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错(第三部)——寂月皎皎
寂月皎皎  发于:2012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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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羞又恼,眼见他不怀好意啧着嘴俯下身,正考虑着要不要冒险攒了所有的力气再作最后一搏时,不夜天忽然打了个寒噤,

愕然抬头。

我也打了个寒噤。

绝对不是因为冷!

可的确有某种阴森森的感觉,那等强烈地透过每一处毛孔渗入,激得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不夜天已大喝一声,掉转身子向他身后击去。

他的身后,有两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正欺身逼近。

那真的只是……影子!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还是受了重伤眼睛看不清晰了。

透过那两个影子,我清晰地看到了影子背后的老树和青草,以及远方的山脉。

他们的身体,竟是如雾气般的半透明!

我忍不住唇齿间发出的咝咝惊讶之声,一时怔在那里,怔在那里看不夜天扬着宝剑,在和两团貌似虚无的黑影相斗!

好一会儿,我才悟出,不管那黑影来意如何,目前总是我逃去的最好机会了。

提了流魄剑,我掩住伤处,向远方奔去。

一气奔了四五里远,我已是浑身虚脱,撑了一处树干,才能勉强支持着自己的身体不致于倒下。

摊开手掌,尽是殷红的热血;而我的衣袍,已被鲜血浸得透了。

回首来路,点点滴滴,尽是我的鲜血。

该死,这样便是走得再远,只怕也难以逃出不夜天的追击。

我摸出随身的伤药,先内服了药丸,又要敞开衣服往伤处洒药末时,低头看那狰狞到恐怖的伤口,竟不知从何下手。

闭了眼睛,颤抖着手往伤处倒时,尖锐的疼痛,逼得我呻吟一声,已周身冒出冷汗来。

在我呻吟的同时,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很轻很柔的声音,倒似小女孩那般温软着一样。

这样黑漆漆连透明人影都能出现的阴森晚上……

我一定出现幻听了。

好容易,等那一波波的疼痛由尖锐趋于平缓时,我长吐一口气,勉强睁开眼,准备继续上药时,我看到眼前已多了个少女。

眨一眨眼,再眨,我才能确实,这次不是幻觉。

一个十四五岁的漂亮小姑娘,正蹲在我跟前,支颐望着我,一双清亮如黑珍珠般的眸子,结了厚厚的一层水汽,待见我望向她

时,那层水汽顿时凝结,盈在睫上,一眨,便滚落雪白的面颊。

“大哥哥,你疼么?”那小姑娘问我。

我早已痛得精神萎蘼,但这小姑娘看来好生面熟,总似在哪见过一般,叫我油然而生出一抹怜惜之意,努力挤出一丝笑纹来,

摇一摇头。

颤抖着的手,再次将药末往下撒去。

这一次,已痛得我快要昏厥过去。

“大哥哥,我来帮你吧!”那小姑娘已然哭了起来。

我虽本能地觉得这小姑娘来路虽是奇怪,却不像是坏人,但实在不认为,这小姑娘能帮到我什么。

但下一刻,小姑娘从怀中摸到的东西,让我大吃一惊。

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圭,刻着圆月和一些古怪花纹,在暗夜里与一轮弦月辉映,不知是月儿映亮了玉圭,还是玉圭映亮了月儿。

竟是白教圣物玄月圭!

这小姑娘是……玄水宫的新任圣女?

而我的身周,在我闪过这个念头时,便已被那璀璨如琉璃的光芒溢满,连伤口都是一阵阵地暖洋洋。

只是,在那小姑娘温柔的注视下,我的眼皮却沉重了起来。

下一刻,我失去了知觉。

41.想着我的小姑娘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金色的阳光,透了窗户,洒在粉红的帐幔上,一阵细细的幽香,在明亮的光线中萦绕着。

这是我从不曾到过的房间,但从房屋的式样和窗外隐约的风景,我已猜到这是哪里。

玄水宫,白教圣女所居的玄水宫。

坊支撑着勉强坐起,发现自己的所有创口都已包扎得好好的,再没有了尖锐的割痛,显然是有人用极好的药帮我包扎了。

那个小女孩……

我沉吟着,眸光一转,已看到了那女孩。

仂她居然就在我旁边,坐在地上,伏在床沿上睡着了。

因她的身形极娇小,起初给被子掩住了,我竟未能发现。

我轻轻咳了一声,那小姑娘动了一动,花瓣般的小小嘴唇嘀咕了一句什么,忽然警醒地睁开眼,望住我片刻,才似回过神来,

直从地上蹦了起来:“你醒了?”

我点一点头,微笑:“是你救了我?”

小姑娘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欢喜地笑道:“我听说你来南诏了,就猜度着你可能会去玄天宫,所以一直叫人去守着。后

来你果然去了,我想你了,又不敢明着通禀进去,所以也就在那附近转悠着,后来你出来了,我一路追你,许久都追不上。结

果再找到你时,你已被那个大坏蛋刺成这模样了。”

她说到后来,倒颇有自责的意思,怪自己不曾及时追上我,让我受了伤。

我却越听越迷惑。

她说话的口吻,似乎很久前便认识我了一般,而且并不避讳她在等我找我,可我在南诏,似乎并不认得几个当地人啊!

便是玄水宫当年的小蚊等几名侍女,虽是眼熟,却也不曾有过深交。

这小姑娘,是谁?

小姑娘一气说完了,见我并不接话,只是疑惑看她,有些尴尬地红了红脸,低声道:“大哥哥,你不会笑我吧?我实在……实

在想你想得紧了。”

她的容貌依旧看来很眼熟,可要命的是,我还是想不起,我曾在哪里见过她。

小姑娘见状,终于明白过来,黑眸上闪啊闪的,又蒙上了一层的水汽:“大哥哥,你……你不会认不出我是谁吧?”

我苦笑:“我只在三年前来过南诏,并没有什么南诏的朋友。我们……见过么?”

小姑娘垂了头,似是很难过,好久,才闷着嗓子道:“大哥哥,我是小依啊,蝶依。你还送过我这个呢,难道你全忘了?”

她递过来的,是一根白玉长簪。

玉质莹润,雕工精刻,正是当年我所用之物。

而我的回忆,终于被唤起,我失声道:“你……你就是当年救过我的那个小女孩?”

是的,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救我了。

当年,我中了阴阳双草降,又给紫罂粟放出的蛊虫咬得浑身黑肿,奇丑无比,自分必死,遂躲入深山。

在我即将葬身鹰腹时,小女孩蝶依救了我,不顾村人的反对,将我放在村头的土地庙里,每日送我吃的喝的,陪我看天空,看

并不存在的望夫云,看我在最无助时流下眼泪……

后来,我发现自己克制不住狂性大发的时间越来越长,怕伤着村民,决定远远离去,自寻坟墓。

因身无长物,临走时,我将自己的白玉头簪送给了蝶依,让她以后送给自己的情郎……

我承认,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那是我一生中最黑暗恐怖的日子,或者说,是一段可怕之极的噩梦,甚至在之后的三年中,我都刻意避免自己去想任何与那种

绝降相关的人或事。如果有忘忧草能单独将我那段记忆擦掉,我一定毫不犹豫将忘忧草整株吞下。

我绝对不要再想起,那种置于囊中不得其门而出的痛楚……

我也绝对不要再感觉到,某种植物在血肉中生根发芽渐渐蓬勃成长的惊怖……

于是,我居然连这个小小的救命恩人都给忘记了……

将蝶依再一打量,已是苦笑。

女大十八变,古人诚不欺我。

当年十一二岁的小蝶依,只觉得长得有几分清秀而已;而如今,已是水灵灵活色生香的小美人了。

再脱去粗衣布服,着一身合体的锦绣罗裳,眼前的小美人,绝对是南诏最拔尖的了,甚至比当年的紫罂粟还要美上几分,只是

她的气质,不比紫罂粟的那种妖娆,看来便如一枝出水芙蓉,清洁美丽,纯真自然。

“你……你怎么会当上了白教的圣女?”我问。

“我不知道啊!”这个迷糊小美人眼睛亮晶晶的,同样很是困惑:“你被人救走不到一个月,就有人跑来,说找侍奉月神的侍

女。后来玄月圭试验,也认了我做主人,我就莫名其妙成了圣女了,每天都有祭司们轮流教我术法武功呢!”

她困惑,我却有几分明白了。

圣女的选录,是由上一代圣女和白教教主择定。紫罂粟死于横祸,能做主的只剩了教主泠尘一人了。

作为白教的首脑,他自然希望下一任的圣女能被自己完全掌握。而这山间的混沌少女,显然是心思再简单不过的小人物,若得

他一点半点恩惠,自是感激不尽。

至于为什么单挑了蝶依,必定与柳沁有关。

他去过那个村庄,自然知道蝶依救我之事。他心怀感激,必定一力劝泠尘指定此女,以便自己能顺利报这救我之恩。

42.柳沁是什么人?

“你做圣女……嗯,也是一件好事啊!”我微笑着将白玉长簪递还给蝶依。

蝶依却涨红了脸,不肯要:“嗯,大哥哥,你……你收着吧。”

我笑道:“我有呢,这个当日送了你,就是你的了。”

蝶依垂下头,道:“我知道这是我的。可我想把它送给你,可以么?”

坊送给我?

蝶依抬起来,似鼓足勇气般看着我,黑眸满满的,尽是如水的温柔。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仂我曾说过,让她把这簪子送给她的情郎……

不会吧……

那时,她才十一二岁吧?

不过,南诏的女子,本就成亲早,若是山里的,十二三岁就嫁人,也是件很寻常的事。

以蝶依家原来的贫困状况,若不是白教把她弄来做了圣女,多半已是哪个山野村夫的妻子了。

我悄无声息地将白玉簪搁在枕边,略低了头道:“你帮我拖住不夜天的那两个东西,是灵物吧?小依妹子你两次救命之恩,苏

影没齿难忘!”

蝶依的脸顿时红了,低声道:“大哥哥,你一定要和我这么客气么?你知道……你知道我……我不要你谢我的。”

我知道……

我知道有些东西比救命之恩更难还得起……

我轻轻吸一口气,温和道:“等我与柳沁团聚了,必定要谢小依。两度相救,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了。”

“柳沁……”蝶依惘然道:“是谁?”

我怔了一怔。

纵然她只担了圣女的闲职,并不管事,可难道连教主的弟弟也不认识?

我不知道柳沁对于他和泠尘的兄弟关系有没有公布开来,只得说道:“你……应该见过吧?当年我出事,他曾到你们那个村里

找过我。”

蝶依立刻想起来了:“啊……是六殿下么?我倒忘了,他当初曾说过自己姓柳,还有对比他年轻的双胞胎兄弟也找过你,姓楚

,后来一直没见过。但六殿下常到玄天宫去,也曾到玄水宫来看过我两次呢!”

这一次,轮到我惘然了。

这些年,我只看得到白教的壮大,却听不到柳沁的动静,一直以为他隐于暗处操纵,难道,他早就走上了前台,只是换了一个

身份而已?

真想即刻飞到他身畔,问明这些不明不白的糊涂事。

“六殿下……是什么人?”我有些吃力地问。

蝶依惊讶地张了张嘴,想了一想道:“大哥哥,我先去弄些吃的来给你吧!你边吃着,我边和你说。”

给她这么一说,我果然觉出很是饿乏来,算来已接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连身体都已浮泛无力,只是一直静卧着,注意力都

放在自己那狰狞痛楚的剑伤上了,没顾得上腹中一阵阵的抗议。

“辛苦了,小依。”我欠一欠身,提醒道:“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我在这里养伤的事,似乎……似乎有很多人不愿意我来南诏

。”

蝶依点头道:“我看出来啦,连教主都似不喜欢你来一样。所以我悄悄地将你带回来,一个都不告诉,藏在我自己的房中呢。

你瞧,我连侍女都不让进来,只说是修习功法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淘气而得意。

我不觉也是心神放松了许多,靠在高高的棉枕上轻笑。

蝶依似看得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半赤着脸颊走出去,鹅儿黄的裙摆,遗落一地细细碎碎的小女儿羞态。

不一时,果然亲自端了一大碗的清粥和几碟小菜,端到我跟前笑道:“先将就吃些吧。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竟忘了让厨

房准备些补血益气的羹汤了。这会子已经让他们弄去了,不过怕要到晚上才能吃。”

我素不挑食,看见那菜蔬清新碧绿,倒也欢喜,说道:“这就很好。”

遂一边吃着,一边听蝶依小兔般半趴在床上,讲起南诏王室之事来。

南诏国王在位已有二十多年了,一边和天朝虚与委蛇,一边借助吐蕃势力打压不服他的周边部落,渐渐成就了如今的根基稳固

,政绩斐然。

和他的政绩可媲美的,就是他的风流了。

这位南诏王年轻时长得很是英俊,加之贵为一国之君,得了天时地利,于是后宫充盈,各地的美人都有,从中原到吐蕃,甚至

远至东瀛、高丽,性情长相各异的后宫女子,数十年来在南诏王宫争权夺宠,闹了个不亦乐乎。

随着海量的妻妾出现,南诏王的子女便不是成群,而是成十几群了。

据民间的不完全统计,名份为南诏王所认可的王子,便有四十九位之多,还不包括那些南诏王兴之所至微服出游所留下的“沧

海遗珠”!

于是,王位之争,便成了意料中事。

南诏王也知自己子嗣众多,为了避免手足相残,特地早早立了世子。

这位世子是南诏王最受宠的王后所生,排行第二,本来算是地位牢靠的,可惜他母亲红颜薄命,早早撒手西去。南诏王伤感了

一阵,到底还是再度坠入他那花红柳绿的世界中去了。

既有新欢,旧爱的情难免薄了。

总算他还不算老糊涂,知道世子之位,还是不可以轻易动摇的,所以对能干的世子,倒也无甚猜忌之心,只是为了弥补其他的

儿子,未免封赏多了些,因此他的其他儿子中,颇是出了几个敢觊觎上位的人物。

43.碰上他,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单凭一个人的实力,自然很难与世子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相抗衡;但几位殿下联手,也着实够世子喝一壶的了。

为了扫清自己前路障碍,世子一有机会就动手,将可能影响自己的兄弟们,要么暗中送上不归路,要么流放得远远的,要么逼

得远走他乡,手段极是狠厉。

其中,五殿下泠尘,莫名其妙成了当时白教转世的教主附身,被卸去所有王室职位,成了白教有名无实的教主。——当时的白

教,被晴窗大祭司掌控,而晴窗,据传又是世子的师父。

总算南诏王念在骨肉亲情,将白教指定为南诏的国教,在另一个层面,给泠尘一个最高贵超脱的地位。

坊可惜,再高贵的地位,若不得自主,还是件极悲哀的事。

三年前我到玄天宫去,那种门口罗雀的景象,绝非仅是因为泠尘高蹈世外,不喜尘息。那样的荒凉之中,到底有着多少的悲哀

,多少的无可奈何,多少的韬光养晦,就不是我所能猜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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