻松开,伞在狂风中飘摇而去,仿佛一页单薄的纸片,飘零在喧嚣的湖面,乘着狂澜转眼间消失在翻卷的迷雾中。

虽是白昼,却犹如再无破晓的黑夜永寂。

“苏陌!”瞳影神色微变,却在夺门而出的瞬间强行止住了脚步,依旧一双失去光彩的瞳眸,茫然地望着苍茫雨幕。

“瞳影,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曾遇见你,是否就不会这么辛苦……”

他站在雨中,张开双臂,广袖如云,在狂风中零乱,如旌旗猎猎。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猛地向后倒去。

随着一声巨响,水面裂开一个巨大的缺口,浪花迸裂,雪白的漩涡中,他缓缓阖上了双目,世界忽然间静止于这一刹那。

安静得,几乎已经没有知觉。长发如海藻般盘散,动作委婉。细而锐的尖啸从水底深处轻轻飘近,随着上浮是泡沫消散,仿佛水妖的歌声,诱人、满怀悲伤。波光粼粼的水底,映着少年苍白到几近透明的面容,仿佛只是一幅曼妙的画卷,水墨晕染。

只是刹那,渐趋平静的水底再次狂乱。轰然一声巨响,水光炸裂,一个人影潜流而下。透过迷丛般的水草藤蔓,一双琉璃色重瞳之眸幽然点亮,光影幻变。

风雨依旧,黑云摧城。清平湖上一片混乱,莲花零落,荷片纷扰。忽然水面破开,一个人影拨开重重莲影大口喘息着浮上水面。狂风骤雨中,只见一双耀如晨光映雪的琉璃重瞳,灼灼其华。

“苏陌——”

长长的回音久久飘荡在湖面,在暴风雨中,被吹散、撕裂,支离破碎。

浓墨重染的夏日风雨间,一柄残破的24骨细绢伞犹自飘荡,仿佛一叶孤寞扁舟,被风雨侵蚀殆尽。折翼的蝴蝶,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黑夜。

护城河水涨闸开,奔涌的水流从城中将积蓄了一夏的怨气一并喷薄而出,随着雪浪四溅,一个湿漉漉的人影猛地窜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艰难地攀上堤岸,勉强才未被水流带着狠狠撞击在岩壁上。

一阵剧烈喘息过后,未等缓过劲来便疯了似的开始奔跑。几度跌倒在湿滑的泥浆中。素衣浸透了黄泥,狼狈不堪。

千秋雪被逼跳崖;凌千风与辟邪两败俱伤侥幸不死,被囚禁于密室;而那个人……再度屈膝跌倒在地,迎面狠狠摔进水坑里,泥浆四溅。他没有瞎,他没有……他再度骗了自己!

苏陌翻身仰面倒地,任凭暴雨鞭笞。从心底深处爆发出的狂吼被震天雨声掩盖,雨水肆意了脸庞。只见一个少年狼狈不堪地扑倒在泥浆中,大张着嘴,面目扭曲。

原以为只要坚持,就一定会熬到雨过天晴。可事到如今,不禁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个弥天大谎。一次又一次的信任,换回的注定只能是欺骗与背叛。

然为了那个人宁可负了天下,落得众叛亲离的自己,又是多么的愚蠢可悲。

瞳影,你心里一定在不屑地冷笑吧。笑这般愚蠢,被你玩弄鼓掌之间却还自以为幸运的我。

总算熬到落雨之时,却没料到迎来的是狂风暴雨,摧折了一切,灰飞烟灭。

如今,天下已无容身之处。如果死亡是唯一的解脱……明亮的双目渐渐黯淡,放在胸口的手无意中摸到了什么东西,掏出来对着稀薄的天光一照,即将阖上的双目瞬间再度恢复了光泽,狠戾,倔强。

他咬牙缓缓地从地上爬起,几次几欲跌倒,却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漫无目的,只是徒然往前挪移着脚步,直到视野朦胧,世界颠倒,麻木的双腿瘫倒在地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紧捏在手中的药丸渐渐靠近嘴边。千秋雪给的忘尘散,一旦服下,便能忘记这让自己痛苦的一切。连同那些或快乐或悲伤或不堪回首的往昔,一并从记忆中散去。从此,即便活着,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可怜的苏陌。

放弃能证明曾经存在过的一切,放弃这疲惫不堪的记忆,也许,已经是除死亡之外最后的选择。

他吞下药丸,轻轻闭上双目。

如果能够选择,再一次回到初遇的那天,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虽然早知时间无法回溯,但至少,让背负了太多的我,就此忘记一切。忘记你,忘记我们之间,无法抚平的伤。

第七十二章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记忆,就连姓名,也被抹除得一干二净。有时连我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存在于世,而这世上是否还有认识我,想念我之人。

然而,日复一日,这念想也逐渐从脑海里淡去。曾经的我叫什么名字,以什么身份存活于世,与何人有过交集,又因何故沦落到濒死山脚的下场……那都只是那个人的过去,与忘记了一切的我毫无干系。那些过去,无论是喜悦,还是忧伤,就算被人谈起,也只是众人口中的某个人,某个曾经存在过,却已然消失不见的人。

我,名叫蒙荣。一个月前被一个苗族少女所救,如今作为苗寨里的暂居者每日辛勤劳作,以求早日得到准许,正式被接纳成为这个小村落的一员。

这个名字是阿幼朵取的,在苗话里意为‘幸运’。她说若不是那天狩猎走错了方向,也不会阴差阳错地救了我,而我,或许就已经死了。在高烧三天三夜后竟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虽然失去了记忆,却无疑依旧是受蝴蝶妈妈庇护的子民。

我是幸运?抑或不幸?

我不知,也不想知。就如我已经不再企图绞尽脑汁地从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捕捉有关过去的讯息,也不想再执着于那个夜夜纠缠不休的梦境。

那是一双眼睛,琉璃重瞳,梦幻、迷离,洞察人心。

阿幼朵说那定是一个对我来说极为重要的人的双眸。清空了一切,却惟独忘不了的只有深深刻在心上,锲进魂里。除非死亡,这一辈子,都别想逃脱。

然而,那又如何?那是谁的眼睛又与我何干?那是曾经那个人的记忆,而我,只是蒙荣,别无其他。

回忆,从来都让人觉得厌烦,更何况是置身事外的回忆。

“蒙荣,你在发什么呆?”

一不留神,后脑被毫不留情地重击了一下。我‘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反手拧住肇事者的腕部。

少女惊呼一声,咯咯笑起来,随着纤细的双肩颤抖,沿着帽箍垂落到额头上的一排银链吊穗摇摇曳曳,银铃叮当。

“饶了我,饶了我吧!好痛好痛……”

两撇弯弯柳眉轻皱起来,却依旧笑声不减。我轻叹一口气,放松了力度,谁知刚松开手就见她目光一晃,抽手的同时忽地一矮身从我腰际抽走了佩刀。

刀光出鞘,银刃雪亮如电。

少女惊呼起来,一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中流出艳羡,抬手对着阳光把了把刀刃,啧啧叹息。

“好漂亮的刀,好像一弯弦月。摸上去丝滑腻手,刃片冰薄得几乎透明。蒙荣,你这刀是哪里来的?”

我神色一窒,重新坐回树影中。

“我哪知道,被你救来之前就一直带着了,估计是路边随便捡的吧!”

“骗人。”她不依不挠地在我面前蹲下,一双大眼睛里闪着好奇的星光,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外面的人用得可都是这种好刀?等你回去外面了可以给我买一把不?”

“都说了我不知道,而且我又不打算再出去。”

我有些不耐烦了。又是外面外面,为什么老问些我不知道的问题。外面是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人的世界。为什么老是喜欢将我与那个毫不相干之人的人生牵扯在一起,逼迫我去回忆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这感觉就好像大家都在讨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却对着你指指点点,说些完全无法理解的话题。

我是蒙荣,生活在苗寨,就我来说,认识世界也是从这个小山寨开始。我所知道的,是造型独特的吊脚楼,是山清水秀的苗家,是能歌善舞的苗人。外面是怎样,我哪知道?也与我无关。

“蒙荣,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能记起些什么。”

“都说了我不知道了!”我猛地站起身来,瞪起双目。少女惊雀般跳开了两步,瞪大了眼睛,一脸无措的表情,怯生生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垂首按住纠紧的眉心,无奈地叹一口气。啊,一不小心又冲动了,糟糕透顶。

不知为何,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被人问到过去时,烦躁就仿佛点燃的爆竹,哔哔啵啵直搅得心神不宁。

“不、是我不好。”她笑起来,烂漫天真,仿佛妖妖娆娆的凤凰花,鲜妍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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