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自己的女婢问个明白。
再说明白些就是他知道德清起了疑心之后你的宫女就找不见是因为你将她藏起来了,买通了德清的贴身女婢私下将她的鞭子取
了来,连着几日对那宫女行鞭刑,起初他只猜到宫女是叫你藏起来的,以为你只是想借此挫德清的锐气,叫她服顺,结果竟是
出了命案。不光是他,就连我都有些吃惊。
有些时候人心的确可以歹毒到不惜害人性命。
若说到这你还不明白,那我不妨说到你明白,那宫女身上的鞭刑哪需要验,早都是你事前用德清的鞭子弄出来的,至于那宫女
的尸体为何会神不知鬼不觉在贤方阁,自然也得拜那玉水所赐,德清怕是死了都不知道,她所亲近的女婢会这样待她。不过要
真论起来,哪有你的心歹毒呢,事成之后我听皇上说,你提起过要收玉水为宫女,怜她可怜,其实不过是虚情假意一番,好叫
之后玉水的案子扯不到你的身上。
我说的要不错的话,你是怕她口风不严,生前又是伺候德清的女婢,难免会是个祸害,在提出要收她做宫女的当晚,就差人将
她打昏之后丢入荷廊池塘,作成殉主的忠仆,一切也就与你没了干系。
这戏码可真演得惟妙惟肖,不知情的,还真都给你蒙骗了去。
话到此宁妃才扭头看她,竹云脸色此刻哪还有点血色,浑身颤抖得厉害,想说些什么却是都哽在喉头半个字吐不出来。
她胡乱抓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手却是比那酒水还凉,他、他……都知道了?
宁妃笑笑道,他岂止知道,他还知道你早对后宫里的妃嫔心怀恨意,有意在你面前提起他欲遣散后宫却不能的遗憾,结果你果
真义不容辞作善解人意的模样接了手,至于为什么你会接手而不是鼓动他,那是因为你知道他虽生性风流却也心软,你说不会
叫曾经折辱你的人好过,自然更不会叫她们离宫也离得安稳,如此机会你不把握又更待何时?
至于兰妹的事情,他能知道你前头那样多的事端,还需要再猜?只是你倒也有那份心思,整出来的花样不论多少到头你都是好
人,假意在兰妹发现了张作废的书信,他便也遂了你愿,要太后将原件寄回来,几份字迹如出一辙,不惜以身犯险,以兰妹的
身份将你做的事情揭了个干净,好激怒太后,对皇上施压,皇上压力一大,自是放写信人不过。
当初你面上装着信任兰妹,又以怕皇上还是不信的意思提出笔迹鉴定,事发之后,你也就是个错信姐妹,反倒还成受害了,谁
会想到那来鉴定笔迹的师傅,会是你请的。
竹云闻此瘫坐在地,咬牙切齿哽咽道,原来……原来你一早就告诉他了……什么都……告诉他了……
你这样说未免太低估他了,宁妃走到她跟前,缓缓蹲下,你说这宫里头,哪个不是用心良苦,机关算尽,你将每个女人都视作
仇敌,日日夜夜揣测她们的心思,一点点将她们当作蝼蚁扫除干净。
你就偏偏想不到他身上。
皇……上?竹云脑子里早不会了思考,模糊应道。
难倒你还想不通?在那些女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之前,他就已经是个会算尽机关,用心良苦的主儿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竹云连连摇头,喃喃哭诉,他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只是……
到这却是再说不出来了,干瞪着泪眼盯着宁妃,那他为什么要留我在身边?我不明白,我不懂……
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会变了味,你姑且认为他是自私吧,但是我想,这说给谁听,怕是都会觉得他自私的。
宁妃轻轻拉起她冰冷的手,劝道,莫伤心了,看开了些吧,你一早就该想到,他阅人无数,谁对他有什么心思,他会看不出来
么?
看开?竹云哭笑不得,情绪激烈抓着宁妃的手臂,劲儿大得指甲仿佛能陷进她肉里去,我处心积虑了这样久,为的就是能让他
只有我一个,可是到头来我却连他一点心思都不知道,你叫我如何看得开?
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是在盘算什么?他会这样纵容我,甚至助我,到底是为什么?!
宁妃颇为困难地抽出叫她抓得疼痛的手,静静道,你莫想多,他并非你想的那样草木。
他喜欢过我,也喜欢过你。
只是从来不爱。
从来不爱。
闻言,竹云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我是那样的……喜欢他……爱他啊……
第六十三章
君不忘连着几天没回倾人楼,在外头游荡。
自打前几天和卫临摊了一切,至今都没再碰面。
卫临去哪里了,是否归了家,这些君不忘通通无从知晓,那天该是卫临自两人相识以来第一遭哭吧。
真难看。
大清早的晨雾薄薄一层,飘渺了整个京城。君不忘从怀里一摸,想买点东西果腹,却摸出只小王八。
细一看正是自己所养的那只,此刻目光呆滞,直愣愣盯着君不忘瞧。
这才想起临出门时将它抄怀里了,算算也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荷包里的纹银换成了肉,卖猪肉的摊主按照君不忘的要求将肉剁成沫状。
君不忘摸了摸小王八的壳和肉,干燥无比,想来在这几天在衣服里也呆得难受,抬腿便去了烟波胡。
蹲湖边将湖边的细沙挖出个浅坑,引了水进来,小王八趴在里头渐渐有了精神,频频抬起头来看一两眼君不忘。
君不忘掏出刚买的那点肉末,一点点喂给它,一段日子没亲自照顾它,似乎丝毫不减原先两人的热络,小王八常能叼肉的时候
轻轻咬一口君不忘的指头,君不忘伸手下去作势要戳,它盯着君不忘的眼睛出神。
君不忘冲它笑了笑,想你爹不?
闻言小王八顺着坑底打着转爬开,嘴里叼的肉瞬间没了影子。
再喂就不吃了。
君不忘捏了捏它露在外边的肉掌,小王八极快地一缩,这回整个儿缩在坑底,只露个脑袋。
君不忘知道它多日没碰水,现下开心得紧,也就不再逗它。只是想四处走走,又怕它在这自己爬出来,爬丢了茫茫湖水打灯笼
也难找,遂将它翻了个面,四脚朝天,这才放心地走人。
朱明风一到烟波胡就拾见只倒扣的王八,它挺着壳子底朝天,却也不挣扎,就那么静静呆在那,四掌指着苍穹,一对滴溜溜乱
转的眼睛。
朱明风瞅着它这副老实样心生好笑,弯腰将它拿起来,放在掌心。
谁知刚还安安静静的东西突然竭力挣扎起来,张嘴就咬朱明风的指头。
朱明风对这仿若蚊子叮咬的举动有些好奇,这王八还会认人不成?
这厢是仔仔细细将王八看了遍,几分眼熟。
再低头看那王八呆着的沙坑,里边沙粒湿润,显然方才盛过水,流干了去,坑底可见几丝切碎了的肉末,显然刚喂过不久。
朱明风正打算将那王八放回去,不经意间瞥见它壳底仿佛有字。
这就收了伸下去的手,对着那处察看起来。
是个风字,显然刻的人怕它疼了,下手极其轻,笔画已经给隐得断断续续,十分细。
有名字么?
就你的名字。
朱明风哑然失笑。
这位公子可是要渡船?
君不忘正坐亭子口的台阶上盯着湖面发愣,冷不丁边上有人开口说话,忙不迭抬头看去,原是艘小船,不知何时就驶来了的,
船头坐着个背对自己的船夫,有一下没一下把弄着手里的竹篙,一顶斗笠在脑袋,身上挂蓑衣。
君不忘看了眼天色,今日并未下雨,这就算了,就是哪有背对船客这样问的,遂觉着奇怪,问道,你是上次那个船家吗?
那把声音分外苍脆了起来,有着点似曾相识,我是他的儿子,今天我爹病了,我来顶他。
那你背对着我是何故?
因为我面貌生来丑陋,怕吓着公子,还望公子体谅。
原来如此。君不忘只当因为他是老船家之子,所以声音有些熟悉,再听他说自己面貌丑陋,顿时想起那老人家的确也有些面目
可憎,也就不当心了。
我不是来搭船的,只是随处走走。
我看公子在这坐了很久,面带愁容,不知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说来听听,心里也能舒坦一些。
君不忘笑道,烦心事必然是有的,怕是天下人人都有烦心事,你该不会遇见一个心烦的人便会上前开导吧?那你一天可渡不了
几次船。
船家跟着笑道,哪里话,只是我爹生来也是这个性子,我随的我爹,反正现在这样早,也没人会来渡船,我也算是有空当,就
是听你一说又有何妨。
君不忘对着这人的背影愈发好奇起来,不如兄台你转过来,我便说与你听,就是要我诉苦,对着个背影也难捱不是?
船家似是有所犹豫,停老长一会才转过来,却是叫斗笠盖了大半张脸,只瞧见一张嘴和快没进蓑衣中的下巴。
公子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君不忘笑了笑,道,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做了桩以为能大块人心的事,结果事成之后反倒开心不起来。
不知公子方不方便说说是怎样的事?
说简单些无非就是对方早年与我有仇,我本打算放过他,结果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又和我结了新仇,这才想好好整治一番他。
公子听过冤家宜解不宜结么?
君不忘闻言,放声笑道,我岂止听过冤家宜解不宜结啊,我还听过冤冤相报何时了。
船家奇怪问道,那公子还何苦这样做?
那些说法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他们不是我,怎会了解当中,不过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罢了。
船家一听,登时轻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公子还是这般心性坦荡之人。
坦荡说不上,只是有句话叫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我本非圣人,也没那样广阔的胸襟能作些一笑泯恩仇的壮举,何苦为了几
句俗话委屈了自己。
如此说来公子又因何不开心?
君不忘长叹一口,说道,自然是因为这番举动反倒让自己回想起当初那些难捱的日子,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样,怎的开心得起来
呢。
那看来是我多虑了。
多虑?君不忘笑问,你虑了些什么?
船家答道,我还以为公子是在对仇家的报复后悔了。
那的确是多虑了,不过这也说明船家你乃性情中人啊,不说后悔,其实想深一些我可能还是得感谢那仇家的,若非当初他的造
孽,我今日怕也是遇不到命中人。
哦?命中人?船家颇为惊讶,难不成公子还因此机缘巧合,成了好事姻缘?
哈,也不能这么说,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造化吧,现在这样挺好,该愁的愁过了,该伤心的也都过去了,算是重头来过吧。
船家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不瞒公子说,我近来也有些愁事,就是无处可说,心里憋闷得慌。
不妨说来听听,心里也好受,这可是兄台方才教我的。
船家失声笑道,是,公子还真是学以致用。
兄台尽管开口,愿闻其详。
我有一红颜知己,明知与我是不可能,却仍是不惜一切来助我所有性命,就连性命也肯博上,你说,我是该怎样面对她?
君不忘细一琢磨,说道,为何与你不可能?
因我有了命中人,此生非他不可。
那就真是憾事了,只能说你的红颜同的你缘分薄了些,修不成正果。
我这红颜全然比我想的还要执着,我不知道将她放在心中哪里才好。
我看兄台不是不知道将她放在心中哪里好,君不忘忽的一笑,而是心中已是哪都放她不下了吧?
船家一愣,随即似是有所触动,笑道,看来公子十分善懂人心。
既是此生没那缘分,又何须多此一举,在心中供个遗憾,她想要的怕是你们的明日,而非你在心中惦着她,索性忘干净了倒是
真,若下辈子你们再相遇,你再将此生落下的补给她也不迟。
但是这样一来我反倒觉得对不起她,她这样太不值当。
君不忘悠哉道,她都没觉得你对不起他,你这句对不起又从何而来?再说,值当不值当,也得她自己说了算不是?
船家听了之后却是朗声笑开了,连连摇头。
君不忘也不再说话,含笑看他。
船家笑得够了,又说,公子,我还有一桩憾事。
但说无妨。
我的命中人只是几日不见,就瘦得难看了,而且嘴皮子也能说得厉害。
让我好生难对付。
船家揭了斗笠,笠下朱明风的笑靥灿若阳光。
第六十四章
处置宁妃的决定迟迟没能定下来,碍于案子牵涉颇深,刑部也不敢贸然催那朱明风下定夺,只在一次觐见中刘尚书蜻蜓点水提
了一提,也没见朱明风多大反应,遂先将案子压着不动,静待发令。
竹云提着午膳去了趟天牢,那地方直将外头的世界隔了开,不见天日。
这季节的牢里头处处透着股潮湿的气味,一路走进去竹云发现不少地方都有了霉迹。
这要换做自己,怕也是宁愿一死了之的。
只是那天宁妃说,她来请罪,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朱明风。
凡事总得有个终场,宁妃顺带说了她在当时说了什么叫朱明风欲哭无泪的话。
她说朱明风若不忍心杀她,再借竹云的手便是,这样也算是让竹云的罪状罄竹难书,留不到叫后人生疑的把柄。
竹云到那时才彻底明白自己于朱明风心中的位置。
何其薄弱。
宁妃一听外头开锁的动静,不等那门完全打开,这便笑道,什么风能把你吹来了。
竹云沉默地将东西搁在桌上,一样一样端出来。
宁妃瞥了几眼,有酒有菜,又端出一盅飘香的热茶。
发生什么事了?怎的不说话?
我是来陪姐姐上路的。
宁妃的神情微怔,看向牢门的方向,却不见其他人。
此话何意?
竹云将东西摆好,在桌对面落座,轻声道,我能不能问问姐姐一些话。
你尽管问就是,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竹云揭了茶盅的盖子,里边抑不住的茶香顷刻满了牢房。
姐姐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他的心不在这的。
宁妃没想她会突然问这个,顿时笑道,我若说,我自打进宫那天,就没见过他的心,你信是不信?
那姐姐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倒不认为那样是煎熬,宁妃下了石铺,与她相对而坐,伸手要去端那盅茶,却给竹云拦住了手。
她摇了几下头,说道,姐姐先不急着喝,将话说完也不迟。
宁妃心里觉着她异样,似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得接着方才的话头答道,我进宫来之前,就耳闻他风流成性,心无所
居,进宫来,也不求他此生只待我一人,只要他能开心那便是好的。
姐姐这话未免就虚了,若真是只要他开心,又何苦这样神伤。
神伤也不过是因为当初自视甚高,原以为什么都当真能化在心里,不想自己从来就是没有那份开明的,若非如此,也不用造成
今天这样的局面。
当初我如若能软弱一些,怕是他也不会将我认成坚强的女子,我也就不用这些年来总是一个人咬牙扛着了,悔不当初啊。
竹云听了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幽幽道。
姐姐,我是真喜欢他。
宁妃不明白她话中何意,遂也不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竹云盯着面前那盅缕缕轻烟的浓茶,喃喃道,这茶里头,我下了药。
宁妃一惊。
我把它端进书房里头,临走的时候却想起他待我的好。
我就又将它端了出来。
放在了这里。
宁妃这才明白方才竹云不让自己碰那盅茶是为何,只是没想竹云竟是这样烈的性子,就连同归于尽的想法都有了,心惊之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