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晚膳，胤祥没出屋门，只在屋中呆坐着，眼看着夕阳西下，天色暗了下来，有心睡觉却毫无困意，心中烦闷，便想着出去散散步。

驿馆并不算大，胤祥不想遇到其他人，便往后院走去，望着那朦胧月色，隐隐想起当初随皇考行猎时的那个晚上，自己也是烦闷到处乱逛，结果莫名招惹了一身是非，险些就此一蹶不振，还是多亏了十四弟陪着自己度过那段日子，不然真不知能不能熬下去，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当时内心的震动现在也丝毫没有改变……现如今什么都变了，自己已是亲王，没人再敢拿自己怎么样，十四弟也……

正站着发怔，突闻身后脚步声响，胤祥正要回身看，已有一双手伸来，登时将他抓住！心下一惊，胤祥头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回身一脚过去，正中那人，就听“啊”得一声，那人松了手，捂着肚子弯下腰怒道，“想踹死我？！”

“你……你怎么来了？”胤祥不妨竟然是十四弟，楞道。

“废话，我住这！”胤禵捂着痛处倒抽着冷气，半晌才又有力气说话，“许你出来晃荡就不许我吗……你现在腿脚可真够好的……”

胤祥见他疼得难受，心下过意不去，过去要看相扶，刚迈过一步，已被胤禵拽过去紧紧抱在怀里，接着听他道“可算是见着你了，让我好想……”，心中顿时一涩，再多的想法也没有了，只能回抱过去。

良久后胤祥才反应过来，想起十四弟几个时辰前在院中的冷漠，立刻推了他一把，问道：“你刚刚到底怎么搞的？”

胤禵不答，只用力拽了他就直接拖回自己屋子里，将刚一关门，又回身抱住胤祥，见胤祥还在推脱，沮丧道：“几年没见，你连让我抱抱都不肯了？真绝情。”这态度简直是与胤祥刚见他是天差地别。

胤祥不得已只能贴在他身上，任他捏来揉去，又听他这么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明明是你刚刚冲我甩脸子的好不好！”

“谁跟你甩了，”胤禵手上忙活着，又贴过去吻了吻他，才道，“那里那么多下人看着，我多少要克制点……”见他十三哥摆明了不信的脸色，心下无奈，但也知道自己到底瞒不过他，顿了顿，只得道，“好吧，我那时是有些……不痛快。”

听了这话，胤祥微微侧过头，对上胤禵的目光，低声道：“你真想过皇位？”

“……”胤禵抿了抿嘴，站直了身子，但手里还扣着胤祥的腰，淡淡道，“无论是谁到了那时……都会动心思的。我说我从没想过，就太假了。”

胤祥没有接话，只是听着。

“我原看汗阿玛对我如此器重，本以为他老人家真的……唉，想不到最后还是他赢了。”

胤祥轻轻杨眉，眼下只有他二人，所以说话也没有了顾忌，直接问道：“四哥当了皇帝，你不爽快？”

胤禵轻哼一声道：“当然是不爽的。”手中又紧了紧，“不过见了你之后倒觉得好多了。”不等胤祥说话，又凑过去调笑道，“现在想想，他得了皇位，我得了你，我也不亏啊。”说罢忙罩了胤祥的双手，以防他揍自己。

胤祥的脸上虽然发热，但心中却安了下来，没动手，只靠了过去，两人默立片刻，又听胤禵道“但只怕让那位知道了你我这事难办”，便道：“不必担心……皇上已经知道了。”虽说胤禛知道的和真相差了那一点，但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胤禵顿时一惊，看向胤祥，见他不是说笑，呆了呆，竟然笑了出来。

“怎了？”胤祥愕然问道。

胤禵笑不可支，答道：“可惜我没见到他当时的脸色，肯定是相当的精彩吧？”

胤祥气结，瞪了他一眼，警告道：“我可告诉你，回京后少在皇上面前晃！别给自己找麻烦……让我担心。”

胤禵正笑得畅快，听他这么说，脸色笑容更深，爽快答道：“行啊。”说罢凑过去，深深吻住胤祥。

因康熙刚刚驾崩，两人虽是几年未见，但也不能太过温存，胤祥天色不早，便要回屋。胤禵却是说什么都舍不得，硬拽着他留了一晚上，只说晚上强忍着都要抱着他睡。胤祥被他搅得没办法，只得由着了。

第三十六章：灵堂

一晚上睡得很好，到了第二日，胤祥天还没亮就睁开双眼，倒不是因为他不想睡了，实在是被胤禵压得睡不着，他这一晚都像是唯恐自己会消失不见一般紧紧抓着自己，后半夜睡着了更是整个人横在了自己身上。

胤祥低头看他睡得香，登时哭笑不得，拍了他几下道：“行了吧，快起来！”

胤禵动了动，打了个哈气睁开眼，又眯着眼睛凑过去亲了胤祥几口，叹道：“这一晚上我可忍得辛苦……”

“我倒看你睡得挺香，”胤祥推了推他道，“快起来，准备走了！”

胤禵哼了几声，又抱了他半晌后，方才不情不愿地下了床，伸个懒腰，长叹道：“这就要回去了……我倒是喜欢能一直和你住一起。”

胤祥沉默片刻，叹道：“到底得回京的。”

嗯了声，胤禵走过去，抵住胤祥的额头贴了一会道：“回吧。”

两人约定了出发时间，胤祥便回自己的屋子简单梳洗了一下，又躺了会，就准备出发了。

一路上两人虽走在一处，却没有说话，虽是如此，胤祥能感觉到胤禵的目光时常胶着在自己身上，心中一暖，嘴角不觉扬起了一丝笑意来。

快马加鞭，到了天光大亮之时终于到了宫门之前，早有内宫太监候着了。下了马，胤祥扭头看了十四弟一眼，见胤禵正冲自己眨眼，不觉无奈一笑，接着便正了脸色凑过去低声对他道：“一会见了皇上，注意着点！”

“我试试吧。”胤禵很凑合地道，得了胤祥警告地一瞥后，认命道，“行，行。”胤祥又看了他一眼，才冲着那太监示意了一下后，便跟着他走了。

整个紫禁城早已布置妥当，处处素白，晃得人眼都模糊了起来。两人与随从去偏房急急换了孝服，这才往大殿而去。

到了殿门外，远远便看到众人具是一身白衣，并列而立。胤禵仔细一看，那殿中最深处站着一女人，心中一顿，知道怕是自己的额捏，也不知她站在那里做什么，旁边还有一人，是除了德妃外殿中唯二直着身子站着的，应该就是四哥，如今的新君了。两人站在那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但胤禵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胤祥也发现了不对劲，一皱眉，加快了脚步赶过去。

殿内灵堂中的胤禛面容沉静，但内心深处却远远不如他外表这般冷静沉稳，他只觉得自己已站了太久的时间，久到这殿中所有人都应该发现些端倪，而眼前自己的额捏却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他脑中莫名滑过这个想法，这念头已伴随了他数十年，不过如平常一样，只一闪，就消失了。

德妃绷着脸，并不看胤禛。这几天，她心里一直堵得慌，她本来满心满意以为康熙将胤禵派往青海，是为了历练他，将来能够继承大统。结果不曾想，最后继承皇位的竟然是胤禛，这个自己有时甚至会忘记的儿子。

加上胤禵又迟迟不回京，德妃没事了就爱胡思乱想，不知怎地就认定是胤禛不让自己儿子回来。这日在灵堂之上，胤禛本要奉她为皇太后居于上座，却不想德妃越想越气，竟与他杠上了，站在那就是不动。

正僵持着，一太监已轻步入殿，走近胤禛道：“禀皇上，怡亲王到了。”

他这声话正好打破了大殿中凝重尴尬的气氛，胤禛松口气，回声道：“让他进来。”

太监领命而去，不时便带着胤祥和胤禵远远走来。见了胤祥，胤禛脸上终是有了丝微笑，冲他点点头。而德妃见了胤禵，亦大喜过望，急走了两步停下，眼眶顿时就红了。

到了殿门处，胤祥不着边际地扯了胤禵一下道：“一会别拧着别人，什么都忍着点。”

“知道啦。”胤禵不耐道。

进了殿门，两人便不再说话，胤祥俯身下拜，口称恭请皇上圣安，胤禵迟疑了片刻，抿了抿嘴，最终也跟着跪了。期间胤禛一直看着他，见胤禵竟这么干脆地跪了，而且态度还算恭敬，多少有些惊讶，垂下眼帘道了声：“起来吧。”

两人站起，胤祥扫了眼站在胤禛身后处的德妃，知道此事不好办，不禁暗暗叹气，正琢磨着要如何行事之时，身旁的胤禵却已赶在他前面上前一步，走近早已眼眶通红的德妃，低声道了声：“额捏。”

听了他这声唤，德妃顿时流下泪来，上前抓了胤禵的手说不出话，只是用帕子拭泪。胤禵用余光扫了一眼在旁冷眼旁观的胤禛，握了握德妃的手，低声道：“额捏，儿子在外一切都好，不曾有半点闪失，儿子……也盼望您一切都好。”

德妃一呆，立刻明白他言下之意，神色复杂地回望了胤禛一眼，见他始终表情冷淡，唯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心中登时酸涩，暗自道了声罢了，现在既知胤禵平安而他又来劝自己，自己不求别的了……胤禛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子，自己也终究是亏欠了他，既如此，这后半辈子便好好过吧。

这样想着，德妃又抹了抹眼泪，向胤禛伸了手，胤禛松了口气，扶着她坐了太后之位。胤祥和胤禵便退到了一边。

“多谢你了。”站定后，胤祥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又不是帮你，你道什么谢。”胤禵回道，“要感谢的话，你让那位来跟我说。”

“……别蹬鼻子上脸。”

胤禵嘴角一扬，正巧见胤禛正往这边望过来，便迈步往胤祥这边一靠，趁着没有其他人注意，手往他腰上虚虚一揽，然后冲胤禛一扬眉，大有“他是我的人了”的架势。

“……”胤禛顿时脸黑了一半，眼角直抽，狠狠扭回了头。

胤祥看胤禛的表情，就知道十四弟又没在干好事，但这肃穆之地自己又不能说他，只得借了个空用力掐了他手腕的肉一把，听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罢了。

之后的几个时辰，都是平静无波，直到傍晚，两人才退出殿外。

胤禵走在胤祥身边，仰头看了看天际，这才长叹一声道：“终于是回了京城。”

“我以为你在青海过得不错。”胤祥低笑一声道。

“是不错，”胤禵笑道，“可惜那边没有你啊，夜间难免无聊得很。”胤祥脸微热，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胤禵几步上前，再度与他并肩而行，道，“这回我回来，就再不走了。”

“你还想走哪去？”胤祥无奈瞥了他一眼，道。此时余辉洒下，将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雍正元年。

延续了六十余年的年号终于被改变了，如今新君已登基四个月有余。紫禁城之中，雍正皇帝负手立于大殿之上沉默不语。再过几日，康熙皇帝的梓宫便要运往遵化景陵安葬了。

“这可能是个机会吧。”半晌，殿内响起一声低语。

安葬皇考这等大事自是所有皇子都要随行，胤禵也不例外。自从到了这里后便一天都没一刻空闲，也不曾有时间和十三哥说话。

他自打从青海回来便一路快马加鞭，初时不觉得，但这刚闲下来没几天，又忙了起来，登时觉得浑身疲惫，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便想着早早休息。

正想叫下人来侍候自己宽衣歇息，门却突然开了，胤禵一皱眉，正想是哪个下人如此没规矩，便见一人推门而入，看到他时，胤禵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找你有点事。”门外的胤禛平静道。

第三十七章：元年

晚上，胤祥梳洗过后看了会书，便和衣躺在床上，也觉得不困，按了按眉心，暗道大概这几日自己太忙了，结果成了习惯，现在反倒睡不着。如今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事情多到做不完，想必以后也闲不了。不过好在胤禵如今回来了，自己也不至于太寂寞。

这么想想，胤祥觉得心情好多了，看着天色不早，便打算无论如何都要睡一会。

刚闭上眼睛，便听“碰”得一声大门被人踢开，直把胤祥吓了一跳，睁眼便见胤禵站在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

“怎么了？！”胤祥不觉大惊，忙撑起身来急问道。

胤禵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胤祥看得心中担心不已，起身去扶他，道：“这么晚了你……”

下一刻他就被胤禵紧紧抱住，胤禵用的力气很大，像是想把胤祥融到身体中一般，察觉到胤禵的情绪很不稳定，胤祥忙放松身体，任他抱着。

过了不知多久，察觉到胤禵的呼吸声已趋于平稳，胤祥终是松了口气，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摇了摇头，胤禵松开他，道：“没事。”

“你……”胤祥不禁气结，以为他又是在耍自己玩，但想到他刚刚那架势，到底是不像，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下不安，还是坚持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胤禵沉默片刻，期间数度欲言又止，但最后仍什么都没说出口，颓然道：“我也说不清，就是突然想见你……我以后哪都不去，就陪在你身边可好？”

胤祥闻言脸顿时有些发红，尴尬道：“怎么突然说这些……”

“我是说真的，从那年我就说过，我绝对不会后悔跟你在一起，这句话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胤祥微微发怔，隐隐觉得胤禵这话很不寻常，像是透着别样的情绪在里面一般，他转过胤禵的脸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被他躲过去了。

越发觉得不对劲，胤祥终于没了耐心，急问道：“你既然说了不想与我分开，怎就连这些心事都不愿意与我分享？”他本以为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胤禵总该坦白，不想他依旧摇头不说话。

眼看着十三哥要起急，胤禵闭上眼睛，道：“其实我也说不清是什么事……也不想再说，今晚就让我在你这呆着可好？”

胤祥抿住嘴看了他半晌，顿了顿，没再问下去，只叹气道：“好吧。”

两人并排坐于榻上，胤禵拉过胤祥的手在掌中握着，身体也同他贴得很近，另一只手更是环住他的肩头，紧紧搂着他，闭着双眼，一句话不说，像是入定了一般。

这样的气氛让胤祥更觉不安，但知道他不说，自己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尽力靠向胤禵，默默安抚着他的心情。

就这么直到天亮。

就在胤祥靠着胤禵的肩膀迷迷糊糊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胤禵也听到了声音，惊醒过来，浑身一僵，手上一使力，将胤祥扣在怀里，表情狠戾，像是要和什么人拼命一般。

胤祥不知他怎了，只得轻抚他的背部，好容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胤禛身边的太监苏培盛，躬身低声和胤祥说了些什么后。接着胤禵便听胤祥愕然道：“什么？”

闻听这话，胤禵脸色顿变，挣扎着下床就要冲出去，没到门边胤祥却已将门关上了，皱着眉头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