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冢 上——奈斯
奈斯  发于:2013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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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龙箫是真是假,我必须知道,而且其中若藏有任何有关禄王一案的线索,我也必须看到。”汪云崇道。

“好,也请大人答应在下。”

“呵,你不说,我也想知道你我二人,到底是谁略胜一筹呢。”汪云崇一笑,随即站了起来,漫步到窗前,轻轻用食指拨开了销,道:“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再来找你。”将窗开启一丝缝隙,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溢出顽劣笑意,转头道:“你答应过陪我一夜,这个,我也暂且记下了。”说罢轻启纸窗闪身跃了出去,窗外但见模糊的人影一闪,连声音都不曾有一响,汪云崇早已不见踪影。

南叠枫被他最后撂下的这句话说得一愣,才反应过来已给汪云崇挟了便宜去。低头看到从窗缝中倾斜而入的月光,想起龙箫背后的错综复杂,觉得心事就如这月光一般,倾洒得遍地都是。

次日,天刚蒙亮,百川山庄内的各院各屋都纷纷亮起灯火。及至晨光初现,庄内已是喧嚣一片,各家高手都早早收拾停当,赶赴山庄后山的练武场去了。

呼延啸依凭呼延家的显赫名声,在百川山庄内被视为等同任无禾的上宾对待,而他所住的的寒花院这边,更是一早就有庄里的两个佐事前来问候奉食,南叠枫也沾上了呼延啸的光,吃过精致小点,随着呼延啸由那两个佐事领着一路往后山里去。

百川山庄依着的这座山不高,却已是荼西镇上最高的一座了,半山腰上顺着山道岔路延伸,有块广阔的绿地,四周老树丛丛。绿地中零星地分布着十几株幼树,百川山庄把这些树伐去,绿地便更显空广宽阔。时值深冬,虽是南方冬天树草不枯,但这绿地由于常年作为百川山庄庄主的习武处所,加之又设办论武大典,所剩的绿草犹已不多。

呼延啸南叠枫一行到达时,练武场上的各家高手几乎已到满了,两个佐事引着呼延啸与南叠枫往主宾席上落座,沿途人声吵杂,已辨识不出是何人的窃窃私语抑或低声言笑,呼延啸温笑着,坦然迎接各种或钦羡或不服的目光。主宾席较主位稍矮一些,设两席,呼延啸与南叠枫方刚在右边坐定,左首那边鼎沸的人声忽然猛的静了下来,两人放眼望去,但见叶剪繁亲自引着汪云崇和陆之冉往赴这边的空席,叶剪繁不知与汪云崇说着什么,两人各自带笑,心情都不错,陆之冉落后半步,也不参与那二人谈话,仍是一副神闲淡定的神情;与这几人落后一丈是一身宽松轻捷锦袍的任无禾,身后跟着八名上剑门弟子,一边陪着的是大佐事常纶。

一行人至主位的阶梯前分开,叶剪繁缓步走上主位,任无禾也随即跟了上去,那八名上剑门弟子侍立在旁。

汪云崇摆开长袍坐定,侧头看了一眼右席的南叠枫,意味深长地一勾嘴角,却撇也不撇一边的呼延啸。南叠枫受着汪云崇这一笑,也不作回应,抬眼望向正中的武场。

空地正中搭起了一座宽三余丈的高台,高台离地约有四人高,寻常人单是上这高台尚且不易,更不消说要在这台上比武了,因此这高台的设立,已经将身手稀松的人先淘汰了去。

天色很沉,郁郁的云不浓不淡地浮在半空,反倒增了几分肃穆的感觉。凛风疾吹不停,扬起百川山庄的正红条旗和高台上的饰布,发出猎猎的声响。

一通鼓响,场下顿时寂然无声。叶剪繁肃然站起,敛容朗声道:“承蒙天下英雄厚爱,百川山庄经百年风雨而不摇,论武大典历江湖万事而不衰。今日又逢大典盛日,叶某得幸,在此区以掌持典礼,见识天下绝技,心中不胜欣喜。且天下第一剑派、上剑门的任掌门不辞千里再次赶来为大典鼎力相持、为今日比武见证,叶某心中尤甚感激。”任无禾略一点头,向场中众人一抱拳,众人纷纷回礼。

叶剪繁续道:“为此,叶某携山庄众人,特备美酒小点以酬各位英雄。赴典诸位,大可藉此把酒畅论江湖事,更可在这正中高台之上,一展雄心。”说着迎着苍莽天地遥一举杯,场中群雄纷纷应和,个个心中激荡,一时间声喝震天。

叶剪繁仰头一饮而尽,身后两名庄卫自幕布后抬出一个古木红漆座架,上端用一块嫣红丝绸罩着。

主宾座上的汪云崇挑起了俊眉,陆之冉秀目轻抬将那木架扫过一遍,南叠枫微微拢起了弯眉,呼延啸略略倾身。四人都不着痕迹地紧盯着架上红绸。

叶剪繁续道:“承历次大典惯例,本庄将向大典胜出者赠以一稀世奇珍,以弘扬百川山庄以武为尊的传统。”稍稍一顿,踱至那木架前,道:“而今次的奇珍是——”淡淡一笑,抄手将那红绸一褪而下——“这支稀世古箫!”

一只翘首游龙盘旋箫上,游龙口中含珠,宝珠为浮雕,幽幽古韵茫茫大气自那古箫身之上透渗而出,不言自明。群雄中有些识得古奇音律的,都微微发出赞叹之声。

主宾席上一片静肃,四人看着那古箫,各自思忖。

南叠枫屏息凝视,极目力之所及,从上至下仔仔细细遍视那古箫一遭。

目光最终停在箫尾的嵌孔上,眸中难掩兴奋地星光一亮。

百川山庄所藏的这支龙箫,果然是真的!

汪云崇早已自注视古箫改为远远端详南叠枫神情,见南叠枫眼中闪过兴奋神采,当下已了然了八分,嘴角向上一扬。

叶剪繁回到座前,向高台右首方向一挥手,立时响起一阵壮阔鼓声,叶剪繁的悠绵声音穿透这浑厚鼓声涤荡进众人耳中:“开典!”

话音未落,东西两方人群内各蹿出两条人影,飞身夺上高台,比斗起来,察其衣饰,原是刺典门中的一人和风火寨的一个弟子斗了起来,两人看来功夫不相上下,霎时过了十余招。

主宾席上,陆之冉略仰着头,一双秀目片刻不离高台上比斗的二人,一边的汪云崇却似乎完全不关心那高台上发生的事情,捻着一个青瓷小杯,自顾自地喝酒。

祺王爷云肃这次想要扳倒他汪云崇的决心看来不小,连递了五本折子暂且不论,据韩承希信中所述,云肃奏折中措辞的语气都硬朗不少,想来是自认抓对了汪云崇的把柄,等到了千载难逢的时机。前阵子在朝中听闻,当年随前祺王云谈一起征边的一批老将役满功成,领了随侍的一些亲兵回京城养老来了,日子算起来,过个一两日就该到朝中了。这些老将当年都曾为祺王云谈鞍前马后,随他血战边关,皆是死忠之臣。云谈为征边殉死未能继位已经让这些老将痛苦不已了,而云端代替云肃成为九五之尊更是令他们扼腕。云肃有了这些老将做靠山,难怪口气硬了起来。这些老将手中重兵把握,而只继位六年的长荣帝云端朝中心腹尚少,若真是兴起风做起浪来,倒是叫人头痛。

汪云崇想了半晌,蹙了蹙眉心,提起青花古松壶来又斟了一杯。

虽然偷盗皇宫的贼已经找到,但这次案涉禄王被害一事,这贼又偏巧是揭晓当年谜案的唯一线索,在尚未理清他与禄王爷的关系之前,抓还抓不得。

想着想着便侧头看向右席的南叠枫,但见他双手架在面前的石桌上,合着手撑着下巴,一边仰起头正在看高台上的比武,目光凝定神情专注,竟丝毫未察觉左席这边投来的注视。额角的几丝乱发被凛风吹拂,轻搔玉润的脸颊,身体的大半都被隔在中间的呼延啸挡住,反倒让那白皙修长的颈项更加耀眼。

汪云崇端起酒盏轻抿一口,酒香浓冽扑鼻,厚郁得充满了整个口腔,却怎么也覆盖不了残余在口中的昨夜南叠枫唇间的清茶淡香。

“……汪大人?”

叶剪繁的声音入耳,加上陆之冉在一边轻推了一把,汪云崇这才回过神来,抬头道:“叶庄主何事?”

叶剪繁微笑道:“呵,叶某唤汪大人数次未答,可是打扰到了汪大人神思?”

“哦,没有没有,”汪云崇笑道,“一点小事而已。叶庄主有何见教?”

“不敢,”叶剪繁仍然满眼亲和笑意,伸手一指那高台,道:“台上这二人已拆了百余来招,依然高下未分,汪大人不妨作个预见。”

汪云崇这才抬头,见那高台之上的两条身影在自己兀自思忖时已不知换了几轮,看那情形,两人果然是斗了颇久,台下场中呼喝之声鼎沸震天。

陆之冉侧身附耳道:“方才这高台上的人已经换过了十余轮,现在正在比斗的,是刺典门的二门主那修和远烈帮的四堂主庄虎青。”

汪云崇点点头,放眼向那高台望去。庄虎青着一身深褐色劲装,那修则头裹赤色头巾,大典上恐伤人结仇而禁使兵器,因此两人都是赤手空拳,缠斗正酣。

汪云崇看了一会儿,挑起一边眉待要说话,却听右首一个声音悠悠道:“远烈帮以暗器闻名,庄虎青的暗器功夫虽远不及列潇云出神,但在远烈帮的众堂主中却可算是一等一了。眼下手中没有惯常所使的万方刀,出手未免别扭,此一不顺;而这那修秉承刺典门诡异手法,在中原武林之中实属罕见,庄虎青对上的是他,此二不顺。”

汪云崇想也知道是呼延啸无疑,也不转头也不说话,就着挑眉的神情继续看着台上两人的比斗,仿佛兴致盎然。

“少当家说得有理,不过——”叶剪繁笑问道:“刺典门武功虽然怪异,庄虎青再过个十余招便能习惯那修路数,庄四堂主亦是内力高深之人,久斗下去,兴许赢得还是庄虎青呢?”

“呵呵呵,”呼延啸笑了起来,道:“叶庄主此言差矣。晚辈前夜有幸在江上与庄堂主有过一会,虽是一面之交,但当日庄堂主直言快语却令晚辈印象颇深。这那修的诡异路数怕已是极了庄堂主耐心的限了,晚辈斗胆断言,不出十余招,庄虎青便败。”

“呵。”一边汪云崇轻哼了一声,目光却仍不离高台。

呼延啸看向汪云崇,道:“汪大人有何不同见解?”

汪云崇摇首道:“哪里哪里。少当家正好道出汪某心中所想,舒畅一下胸怀而已。”见高台上胜负即分,回转头来向呼延啸微笑道:“不过,比起预见这二人胜负,少当家的华丽身手,才令汪某更想一睹为快。”话音刚落,高台上但听“啊”的一声,庄虎青胸前挨了一掌,轰然倒地。

叶剪繁抬眉点了点头。

台上那修整了整衣衫头巾,这才散散地向庄虎青抱拳道:“庄四堂主,承让了。”说罢向下一纵,靠回刺典门阵里。庄虎青愤愤地“哼”了一声,见列潇云勾手示意,也依回远烈帮这边。

人群中忽的纵起一人,直抢上高台,身子提起一跃,立在台上正中。众人看去,原来是风火寨的寨主陆矫。

主座上的任无禾冷笑一声,道:“猖狂陆矫,竟然自己上阵来了。”

叶剪繁笑意不改,冲着高台上一拱手,陆矫也回了一礼。

刺典门阵中的那修又欲上场,被门主索泽摁住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汪云崇挑了挑嘴角,左手移到桌下,寻得陆之冉的右手,轻轻一握。

陆之冉立时会意,秀目一亮,但见青灰色的身影在众人眼前只一闪而过,未及众人眨眼反应,陆之冉已翩翩然直落高台中心。

场下一片静寂,陆之冉单单跃上高台露的这一手轻功,天下已然无人能出其右。

呼延啸也禁不住赞道:“陆大人这轻功,真是名副其实冠绝天下。”

南叠枫轻轻拢眉,正欲专注心思在那台上二人,忽然远远瞥见前面远烈帮席内,坐在首座的列潇云端起酒杯向着他遥遥一举,轻轻一笑,也不待对方有何回应,兀自仰头饮尽,挂着邪魅的笑自顾自依然看着那高台。

南叠枫略一抿唇,也继续望向台上二人。

陆矫见陆之冉转瞬之间跃然而上,心下也是一讶。两人抱拳问礼毕,陆矫往后稍撤两步,拉开架势道:“陆大人好漂亮的轻功,也不知其他功夫如何?”

陆之冉神色闲定,清秀的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淡淡道:“陆寨主不妨试一试。”

但听陆矫喝了一声“好!”出手便抓陆之冉右肩,陆之冉侧左一倾避了开去,陆矫左手化掌为拳又再击到,陆之冉向后一仰,陆矫丝毫不给陆之冉喘息机会,招式未老又改击陆之冉下盘,陆之冉就着后仰的姿势凌空一翻,但见青灰色的在那高台上划出半道弧线,翩翩然又避了过去。

两人如此拆了二十余招,陆之冉都是只守不攻。陆矫一路占据主动招式越发越顺,陆之冉却是一招一退,仅凭着绝世轻功左闪右避,自台下望去,只觉着陆矫占尽优势,直逼着陆之冉自高台正中退到靠左一边。

台下场中风火寨的众人看得欣然兴奋无比,几个胆子大的大笑着冲着台上呼喝起来:

“陆大人怎么不出招啊,这查访司难道专注的都是挨打功夫?”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寨主这身功夫举世无双,眼下正使得开合浑宏,你让陆大人回击,这不是为难陆大人么?”

“我说这陆大人与咱们寨主可都姓陆,但看这功夫上,恐怕得叫寨主一声爷爷吧?”

几句话呼喝而出,风火寨中笑作一片,直直排荡上那高台来。

台上两人听这几句话听得真真切切,陆矫朗笑一声,攻势更猛,陆之冉眼中竟是一丝摇曳也无,神色闲淡如常,依旧对来招只闪不攻。

十余招再过,陆之冉边退边躲,陆矫则是步步紧逼,眼见陆之冉已被迫到高台的左沿上。陆矫久经江湖,深知此时陆之冉虽已至绝境却是不可松懈,双眼一瞪,起右手一掌直拍陆之冉左心,却是虚出一招,实招则暗匿于跟随而上的左手中,只要陆之冉再避这一虚招,便可直取他肋下期门穴,一招定胜负。

陆之冉秀目一抬,眼中波光轻轻一摇,竟冲着陆矫右手那掌迎了上去,陆矫刚发觉不妙待要换招,只见眼前身影疾速一晃,身子一僵,陆之冉已反绕到他身后一手霎时扣住了他颈上动脉。

一招用毕,陆矫才发觉右耳边因陆之冉方才的抢挪擦过一阵凉风。

台下一阵寂静,风火寨众人更是个个张大嘴巴,哑无言语。

寂静中忽然闻见脆脆的鼓掌声,叶剪繁拍手赞道:“陆大人好功夫,好功夫!真教叶某大开眼界了!”

胜负已分,陆之冉松开桎梏陆矫的手,向着他一揖,再向叶剪繁也一揖,随即跃然而下,坐回汪云崇身边。陆矫虽是羞恼不已,却无奈输了比武已是定局,愤愤然也回了风火寨阵里。

汪云崇向着陆之冉略略一笑,再次伸手自桌下握住他的右手。陆之冉波澜不惊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欣喜,又很快低低一笑埋下头去。

场下又再次喧哗起来,嘈杂中刺典门二门主那修再次跃上高台,还未待站稳,远烈帮中一条人影腾空而起,待得落上高台,众人才看清,来的正是少帮主列潇云。

列潇云也不理会台上的那修,转过身来先照着主位的叶剪繁与任无禾各自一揖,待叶、任两人也回了一礼后,才向那修一摊手,道:“二门主,请教。”

任无禾看着高台上开斗的两人,嘴角竟难得地溢出一丝笑意,端起酒盏浅饮一口,道:“看这刺典门与远烈帮斗得这般认真,你今年这大典可别成了歪门邪派的闹场。”声音低浅,恰只让叶剪繁听着。

叶剪繁回过头来,悠然笑道:“不必多虑,若是所谓的名门正派连你说的这些歪门邪派都收拾不得,那也枉称自己为名门了。”

任无禾淡淡一笑,也不接话,缓缓拿过酒壶,给两人都添上酒。

南叠枫侧头想望一眼叶剪繁身后的龙箫,却无意间瞥见任无禾斟酒的一幕,且隐隐之间竟还觉得那冷言冷语的任掌门眉间有那么一丝笑意,回想昨日庄卫进报汪云崇和陆之冉来到百川山庄时任无禾对自己与呼延啸的冷漠,可谓是天上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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