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青离发现自己终于能一心二用，在颜如七如此吵闹的情况下还能配得出毒药来。正啧啧称奇，听得颜如七此语，不免横扫了一眼，惊讶于他的执着。

将药丸装回药瓶之中，他弯腰去整理被踩得看不出原貌的毒草，叹道可惜，此物可是他寻了好久的呢，看来过几日又要上山了。

“怎么样？”颜如七无法忍受如此热血的自己竟被宫青离忽视。他多想告诉世人，其实他不聒噪，其实他不婆妈，其实他不热情，换谁跟宫青离待久了都会这样的，因为没有人能比宫青离更冷漠更寡言更不通情理的了，他真的真的是被逼的！这真是比真金还要真呀！

宫青离正在清理被毁坏的毒草，偷空瞟了他一眼，心里说不怎样，他对外人的做法和看法毫不关心，只要他觉得好，觉得对，觉得合理就可以了。而事实上，他觉得保持师父生前的形体相貌，陪伴他安睡床榻是好的，是对的，是极其合理不需要质疑的。

不过现今，他更喜欢与颜如七一起睡，师父你要原谅我，我并没有对你不敬，也不是不想陪着你……宫青离脸上抽了抽，小小的愧疚了一下。

颜如七如果知道宫青离想的什么，估计会有找块豆腐撞上去的冲动，不过显然他不理解宫青离的内心。

宫青离看着颜如七清秀的脸隐忍着决心，白净的手已经忍不住抓上了石桌，绯色的指甲被压迫出藕白色，瘦弱的肩膀微微耸起，颈间的曲线带着少年特有的诱惑。

忍不住偏了脸，忍不住转了肩，忍不住抓紧了手，将那烂草捏得更是不成样子。

颜如七怒了，怒了的颜如七，对上平常事不会计较的宫青离，结果是很可观的。

颜如七抓了宫青离的肩膀掰过来，脸靠上去，冷笑威胁道：“你不去，我就不吃药！不让你按摩！也不会泡药浴！”

宫青离的脸一寸一寸红下去，触上颜如七肌肤那光滑而柔韧的感觉滑上心来，他挂着水珠略显清瘦但比例合度的躯体闪过脑海。

他猛地推开颜如七，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叫什么？”

颜如七惊愕的看过去，被雷到说不出话来，好像入谷这么长时间，宫青离确实没问过自己的名字，而自己也确实没有说过？？

012 卖身来葬父

宫青离被迫带着颜如七再次出谷。

出谷的路其实有很多条，看起来条条都能通往外面，但其实错综复杂，每一个出口对应的地方都不一样，或许你够幸运能找到出谷的，但也许你够倒霉只能走进蛇窟或者其他更恐怖的地方。即便是能出谷，出谷的出口也各不一样，或许你想到这个城镇，却发现自己身处在另一个山村。除了宫青离，没有人知道这弯弯曲曲错综复杂的出口到底怎么走。

这里就像一个奇门卦式，被神秘的力量主导，道路每走过一次就会转换一次，饶是颜如七记忆力再好，心思再细腻，也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找到正确的出口。

所以宫青离不担心颜如七找到出口，更不担心他会私自出谷。

出了谷，依然是那个小镇，颜如七很奇怪为什么两次出来都不是他进来时的那个山林。不过基于那么点不可告人的小小心思，他也没敢细问，只是仔细观察。

镇上的人到底比山谷的多，颜如七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看能不能找到经典案例给宫青离来一次现场说教。

恭喜他，街上某处脏兮兮的角落，举凡小说中都有的经典桥段——卖身葬父正在凄惨惨上演，颜如七不合时宜地喜形于色，心道天无绝人之路，此举甚得俺心！

拉了宫青离就蹿过去，鉴于小镇的人本就不多，围观的人自然也不多。颜如七拉着宫青离凑到最前面，再往后扫了一圈，心想：物质生活不够丰富的人当然顾不上精神生活，这些人看起来没一个能伸出爱心之手，帮助落难少女的。

上次的珠宝兑现的银子还剩了不少，颜如七摸了摸腰间，顿觉财大气粗，心情无比之爽。

想了想，拉着宫青离退居二线，从前方人与人的肩膀间看过去，努了努嘴，小声道：“看见没，卖身葬父，她父亲死了，就是跟你师父一样了，她要把自己卖了换银子，拿银子埋了她老父。”

宫青离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破草席一卷，里面明显是个人形。

从颜如七的话里，宫青离得到两个信息，一是那人要银子，二是那人要埋了她老父。

至于银子是什么，他现在懂了；老父是什么，他尚且不懂。

颜如七显然还不理解宫青离的知识贫乏到这等地步，犹自说道：“你看，她把她老父用破草席裹着，一会儿有银子了就会找个地方挖坑，连着草席埋进坑里。这样，才算是为她老父送终了，你对你师父也要这样……当然，可以不用草席裹着，买个棺材还是买的起的，一会儿我们去寿衣店看看，什么衣服啊，花圈啊等等都要买的……”

宫青离一边听颜如七说话，一边仔仔细细打量那草席，原来草席里的便是“老父”，不过……宫青离皱了皱眉，略有不解。

颜如七说了大半天，下定决心，拍了拍宫青离的手臂，道：“你等着，我去英雄救美，一会儿让你看全过程！”

说完就走进去，立在少女身边，露出温柔安抚的笑容，道：“小妹妹，你卖多少银子？”

少女抬起脏兮兮的小脸，过长的额发几乎遮住了眼睛，只看到里面幽亮幽亮的眸子，透着股精神气儿。“五……五两。”声音很怯懦。

“五两？！”颜如七惊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吓到了那少女，又觉得有点愧疚，毕竟人刚刚失去亲人，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不过五两会不会贵了点？难怪这么半天没有人来买，敢情是她要价太高啊。富贵人家买个普通小婢也才二两，她这价钱，几乎可以等同于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了，谁愿意买这么贵的丫头。

宫青离不可捉摸的笑了一下，很享受颜如七不同的表情。

颜如七很快就做了决策，反正不是自己的钱，花了不心疼，而且宫青离床底下还有不少珠宝，花完了也不怕。

想到这里他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五两银子放在地上，“难得你有孝心，这是五两，你快快葬了你老父吧！”

众人抽气，好冤的大头啊！

少女抽气，好款儿的好心人啊！

顿时眼泪涟涟，俯首磕头，一连声的喊着恩人，间或哽咽两声，更显可怜。

颜如七自是好生劝慰，众人哄散而去。

少女颤抖着身子道：“爷等等我，我葬了老父就来，少半刻即好。”

“不急不急……”颜如七安慰道：“要不要帮忙？你一个女孩子家能行吗？”

“能行的！我……我想独自为老父尽最后一份力……”说着，泪流得更急了。

这光景下，颜如七自然不好拒绝，只有伴宫青离站在原地，看那少女独自拖了草席消失在下一个转角。

颜如七自认为完成了一次伟大而光辉的英雄救援，心情好得不得了，对宫青离挑了挑眉，道：“看见没，人生在世，要多做好事，啊！忘了问她叫什么了！”颜如七突然叫道。

不过这个小小的问题很显然不能困扰到他，他本意也没想把那丫头带身边，五两银子够她好好办场丧事还有结余，名字什么的，没所谓了。

想到这，颜如七拉着宫青离，“快，我们跟上去！”

宫青离眉毛动了动，揽上颜如七的腰，一提气，人已在屋檐上。

远远看去，那少女还在拖着草席，看来这样比较省力，因为她的动作丝毫没有阻滞，十分轻松。

在颜如七的记忆里，前方不远处就是寿衣店，他对宫青离道：“仔细看着，她肯定要进那寿衣店，买衣服买棺材买花圈，哎呀，刚刚应该去帮忙的，这么多东西她一人怎么拿得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少女直直的拖着草席往前走，在寿衣店门前连眼光都没留下过。

宫青离看向颜如七，挑了挑眉，等待他的解说。

颜如七仅仅错愕了几秒钟，干笑道：“你不知道，穷苦人家没那么多讲究的，直接埋了比较省钱，不过你师父的后事我们还是可以好好办一办的，这些步骤可不能少。接着看……”

接着看便是出了城，到了荒郊。

颜如七好心的默念了一声佛，愿那可怜的人一路好走。

正虔诚的双手合十，岂料宫青离拍拍他的肩，打断了他心中的佛颂，嘴角微扬道：“你看。”

013 木头宫青离

看过去，少女立在一边不耐烦的叉着腰，一脚踢在破草席上，“还不出来，累死我了！”

颜如七眨眨眼，没听错吧？此女实在彪悍啊！难不成她以为这样她老父就能自动旋个坑儿钻进去了？

宫青离看了看颜如七，再看了看前面，高深莫测的表情似乎懂了这一幕的深意。

那破草席子抖了抖，被从里面打开，一个头发蓬乱的小伙子钻出来，笑得两个小酒窝煞是可爱。“然妹，我说过你钻进去我来拉的，你不同意，怎么现在倒怪起我来？”

听声音，绝对不是个老头儿。

颜如七再眨眨眼，此男更加彪悍啊！他到底几岁生的女？

宫青离重复前一次的动作，再次高深莫测地保持沉默，准备等着看那女的把那男的埋进土里。

少女哼笑一声，拿出五枚白花花的银元宝，放嘴里挨个儿咬了咬，哈哈乐道：“真有傻的，五两！不要太多哦！”

“然妹，也给我咬咬！可惜没看着那傻子啥模样，以后就得着他要了！”

少女将银元宝往衣服里一收，“不给！下次咱俩倒个个儿，你卖身葬母，我躺进去！”

“然妹，你真聪明……”

……

宫青离有听没懂，胳膊肘撞了一下颜如七，道：“埋不埋？”

颜如七从震惊中回神，猛地站起身来，“靠！埋他祖宗！”

卖身葬父，多要些银两，多得超过了市价，他能忍受；假装卖身葬父，还要得这么贵，贵的超越了常理，他不能忍受！

更不能忍受的是，还被人当傻子，准备再来敲诈他一回！

前方一男一女怔怔的看过来，一个对视，两个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飞一般的逃窜。

“抓住她！”颜如七大叫。

宫青离身形一动，正要抓人，想了想，又迷茫了，问道：“抓哪个？”

颜如七气得七窍生烟，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经跑得老远，七拐八弯没了身影。

这明显是惯手的伎俩！

颜如七气啊，更气的是这宫青离怎么就这么木头脑袋，抓哪个不是抓啊？这还用问的吗？

宫青离见他脸上红的白的青的交替转换，就像中了毒一样，半天也不回话，忍不住又问了句：“抓哪个？”

颜如七正自喘息，听得此问，两眼一翻，“抓个P啊！”

宫青离更是不解，“哪里？”

颜如七气得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一拳捶在他胸前，“这里！”

如果宫青离识相的话，就该知道不应该再问了。可是平日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的宫青离此刻却甚是聒噪，古怪的看着颜如七道：“这里没有P。”

他尚不明白为何从“抓住它”变成了“抓个P”，据他所知，自己不叫P，颜如七也不叫P，他若说“抓个七”，他倒是能懂了。

颜如七已经彻底放弃，跟宫青离理论是很不明智的举动，跟宫青离合作是很不效率的组合，算他倒了血霉了，现场教育彻底泡汤，不要起反效果就不错了。

想到被当个傻子敲去五两银子，颜如七又气又痛，狠道：“小王八蛋！别让我碰上！”

垂头丧气的回了城，宫青离也没再说话，他看得出来颜如七心情不好，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天色尚早，但颜如七总觉得街上那些人的眼光是赤裸裸的嘲笑，嘲笑他当了个冤大头，活该被人骗。

越想越觉得可气，越看越觉得不自在，越走越是黑了脸。

“走！回谷了！”

宫青离眨了眨眼，上次出来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走，买了满车的东西，硬是捱到太阳落山才肯回去，这回天还早着就主动提出回谷了？

“这里再也不来了！”颜如七生气的跺了跺脚。

宫青离心里高兴，不来就不来，他也没觉得外面的世界怎么好，他巴不得和颜如七两人住山谷里一辈子不出来。

正要往回走，一架香染软轿走了过来，四面是层层叠叠的粉色轻纱，荡漾间摇曳生情，朦朦胧胧看得见里面端坐着个女子，容貌娇娆，体态优美。

颜如七眼中光芒大盛，男人看女人，有时候并不一定要看到样子的，这女子倒是很会造势，这么轻轻摇摆在软轿之上，以轻纱为壁，看不分明却又看得出大概，这风情，这香气，这婀娜的侧影，真是——好诱人！

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心情好了点。

外面看里面，朦朦胧胧；里面看外面，清清楚楚。

轿中的女子稍稍侧首，看到旁边两个男子，一个是高大清冷的青年，带着山野的纯朴气息；一个是清秀俊雅的少年，带着三分飞扬的个性，眉若刀裁，眸似夜星，似有情，还无情，皆是好相貌，好气度。

唇角微微弯起，手中一送，一块洁白的帕子从身边滑下去，掉到地上，风一吹，正要飘到颜如七的脚面上。

街上围观的人群啧啧称奇，指着他俩议论道：“真是好运气，被沁香姑娘看上了！”

颜如七的目光随着那方丝帕落到脚面上，心中有些得意，优雅的捡起来，上前两步，“姑娘的手帕落下了。”

女子一笑，转头看着前方，“走快些。”音如黄鹂初啼，勾得人心里热热的，手里痒痒的，颜如七当然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宫青离，他木木的站在那里，一直等到那软轿走得远了，也没有等到颜如七回到他身边来。

“走不走？”宫青离上前，碰了碰他的胳膊。

颜如七还在听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私语，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位沁香姑娘的来历，正自男性骄傲膨胀之时，哪里还想回谷？

“不回了，走！吃饭去！”颜如七拉过宫青离，大笑两声，钻进旁边的饭馆里。

四四方方的桌子，长椅那么一摆，就是一桌了。颜如七与宫青离对坐两方，要了几个小菜，开始吃饭。

颜如七一直吃自己做的东西，虽说比宫青离的手艺好了很多，但毕竟是少些油水，少些味道，此刻到了饭馆，当然是敞开怀抱，吃个痛快。

吃着吃着想起了墨冉衣。曾经墨冉衣带着他上饭馆吃饭，从要的菜到坐的姿式，无一不考究，加上墨冉衣是个渊博多闻的，举凡山水风情，坊间奇闻，都能一侃，吃个饭也能说出一堆名堂来，俨然一副贵公子的做派，又比那些寻常贵公子多了许多的阅历。

原来嫌他话多，嫌他讲究，如今与宫青离过多了清冷日子，都是他在讲话，宫青离毫无反应，说不失落是骗人的，说没想过墨冉衣也是骗人的。

墨冉衣啊墨冉衣，也不知最后与那红衣女子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回去找他？发现他不见了会不会四处寻他？

颜如七狠狠的扒了口饭，除了试药，宫青离待他不坏，但并不代表他就安于这样的生活！七七四十九日后，等他体内的毒稳定了，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了，他一定要逃！

天高海阔，任我翱翔！

颜如七暗下决心，豪气万丈，宫青离却拿筷子戳了戳他的手，定定的看着他：“没你做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