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味——亡夏
亡夏  发于:2012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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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帮中一个兄弟对着展喜颜的背影不屑地吐了一口痰:“又多了一个被干屁股的!”

话没讲完,涂成森的拳头已经在那人的鼻子上了。那一场架他干得很猛。

可事后他却挫败地回来了。

震惊中却搀杂着半信半疑。

展喜颜的回答却令他幻灭。

原来这个从小到大的兄弟并不是与他一样的想法。

他觉得孤独。

百人百心,连自己的兄弟也是另外一副心肠。

真正的人各有志。

而今,他也成了所谓的同性恋。

他对文丰的嫉妒,他对那人的欲望,他在中枪昏迷前那个小小的疑问,一切原来都是有根可循。

是什么时候起,他爱上了展喜颜。他问自己。

他甚至想用或许时间长了难免感情更深,彼此之间更信赖来作为借口给自己推脱。

可是终无法逃避自己清晰的心。

涂成森虚叹了一口气,真正觉得了无能为力。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爱上一个人。

在他第一次触摸到爱情时,那人却是期待着他的死亡。

这才是他真正无法接受的。

他很想回去再问小喜,可是害怕那个人口中吐出更伤人的言语而只能寂寥地坐着一边发呆。

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世界真是他妈的一团糟了。涂成森也有痴小儿女的一天。

丘生找到涂成森时,看见他正坐在花坛边吹风。

秋天的夜谈不上冷,但微微的凉意直入骨髓,久而久之,也是人无福消受的。

“靠,怎么跑到这地儿来了?找你半天了呢?”丘生粗鲁地搭上他的肩。

涂成森闷闷地看了他一眼。

“与阿喜吵架了?”丘生拿出一支烟递给涂成森。

涂成森答非所问:“我伤刚好又想我吸烟,这么想我死啊。”话虽如此,他还是接过了烟。

丘生不作声,“啪”地点燃,皱着眉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游移不定的寡断样让涂成森烦躁不已:“靠,有话有说,装什么深沉。老子现在也没心情与你小子玩。”

“阿森,我接下去的话你听也罢不听也罢,是把你当兄弟才与你讲的。”丘生的脸在忽明忽灭的星火中显得很严肃。

涂成森转过脸看着他。

“阿喜……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知道……你那时交易时为什么会被抓进去的么?那是因为……是阿喜报的警。”

涂成森的心猛地一跳:“啊?”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一拳头打在丘生的鼻子上,让他头破血流。

可是今天,他却无法出手。尤其是当展喜颜告诉他自己期待他的死亡之后。

“少开玩笑了。”他颤抖地夺过丘生手中的打火机,颤颤巍巍地点烟。

不知来处的风阴阴卷过,这火光摇摆不定,像起伏的心情。

点了半天,什么都没点着。

丘生拿过打火机,替他挡着风,声音坚定而温暖:“是真的。那天他从文哥的房里出来,跑到外面打电话,我刚好在那边,全

都听见了。这件事后来被查出来了,阿喜听说吃了一些苦头,不过知道的人不多。”

涂成森从来没有这么讨厌一个人的声音到如此地步,他恨他的温暖坚定,充满信赖感,仿佛要人相信这一切的确是真的。

可他只是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地朝天吐出。

夜空星河泛滥,棋布演绎着人世间种种对于星座美好寄托的传说,那夜空中牛郎织女无欲无求,不离不弃,老黄牛忠心耿耿,

没有背叛,没有私心,只有恩爱,只有坚持。

果然只有星际排列是永恒的。

涂成森吐出的烟在半空中明亮的星隔了一层雾,显得迷离遥远,烟渐渐散去,星又恢复明洁,可是他继续地吞云吐雾,毫不停

止。

第二十章

文丰进来时,看见床上的突起,轻轻笑了一下,便坐在了床沿。

展喜颜昏昏沉沉睡着,浑不知有人在。

沉重的眼睑此时像一扇门,遮住了所有眼睛中的汹涌。

像一个孩子般毫无防备。

他没有开灯,就着月光低头看他。

头发垂着,阴影随着鼻息摇动。

脆弱而细微,是初初的样貌。美好而柔软。

彼时虽然青涩动人,却不是文丰的所好。

文丰记得初时,他一直不曾注意过展喜颜的存在。

不过是一个害羞寡言的少年,常常低着头,慌张的眼神,白皙的脖颈。

虽然动人,但在周围的男孩子中,他只是一个背景的存在,得要你细心琢磨才能留意他的美好。

纵然他在旁边端茶倒水,侍奉得无微不至,也不过是路人甲小弟,顶多换一句“谢谢”“麻烦了”。

是展喜颜自己送上门来的。

月光凉薄,文丰在一场交易中做得相当漂亮,宴请时也是宾主尽欢。

酒酣耳热地回到房中,体内的躁热一阵一阵,爱抚的手挑逗着不肯离开。

那个少年体贴地送上一杯醒酒茶,给他捂上凉毛巾。

他半闭着眼,含糊着说“谢谢”。

之后没有声音了。他以为他走了。

文丰在满屋的寂寞里呼吸,这种安静如在清凉的坟墓。

半响,那个少年怯怯的声音像是一地易碎的月光:“文哥?”

文丰其实并没有醉,他只是困。

被他的声音暗惊一下:“你怎么还在?”

少年的脖颈很纤细,像一只哀伤的天鹅:“文哥……做爱吧!”

文丰在那一刹那怀疑自己的酒量是否退到自己都汗颜的地步,否则区区几杯酒怎么会有幻听。

“什么?”虽然是黑社会老大,但文丰服众的资本就是从不用强,他是一个讲道理的老大,至少他从不勉强。有些事纵然难为

,也不得不心甘情愿,虽然这是另一回事了。

他是个温文尔雅的黑社会老大。

少年惊恐的眼睛显得非常稚气,可是他的脖颈却是挺得梗直,双肩夸张地耸起。

影子在月光中颤抖,有着薄薄的凄凉。

那种努力装作坚强的样子让文丰没来由得一阵软软的心酸。

文丰记得自己很早以前,也有过这种心酸。

年少时,窗口有一棵槐树。

五月时,满室的香甜,一树槐花柔柔白白,浮浮幽幽,晶莹剔透,像一个诗意美满的梦。

他呆在窗口,看着这一树的莹白,突然有了心酸的感觉,那种柔软像一大块云温柔地包围,挣脱不得。

少年僵着身体,连声音也是一片一片的抖,像凋落的细碎槐花:“文哥,做爱吧!”

文丰笑了一下,向他招了招手。

整个过程,展喜颜都在十分压抑的哭泣。看得出他很疼,并且惧怕疼痛。

文丰感觉到他的生涩,却又迷惑他时而的引诱,像是故意做出的姿态,滑稽却又令人心疼。

他的眼睛玲珑纯洁,氤氲着浓重的雾气,心事藏在雾气后面,漉漉得一片悲凉。

不过是生生翠绿的少年,却仿佛经历了霜重露浓的人生。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点疯狂了。

在激情中,他从这个少年甘愿的眼神中,决定暂时留他在身边。

谁知一留竟是六年。

文丰叹了一口气,抚摸沉睡中的他的眉眼,乖巧细致,仿佛他手中翻动的乾坤,这般驯服,近在掌心。

展喜颜“嗯”了一声,迷茫睁开眼:“文哥?”

“嗯。”文丰的表情永远是温和纯良的,“醒了?”

展喜颜无声点点头。

“还疼么?”文丰站起身,坐到椅子上,脸对着窗外漆黑夜中的樟树。

如墨的夜色中当然看不清东西,但樟树叶子“悉悉”的落地声却是如此鲜明,仿佛夜半的私语。

展喜颜说:“好多了。谢谢文哥。”

文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继续听着这落叶声。

展喜颜一直盯着文丰的侧脸,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个人像是不会老似的,六年前他是这样,六年后还是样,仿佛岁月于他只掠耳的风,了无痕迹。

涂成森第一次见到文丰时曾悄悄对展喜颜说:“文哥这人,将近三十的人却是这般中年样,真是老相。”

现在他却是显年轻了。

以前是他在与岁月赛跑,哗哗跑到时间的前头,显得未老先衰,而今竟是纹丝不动了。时间亦拿他奈何。

只是依然平凡,不似文炀,春风晓月,神采飞扬。

文炀很少来他屋里,也很少与他谈到文丰。

有一次文炀难得地来他这里,打开电视。

是一个昆虫类节目,正在介绍螳螂。

“文丰很像螳螂。”文炀的嘴角嘲讽得翘起,神情中满是揶揄。

展喜颜在一旁沉默着。

文炀继续说:“你看螳螂上半身直直支起,头仰得高高的,两臂轻抬,身后的翼像纱一样披着,仿佛一个宽容朝圣的智者,悲

天悯人得很,其实它正在此时准备向敌方发动进攻呢。只是不动声色罢了。对方还在为他智慧宽容感动得涕泪纵流时,已经被

它除掉了。操,全世界都被它给骗了。”

展喜颜仍是不作声,坐了一小会,借口走开了。

他是他的兄弟,说什么都可以,顶多换一句年少气盛,童言无忌便可解决。可展喜颜呢,如此尴尬的身份,再如何不满亦是惘

然。

何况他真得不想说什么。

现今,他忽然觉得文炀的说法真得很对。

“小喜,区海兴让你吃了不少苦吧。”文丰淡淡地说。

展喜颜震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还好,至少还活着。”

文丰点点头,说:“他似乎对我有不少误会,一见我便是呲牙咧嘴的。”

“那是他不识抬举。”展喜颜的态度滴水不漏。

文丰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兄弟,说变就变,委实伤我的心。还是你替我去问他吧。他也让你受了不少苦,交给你也是个

交待。”

展喜颜的心中是大雪纷飞的杂乱,但眼中却是不显山露水:“谢谢文哥。”

第二十一章

涂成森和丘生回屋时,正看到体贴压低着声关房门的文丰。

三人俱是一愣,站在幽暗的走廊中一时无言以对。

半天,还是丘生找回了声音:“文哥好。这么晚还来看阿喜啊?”

文丰点点头:“阿森,伤现在怎么样了?”

涂成森觉得刚刚那股憋在胸口的气越加激烈,“突突”地像要窜出鼻腔,呼息间鼻腔都觉得热痛。

他勉强抑住自己:“哦,还行。谢谢文哥。”

文丰摆摆手:“你这话实在是有够生分的。我文丰自己的兄弟不救,还能救谁。”

涂成森更加烦躁,没回说什么,别着头自个往房里走,这般的无视令丘生也一时杵在那傻傻张着嘴。

可是文丰却是好脾气得很:“阿森,今儿累了就先不说了。可我还是想说声,对不起,把你给扯进来。如果你不嫌弃,还是可

以回来帮我。我一直看好你。”

涂成森捏着门把,站了一会,回过头:“谢谢文哥抬举。我伤好了之后一定会帮你。”

说完之后便“呯”关上了房门。

知恩图报。他还是懂的。他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何况是文丰。

涂成森身体慢慢开始复元,虽不能做激烈运动,但上个街或是逛个店这类闲散活动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依然呆在展喜颜家中,人人都觉得他理当呆在展喜颜家中,连文丰也不多说什么。

在外人面前他们依然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仿佛那一夜的激烈情绪与顿悟都不是真的。

他依然不声不响,但却是对兄弟体贴义气的展喜颜;他还是那个强势保护着他,永远是义不容辞,无私无畏的涂成森。

人前,他们维护着那一层纸。同仇敌忾,两肋插刀。

私底下,只是各自默契地呆在房中,连正眼也是不瞧。

涂成森第一次觉着自己的虚伪,他的表面维护只是为了掩藏自己那尴尬的私情,他总想着,呆在他身边一段时间,有了机会就

好好地问他。

可是这个问题如梗在喉间的石块,咽不下也吐不出,生生憋着疼痛。

夜半无人时,他坐起来看着对面紧闭的门,一根一根地吸着烟。

他幻想着自己敲开那扇门,里面那个人的眼睛明晰发亮,依然是咄咄的光,但他们终于好好地坐下来谈话。

他们或许会争吵,或许会打架,或许会微笑,或许会流泪,或许会拥抱……那些年空白的未曾说出口的误会,未曾解开的疼痛

的心结,未曾好好保护的心,都在这谈话中一一丰满完结,发枯的芽还会重新抽绿绽放,何况自小如手足的情谊。

温情过后,他也许会向那人表白自己的爱情,也许他会很生涩,也会有点别扭,那人会微微地吃惊,他吃惊时眼睛会稍稍睁大

,像一个稚气的孩童,也许他会宽容地拒绝,但总是带着温柔的。

涂成森自嘲地笑起来,心生生地发疼,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地像一个娘儿们似的发春?还以为在拍滥情的言情片呢,多年

的心事百转千回,柳暗花明,原来还是这般良辰美景,爽心悦目。

各自茫茫,多年之后还是可以感叹“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他看着烟雾在黑夜中弥漫,终于灰了心,蹍灭烟蒂,关上了门。

对面的门依然紧闭着,纹丝不动。像紧闭的一双眼。

他被那门的坚硬灰了心,也被那人的默契寒了心。

涂成森决定回去看一下辛叔,于那位疲惫有故事的中年老板,他愧疚不已。

辛叔见了他,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地递过钱:“这个月的薪水还没给你呢。”

他接过钱,怔忡间想起柯碧永远不能领这个月的薪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伤感与恍惚,明明还是这么鲜明的昨日,怎么刹那就

是完全不一样了呢。

“对不起。”他只能这么说。

辛叔拍拍他的肩,似一种安慰。涂成森发现,辛叔很喜欢拍他的肩,像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宽容与慈爱,有种尽在不言中的宠溺

在里面。

辛叔表现得很平静:“没事。这孩子……去了就去了。不能怪你。谁也不能预料到这种事,我早说过,帮中死了几个人是很平

常的。”

涂成森干干地:“可她这么年轻……”

辛叔笑笑:“年轻也未必见得快乐。年轻有太多的欲望与借口,所以反而不懂得它的好。”

涂成森说:“她走时一直在叫她妈妈……”

“哦?”辛叔笑得有点心酸,“她妈妈早已去世了,家里只有她和她继父。那个男人喜欢小女孩,她很是受了一点委屈……所

以她找到我这里,她以为我还是那个道上的男人,想入得道上,将来剁了她继父。小女孩的心事真是直接而尖锐……”

涂成森想起柯碧对于男人的色态有着异于同龄女孩的厌恶与恨意,那种恨意像是入得骨髓,伏在血液,随时都可以化作一把刀

狠狠攻击对方。原来还有这一层不能言说的委屈。

“那个男人前些日找到了这里,打听柯碧。我告诉他柯碧被黑帮人给杀了,他窜得比谁都快,他以为她一定惹了什么仇人,怕

转而寻到他……”辛叔的声音无风无波,枯燥得很。

涂成森沉默了一会:“将来我帮她去剁了那男的。我要重操旧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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