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单柏垂下眼睑,似乎有些难以接受,抿抿嘴唇,没说什么。
“那个……”单相权拿着自己咬过的糖葫芦,表情有些尴尬,“那个,想吃什么么?”
单柏还沉浸在单相权突如其来的嘱咐所带来的悲切中,木然的摇摇头。
单相权见单柏拒绝了,有些难为情的再次咬了一口。
这颗的有点酸,不那么甜了。
“那个……”单相权似乎还不甘心,再次开口道:“那个,进了宫,一切要按照规矩办事,谨言慎行,察言观色,做个聪明人……嗯,择日就要开始学习宫中的礼节了,军国大事也要学着去了解,我会和陛下还有皇后商量,为你安排老师。”
似乎父亲第一次对自己这么上心。单柏听着单相权“絮絮叨叨”的话,心底起了些微澜。
“嗯,儿子明白……父亲”最后的那个‘父亲’,单柏想了很久才喊了出来。或许再不喊,进了宫便没了机会。
“父亲……”单柏拉着马缰,喊了一声。
“嗯?”
“嗯,没事……”只是想喊一喊。
单相权见单柏有些别扭,拧了拧眉,再咬了一口糖葫芦,“柏儿,这个酸酸甜甜的,你要不要……?”
识相点,就是给你买的,赶紧给爹爹接过去,让爹爹一直在街上举着,太有碍形象了。
单柏扫了一眼单相权手中咬了大半的糖葫芦,心里诧异:父亲何以会这么不顾形象,在大街上骑马吃东西?
但是不便说什么,单柏只是淡淡承道:“您都吃了大半了啊……”您这么喜欢糖葫芦么。
为什么儿子以前不知道。
可是未等单柏说出后半句话,单相权就寒着脸,迅速咬下剩余的,随手扔了竹签,板着脸开始疾行。
单柏见单相权突然就变了脸,不知怎么回事,无奈的叹了口气,提速跟上。同时暗暗记下了父亲喜欢吃糖葫芦的这个“事实”。
单相权嚼着糖葫芦,吃不出什么滋味。
‘您都吃了大半了’,你嫌父亲吃过了?你能吃你师叔嘴里的东西,就不能吃父亲咬过的东西么?
不孝子!
王府距皇宫本就不远,提速后不刻就到了。
过了玄武门,就不允许再骑马进入了。单相权命聂安和侍卫在此等候,下了马带着单柏就进去了。
单柏幼年时,经常随单相权进宫赏戏,对皇宫并不算陌生。
只是此番再度踏入朱红围墙之中时,心底不禁凄惶。
很快的,单相权带单柏见了皇后,粗略的谈了片刻,稍许安排好事情后,就先行告退了。
回到玄武门外时,聂安还在恭敬的等待。
见人这么快就出来了,聂安有些意外。牵着马,毕恭毕敬的迎了上去。
“王爷”
“嗯”单相权跨上了马,面无表情道:“回府。”
回府的马速和刚刚差不多,不急不缓。
聂安跟在单相权后面,犹豫了一会儿,方开口道:“王爷,您那么快就出来了,把大公子一人留下可以么?您不多陪他一会儿?他刚进宫还什么也不知道。”
“以后要改口称呼‘太子殿下’,再没有大公子这个称呼了。”单相权拉着马缰,深邃平静的眼瞳里映出热闹繁华的街景,“他总要一个人面对一切,本王早走晚走,结果都一样。有人教他该如何做,他自己必须学会如何快速的融入新环境。”
可是,抛开理智和环境,人有时更加需要的是感情的依托。您在他身边多陪他一会儿并不是说要您替他面对事情,而是让他更好的接受和适应陌生环境,更何况皇宫那个暗潮汹涌的地方呢。扔下他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在那样权力斗争激烈的皇宫里,您也是真放心,您对自己和他也太自信了。
但是聂安不敢说出这番话,这么想着没有做声。
“以后本王都不方便再主动关心他了。六岁那年他生了场风寒,差点要了他的小命,留下些病根,所以每到秋冬换季时,都要格外留意他的身体。他喜欢吃桂花糕,宫里的厨子应该不至于太不济,如果不行,就暗自把王府里的厨子调进宫里。他喝汤不喜欢里面有蛋花,吃粥不喜欢太清淡,这些都要找机会嘱咐给御膳房。”单相权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嘱咐聂安,“他的牙齿到了春夏换季时会痛,所以需要提前给他准备去火又舒缓牙龈的养生粥汤。对了,他手臂还带着伤,刚刚也没来及和他身边的小太监说了,这……”
您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您不是这样的人啊!
聂安没想到单相权会把和单柏有关的每一个细节都记清,有些意外。
想单相权念念叨叨的话,聂安抬眼看了看身前的人,直觉的脱口而出:“您心情不好?”
单相权并没有回答,只是不着痕迹的慢慢抓紧了马缰,直到手有些疼,才缓了缓力度。
“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你负责查清楚他们的底细。连同进宫前的出身一起查清。还有,那件事吩咐兆炎了么?”
“是。已经吩咐好兆炎了。”
“嗯。”
单相权骑着马,似有心事。
丝毫没注意早在刚刚他和单柏一同走出王府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周先生,您确定要走这一步,不许反悔哦。”少年神态慵懒的倚靠在雕花椅上,夹着一枚白子,看着黑白棋局,扬眉笑道。
“少主,这……好,我不反悔了。”男子说着,紧了紧眉头。
少年瞳眸一转,笑了一笑,放了手中白子,笑道:“先生又输了,大师父,来看看我赢了多少颗。”
长髯老者盯着棋局,抚了抚白须,数完棋子,看着神色尴尬的男子笑道:“少主天资聪慧,又尽得教主传授一切技法,所以输给少主不算什么,是荣幸。”
少年并不在意老者的吹捧,轻轻拍打着椅子扶手,望着窗外的街心大道扬眉道:“这单国京城的街道倒是很繁华,那个紫衣王爷也很威风,只是为何刚刚两个人一起去,此刻只他一人回来了?”
“嗯,这些日子老夫会派人会加紧打探的。”
“上次他们二人一并舞剑,剑法很是绝妙,这次我要和他过过招,为我阴阳教争回脸面。”少年说的不动声色,面色却愈加阴沉。
“诶,少主万不可意气用事,这次来的目的是调差丧魂图的事宜,还是以大局为重。”一旁的男子开口劝阻。
“无碍,如果有机会,大可以让少主试试阴阳同体诀的新威力。”老者含笑捋了捋长须。
“这次来,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或许事情可以更有意思一些。”少年笑意盎然的望着窗外,薄唇轻启,声音如玉珠落盘,很是好听。没有穿上次的鹅黄华服,这次换了身素色长衫,却更显少年的清贵高雅。
“这京城里真有不少权贵。刚刚路过了一处气派的将军府,那是谁人的住所?”少年若有所思的说着,任凭从窗子扫入的清风温柔的吹拂着自己的鬓发。
“嗯,貌似是湛双成的家宅。”
“湛双成?”少年玩味着这个名字,似乎颇感兴趣。
番外(一)
这一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刚过立冬,天气便已经寒得不行,小寒之后更是天冰地冻。
响午时分,天还是灰蒙蒙的,漫天飘洒着鹅毛般的飞雪,簌簌然安静落下,顷刻,便覆彻了天地。
这样寒冷的日子,街道上鲜有行人,似乎天地都沉寂了下去,只剩雪花在天际静静飞舞。
可是这日,单王府内却异常热闹,家仆忙来忙去,足无闲暇。
“喂,轻一点,这个很贵重。”少年说着,紧了紧领口,抬手掸了掸肩上积着的细密积雪,站在庭院里看着往来的家仆,时不时的嘱咐几句。
“聂副统领,王爷还没回来么?”
“哦,是玉儿啊,嗯,是啊,王爷还没回来。这样的大雪天,道路湿滑,骑马不好走。宫里距王府有一段路程,大概还要再等一会儿。”少年说着,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
“王妃已经祭完了祖,现在就等着王爷回来,一起看柏少爷抓周了。我先出来看看。”玉儿是王妃羽珊的贴身丫鬟,从小就跟在羽珊身边做丫鬟,羽珊嫁给单相权时她自然也一并跟了过来。
玉儿的粉绒棉裙下摆随寒风微微扬起,粉嫩的颜色点缀了纯白的天地。
“嗯,那我回去告诉王妃,再等一会儿……”玉儿微微垂下头,突然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快速而羞怯的将一样东西塞到少年手中,“这个给你……”
未等少年反应过来,一抹粉色就消失在雪花深处。
少年愣了一愣,低下头,这才看清玉儿塞给他的是一副缝制得很精巧的纯棉手套。
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手,少年绷了绷嘴唇,纵目望去,茫茫雪花深处已看不见那抹暖人的粉色,少年突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丫头,跑的倒是快,这让我怎么戴嘛,王爷看见又该取笑我了。”少年小声的嗔道,耳根有些泛红,仔细看了看精美的手工手套,小心翼翼将它塞到怀里。
搓了搓冻得有些木的手,少年摸了摸头,傻笑了一会儿。
“聂安,傻笑什么呢?”
分外熟悉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少年浓眉一顿,赶忙收敛了笑容,微一侧身就看见了那袭华贵的深紫朝服,“王爷,您回来了?”
少年俯身行礼,抬起头时才看见单相权双肩没有积雪,却已经湿透了,俊美霸气的脸颊有些泛红,柔顺乌黑的长鬓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随意的垂在肩下。
看着少年王爷稍许狼狈的样子,聂安暗暗惊诧:王爷难道是驾着马飞奔回来的?
“嗯,没有晚么?”单相权清冷的声音像纯白的雪花一般干净。
“王妃已经拜过了祖先,现在正等着王爷回来,一起看少爷抓周呢。”聂安毕恭毕敬的说道。
“嗯。”单相权淡淡应了一声,抬步就往庭院深处走去。
单相权刚进房间时,羽珊正哄着整满一周岁的单柏在房间的榻上玩。
床前设好了大案,桌案上放着琳琅满目的物件:印章、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精致的宝剑、算盘账簿,还有银票。
“咳咳……”单相权细目凝视着笑逐颜开的羽珊和榻上小小的孩子,眼梢渐渐染上了笑意,突然干咳了几声,似是想引起榻上两人的注意。
“啊,王爷”玉儿从后堂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惊呼了一声,赶忙上去帮单相权脱去湿了大半的紫色棉披风。
“王爷。”羽珊闻声后,侧身盈盈唤了一声。抱起笑得正开心的小单柏,莲步轻移,端庄大方的缓步走到单相权身边,眼底含情。
单相权不经意的扬了扬嘴角,抬起手臂似乎想接过羽珊怀里不老实的小人儿,“本王的衣服似乎有些潮,让小家伙受了寒就不好了”,说着,又垂下了手臂。
“天气寒凉,王爷冻坏了吧?”羽珊看着单相权英俊的脸冻得有些红,很是心疼。
“快让小家伙抓吧。”单相权扬了扬俊眉,似乎对小孩子抓周很感兴趣。
羽珊将刚满一周岁的单柏放在大案中央,站在案边,含笑看着趴在中央的小孩子。
小单柏抬起头看着案边注视着自己的几人,水水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抬起白白肉肉的小手,在半空胡乱的舞了舞。
玉儿被单柏可爱的举动逗得‘咯咯’直笑,掩口轻笑间,目光却不停向门外瞟去。
只见聂安恭敬的候在门外,偶尔搓搓发红的手,紧紧领口。
看到聂安发红的手,玉儿柳眉一蹙,似乎有些不高兴,微微别过脸,不再看向门口。
抓印章,长大以后天恩祖德,官运亨通,似乎不错;抓笔墨纸砚,长大后,文采出众,三元及第,也还可以;抓算盘账簿,长大后,经商赚钱,行陶朱之事,似乎不是很好;抓宝剑,长大后,仗剑平天下,歼敌千里,成为一代名将,也还不错。
单相权唇角微微勾着,看着趴在中央的小孩子,很好奇他会抓什么。
只见,单柏眨着眼看了看四周,慢慢向前爬去,似乎想抓单相权身前的宝剑或是印章。
原来是想要这两样中的一种,倒也还可以。
单相权这么想着,看了眼站在对面同样很是期待的羽珊,嘴角又向上勾了勾。
单柏慢慢爬过去,张开小手臂,肉肉的小手向前伸着,笨笨的向前爬,摸样很是可爱。
单相权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转身,似乎想叫门外的聂安。
谁料就在单相权这一转身的时间,单柏迅速的爬了几步,到了桌边,张开手臂,似乎想扑向眼前的单相权。
一切发生的太快,未等羽珊和玉儿反应过来,单柏已经扑了出去,眼看小身子一倾,人就要跌下去了,玉儿惊呼了一声,羽珊的脸色已是惨白。
单相权闻声猛然回头,猝然一个垫步,抬臂揽住马上就要掉下去的单柏,拧紧了英眉,口气似乎含着淡淡的责备,“怎么这么不老实。”
羽珊重重呼了口气,悬着的心扑通落地。
“他抓了什么?”单相权抱着单柏,看向对侧的二人问道。
“什么也没抓。”羽珊惊魂甫定,口气带着淡淡的疲倦,“要不让他再抓一次,玉儿,去拿米筛吧,别让柏儿再随便爬了。”
单柏水水漂亮的大眼睛呈现出微若的惊慌,小手紧紧抓着单相权的衣袖。单相权看着怀里有些受惊的小孩子,摇摇头,“算了,反正是要抓这两样的。”说着,看了看身前的宝剑和印章。
这会儿,羽珊泛白的樱唇才恢复了血色,袅袅走了几步,来到单相权身边,“把柏儿交给妾身吧,您刚从宫里赶回,怕是也累了。”
单相权笑了笑,轻轻拍了拍窝在怀里的软软的小身子,欲将单柏交给羽珊。谁料,单柏的小手死死抓着单相权的衣服,死活不肯松开。
羽珊见状,秀雅绝俗的脸上绽出笑容:“三天没见,柏儿就这么想爹爹了?”
单相权闻声一愣。是啊,这些日子忙着宫里的事,都没怎么陪他们母子二人。
“本王抱他回书房,陪他玩一会儿。忙了一上午,累了吧?”
“妾身不累。”羽珊没想到单相权会这么主动关心她,虽有些意外,神态却一如往常端庄高贵,温婉笑道。
单相权抱着抓着自己衣服不肯松手的单柏,吩咐玉儿为单柏穿好小棉袍,随意披上斗篷,走出了房间。
“玉儿!”羽珊看着大案上摊着的物件,“把这些东西都收了吧,也不知柏儿到底要抓什么。”想着单柏冲单相权扑去的样子,羽珊柔眉轻轻一蹙。
这孩子,总不至于要去抓他爹爹吧。
想起为单柏披棉袍时单相权抱着单柏的样子,玉儿掩口直笑。
“公主,原来王爷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啊。”玉儿收拾着东西,笑道,“开始时,玉儿还以为王爷既不会笑又不会疼人,直替您委屈呢。”
“玉儿。”羽珊轻轻嗔怪,想起单相权刚刚关切的样子,眼底一柔。
单相权一路小心翼翼的抱着单柏,快步回到了书房。
将斗篷甩给下人,有些笨拙的脱下单柏的棉袍,看着怀里那人粉嫩的脸颊,单相权刚毅俊美的下颚化开柔和,抬起手,轻轻点了点那粉粉白白的脸颊,逗得单柏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