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苍柏(FZ)下——三不足
三不足  发于:2013年0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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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单柏试探性的挽留。他还是不肯相信,他不肯相信单相权对他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兆炎,从柜子里拿几件我的衣服,给他们。夜里山中太冷,别让他们冻着。”单相权抬手吩咐兆炎去房间里的柜子拿衣服。

单柏不去接兆炎递给他的衣服,只是看着单相权,绝望的问道:“您真的不认我了么,父亲?”

单相权抬手示意兆炎将衣服拿给白世奇,平声道:“你的父亲在那边,什么都想要,最后就什么都留不住。别再让对你好的人伤心。”

单柏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拽出一个被血染红的荷包。他爬了起来,跪在单相权脚步,把荷包里的纸张拿出来,送到单相权眼前。

“您看看这个。”

那些纸条都是单相权留给他的。

单相权接过那几张纸。其中很多张上的字迹已经被干涸的血遮盖住,分辨不出来了。但是那些纸张被揉得又破又旧,不知道被反复看过了多少遍。

单相权似乎笑了一笑,将纸条还给单柏。

“你还能留着它们,我很高兴。”

单柏看得见单相权的手指微略颤抖,知道他此刻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地图聂安也交给你父亲了。你们下山吧。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你走以后,我也会走。”

“您要去哪?”单柏惊慌失措的问。

“去哪都行,天地之大,总有容我之处。”

单柏凝视着单相权,单相权并不看他,只是目光空洞的看向某一处。

良久后,单柏木然而温顺的问道:“我明白了。父亲,我会做我能做的。等您走后,安排好白将军,我就去找湛双成报仇,等夺来王位,我再找个机会死于非命。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我实在受不了您这样对我。”

“你够了么?”单相权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单柏脸上,看着单柏,单相权失去血色的嘴唇有些哆嗦。“别伤你父亲的心了……你该任性够了。”

“父亲!是我太任性了,都是我的错。”单柏捧起单相权的手,紧紧攥住,眼中噙泪。“可你才是我的父亲啊。不要这么折磨我,父亲,不要再这么折磨我了,好不好?求求您,您要我怎么做都好,就是别不认我,您才是我的父亲……”

“别再折磨你的父亲了。他快要晕过去了。”挣脱开单柏的手,单相权避开单柏殷切的目光,眼前一阵发黑。单柏哀伤绝望又殷切的目光让他受不了,他真的要晕过去了。

单柏猛地回头,这才发现白世奇面色发青,嘴唇泛紫。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单柏扶住白世奇摇摇欲倒的身子,发觉他浑身冰冷。

“您冷么,很冷么。”

“白儿……”白世奇身子本来就虚弱,此刻冻得直哆嗦。

单柏随手拿起单相权给他的衣服就裹住了白世奇,紧紧抱着他,道:“对不起,对不起。将军!”

“我听错了么,白儿?你刚刚喊我什么。”白世奇的声音很轻,很微弱。

“快把他抱进去吧。”不知何时,单相权已经来到了单柏身前。

单柏看了眼单相权,二话不说,将白世奇抱了进去。为白世奇裹上被子,房间里确实暖和了很多很多。

“白儿……”白世奇抬手似乎在寻找单柏的手。

“我在这。”单柏握住白世奇的手,紧紧攥住,道:“您先别睡,暖和过来再睡。先别睡。”

“白儿,他原谅你了么?他在门口站着,一直看着你。有没有原谅你?你刚刚被打的地方还疼么?”

单柏摇摇头,安慰般的拍了拍白世奇的手,这才猛然回头,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给白世奇盖好被子,单柏冲出房间,跑出小院子。

院外空无一人,聂安兆炎也都不见了。

单柏睁大双眼,用呆滞的目光环顾四周,又纵目望去。他明白了,单相权是真的走了。

单柏痛苦的掩住脸,几乎是抽搐着蜷缩了下去。

“不要这样对我啊父亲,回来吧,求求您回来吧。”

可理会他的只有耳畔的风声和院子外随风而动的荒草。

第九十九章:叫花子

三个多月后,单相权等人回到了湛国。

在湛国,他们听说了一件大事。

湛双成在鹿山打猎时,遇到了刺客。太子为了保护皇上被火药炸成了重伤。一些刺客被抓住,受酷刑而死,还有一两名逃脱,湛双成正派人大力擒拿。都城等大小城镇内随处可见兵卫巡逻搜查,甚至经常在夜间闯入民宅,搞得百姓诚惶诚恐。

湛双成在位期间,施暴政建酷刑,似乎把当初管理阴阳教的那一套暴力统治都用到了治理国家上。前朝的官员在单相权死后,大多挂冠而去,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也在单柏被废后解甲归田。后来南逸和湛双成暗中较劲,整个国家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

单相权回到湛国,随处可见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百姓,心中愤怒哀恸。是他将单柏推上了王位,他本以为单柏会成为千古帝王,替他实现他的梦想,让大单国富民强,并九州归于大单。却没想到会是如今这个局面,与其说单柏是亡国之君,不如说他是亡国之臣。是他一手毁了他父王和皇弟留下的江山,他们单家的天下。

对于单柏,单相权是真的绝望了。如果说在白府的那晚单柏的无情无义是因为没认出他,或许值得原谅。可阴山上的那夜,单柏认出了他却还是选择了另一位父亲,这让单相权伤心欲绝。单相权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选择了白世奇,没有任何人强迫他。

谁能强迫一个人的爱呢。

听到父亲这样的字眼,单柏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白世奇。这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再多的纠缠只能让单相权更加伤心。

三个月来,单相权有意拖延,甚至在离国周边转了很久才回到湛国。可是单柏并没有来找他。似乎那晚过后,他们父子的情分已尽。

单相权在单国内有多处秘密的宅院,是他留着准备很多很多年后养老用的。他很体贴儿子们,本想等儿子们独立一方后就隐退,太多的存在只会阻碍儿子们前进的脚步,时机足够时,他只要退到身后默默注视他们就好了。没想到这些院落却提前很多年派上了用场。

这天,单相权正在房中休息,听到聂安来报。

“王爷,您真的不见见周大人么?他真的很想见您一面。”

聂安口中的周大人是周春年。两年多以前,单相权战死后,周春年就和卫绪辞去了官职。后来,周春年被人告知单相权还活着,告知他的人希望周春年能追随单相权,帮单相权夺权复国。周春年一直不知道那位年轻人是谁,湛双成遇刺后,周春年再也没见过那个年轻人。

或许那个年轻人也是密谋刺杀的人之一吧,死在了大牢的酷刑中。

周春年这么想。

不过单相权确实还活着,看到聂安后确认了这个消息,周春年无比激动。单相权没死,那么复国有望。周春年暗中联络了很多官员,包括曾经的边关大将,他们就等着单相权发话了。

可单相权似乎暂时没有复国的想法,这让周春年很不解。这天,周春年实在忍不住了就偷偷联络聂安,求见单相权一面。

“王爷,您真的不见周大人?”聂安见单相权不吭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弘儿呢?他没有消息么?”单相权不理会那个问题,把话题转移到了单弘身上。那次单弘说去羌国办事走后,单相权一直记挂着他,这些日子尤甚。

“二公子之前和属下说过,办完事就来找您。他说不管您在哪,到时都能找到您,所以您不用担心他找不到咱们。”

单相权点点头,神色似有忧伤,道:“近日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弘儿那孩子一向要强,报仇也是干脆利索,怎么这次会拖这么久。还有卓儿,还没有下落么?”其实单相权此番回湛国,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想找到单卓的下落。

聂安摇摇头。见单相权英眉深锁,聂安劝慰道:“王爷,两位公子吉人天相,您不必担心。可是……您真的不考虑见见周大人?”

“哼,是谁把局面搞成这样的?我没义务给别人家的孩子擦屁股。”

“王爷息怒!”聂安见单相权神色悲怆,知道单柏的事给他的打击很大。“或许大公子找不到咱们呢,也未必就是不想再来找您了。”

“出去!”单相权开始轰人。

聂安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知道找不到人的话只是个借口。单弘都说不管单相权在哪,他能都找到,既然单弘可以,单柏为什么不能?说白了,找不到就是不想找。聂安不明白,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单柏还是无法理解单相权的心意呢。是个人都能看出单相权有多在乎单柏,怎么单柏就看不出来呢。

聂安见单相权真的怒了,赶紧出去了。

见到周春年,聂安无奈道:“周大人,您先走吧。王爷心情实在不好,不想见任何人。”

“唉,好吧。那麻烦你告诉王爷,我等随时恭候王爷差遣,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等立刻追随他驱除恶贼,山河再起。”

聂安拱拱手,“有劳周大人。”

傍晚时,单相权想出去走走。带着兆炎,二人来到街上。

“冰糖葫芦嘞,糖葫芦……”

小贩热情的叫卖声勾起了单相权的回忆,最后一次买这种东西还是在送单柏去皇宫的路上吧。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可是回忆里的那个人身影开始模糊,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无法散去的雾……

“老爷,给您。”兆炎见单相权停住脚步,以为他有意买一串,在单相权愣神的功夫跑去买来了,双手递给单相权。

单相权没想到兆炎动作这么快,摆了摆手,道:“我不爱吃这些东西。”然后继续往前走。

兆炎举着糖葫芦,吃也不是扔也不是,颇为尴尬的跟在单相权身后。

天色暗了下去。

“兆炎,我们回去吧。”单相权抬步往回走。

“王爷,似乎有人跟着咱们。”兆炎警惕的对单相权小声道。

单相权的心思一直绕着单柏转,自然没注意有人跟着他们。回头去看,果然看到身后不远处有个人,见到他们停住,马上转过身去。

单相权摇摇头,对兆炎道:“是个叫花子。应该不会是坏人,别有企图的人不会这么跟人。你去把这串糖葫芦给他吧,再多给他些银子。”

兆炎点点头。谁料,那个叫花子一回头见兆炎走了过来,立刻瘸着腿往反方向跑。

“喂,等等。”兆炎举着糖葫芦想喊住他,暗自诧异。这么怕我做什么!我有这么可怕么?

叫花子瘸了条腿,一条胳膊也软塌塌的垂在身侧,显然那只胳膊也是废的。

突然,他摔了一跤,整个人趴在地上。从他身边路过的人见状嫌恶的抬脚踹了他几下。

“小心点,起来吧。兆炎,过来。”单相权的声音颇柔和,也不失威严。见到有人踢打他,快步走到了他身前,抬手扶起他。

单相权发现叫花子身子僵硬。

又脏又乱的头发遮住了叫花子的脸,看不清样貌,可是从体型上看像是个年轻人。

兆炎赶忙跑过去,横身护在单相权身前,似乎很怕叫花子突然对单相权不利。将糖葫芦举给他,就要摸银子。

“拿着吧。”单相权不知道为什么叫花子颤抖得如此厉害,同情又心酸。这些人都是大单的子民啊。

叫花子好像看不清东西,抓了半天都抓了个空。

单相权实在看不下去了,想拉起叫花子的手帮他握住糖葫芦的竹签。谁知,刚碰到他的手,叫花子就像受惊了一样。慌张无措的推开单相权的手,浑身打颤,一瘸一拐,摇摇晃晃的跑了。拐进一个小巷里,不见了。

单相权看着掉在地上的糖葫芦,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人落魄而逃的样子,心里一阵说不上的难受。

直到单相权和兆炎走远不见了,叫花子才从小巷里出来,一瘸一拐的又走了回来,走了半天才在模糊的视线里定位到了地上的那串红影子。单弘拖着瘸腿吃力的弯下腰,摸了半天才捡起了那串沾满了尘土的糖葫芦。

单弘满是伤痕的脸被大片的污垢盖住,就算是不被乱蓬蓬的头发遮住,单相权也一定认不出来他了。

握着那串满是土的糖葫芦,单弘的腿瘸得更厉害了。

第一百章:唯一

几天来,兆炎总能看到那个叫花子,只要是他和单相权一起出门,准能看到那个叫花子远远跟着他们,从不靠近,只要他们一转身,那个人就会拖着瘸腿跑掉。对此,兆炎很诧异。

这天,聂安从周春年那得到了个消息:南逸已经南下,这两天就要到达这里。

聂安将这个消息赶紧告诉单相权,问他是否要采取什么行动来除掉南逸。

单相权听说了这个消息,并没有急于下命令,只是吩咐大家稍安勿躁,他不想现在就打草惊蛇。

南逸到达的前一个晚上,单相权还在院子里散步。

星汉灿烂,夜空温柔。

单相权似乎有什么心事,走着走着,走出院子,来到了街上。

刚走了几步,单相权就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他。还是那个叫花子,遮遮掩掩跟在他身后,躲藏着他的目光。

说来也奇怪,单相权并不讨厌这个脏兮兮的叫花子,反而从心里怜悯他。这个叫花子跟了他好几天了,单相权当然清楚。

单弘本想那日与湛双成同归于尽,却没想到湛落突然飞出,用身体护住了湛双成,同时还用阴阳同体诀将火药的威力全部吸到了自己身上,所以火药的力量被减弱了很多,单弘因此大难不死。

却瘸了一条腿,断了一条胳膊。至于眼睛,早就已经看不清了。

单弘知道自己早晚得死,也许老天只是在折磨他,他必须要为逆改天命付出代价,这份代价真是让他生不如死。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很多时候都是用爬的。越是临近死亡,他越是思念单相权。至少死前,要多看几眼,就算看不见,也要多感受一下他的气息。

三个月,终于让他找到了,他认识单相权的动作姿势,尽管看不清单相权的容貌,他也知道那是他的父亲。他以为单柏会和单相权和好,欣慰的同时也悄悄心酸。可当他发现单柏并没和单相权在一起时,他又不舍得了。他最清楚单相权心里所想,他知道单柏一天不回来,单相权就会一天挂心,他舍不得单相权伤心。

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蜷缩在破庙和街角,腿瘸了胳膊断了眼睛几乎瞎了,连武功也在那次的刺杀中被湛双成废掉了。在手下的掩护下,他逃了出来,为了躲避追兵,他只能扮成叫花子。如果不是因为留恋单相权,他不想苟延残喘。冷傲尊贵如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变成如今这半人半鬼的废物,任人踢打辱骂?

他还想最后一搏,他藏了一些火药,他要在南逸南巡时,和他同归于尽,尽管这样是以卵击石,可他还是想试一试。与其默默死掉,不如捎上南逸一起。也算是为单相权日后夺权提前扫去一份障碍。到死,他最惦记的人都是单相权。

尽管单相权的心被单柏占得满满的,可又有什么关系,谁能强迫一个人的爱呢,只要他爱就够了。深爱一个人时,如果还计较得到与付出是否对等,这样计较的爱是真心的爱么。爱到深处,什么都是心甘情愿。更何况他爱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父亲。父亲,一生只有一个,唯一一个。

单弘默默跟在单相权身后,躲在一个卑微的角落里凝视他。他不敢靠近,也不会靠近,尽管这样尾随的举动有失磊落,可他没办法。他不想让自己身上污秽的味道污染单相权呼吸的空气,他不想让自己这副连鬼都不如的样子被单相权看到。如果单相权看到自己高傲的儿子沦落成这副样子,该有多痛心呢。单弘渴望又害怕那份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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