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二十岁呢？当时我没想太多，或许就是想那么说了吧。

那人走之后，我到树下走了两圈，再抬头，是颜朝愤怒的脸。

颜朝说：“我走，也带你走！”

我笑了笑，没说话。

颜朝便扯着我的衣服，转而哀求：“七叔，别丢下我。”

我摸摸他的脑袋，他已经沉得我抱不动了。

“朝儿，七叔心里，不会丢下你。可一个人，有想做的事，叫做愿望，也有必须做的事，叫做责任。天羽阁便是你的责任。”

颜朝不知从哪里听了什么古怪的流言，当时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儿，道：“七叔，你的愿望是什么？是不是去后山？与宫叔叔在一起是不是就是责任？”

我当时脑子一空，估计脸色也很僵硬。因为那时候很不凑巧地木头迎面走来，听到这话脸色一变，二话不说扔了颜朝，沉着脸看我。

颜朝反应迅速，被扔出几米还能双脚着地，高喊着：“七叔，你不能丢下我！”转身跑了。

木头拉我起来，手放在我肩膀上紧得发疼。

我知道，颜朝的话伤害了他。或者说，是我伤害了他？

十年，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再勉强，你也要跟我一起！”木头难得发怒了。

“我没勉强。”我试着安抚他。其实，我也真没勉强。别人不知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我爱着那妖孽，可我从未依赖过他，要说依赖信任，更多的却是木头。我从不愿意想这些事，每次想，眼睛就不舒服。

“没勉强？没勉强你在这里做什么？没勉强你在看什么？没勉强那我毁了这里行不行？”他的手臂从我手臂旁边擦过去，一巴掌拍在树上，树叶纷纷坠落。

我身子一颤，不知道该说什么。

木头的表情不知是恨还是怒。他猛然拉着我一路走，走得很急。那个方向……是后山吗？

“去哪里？”我问。

“去你愿意去的地方！”木头的愤怒总是带着悲伤，压得我透不过气。

“我不去。”我开始挣扎。

木头不肯放过我，我被逼无奈，与他展开了拳脚。羽走后，我勤练功夫，轻功比不上木头，可招式都在木头之上。我意在阻止木头，不想木头疯了般毫不防御就是要拉我去后山。我最终被逼得使出了金针，也不知怎么打着打着，最后我的金针对上了他的脖子。

木头冷笑，“这一手，他倒是教得很好。用心良苦。”脖子往针尖上凑，吓得我赶紧收手。

“怎么？怕什么？这一下子再没人缠着你，也没什么责任了，不好吗？”他抓着我的手不让我收回。

针的长度是一定的，我看着他的脖子就要挨上金针，心中激狂的情绪实在翻腾得厉害，一咬牙，针尾戳进了我的手掌。血味散开，木头慌了，怒道：“你做什么！不去了，不去了……”小心为我处理伤口，满眼的恐慌和心疼。

我心软了。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为了死去的人惩罚活着的人，可是显然，我做的不够好。明明这个人，是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再伤害他的人，为什么，要让他如此不安？

我抱着他，鼻间是我一贯爱闻的草药味，干净，温暖，执着，忠诚，一如他的人，一如他对我。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一如既往地不求回报地对我，我还有什么不知 足的？到底为什么，要让他迷茫着恐慌着，要让他觉得自己的情感是在被忽视被践踏？什么都不是理所当然的，哪怕是爱。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只是，这个人太 好了，太让我放心了，所以反而被忽略了吗？

“木头，我……”我想说我爱你，可居然说不出口。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我恐慌。我恐慌的眼落在他的眼中。他居然似乎能懂。

木头叹了口气，“不用说，我不想听。”抱我在怀中，又道：“那兔崽子！”咬牙切齿，原来木头也会说这样的话呢。

我笑了。可笑归笑，我还是觉得恐慌。

木头拍了拍我的背，“我错了。”

我摇头，他没错，错的是我。可我错在了哪里？我似乎哪里都错了。

003 七儿是我的

颜朝被赶下山了，七儿这么多年来不曾涉足后山，原来是在等这个二十年的结转。

从山上下来不久，七儿提议到外面走走看看。

我自然同意。

二十年过去，外面的世界却似乎没怎么变。

那年瑞王造反，整个晔京乌烟瘴气，可如今，谁还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物？所以说，人都是健忘的。我侧头看了看我的七儿，我希望他是最健忘的人。

七儿看我，“怎么了？”

七儿这些年来容貌似乎都没什么大变化，这是我的功劳。他这样子就好，还像当初凶狠地问我叫什么名字的少年，当时他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吧？

我对他笑笑，忍不住凑近他的耳朵道：“我爱你。”

七儿红了脸，“年纪一大把了，还说这些做什么。”紧张地四处看，好像没人听见。

七儿实在害羞得紧，这么年纪一大把了还怕人听见我们的私语。

晔京比原来更繁华了，但还是那么个味道，没什么变化。我与七儿不过走了两条街，七儿便要出城。

可是，没出成，因为有人走过来，说丞相有请。

丞相。大胤国就那一个丞相，姓白。

七儿笑道：“不了，我们只是偶然到此，现在就要走了。”

那人哀求道：“不瞒您说，公子一进城，丞相便得了消息。丞相正在回来的路上，还请公子留上片刻。”

我面色不善，那人又道：“真的只是片刻。”

话音刚落，有人打马而来，一白衣儒士下马，那人忙迎过去小声道：“丞相。”

朝服还没脱，看来他走得很急。

白暮云摆摆手，走过来，“怎么，既然来了，也不与我这老朋友见见面再走？”

七儿一笑，“我觉得你应该很忙。丞相很忙的吧？”转头问我。

我点头，“很忙。”

白暮云笑了，“你们两个不要笑话我了。走吧，家里已经准备好了，请你们吃饭，不会不赏脸吧？”

一个丞相这样说话，真不好看。我想。

七儿点头，“当然，谁敢不给白丞相面子？来呀，拖出去斩了！”七儿前半句话谄媚，后半句话狐假虎威，我都要发笑，白暮云更是毫无顾忌笑出声来。

“你呀，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我心想，丞相你都四十出头了，还这么没正形。

进了丞相府，桌上摆的都是七儿爱吃的。七儿吃得高兴，我也看得高兴。白暮云吃得少，多半是看着七儿吃，我就知道他心思不正。

快吃完的时候，管家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脸色便变了。

七儿问：“有事？你去忙吧，我们吃好了。”七儿碗里还有半只鸡腿，他放了下来。

白暮云笑道：“没事，吃吧。”又是神色如常。

外面有人在说话：“老爷不来了？他自己的儿子都不关心了吗？”声音不大，像是窃窃私语，但我们三个人都听得到。

白暮云变了脸色，七儿道：“怎么了？你去看看吧。”

白暮云收拾好表情道：“小孩子生病了，大夫刚走。我过会儿再去看看他。”

七儿显然不赞同：“既然生病了就要看，你快去吧。”

白暮云不动。

七儿叹了口气，“我们也去看看吧？”看了看我，“小孩子脆弱，朝儿小时候……”话顿了顿，“你给看看吧？”问我。

我点头，白暮云再没法推辞，只好带我们去，但我看得出他心里不痛快。

出门的时候，白暮云冷冷看了眼门边战战兢兢的女子，我看她不顺眼，因为她鼻子跟七儿很像。白暮云果然不安好心！

看过他儿子，我给开了一堆调养的药，又赠送了养身子的丹药，这一趟下来七儿也不想接着吃了。大家随意聊了聊，七儿要走。

白暮云相留。

七儿说还有要事，就不肯留，我们便走了。

白暮云说再来的话一定告诉他。七儿微笑点头。

出了白府，七儿躲躲闪闪，我问他做什么，他说找个隐蔽的客栈。

我笑了笑，就七儿这胆子，真是……

晚上，我难得好奇心起来，趁七儿熟睡夜入丞相府。就在中午我和七儿吃饭的地方，门外跪着个女子，显然跪了很久。

我看了一会儿，正要离开，远处白暮云走了过来。

我隐蔽好行踪，想看看他做什么。

白暮云低下身子，抬起那女子的脸，问她：“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女子道：“臣妾知错，不该来打扰老爷，看见孩子的份儿上，老爷饶了我吧！”

这女子该是一贯受宠，不然不会求饶也求得这般……勾引人？

白暮云笑了，“看来我是太宠你了，让你忘了本分。”声音渐低，愈加严厉。这才是丞相，才是朝臣眼中的丞相，不是七儿面前的丞相。

“自己搬到偏院去，不要让我看见你。否则……”

我已经不想听了。听说丞相是个长情的人，身边的女子来来去去都是这么几个，也听说丞相是个多情的人，外面还有戏唱某年某月某日丞相经过某地看中了某女，于是下了血本付了真情带那女子回府。但真相，只有一个。

我觉得好奇心这东西要不得，也挺无聊，下回我绝不这么傻了。

回到客栈，七儿还在睡，我一上床他便滚过来抱着我，手腿都用上，毫不浪费。

我低低笑了。我就喜欢七儿这么依赖我，我吻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世上只有一个七儿，七儿是我的。那个妖孽也好，墨冉衣也好，白暮云也好，他们统统不是我，所以他们都不能拥有七儿。我承认，我骄傲了。

世上只有一个七儿，这个七儿是我的。

情到浓时再难掩饰，我想要七儿，想看他激动诱人的表情，想听他要把我融化的声音。七儿呻吟着，一声声木头木头地唤我，我觉得很满足。

再过二十年，再过多少个二十年，我与七儿，也是这般依偎着，我的都是他的，他的都是我的。

情潮无法控制的那个刹那，七儿在我身下疯狂，于是我告诉他，我爱他。

这话，每一次说，于我都像是解药，解了我的宿毒，可我希望它是钥匙，开了他的心门。

爱得这样深，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七儿七儿，你是我的，是我的心肝我的劫，我愿一辈子沉沦，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是想遇见你，还是想爱上你，那时候，希望你也能爱我，我发誓。

每一次，每一次，直到生命的尽头，我们交握的手掌失去了放开的力气，我依然这样发誓。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