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地打骂声传来,打破了芸香沉浸在微风中的舒适感。
“你以为你是谁?你卖的是屁股!你那根烧火棍都没用了还不用爷这根?!哈,怎么?不敢看爷?有什么不敢的啊?你以前不是就是做这个的么?听说还是什么大家的公子?我呸!爷就是操你了怎么着吧!什么玩意儿,跟爷还玩贞洁……”
骂骂咧咧的人的声音带着猥琐,出口的话都是些粗鄙的字眼,听在芸香的耳朵里都是让人感到极度的不舒服,更不用说扑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排又矮又破的小茅草房子,茅草压的不实,估计到了秋天风大的时候会刮跑很多。墙体是用的黄土,日子可能很久远了,经过了一层又一层的黏补,颜色看起来新新旧旧,坑坑洼洼,还带着下雨的时候冲下来的沟壑,显得破败不堪。
这样的房子还可以住人让芸香感觉心惊,他在家里最穷困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可是让他更惊讶的却是后来看到的。房子很小,没有围墙小院,光秃秃的茅草房让人可以将房子的破败看得明了。邋遢的男人一身破烂的衣服,勉强看得出是一身守城的军服,沾满了脏污,油渍与污垢并存,像是一桶泔水泼在了整个人的身上,显得脏污油腻,散发出来的味道一直飘散到芸香的鼻中,令人作呕。男人拖拉着一双露出黑色的被泥裹住脚趾的布鞋,在骂出那些话的同时将一口痰直接吐在趴伏在地的那人的脸上,芸香只能看到那人在男人扯着裤子的时候微微的颤动了身子,不像是害怕倒有些像是嫌弃一样。可就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又引起男人一阵毫不犹豫毫不手软的拳打脚踢。
芸香几乎以为那人会被打死,可是也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管的了得的事情。
“这帮子人,真是拿着人命当做蝼蚁!”车把式将马车的速度放慢,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手中的缰绳几乎就要勒进了皮肉。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些守城的兵卫都会如此?”芸香的心有些颤栗,看着那副画面很难想象这个人是做什么的。那一画面真的跟琦纭馆中的后院极其的相似,芸香不过是没有见过如此沉默,他听到的都是那些凄厉的喊叫,像是冷风刺进了骨子里,让他在琦纭馆的时候一步一步的向前,争取那一点点的安全感。
车把式瞟一眼芸香和画青有些惨白的脸,几句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才吐了出来:“你们在内城的是肯定有见过的,只不过没有像这样环境的罢了。”思考了很久,车把式的一张被风吹的粗糙的脸在这句话说完之后便是红成了不可思议的颜色,眼神更是不敢去看身边原本就是这样身份的两人,直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了前方。
“公子,是后院小黑屋子里的那些人么?”画青听了车把式的话一双手就握上了芸香,紧张的要命,就怕再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
芸香叹一口气,目光还是一直落在了那人的身上。他的身体看起来很是羸弱,趴伏在地上的他,脸一直是背对着他们的,芸香只能看到那铺了一地的乌黑的发丝,竟然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也像是在阳光下的一匹流水黑缎,隐隐地流动着水一样的光泽。一定是一个美人儿,芸香在心底暗暗地加了一句。
当那人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守城军已经走出了好远。芸香因为好奇便让车把式驾车出了队伍远远地看着。好像是伤到了肋骨,那个灰色的身影在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一时没有把持住,重新扑了下去。没有大青石板铺路,也没有混合的砂石,有的只是最原始的泥土地,沉重的人体砸下去的时候,芸香仿佛都听得到那一声闷闷地痛哼,画青更是情不自禁的抱了抱肩。
扬起的尘土重新落下,那一袭灰色的颜色更是加深了几分,让人怀疑那本来是不是白色的袍子。
手肘支在了地上,脊背慢慢地蜷曲,双腿跪在地上用以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像是一座半拱的桥,静静地支撑在那呛人的泥土纷飞中。良久才像是缓过了气息,慢慢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胸腹的地方,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袖子被抬起,芸香猜测应该是在擦拭脸上的污渍,直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芸香才发现他的身形真的很美,他是偏瘦,但是不是纤弱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流水,他的身上,一直给人一种水的感觉,该柔韧的时候就会柔韧,该坚硬的时候又会很坚硬,那种两个极端的样子集中在这一个人的身上。有着一种流水一样柔和顺畅的样子,他的性格又如同是磐石那样坚定和不屈。
当他转过身来对着他们微笑的时候,芸香真的有种触动,那是看到思华年的时候才有的感觉。他对于那一幕一直记忆犹新,最深刻的,最吸引人的就是思华年的那一双眼睛,泛着柔和,让人看了会找到安定的理由,他一直靠着他的眼神来坚持着自己的信念,那是一双他认为看过最好的眼睛。让他觉得,即使在这种最肮脏的地方,思华年也是最干净的。那眼睛里面,不是纯净如水的目光,只是安定温和,波澜不惊。芸香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不过不是他的眼睛,是他的整体感觉。那种不属于一个小倌的风华,没有那种做作的妖媚,只是淡淡的像是一缕清香,让人可以忽略他的过于朴素的脸孔。
淡淡地如同不做声的岁月渐渐流过,剩下的是那些可以追忆的年华。
芸香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名字,或许是叫做流年?还是芳华?
迈出去的脚步因为车把式扯住了胳膊而不得不停止,疑惑的抬眼去看,车把式却是一脸的不赞同。
“小公子,我知道您是一定会对他心软的,但是您有没有想过,这是暗窑子。既然是这样,他就只是一个人在这里,要是换做您的话,您会不离开么?”车把式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眼睛看着那个男人继续着脸上不温不火的微笑,看着他点头示意之后缓缓地转身,拖动着受伤的身体慢慢地挪回了那间破旧不堪的小房子中。“那不是自愿的,您记得那个守城军的话吧?”
“有什么不敢的啊?你以前不是就是做这个的么?听说还是什么大家的公子?”
他记得,大家的公子?
车把式看着芸香的眼睛有些沉重:“所谓大家的公子,大多数是那些有了功名,做过一些官的人。”艰难地咽一口口水,车把式有些要说不下去,捉住芸香的手也有些放松:“他们,绝大多数是清官的后代子孙。”
芸香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猛地回过头去看着那个阴暗的过分的房子,那里面的那个,芳华地男子,竟然是……不,这个世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三十一章
车把式的声音有些低沉和压抑,空气中有种静止的感觉,摸不到流动的脉搏。芸香抬起的脸上是一片灰白,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有比自己更悲凉的存在,或者,那个人的生活应该是悲惨的,那种不是身体上的折磨,是那些人一遍一遍地说给他听的,让他能够反复想起的心理上的痛。
前面的人估计都是看到了发生在那个男人身上的一幕,应该都是了解的,他们的速度在减缓,控制着马匹的声音,芸香直到回到了马车里,还是可以听到那些沉闷的马匹哧哧的鼻息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用力的闭上眼睛,芸香拉起了毯子让自己整个躲在了车厢的角落,有些无力,那种虚脱般的窒息感充斥在整个车厢,让他的呼吸都不顺畅,心中憋闷。想要做些什么,比如,将那个人一起带走?
芸香的头深深地埋了起来,怎么可能呢?真是,怎么自己刚脱离苦海就开始为了别人的事情操心?芸香在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成的时候蓦地想起来这件事情,难道真的是因为做下面的那个时间长了,所以有了妇人之心?
脸色慢慢的变黑,芸香的嘴角都有些抽搐的迹象。
算了,算了,不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可是当芸香真的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的时候,他在又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种熟悉感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却是一直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惦念。
芸香正纠结到关键时刻的时候,画青一头便撞了进来。
“公子啊,公子!额,公子你在做什么?”
画青进来的时候就是芸香一头拱进了毯子的时候,可是因为他自己的问题,竟然还剩下一个屁股留在外面。画青进来的时候他正好只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一头被蹭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出现在画青的面前。
见是画青,芸香噌噌便冒了出来重新整理过了才道:“怎么了这是?”
画青这时候听到芸香发问才一点一点的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可是看着芸香的时候却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坐在那里不知道看哪里。
芸香莫名的心烦,看着画青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竟然心中一阵火大,随手就将手中正在解结子的腰带重新打了结。
“到底是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开始婆婆妈妈了!”几乎是暴躁的动作,芸香看着那一头乱糟糟的发,随手就要拽开那些因为乱蹭弄成的小结。
“是柳爷!”画青不知道芸香试怎么回事,只看着这个样子心中有些惴惴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让他看到了那个人,只能闭着眼睛喊了出来。
良久,画青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砰砰声音,还有那种浅浅的呼吸,可是,他感觉不到芸香的存在了,一时之间,竟然让他有些恐慌,这比让他看见芸香的吼声更让他害怕。睁开眼睛,他看到的就是那个木呆呆的芸香,车厢不大,芸香只能继续那样坐着,他的手指还揪着那些纠缠的发丝,让他心慌意乱,看着那一头乱蓬蓬的发,竟然会想到在琦纭馆挽香楼的偏房的那一幕。
那在阳光下的两个人,目光穿透了众人纠缠在一起,就像是这些发结一样,死死地缠住,除非用剪刀铰开。那时候他们的目光就是这样,他知道芸香当时的心情是如何的,可是他的内心最深处却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天下有情人莫不是经历过为情所苦。
“公子,柳爷,他没有看到我,要不然,我们让车把式赶紧走吧。”画青试探着问,眼睛一直盯着芸香,想要知道他是什么想法。看着芸香不做声也不动弹,只能接着道,“现在已经到了城门了,柳爷可是排在我们的后面,要是守城军查看马车的话……”
头颅低垂,修长细腻的手指成梳缓缓的梳理过那些打结的发丝,芸香依旧不动声色,可是微颤的睫毛暴露出他不安的内心。
听着外面的车把式同守城军慢慢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客套话,前面的马车缓缓的移动,慢慢的将之放行,芸香还是不想耽误众人的行程,加上,实在没有做好准备与柳初繁相见,微微启唇:“让……”
远处渐渐地传来轰轰的马蹄声,像是有人在策马疾驰,隐约可以听到骑马之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老远便在呼喊,只是现在隔得稍微有些远听不真切。
守城军不耐烦的声音就在芸香的马车旁边:“谁呀这是,闹市里面还想疾驰?不要命了不是!”
“这位大人,实在是对不住,这是家仆,估计是因为家中有事才慌了手脚。”柳初繁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和沙哑,听在芸香的耳中还是有那么一丝的可恨和感觉上吊儿郎当,要死不活的样子。估计是使了钱的缘故,守城军只嘀咕了两句就不再追究了,耳中是柳初繁道了谢随着那个家仆走得远了些。
芸香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并且越来越大,竟然变成了无声的大笑,恨不得将自己埋进那些被褥中。
那是一种心安,他以为自己不会原谅柳初繁,或许会想要一直不再见他,可是在刚刚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他竟然想要告诉他他的去处,想要告别,想要让他在这吴凉城中等着自己回来!
他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可是听着他掩饰不住的疲惫,听着他跟以往不同的语气,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改变了那种在自己心中一直相当猥琐的形象,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依赖。
没有迟疑的,当他从被褥中钻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手脚并用的拨开了画青,猛地便推开了车门。
可是当他站在了他刚才站过的位置时,四处望过去,只有来来往往等待通过的商旅行客,还有四处巡查的守城军,没有那个想要见到的人,难道是,幻觉?
“芸香?”
恍惚的失落间,一匹马停在身边,还未待转头,便看到了那个已经下了马绕到了他身前的人,“九爷?”
“是我,怎么?一天不见就不认识了?睡糊涂了吧?”江临墨笑笑地拉起芸香的胳膊,看到他的脚皱紧了眉,随口便道:“这里可是砂石路,没有那些长毛的毯子,这个毛病可得改改,赶紧回去马车,怎么就这样赤着脚出来了。”
随着江临墨的力道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硌脚是因为出来的时候过于匆忙竟然没有将鞋子套上。
“哦,我看到了柳爷,九爷您看到了么?”芸香想起来出来是因为什么,忙扯住了江临墨的袖子,扬起脸来看着他。
“柳爷?柳初繁么?没有呀,可能还在忙吧。”江临墨还是微微的笑着,随手刮了一下芸香的鼻子,“难道小芸香想他了?”
斜着的眼睛中神采流转,芸香在这个阳光下的城门处,第一次见识到了江临墨刻意而为的男色,那暖热的阳光透过芸香照射在江临墨的身上,没有那种像镀了一层光辉的模样,反而让人产生一种耀眼的感觉。芸香明白,只要这个男人想,他就可以从那种温和的状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夺目。那些刻意的东西在他的身上可以体现出来,但是并不突兀,就像是一种贵妇人身上的装饰品,在你看了之后,并不会去想,这支首饰是不是多余的,那是刚刚好的感觉。
芸香看着这个流露出芳华的男人,那种想遮挡都掩不住的风流之态,竟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些乔装姿态。
江临墨的眼睛微微的眯起,眼前的芸香将那些伪装全部去掉,没有那种妩媚之态,有的只是本真的他,在本来应该鲜衣怒马的年纪中经历那些变故,承受那些非人的待遇,从那种人的内心全部坏掉的地方种成长,淡然,稳定,默然。
他没有吸引他全部的目光,可是当他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眼神会不由自主的随着他转动。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那种在莫想严口中的爱情。可是当现在他的眼中没有自己的时候,那种闷闷地想要将这个男人的腰捏断的感觉是什么?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柳初繁的时候,他们不是直接接触,可是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却对这个男人不屑,如果自己不是如此自负的话,或许,结局可能会不一样。他不知道想要吃下北方这一块是这样的艰难,最后竟然真的变成像是自己表面上说的那样,开通了南方的路,南北通用。他并没有因为那个男人的强悍而吃亏,他要的以后会成倍的回来。
他料到了芸香对柳初繁会有感情,却不知道再有了自己以后,柳初繁竟然还在芸香的眼里,或许,已经是心里?
这样的想法让他不能够接受,试想,每个人都忍受不住这种想法,或许,这是现实,只不过是让他认清了现在的情况,这是不能够忍受的。
确定自己心中所想,在看着芸香现在的样子,江临墨的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手上的力道自然的便加重了许多,让芸香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不由得吃痛。
“九爷,九爷,您在想什么?”
第三十二章
江临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可是转眼间他松开钳固芸香的手,一双眉眼笑得弯弯:“我在想,什么时候芸香的眼里才会只有我一个人。”
芸香看着那双干燥温和的大手顺着他的衣袖向下握住了他的手指,牵起他走向马车。
江临墨要是温柔起来,估计是谁都扛不住的。取过布巾轻柔地将芸香的一双裸足沾了清水擦拭干净,再接过毯子盖在他的下半身。这一番动作竟然是做的顺畅至极,即使是旁边守着画青车外待着车把式也没有一丝尴尬。倒是让这事外的两个人臊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