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性恋盲症——Beck
Beck  发于:2013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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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他的视线,方恒绿把提锅放在桌上。「我想你这两天赶稿很辛苦,就煮了这个……」

「这是什麽?」

「蒜头鸡汤。」方恒绿打开锅盖的时候,表情有点腼腆。「身体疲累的时候,喝一点热汤会比较舒服。」

陆时忍的头发还在滴水,那锅蒜头鸡汤则不断冒出迷人的香味。他愣愣地看着从锅缘飘起的白色水蒸气。

「呃,你不喜欢蒜味?」方恒绿一脸忐忑,拿起锅盖就想盖回去。

「不不不,我很喜欢蒜头。」陆时忍拉起肩上的浴巾遮住下半脸。「你也会煮补品提去给那个……叫什麽?黑糖糕?会吗?」

「不会。」方恒绿摇头。「她好像不太吃正餐,倒是常常在半夜嚷着要喝咖啡配蛋糕。」

「所以你就半夜买蛋糕和咖啡去给她?」陆时忍想起胡宁说他照顾作者「无微不至」的事。

「怎麽可以,她是女孩子,半夜拜访太失礼了,让人误会的话可不好。」

见方恒绿答得理所当然,陆时忍松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听他接着又说:「……所以我会在下次见面时帮她带她想吃的蛋糕。」

话才讲完,一双大手越过桌子沉重地落在自己两肩,方恒绿疑惑地「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麽陆时忍低着头拚命深呼吸,抬起头後又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

「恒绿,你不要太……」

「你的头发快点弄乾比较好。」方恒绿指指陆时忍贴在额头上的湿浏海。

陆时忍盯着方恒绿的眼睛。「帮我擦。」

「好啊。」

「不不不不不等等等等我开玩笑的──」陆时忍飞快地抓住方恒绿伸过来的手。「我自己擦,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为什麽?」

「为什麽又要自己擦」还是「为什麽开这种玩笑」?不管方恒绿问的是哪个问题,总之……陆时忍晃了晃脑袋,决定这次要跟胡宁作对。

他一边用浴巾猛搓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恒绿,这种小事你不应该帮忙。擦头发、半夜想吃蛋糕、搬家来不及整理或是赶稿时有没有吃饭,都是小事。」

方恒绿偏着头,笑容有一点防备。

「如果代劳这些小事能够协助作者顺利写作,身为编辑,我责无旁贷而且乐意帮忙。」

「不不不。」陆时忍顶着浴巾大摇其头。「你当然是因为身为编辑才对作者如此体贴,但是对作者来说并不是这样……作者这种生物呢,在某些时期,心灵是很脆弱的。」

方恒绿神情凝重地看着陆时忍,眼中写着愿闻其详四字。

陆时忍放任浴巾堆叠在头上,双手伸到面前,比划着某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形状。

「「写」是一种很痛苦的过程,而这种痛苦偏偏又只有「写」能够抒发。很多作者在遇到写不出来的痛苦时,习惯用否定——否定自己或否定他人——来逃避这种痛苦。

「而写作本身却又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於是,在遭遇瓶颈时否定自己,在突破瓶颈时肯定自己;这样习惯性地反覆拉扯,长久下来,作者的心灵就会变得极端脆弱、极端敏感,完全无法抗拒唾手可得的温柔与鼓励……」

说到此处,陆时忍惊觉自己真的太累了,竟然像被胡宁附身一样把简单的事情说成这麽又臭又长又肉麻的一大串——方恒绿好像也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把陆时忍头上的浴巾拉下来,用浴巾角角拨开黏在陆时忍眼皮上的一绺湿发。

「你的意思是,我这样会让人误会?」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陆时忍整个气虚,无力地点了点头。

代理性恋盲症(九)

「你的意思是,我这样会让人误会?」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陆时忍整个气虚,无力地点了点头。

「不会的。」方恒绿露出信心满满的微笑。

「怎麽不会?那个黑糖糕不就——」

方恒绿难得地打断陆时忍的话。「你觉得我爱上你了吗?」

陆时忍吓了一跳,理所当然地回答「没有」;方恒绿接着又问:「那你会爱上我吗?」

这下吓得更大了,陆时忍忙不迭地否认,连说了好几次「不会不会不会」。

「这不就得了,你也是作者,但你就不会因此而误会我。」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男的,可是像那个黑糖糕——」

方恒绿微微挺胸,直视陆时忍。

「我的工作是把书做好,在作者写作的阶段中,全力协助作者就是我的职责;既然是工作,怎麽可以因为合作对象的性别而影响工作态度?无论作者还是编辑都不应该这样。」

「呃……」说得也没错。

陆时忍摸摸脸,深深感到知子莫若母……不对,该怎麽说来着……总而言之,胡宁果然比自己更了解他。

「我只会在写作过程中给予帮助,跟工作无关的事情我是不会鸡婆的。」见陆时忍一时无语,方恒绿怕自己刚才的话说服力不够,又追加说明。

听见他的补充,陆时忍眯起眼睛慢慢摇头。「不对唷。」

「哪里不对?」

「你不是说你只会在写作过程中给予帮助吗?我稿子都写完了你还煮鸡汤来。」

「那是因为书还没正式进入制作期,後续还有校对工作,也可能需要你针对内容进行修改。」方恒绿说话的速度变快。

「好好好我知道,在书本印好之前都不算结案对吧?工作嘛工作。」陆时忍一拍膝盖,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边走向厨房一边笑道:「饿扁了,陪我一起吃好不好?我的皮蛋瘦肉粥煮太多了,不过味道还不错。」

不等对方回答,还挂着浴巾的背影就飘进了厨房;接着传出打开碗柜及碗筷轻轻碰撞的声响。

看着厨房门口的灯光,方恒绿悄悄伸手贴住发热的耳朵和脸颊。

当面撒谎真是件困难的事。

这锅鸡汤跟工作或下一本书什麽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是出自私心的特别服务啊……

******

星期一早上的办公室空气总是格外冷冽;方恒绿抱着包包走进公司,正准备打卡,就被激动的同事硬是拖到扫具柜前面。

「采柔?」

采柔主要负责的是教科书的编辑,偶尔也会支援小说印务的工作;她的个子比一般女孩高了近十公分,方恒绿必须双手拉住柜门才不致被她推进扫具柜里。

「你总算回来上班了,你不在的时候胡姊天天跟严总吵架;不只小说作者们集体天窗,连吴教授也参一咖,二校稿一直卡在他那。」

说到这里,她喘了一喘,似乎正忙着消化和整理过多想要传达给对方的资讯。

「还有,你上次负责的新人作者,老是穿得很夸张的那个……芋粿巧?」

「……黑糖糕。采柔,虽然说黑糖糕不算什麽正经八百的笔名,但是被你说成这样也太离谱了。或者你可以叫她高小姐。」

「唉唷不管了,反正那块糕现在在里面。」

方恒绿一怔。「她这麽早来公司做什麽?」

「鬼知道啊!她来的时候公司大门还没开,黑摸摸的走廊站了一个提着残废布娃娃的哥德萝莉,我差点被她吓死,帮她泡茶时手还在抖咧。」

方恒绿试图摆脱采柔的箝制,探头往办公室的方向张望。

「那她现在人呢?」

「胡姊来了,带她进去会议室坐。」

采柔一边回答一边又推了推方恒绿,好像真的想把他关进扫具柜里。

「你干嘛一直推我。」

方恒绿忍无可忍地出手抵抗,你来我往过了几招之後,他终於察觉到采柔的意图。

「胡姊叫你把我挡在外面?」

「对。」采柔承认得很乾脆。「胡姊叫我别让你进去,等那个萝莉走了你再进门。欸,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餐啊?」

「我吃过了。」

方恒绿回话的同时,眼下已觑得了破绽;他矮着身子向旁一窜,脚下不停,便直接往办公室奔去。

采柔急忙转身,却已阻拦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突破禁令直闯龙潭虎穴,嘴里徒劳地喊着:「喂你还没打卡──」

「帮我打一下谢谢!」

方恒绿抱着背包快步走向位於大办公室一角的会议室。

胡宁大概真的很怕他跟黑糖糕小姐碰到面;会议室不但大门紧闭,连百叶窗都拉上,活像里面正在商谈什麽重大机密似的。

其实没什麽好担心的,胡姊想太多了。方恒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伸手敲响门板,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就迳自把门打开了。

门被推开时,黑糖糕——本名叫做高以棠——正拍着裙子站起身,似乎准备要离开。

方恒绿一露脸,坐在靠墙位置的胡宁和站在她对面的高以棠同时望向门边;前者脸上写满「糟糕了」三个字,後者则是略微挑高眉毛,嘴角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

「高小姐早安。」方恒绿先朝高以棠微笑,接着才看向胡宁。「胡姊早。」

看到方恒绿向自己打招呼,高以棠明显吁了口气,轻轻点头回礼:「小绿早。我过来交稿。」

「这麽快?不是才刚出书吗?」

方恒绿大为震惊的模样让高以棠颇感得意,她拨了拨垂在肩上的卷发,说道:「上一本书交稿後我就马上动手开新稿了,本来一直卡在三分之二左右的地方,可是胡姊说下个月出书量不够,问我有没有稿子可以交……」

「结果真的写完交过来了,你是我们的神,我由衷感激你。」

胡宁用双臂把装着稿子的牛皮纸袋夹在胸口,两掌则在额前合十,从动作到语气都充满说不尽的感谢。

「真的,你好厉害。」

陆时忍是这样,高以棠也是这样。方恒绿此刻深深感受到「作者」这种生物惊人的爆发力——或者该说是神奇的弹性。

迎着方恒绿的视线,高以棠忽然有点不自在;她把拎在手上的断手布娃娃抱进怀里,挤得它原本就脱线的眼珠子向外弹开。

「没什麽……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方恒绿连忙叫住她。「我这边有东西要转交给你……」

当他从背包里拿出陆时忍的签名书时,化着极端冷艳的清秀妆容、穿着优雅华丽的黑色蕾丝洋装、戴着各式象徵颓废崩坏与黑暗的银制首饰的高以棠,露出了几乎可说是傻笑的灿烂笑容。

代理性恋盲症(十)

高以棠喜孜孜地抱着偶像赠送的签名书离开;直到她走远了,办公室里都还能听得见那如舞步般轻快的脚步声。

「她今天看起来还好嘛。害我紧张得要死。」胡宁站到方恒绿身边。

「她平常就是这样子,只是前阵子不知为什麽比较容易激动……」方恒绿低头伸手到背包里找东西,翻了两下突然灵光乍现,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啊,她说她前阵子稿子卡住了?」

「对呀,我上礼拜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存稿可以给我时,她还反问我故事接下来到底该怎麽办……没想到过几天就写完了,实在是不简单。」

「原来如此,就像他说的那样,作者在某些时候是很脆弱的,她在写作途中遭遇了强大的痛苦,需要用拒绝与否定来宣泄……原来如此。」

胡宁一脸疑惑地看着方恒绿。「恒绿,你在踅踅念些什麽?」

「没事的,只是有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领悟。」方恒绿从背包里拿出巴掌大的牛皮纸袋,递给仍然一头雾水的胡宁。「喏,纸胶带。」

「谢谢,多少钱?」胡宁眉开眼笑,像个小孩似的打开纸袋往里头看。

「我也忘了,发票应该在袋子里面……」说到此处,门外打卡钟传来预备铃响起的声音。

采柔拿着摩斯汉堡的纸袋走进办公室,远远对方恒绿喊道「我帮你打卡了」;其他同事也陆续就座,电脑开机的声音此起彼落。

方恒绿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喜欢这种空气,喜欢处理文字的工作,喜欢编辑这个头衔。

「胡姊,我……」

胡宁歪着头靠过来,右手食指指向他眼窝。「你黑眼圈好重。」

「昨天不小心晚睡了。」方恒绿有点不好意思,向後退了半步。「对了胡姊,我听采柔说……」

「熬夜看陆时忍的稿子?」胡宁打断他的问句,脸带诡笑,步步进逼。「他给的是电子档吧?在萤幕上看稿很累耶,有那麽好看?」

「很好看,我本来还想边看边校对,可是到第三章以後就完全挑不出错字了。」

「怎麽可能,他是错字大王。」

方恒绿抓抓头发。「我的意思是,我看故事看得太专心,没注意错字。看到後来夜深了,我一心只想赶快读到结局,甚至有些段落是跳着读的。」

「唔呣,不专业。」

「那是私人时间的自主阅读行为,是娱乐,不是工作。」

「那现在上班时间不可以这样唷。」方恒绿微红着脸抗辩的样子似乎让胡宁心情很好,她左手插腰右手推眼镜,摆了个专业架势,随即又笑着问道:「那,好看吗?」

虽然是刚才回答过的问题,方恒绿还是再答了一次「好看」。

胡宁点点头。「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他的文字和角色个性嘛?他的确是有些改不掉的缺点,但他是个会进化的作者,每一本书都有进步。」

方恒绿闻言颇感赞同,也跟着点头如捣蒜。

「其实我只看过他第一本书的前半部而已,我应该找时间把它看完——」

「不用不用不用,我说不用,不用。」

胡宁一连说了五次「不用」才停下来换气。迎着方恒绿惊疑的视线,她在他鼻子前面竖起一只纤纤玉指。

「第一,我们现在很忙,你没有时间看。」手指加了一根。「第二,恕我直言,跟我们小说书系目前的水准相比,陆时忍的出道作根本就是资源回收物而已。」

资源回收物?方恒绿被胡宁激烈的用语吓得花容失色,他失态地抓住对方衣袖,连声问道:「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讲?小说书系成立时推出的每一本作品不都是你亲自发掘或培养出来的吗?成绩也都不差,为什麽要说是资源回收物?」

「唉唉唉……」胡宁被他摇得站不住脚,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扣扣声响。「我是说「跟现在的水准相比」嘛。再说现在老板也肯放手让我做,不会再干涉一些有的没的了。」

「是……是这样吗……」

方恒绿半信半疑地放开手。胡宁优雅地抚平微微变形的衣袖,补充道:「那时候要创小说书系,老板一会儿怀疑「我们适合做小说吗」,一会儿又罗嗦说「要再加点这个加点那个」,每一本他都要看,看完又都有意见,连封面他都要参一咖,弄来弄去就弄成最後那副德行。」

德行……方恒绿看着胡宁脸上那混杂着鄙夷、感叹、痛心、不甘和某种程度上可称为自暴自弃的表情,不由心想果然是前人种树後人乘凉;现在老板只看销售成绩,几乎不干涉出书过程了。

胡宁累积在心里的陈年怨气没那麽容易吐完,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又道:「说是资源回收物已经很客气了,如果当时再多让步一点,那本书就只能变成垃圾,连回收再利用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此处,方恒绿恍然大悟:「所以说,有些奇怪的情节或是角色个性扭曲的地方,是老板说要加的?难怪……」

胡宁抿嘴摇头:「也有些是陆时忍自己写的,我们不能全都怪在老板头上。」

有意护短的方恒绿闻言又是一僵,霎时间心兵交战,矛盾非常。

胡宁哪里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话才说完,便大剌剌地一掌往他肩上拍去。

「你回来上班我真开心,陆时忍或是采柔应该有跟你说我们面临的困境了吧?

总之下个月的出书量不够,我挖了下下个月的书过来;可是下下个月的出书量也因此受到威胁,毕竟不能保证开天窗的作者们都能在一个月後亡羊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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