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祧眉毛一挑，眸中流光万千，“你也不用承认得这般委屈。其实吧，我对你二哥也并不如你所见的那般好。就拿我的身体来说，就连你这个跟我素来不亲的人，都知道我先天就有不足之症，而打小跟我亲近的白苏，却不清楚。这样，你还不明白么？”

本来凉下去的心，瞬间趟过一阵灼热的热流。“你是故意瞒着二哥？”

“你二哥对我若是有意，不管我再怎么瞒着，他也会觉察出一二是吧？”

白锦澜愣了愣：“锦澜不明白皇叔的意思？”

司祧抬手去拨白锦澜额前的发，轻声说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感受。一直追逐别人，是会累的。”

刹那，白锦澜只觉得胸口仿若擂鼓，下意识的反问道：“皇叔的意思是说，你对二哥觉得累了么？”

司祧不置可否的笑笑。

白锦澜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看着司祧小心翼翼的说道： “所以，你选择跟关小姐成婚，也只是要断了你跟二哥的牵绊么？”

闻言，司祧低头，下意识的伸手按了按又隐隐作痛的腹部。在抬头时，脸上又是一片明朗的月白风清：“七殿下果然绝顶聪明，什么都逃不过你的双眼。”斩断二人的羁绊，白苏，这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想要的？今日，司祧终于舍得成全了你的心愿，你会觉得开心么？

白锦澜心中一时百味陈杂，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喜悦多些，还是为面前的人心疼多些。也忘了先前才被这人那般侮辱，当下就目光深挚的看着他道：“皇叔，其实，你不一定要娶关小姐的。我……我……。”后面，到底要说些什么，在面对着那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也在瞬间淡了。猛然惊醒，仓促间就想要辩解，将那差点又被践踏的尊严拾起。却听他道：“你是想说，你也可以是吗？”

白锦澜浑身一震，心下一寒。到底是，还是迟了一步。

司祧低叹了一声：“除非我娶亲，否则，你二哥是绝对不忍做出真正伤害我的事来。”这些时日，白苏的一再退让，他明白，并不是他对他有情。只是因为，他对自己心存愧疚，只是因为自己毕竟那般的宠他。

白锦澜懵懵的眨眼，今儿的司祧与以往有些不同，竟然肯告诉他这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将他心底真实想法告诉自己，这些，是说明面前这人终究是将他当个人看了吗？

“可是，你若这样做，二哥一定是会跟你翻脸的。”那个人到底曾经是他的心头肉，若是真正到了决裂的那日，这人，一定是会很伤心的。明明告诉自己，对面前的人不能透露半分真心，可是这会儿，却还是忍不住为他心一阵紧缩的疼。

司祧随意的笑笑：“没什么大不了的。”痛习惯了，也就不会有事了。

那淡漠的语气，仿若当真是看世事般的出世僧人。白锦澜心中一慌，怔怔的看着司祧。

司祧见他这样，轻轻笑起：“既然你对我没有那劳什子的感情，自然，也不用对我有半分的同情。”抬头看了看天，笑道：“瞧，今儿同你聊了这许久，天也晚了。今日，就到这儿吧。”说完，就转身离去。

白锦澜下意识的追上：“我恰好也要出宫一趟，我跟你一起。”

司祧抿唇笑道：“也好。”

第二十八章：中元节（3）

宫宴设在中元节的晚上。

傍晚时分，司祧亲自上关府接关眉妩。关家两老见到司祧如此有诚意，见了他，笑得就好似两尊弥勒佛。司祧也笑，那笑虽然灿烂，却不达眼底，虚幻得仿若敷在脸上的画皮。

关睢景虽然同意了他们二人的婚事，可依然不想见到司祧。毕竟，他跟他曾经也共度犯难，更何况，他也真正的拿出几分真心来结交他，却不料，自己一个恍神，竟让他打起了自家妹子的主意。这样一想，心中的那口气是无论如何也咽部下去的。

岫玉奉了关老爷的命，前来传话。才刚敲响小主子的房门，房内便传来一声不耐烦的低吼：“都说今日不见客，你叫那人滚回去。”

岫玉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说道：“主子，老爷让您出去。”

“你去告诉老爷，我不去。”

“可是，老爷说陛下邀请您跟小姐一起入宫。”

关睢景烦躁的拉开房门，狠狠的一瞪。岫玉立马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双腿不停的弹起了琵琶。

“谁教你这样说的？”

岫玉牙齿咯咯的打颤，低垂着眉，小心翼翼的说道：“是老爷吩咐的。”

关睢景愤愤的骂道：“你脑子装浆糊了？我是怎么给你说的，碰到我不想见的人，我不让你说我不在府上么？”

岫玉缩着肩膀，也不敢说话。

关睢景又骂骂咧咧的低咒了一声，才不甘不愿的朝客厅的方向走去。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陛下今日邀请他们入宫是想要干嘛。他勉为其难的同意司祧跟眉妩的婚事，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若是到了宫中，还要让他挑他们两人成亲的良日，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好了。

司祧见关睢景气呼呼的出现在面前，猜到他现在十之八九是因为要跟自己一起入宫，心中不痛快，不由坏心的一笑，看着他温温柔柔的叫着：“关大人。”

听闻司祧叫关睢景关大人，关老爷忙向司祧道：“摄政王不用客气，以后见了景哥儿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即可。”

司祧笑着点头：“既然如此，司祧也不客气了。”说完，朝关睢景道：“景哥儿，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入宫吧。”

关睢景咬牙切齿的瞪他一眼，道：“眉儿都没准备好，你急什么急？”

说话间，关眉妩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襦裙，淡施薄粉，款款而来。见了司祧，灿若繁星的眸子轻轻一动，仿若有千言万语从那双明镜清澈的眸子中流出。司祧水蜜色的双眼，漾着温润的波光，看着她，轻轻的一笑。

关眉妩俏脸一红，便羞涩的低了头去。

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怎么看，怎么都赏心悦目。关夫人心中大喜，上前拉着关眉妩的手，牵着她朝司祧走去，一边走，一边言道：“今儿个，怎么这么慢，摄政王可等了你好些时辰。”

关眉妩垂着眼睛，低低的应道：“起来晚了，要去宫中面圣，眉儿也不知道穿些什么好。”

关夫人爱恋的握紧女儿的手，道：“傻丫头，不知道，不会让丫鬟过来问娘么？”

“摄政王在，眉儿怎么好意思。”

官夫人闻言笑起：“都快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害羞。以后嫁过去了，可怎么好。”

闻言，关眉妩的脸又辣又红，更是不好意思抬头去看司祧了。

关睢景看不过眼，忍不住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关夫人狠狠的瞪了眼自己的儿子，偏头又向司祧笑道：“摄政王，你看我这儿子跟女儿都不大懂事，这一路上，还请你多多担待一些。”

司祧笑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照顾眉儿的。”说完，笑着将关眉妩的手从关夫人的手中接过。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关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既然这样，你们就快些去吧。”

司祧笑着拱手言道：“关夫人，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关夫人点头，又向关眉妩言道：“晚些回来，也没事的。”

关眉妩轻轻的“嗯”了一声。告别了关家二老，三人便上了司祧府上的马车。入了城内，便见到鳞次栉比的房宇楼阁张灯结彩，路旁的树上挂满了红色的招纸。街头巷尾充斥着戏班子或高，或低，或激越、活戚哀的吟唱声。关眉妩睁大着双眼新奇的看着外面的一切，而司祧跟关睢景则两人坐在车上，彼此用眼神交流。

关睢景愤愤然的瞪他，司祧只是抿着唇，浅浅的笑。

关睢景自然也清楚，那笑，绝对不是温柔，不是善意，而是询问。今日入宫，眉妩与司祧的婚期必将定下，那么，司祧也一定会要求他将白苏回宫的日子定下。个个都兴高采烈时，这个时候提出召白苏回宫，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第二十八章：中元节（4）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挺好。心中冷哼了一声，便撇过头不去看他。

一路上，三人皆是无话。下了车后，司祧又恢复以往那温柔多情的姿态，心知关眉妩会紧张。便执起她的手，柔声哄道：“待会儿我就跟你坐在一块儿，你要是觉得紧张，就抓着我的手。”

因为司祧的体贴，关眉妩漾起感激的笑。司祧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握着她的手，便牵着她去殿内向白尧章跟皇后请安。关睢景皱着眉头跟在他们二人的身后。

除了关眉妩跟关睢景以外，席上也就只有皇子皇孙，和宫内的妃嫔们。

当朝皇后姓景，其族中有三分之一人在朝中为官，且官职都不低。其兄景安更是手握帅印，掌管了离尘的三分之一的兵权。白展颜被人以结党营私的罪名囚禁在宫内几月时间，显然，惹怒了皇后。宋子固一案，才刚了结，皇后立马请求皇帝放白展颜自由。白展颜的品性本就亲厚，皇帝对他的印象不错，当下，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皇后的请求。

白展颜被囚禁的原因，是因为关睢景当日所呈上的折子，因此，景皇后见到前来请安的关睢景，不由多看了几眼。到底是习惯了后宫倾轧的人，心中就算对关睢景恨之入骨，却依然端着母仪天下的架子，看着立在面前的三人端庄的笑。

“祧儿，怎么这么晚才来。”白尧章向司祧亲切的问道。

“刚刚去关府，耽搁了些时辰。”

白尧章又向关睢景道：“关大人，这位，就是令妹吧？”

关睢景拱手，恭恭敬敬的答道：“回陛下，这位的确是吾妹。”

景皇后眼中含着恶毒的笑，向坐在一旁的妃子说道：“妹妹，这关大人生得神仙风貌，却不想，他这个妹子也生得这般水灵，我这个做妯娌的都快要看傻眼了。”

那妃子眉目一转，向皇后言道：“关姑娘的确样貌不俗，但是比起姐姐您的端庄大气来，又要差了些许。”

皇后半嗔半笑道：“妹妹你这就说得不对了，关姑娘才刚到豆蔻年华，风华正茂，岂是我这种徐娘半老能比的。”

妃子闻言向景皇后笑道：“徐娘半老的风韵又岂是这种小丫头能比得上的。等到，她上了我们这个年龄，指不准会变成何种模样呢。”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关眉妩身上，关眉紧张得冷汗直冒，没有见过世面的丫头，哪里斗得过老谋深算的两个老女人。直觉想要求助关睢景，可又实在是不敢抬头去看。突然，她的手被人轻轻的握住，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恰好望进一双水蜜色眸子之中。

司祧对她轻轻一笑，上前一步道：“陛下，娘娘，这眼看吉时已到，若是还不开宴的话，恐误了吉时。”

白尧章轻咳了一声，偏头向皇后言道：“祧儿所言极是。皇后，你莫闲聊了，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景皇后掩唇笑了一声，道：“瞧我这记性，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陛下，臣妾这就下去准备。”

坐在皇后身旁的妃子连忙福身言道：“陛下，姐姐一人恐怕忙不过，妾身也跟着一起去吧。”

白尧章点头言道：“去吧，你们这些姊妹们，若是觉得无聊，都过去吧。”

闻言，坐在席上闲聊的妃子们，当下就欢欢喜喜的跟在皇后身后一起走了。

白尧章安排司祧与关睢景就在自己左右首坐下。笑着向关眉妩言道：“景皇后她们并无恶意，还望关姑娘见谅。”

关眉妩坐在司祧旁边，闻言惊得慌忙摇头应道：“娘娘们教训得对，民女以后还要多向他们学习。”

司祧浅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朝关睢景使了个眼色，向白尧章道：“陛下，今儿个晚上有些什么节目么？”

白尧章笑道：“这中元节年年过，还不就那些东西。”又苦笑言道：“只不过啊，没有苏儿那孩子在身边，今年还真不习惯。”

闻言，司祧眼神一黯，胸口更是一阵隐隐的疼。回口便问：“既然陛下想二皇子了，为何不让他回来过节？”

白尧章道：“太仓那边岂能一日无主，再说，他年龄还小，让他多历练历练也好。”

关睢景趁机插嘴言道：“陛下，臣有一事禀报。”

白尧章向关睢景笑道：“现在是下朝时间，有事，明儿个一早再议。”

第二十八章：中元节（5）

一句话，就让两人心中的念想落了空。司祧瞳孔一缩，低头，抚着面前的杯盏出神。

关睢景看司祧一眼，忙拱手向白尧章言道：“微臣斗胆，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陛下务必听之。”

白尧章不悦的睨他一眼，道：“若是私事，用膳之后再说，国事，明儿一早谈。”

关睢景心中无奈，也自知白尧章是定不会听他将话说完的，只好点头说道：“微臣遵旨。”

自那以后，司祧一直魂不守舍。关眉妩叫他几次，他才偏头看着她勉强的笑。一回头，又立马对着面前的碗碟发起呆来。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想要白尧章开金口可能就难了。白苏，难道要让白苏回来京畿，就真的那般难么？

坐在不远处的白锦澜一直偷偷的看司祧，见他双目无神，就知道他这会儿一定是惦念着白苏。以往，但凡宫中有宴，二哥都是坐在司祧的旁边。他就坐在他们的旁边，看司祧笑着为白苏剥虾，笑着将白苏喜欢吃的食物添进他的碗中，笑着将白苏不愿吃的东西偷偷的吞下。他的每个小动作，他都瞧得清楚。这会儿白苏不在，那个人又怎么会混身自在。哪怕，他的身边坐了个关眉妩。

正值多事之秋，加上各皇子早就分党结派，这一餐饭吃下来，也算不上热闹。反而各怀心事，事事忌惮，还没平时在自家来得轻松。

酒过三巡，白展颜端起觞具向关睢景敬酒。关睢景浅笑着回礼，一口饮尽樽中物，白展颜憨厚的说道：“多谢关大人您明察秋毫，还了展颜的清白。”

关睢景在心中冷笑。结党营私一案不了了之，并不代表已经结案。这会儿这般刻意的讨好，不得不防。口中却说：“五皇子殿下说的哪里话，微臣所做的一切皆是微臣的本分。”

白展颜闻言笑起：“就算是你的本分，我也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起了争位之心。

“微臣惶恐，殿下千万勿要折煞下官了。”

坐在白展颜身旁的三皇子殿下白俊彦插嘴言道：“五弟，才刚刚出来，你这么急切的向关大人敬酒，是不是在为日后铺路？”

白展颜一愣，看向白俊彦时，眼中已有三分怒意：“展颜听不明白三哥的话。”

白俊彦历来刻薄惯了，古怪的一笑，道：“这都不明白，也难怪你会被人栽赃嫁祸了。”说着，还意有所指的看关睢景一眼。

关睢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顾独自闷头喝酒。

眼见二人的话题逐渐失了味道，白锦澜忙笑言道：“三哥，五哥，今儿个可是中元节，何必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儿，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今儿个晚上定要好好的乐上一乐。”

白俊彦平时就受了白锦澜不少的好处，见他开口，便见风使陀：“七弟说的对，难得大家在一起，今儿晚上的确要好好的乐乐了。”

白展颜冷哼了一声。在他被囚禁的那些时日，白锦澜经常上他的府上探视他，因此，他跟白锦澜也比跟旁人要亲些。哼了一声后，倒是没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