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七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最重要的是,他明明不到双十,却难得在如此强大的压力下还如此冷静,他的目光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平和和睿智,以至于游总管这样的老江湖也不由自主的收敛了怒气,单字一个:“请!”然后挥手布置着封闭了天涯庄,严令只许进不许出,堂内堂外被突如其来的家丁们围了个结结实实,连屋顶上都站了人。
气氛持续低压,韩焦柏突然发现——颜如七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守候。
109 谁是杀人犯
颜如七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尸体。颈项上切面整齐,看得出是被什么利器以极快的速度砍下去的。这种利器一定很薄,很锐利……
“游管家,这事与我们没有关系,为何要将我们都围起来。我们受罗庄主之邀前来贺寿,没想到出了这事情。我们要迅速回去禀告师门,日后游管家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请不吝开口。”一个人道。
整个天涯庄都被包围了起来,堂内堂外守着大量的天涯庄人,这种架势显然让有些人不满,认为遭了无妄之灾,进而想要脱身而出。
可是游管家岂是好说话的?天涯庄在江湖上扬名了多久,游管家这位置就坐了多久,他见过风浪,经过风雨,在罗庄主不在的时候,他就是天涯庄的最高决策人。
“事情未明之前,还要劳烦各位稍安勿躁,各位之前在什么位置,如今也仍回到什么位置,待游某查明了真相,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
“游总管。这是你们的事,何苦扯上我们?你这样说难道是怀疑这事是我们做的吗?这也太荒谬可笑了吧!”有一人道。
不少人开始附和。
游管家无动于衷,只淡淡的扫过四周。忽的外堂传来一声惨叫,那叫声在这诡异的夜显得格外心惊。
“外面出了什么事!”游管家大喝。
有人拖了一个没了右臂已经陷入昏迷的人进来道:“总管,此人的右手越过了标线!”
众人皆惊,齐刷刷的看向游管家。
颜如七心中一凛,事情还没查清楚就这般作为,即便是为了立威,这是不是也太决绝了些?由此可见天涯庄行事,颜如七心中更加警惕。
有人掌不住脸了。“游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做给我们看的吗?岂有此理!哪里有强留客人的道理!这事本来就跟我们无关!”
颜如七看过去,觉得这些人是不是脑子不清醒,所谓嫌疑自然是在场的都有,他这样难道不会被人以为欲盖弥彰吗?而且游管家这样做事,难道就会好心放了他?他就不怕激怒了天涯庄,更加不好收场吗?
颜如七不知道的是,武林人士大多将自己和师门的名誉看得极重,谁也不愿意沾上这等事情。而且江湖险恶,游总管如此强势作风让他们心中不安,自然是要有话说的。
“各位稍候,我天涯庄庄主遭此大祸,游某心中焦急。各位放心,天涯庄和游某绝不会冤枉了各位。”
颜如七却在想这游管家真是好魄力,这里面的人都是有些路数有些来头的人,真要闹将起来,大家诉诸武力,这天涯庄难道就镇得住场子?
“不过游某也要讲丑话说在前头,天涯庄遭此不幸。只想弄清真相,也是为各位洗清嫌疑,今日谁要是敢私自走出天涯庄一步,亦或者接着武力械斗以扰乱天涯庄,除非天涯庄一庄之人尽灭,否则,我天涯庄人定要追究到天涯海角!各位也好爱惜名声才好!”
这话谁都明白,除非你们灭绝了我,否则我肯定要追杀你,即便你们灭绝了我,以后传出去,看你们还如何做人!
躁动过后,有人负气坐了回去,等于默认。
韩焦柏却嗤笑一声,心想只有你们这些人才会爱惜名声,就是灭了又如何?再看看同样被归为邪教的其他门派,却是明显在看好戏。果然,邪道上也没有什么团结可言的,大家自在惯了,若不是有利益相交换,谁肯管谁?
有人过来在游管家耳边说了几句。游管家皱了眉,挥挥手让他退去。
“小兄弟是什么来路?”游管家问。
颜如七道:“什么来路与这个没什么关系,游管家先拣重要的问吧。”
韩焦柏撇了撇嘴,站到颜如七身边,宫青离冷冷的瞪着游管家。
“方才你在何处?”
“这里。”颜如七走过去。“方才庄主在哪里?”
“庄主在游某身边,在那里。”话音刚落,中间的人全部让开,颜如七往地上看了看,没有发现明显的轨迹。
两处相隔大约十米,而堂内外同时陷入黑暗不过几秒。
游管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说道:“夜明珠不会无缘无故无光,方才庄主也并没有移动……”
颜如七心里暗暗轻松了一点,别说他本人没有这个能力用砍头的方式杀人,这时间未免也太凑巧,试想如果人是他杀的,他便要先到罗庄主所在的地方,然后把他拽过来就地杀死,这怎么可能?更何况,他记得清清楚楚,黑暗之时他的耳边并没有挣扎的声音或者兵器切入皮肤的声音。
“能一瞬间灭掉所有的光亮……杀人的并不是一个人!”游管家声音微提,气氛更加凝重。
“你把方才的情况都说一遍。”游管家环顾四周之后又看向颜如七。
颜如七道:“夜明珠黑暗之前,我坐在这里。然后我听到一声怪笑,似乎是从上面传来的,我也不太确定。黑暗的瞬间,我被人拉了一下。因为太突然了我没有反应过来。之后就又亮了,之后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韩焦柏的注意力放在颜如七被拉上,是谁拉了颜如七?他四处看去,分析当时的方位以及速度,觉得很没头绪。
有人附和道:“我也听到笑声。然后就黑了。”
游管家皱着眉,不一会儿有个黑衣的中年人被一些天涯庄人带进来。
“总管,岳先生到了。”
“岳先生,这边请。”游总管亲自去迎。
岳先生微微点头,也不多话,直接走到尸体边蹲下身子开始查看。
“头颅呢?”
“尚未发现。”游总管的声音很沉重。
“没有头颅,无法从伤口接合处判断真实的凶器。不过从这个断面来看,似乎不是用的刀剑,而是丝。”
“丝?”
岳先生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地方,道:“有一种名唤冰刃,遇火则断,但若不遇火,比一般的刀锋更为锐利……”岳先生开始讲述这种冰刃的妙处,特别提到以冰刃切割肉体会无比平整,最后道:“死者无中毒迹象,无挣扎迹象,死时内力未发,情绪平和。”
是因为凶手速度太快?还是因为本来就是熟悉的人,所以没有防范?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是颜如七。
游总管仍然用一种看罪犯的眼光看着颜如七,似乎想从他的表情动作中找到他杀人的微小迹象,这让颜如七很无语。
“游总管觉得罗庄主武功如何?不用与旁人比,与在下比就可以。”颜如七直接把话挑明了。
游总管沉默片刻道:“阁下并无内力。庄主的武功自然比阁下好上百倍。”其实,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颜如七点点头,“那么游总管认为我这样的身手可以操控拿什么冰刃在几秒之内迅速到庄主身边然后行凶,并且行凶完毕还要把再回到这个位置来?”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岳先生淡淡看了眼颜如七道:“力气不够,内力不够。”要操纵冰刃需以内力灌注,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韩焦柏道:“游总管,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还是不要把力气浪费在这里的好。”
“即便你不是,如何证明你身边这些人也都不是?那边那个小姑娘似乎一直都没醒过?”
颜如七回头看去,心中一紧。他知道不是,但是说出来游总管又怎么能信?而且李然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之前她还兴致盎然的四处看。怎么这时候就昏迷不醒了呢?如何能证明她和罗庄主的死没有关系呢?
韩焦柏皱了眉,正要说话,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们是玉玄宫的人!那两个小女娃老子见过!”
全场哗然,看着颜如七这一行人,各种奇奇怪怪的眼神都有。
香扇香暖脸一沉,刷的站起身来。颜如七一惊,本来不欲暴露身份,这下却是被人认了出来。他一边用眼神示意香扇香暖不要轻举妄动,一边道:“游总管,我敢保证跟我一起来的人都不会谋害庄主。而且,天涯庄戒备森严,我们与天涯庄素无仇怨,这样做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着颜如七暗暗烦恼的样子,宫青离觉得很不耐烦,在谷中的时候从来不会有这种情况,曾经师父也说过出门在外若是碰上了难事只要报上毒手回春的名号,谁也不会难为他,不然他报个试试?
突然有人道:“既然已经确认冰刃,那玩意儿我们见都没见过,是不是可以放我们走了?”
“凶手明显是有充分准备的,而且不是一个人,在未查清之前,谁也不许走。”
“岂有此理!你想软禁我们吗?难道这就是天涯庄的待客之道?兄弟们,我们干脆打出去算了!他们天涯庄分明不安好心!”
“就是就是……”
“打出去!”
“老子豁出去了……”
“住手!住手!”
“再不住手不要怪游某无情!”
混乱以不可预知的速度迅速蔓延,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然后四周的人都蠢蠢欲动,天涯庄的打手们紧张预备。
“住手!”游总管的话已经丝毫起不了制约作用了。
“站到一起!”颜如七看着从堂外拥挤进来的人群,迅速招呼自己的人站在一起,中间护着李然,而韩焦柏三人立刻围在了他们身边。
“事情有点不对。”韩焦柏道。
“突然就打起来了,当然不对!”颜如七翻了个白眼。
“啊!”一个天涯庄人的尸体被甩了出来,砸到门边,迅速滑了下去。
“你们……你们……保护好庄主的遗体!”游总管气得脸发黑,眼色狠戾道:“好,好!这是你们逼我!”游总管突然飞身而起,踩着别人的脑壳儿提气飞到屋檐上,突然一声大喝。一巴掌震在屋顶上。
颜如七感觉到地板的震动,心思一闪,变了脸色。“不好!”
尖叫声四起,颜如七感觉到左右臂都被人抓住,然后天旋地转。
“委屈各位了!游某礼待各位,各位却不领情。找到凶手之前,你们就好好在里面待着吧!若有得罪,日后亲自交代!”
110 天涯庄地牢
青松挺立,小桥流水。
“事情怎么样了?”舒服地靠坐着的男人银发如瀑,红瞳妖冶,他手中轻轻拿着一本书,说起话来漫不经心。
“罗庄主被杀,赴宴的人皆被困地牢。
“游万三做事还是这么不留余地。”
“颜如七如何?”
“同样被困。”
男人放下书,略略皱了眉。“那傻孩子,让他不要掺和,他还要跑去。真当自己无敌了吗?”
“主上,若主上喜爱那位公子,为何不带在身边?”
男人笑了笑:“你跟我时间不短了吧,我真的喜爱他吗?”轻轻松松一句,下首的人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不要紧张。我还真有点想念沁香了呢,你去把她请来。”
“是!”下首的人连忙爬起来,倒退着出去,整个背部都汗湿了。主上的心思从来是深沉难测,且喜怒无常。从未见他特别喜欢什么,也未见他特别讨厌什么。他虽跟着主上时间最长,但从来也未猜到过他的心思,也不敢去猜。
今日,好险。
男人重新拾起书,看了两眼又扔到一边,放松地闭了眼,想到那个莽撞的少年。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轻声道:“不听话。让你吃吃苦头也好,免得以为江湖都这么好混的。”说完吃吃笑了。
而这时,颜如七在黑暗中眨着眼,希望再睁开时能看清东西。
“别看了,什么也没有。”韩焦柏低沉的声音传来。
颜如七眉一挑,隐约看到人影,道:“你怎么看得见?”
韩焦柏笑道:“这就是有武功的好处。”到他这地步,看不清这里才真是笑话。
颜如七想的却不是这个,“那夜明珠突然不亮的时候,你看得见吗?”
韩焦柏皱了皱眉,道:“看不见。”为何会看不见呢?韩焦柏百思不得其解。是因为之前夜明珠真的太亮了?他自信自己对瞬间黑暗的反应要比常人快上许多,但是这一次似乎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就我们两个人?”颜如七还在适应黑暗,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是以这么问。
“这地方也只够容纳四个站着的人。”韩焦柏想到落下之前的情景。他和那个木头一样的男人都拉住了颜如七,一块块地板同时翻下的时候,他打掉了那男人的手,所以应该是掉进了不同的方格之中。不过他很高兴之前如此做了。看那男人呆呆傻傻的,武功也弱得可以,如何能保护颜如七?
他不知道那个呆呆傻傻的男人随便扔个毒就是见血封喉,随便出个手就是起死回生。江湖上虽然知道毒手回春宫青离的鼎鼎大名,但真正见过他们师徒的人真是少得可怜。韩焦柏的自负迟早要让他吃大苦头。
颜如七总算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也看清了韩焦柏。韩焦柏靠坐在一角,一腿前伸,一腿屈起,一只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总体看起来还算冷静。
很好。越是遇上困境,便越是要冷静,敌人永远希望你发疯发狂发傻,而永远害怕你冷静。颜如七将前因后果在脑子里过一遍,暗暗心寒。
“他们呢?”
“可能落在其他地方了。”
颜如七想到之前两只手臂都被人抓住,现在看来一只手臂肯定被韩焦柏抓住了,另一只是谁?宫青离?石虎?香扇香暖?良子估计拉着然妹了吧?然妹有没有怎么样?他们都还好吗?脑子里一串串的疑问翻过来翻过去,再冷静的人也会隐隐焦急。
“这里有问题。”韩焦柏突然道。
“什么问题?”颜如七暂时放下无意义的想象。现在这状况,他想得再多也无法做什么,不如静观其变。
“味道不对,内力在消逸。”韩焦柏心中了然,又道:“而且内力越深厚的人消逸得越迅速。”
颜如七知道问题严重了,韩焦柏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武功高强,一个凭仗武功行事的人突然间没有了这依靠,这本身就是一种恐怖。难得的是韩焦柏虽然在经历这种恐怖,却似乎并没有失去理智,连说这话的时候都未见多少情绪波动。
“你不怕?”颜如七很好奇。
“怕?”韩焦柏哼笑了一下,双目在黑暗中更加幽亮。他早就抛弃了这种情感——这种人类最脆弱最致命的情感。多年在刀口上讨生活的经历让他知道,畏惧有时候只多那么一点点,就会要了你的命!
面对同样冷静的颜如七好奇的脸,韩焦柏突然有了回忆的欲望。“我是孤儿。”
暗血盟的人几乎都是无父无母无根无源的人,这样的人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在那样残酷的训练中把活生生的人当成草芥,把他们的血肉当成美食。心够狠,才能活下来;活下来,才会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