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错 上——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  发于:2012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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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澜的反应,司祧瞧得清楚。看着他脸颊失去血色,看着他捂着双眼,看着他颤抖着双肩,心中,涌起了报复的快感。对于那种暗地里伤害白苏的人,他绝对不会手软。他从来就了解自己的本性,他也懂得对付一个在乎自己的人,用什么办法最能伤害他。他勾着唇冷冷的笑,就像是俯瞰众生的佛祖,看似温柔,实际上却是冷漠的嘲讽。“既然你根本就不需要,何必要这样勉强自己。”他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温柔。白锦澜听着,身体一颤,差一点就摔下马背,勉强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就算那光鲜亮丽又笔挺的官袍,也掩盖不了他神色中的狼狈。“我,我,我……。”他顿了顿,将要出口的话就像是恰在喉咙中的铁片,铁锈般的味道充斥了所有的感官,迟疑了许久,才道:“皇叔并没有勉强我。”

什么叫做残忍,什么叫做无情,什么叫做伤口上撒盐,他现在领悟得透彻。笑着将他的真心踩在脚底下,还温柔的问他,要不要他对他好,然后在冷漠的说,你既然不需要,何必勉强自己。然后逼得自己必须得亲口承认,一切都是自愿。是自己不要脸,自愿将自己的骄傲、自尊放在他的脚底上,由着他肆意的践踏。只是,因为他不是白苏,他是白锦澜。

司祧也不催马前行了,深深的看着他道:“瞧,你说得这般的委屈,我听得心里也怪难受的。你若是真的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吧。虽然,我以前对你不好,但是这会儿既然答应了要对你好,我就会对你好。”

第二十章:积怨(4)

多么仁慈又怜悯的话。霎时,所有故作的坚强,就因为这样一句口不对心的话,而轰然倒塌。眼泪,就那般肆然而坎坷的滑落,他的仁慈,是对自己的讽刺,他的怜悯,是嘲笑。那么的赤裸裸,不加任何的掩饰。一刀,见血封喉。

司祧嘴角含笑,温柔的看他。他很享受失败者那无法掩饰的狼狈,他知道,刚刚的那些话,白锦澜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唯一让他觉得无奈的是,那跟白苏有些相似的眼睛,滴出的晶莹,让自己的心也一阵一阵缩紧了的疼。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司祧偏头不在看他,语气依然温柔:“既然已经哭过了,你我还是快些赶路吧。”说着,就夹紧马腹,策马狂奔起来。白苏,白苏,若是有天你也在我的面前这样哭,我是不是会直接心痛而死。

接连几月的暴雨总算是消停了大半月。灾后重建的事务总算能顺利开展,修缮房屋,筑建堤坝,一切都进行得格外的顺利。随着国都内第一批派来的商队,又迎来了司祧与白锦澜二人。

白苏与越小照带着几个衙差上码头迎接。司祧与白锦澜二人自船上下来,二人的穿做打扮皆是工整又肃穆,加上两人的长相又都是那画中人的样貌。太仓的百姓平时常见白苏,都以为白苏就是那最好看的人儿,一时又见到来了两个跟白苏气质完全不一样的人、,一时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开来,不一会儿功夫,码头上就围了大半条街的百姓。

还没到岸上,司祧就发现了站在岸边的白苏。这会儿,众人围着他,他也不甚在意,双眼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白苏不动声色的避开,至二人面前,拱手一揖道:“皇叔,七弟,这一路可好。”

白锦澜心中本来就有怨气,见到司祧如今的表情,更是觉得心中添堵。好在,平时演惯了戏,这会儿也还能勉强的扯出笑来。“有皇叔的照顾,自然不会太差。”他有意让白苏误会他跟司祧的关系,既然自己不好过,又干嘛便宜了别人。

孰料,白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两位一路风餐露宿,劳苦奔波,客房已经订好,我这就差人带你们前去歇息。”

越小照服侍司祧惯了,许久不曾见他,这会儿见到司祧,双眼泛出了两泡滚滚的热泪,低低的叫了一声:“爷。”

司祧对越小照点了点头,又偏头看着白苏。因为那晚的原因,白苏一直刻意的避着他。他看得出来,他这会儿还是不愿意见他。恍惚间,听得白锦澜向白苏言道:“麻烦二哥带路。”

白苏点头,回头就让衙差将围于岸上的百姓驱散开来。此时,正值月末最后一日,白锦澜一路新奇的这里看看,哪里瞧瞧,又故意向白苏问道:“二哥,今儿个是几号?”

“三十一。”

白锦澜恍然大悟,“今儿个就是月末了啊,那这么说,明日就要监斩宋子固了。”说完,又偏头看着司祧问道:“皇叔,是不是明天处斩宋子固。”

第二十章:积怨(5)

司祧压根还没想好如何跟白苏说处斩宋子固一事,突然听白锦澜提起,立马想到白苏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下意识的偏头看着白苏,白苏也恰好偏头看他,脸上无喜悲,目光无波澜,司祧又是一怔,拢在广袖之中的双手,微不可微的抖了抖。

白锦澜并不罢休,目光温润的看着司祧问道:“皇叔,是不是明天?”语气虽柔,那话中的逼迫意味,却是分外的明显。

烈日炎炎,几人走在河堤上,不一会儿脸上就浮出了一层薄汗。司祧看着白苏不动声色的抬起袖子擦汗,在阳光之下,那艳丽的梅花胎记,这会儿也无神得萎靡了下去。耐得住严冬,却熬不过炎夏。司祧心中发苦,为那即将凋零下去的梅花。

见司祧迟迟不愿说明,白苏只好开口问道:“皇叔与七弟这次到达太仓,就是为监斩宋大哥而来,是么?”

司祧艰涩的点了点头,声音嘶哑道:“顺道,也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多谢皇叔的关心,白苏过得很好。”白苏平静的回答,顿了顿又问道:“是明日行刑吗?”

司祧心知此时已不能在隐瞒下去,只好点头应道:“是的,明日午时三刻。”

白苏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这样平静的白苏,是司祧所不熟悉的。看着他冷漠的走过自己身边,司祧下意识的伸了手,想去抓住那藏在袖子中的五指。可是,肩头上就好似挑了千斤担,想要抬起来是那么的难。在这一刻,他才懂得,若是一个人心冷了,就算是烈火熊熊,也暖不了他的心。

白锦澜偏头看着司祧,眉眼含笑,“皇叔,这种感觉,很难受吧?”

司祧知道他刚故意提起这事,就是想要看自己痛苦,看自己难过。他就偏不如他的愿,勾着唇儿淡淡的一笑:“还行啊。比起你那日来,这个,根本就只小巫见大巫吧。”

白锦澜脸色一变,狠狠的瞪了司祧一眼,便快步追上白苏。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笑着问道:“二哥,你现在每天呆在太仓都做些什么?”

“当然是办公事。”白苏淡淡的答。

“二哥,你都不想宫中的人么?”

白苏避重就轻:“有你在,宫中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二哥说的哪里话,七弟我也就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一个孩子,能做什么?”

白苏心中冷笑了一声,微笑着应道:“七弟年少有为,何必如此自谦。”

白锦澜又问道:“宋师爷是二哥的朋友,明日,你可会去送他一程?”

兜兜转转了那么久,这才是他主要的目的吧。白苏面不改色,轻声说道:“二哥公务繁忙,可能没有时间过去。明日,我让小照做几样小菜,前去送行就好。”

白锦澜慨然而叹:“也是,不要去见得好。毕竟,你们两人的感情曾经那般的好。”

他知道,白苏一向看重感情,这样一二再,再而三的提起,无非是要让白苏时刻活在痛苦之中。一个人,只要弱点,就会变得极其容易受伤。而要报复司祧,伤害白苏就是最好的办法。

第二十章:积怨(6)

他们的谈话,司祧听得清楚。他看着白苏从面无表情,到面色雪白,再到咬着嘴唇极力忍痛,早就心乱如麻,又见白锦澜步步紧逼,不由怒喝道:“闭嘴,你二哥的事情,他自有分寸。”

白锦澜泫然欲泣,偏头看着司祧凄凄惨惨控诉道:“皇叔,你前几日才说会对我好呢,多好都可以,怎么今日,就对我发起脾气来了?”

司祧从来都是将白苏放在首位,如今,见白锦澜这般不识好歹,杀意顿现。若不是身后还跟着一干衙差,他早就一刀结果了他。勾着唇冷冷的笑:“我没想到,某些人竟然会为摇尾乞怜得来的沾沾自得,难道,他不怕那好不容易求来的,又这般消失了么?”、

两人之间的暗涌白苏恍若未察,突兀的问道:“明日是腰斩,还是斩首?”

“自然是腰斩。”白锦澜飞快的答道。

白苏点了点头,恰好客栈已在几人面前,抬头看了看那几个朱色大字,白苏偏头朝越小照吩咐道:“小照,你先带摄政王跟七殿下上去休息,晚上举办接风宴,你再把他们带去本城最大的酒馆。”

越小照觑着几位主子的脸色都不好,乖巧的点头应道:“好,小的这就去安排。”

白苏又向司祧、白锦澜二人道:“两位敬请随意,我还有事,告辞。”说完,就拂袖离去。

司祧怔怔的看着白苏的背影融入人群,心中,就好似干涸的枯井,空洞又荒芜。他跟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陌生。

午后,天色阴沉,直至傍晚,浓云依然不散。白苏命衙差们准备了一壶花雕,几碟小菜,亲自向府牢为宋子固送行。两人关系从前就好,如今相见,未语就双双的落下泪来。跟着进来的狱卒本是十分敬畏宋子固为人的,这会儿见到二人流泪,不由眼眶也是一阵发热。白苏偏头差了狱卒离去,便在宋子固对面坐下。

“我听衙差们说,这些菜平时都是宋大哥喜欢吃的。”白苏强忍着泪,将菜篮中食物一一取出。

宋子固抹去脸上的泪,举杯道:“宋子固何德何能,能得到二皇子的垂青。我敬二皇子一杯。”

白苏低头端起酒杯,琼浆玉液甘厚香醇,一口抿尽,喉头又辣又痛,白苏呛得不停的咳嗽。宋子固连忙上前,拍着白苏的背脊道:“二皇子既然喝不得酒,何苦又勉强自己。”

他那里是喝不得酒,只是想着自己保不住宋子固的性命,心中郁卒而已。这会儿,又见宋子固如此体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出来。负气的将杯子随手一掷,哭道:“是白苏无用,救不下宋大哥。”

宋子固强笑道:“是子固触犯了国法,与二皇子何干。”

“我若是有用,这会儿就一定会救宋大哥出水火之中。”

宋子固又倒了一杯酒,胡乱饮了,道:“二皇子,你如此说,这让子固走也走不安生啊。”

白苏强笑言道:“是白苏不懂事儿了,宋大哥秉性淳厚,死了也定是往西方极乐的。”顿了顿,又道:“我救不了宋大哥的命,但是,全尸我是一定会为宋大哥留的。”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白色纸包来:“这里面装的是砒霜,宋大哥,这是白苏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第二十章:积怨(7)

他不可能不顾离尘律法,放宋子固离开,可又没办法看着他明日被铡刀斩成两段,只好想了一个这算不得高明的办法。同样是死,他可以为宋子固选一个比较好受的死法。

宋子固一愣,伸了手颤颤巍巍的接那白色的纸包,忍下的眼泪这会儿又喷涌而出。在那邋遢而清瘦的手触摸到自己皮肤时,白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摊开的手掌快速的合拢,摇头道:“宋大哥,我来帮你兑在酒里面吧。”说着,就冲上前去抓起地上的酒壶,抖着双手掀开盖子,那盖子明明是毫无重量,这会儿却变成一座巍峨的高山,压在那酒壶上,也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纸包里面的粉末就好似雪花儿一样的白,又好似那齑粉一般的细小,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将纸包贴近壶口,双手却还是不停的抖,就好像发了羊癫疯一般抖个不停,

陈年的花雕撞在酒壶上发出叮咚叮咚的清响,听在耳中,宛如勾魂使者手中的铁链般清脆的声音。佳肴色美,醇酒香醇,可是,配上了手中那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粉末,却成了杀人的利器。他极力控制,那些粉末还是尽数喷洒出来,洒在了他的五指之上。

宋子固本就是看淡了生死之人,这会儿见白苏竟然为了留他一具全尸,这般的勉强自己。当下,再也顾不得礼仪,啪的一声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二皇子何必为了子固,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一切都是子固的过错,就算将子固五马分尸,我也绝无二言。”

白苏眼眶发红,愣愣的看着手上那白色的粉末发呆,他不知道这会儿是该抖掉那罪恶的白,还是不动声色的抖进那散发着香味的瓷瓶之中。他从来不曾知道,原来要杀一个人竟然是这般的为难。

宋子固心下一横,跪着向白苏而去,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起的手,放在口中的轻轻的吸吮。白苏一怔,直到那白色的粉末尽数被宋子固舔进口中,他才悚然回魂。五个手指头晶莹透亮,那是宋子固的唾沫。他明明应该恶心在对,可是这会儿看着透亮的液体,只是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胸口就好似堵了一块大石,让他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二皇子,子固是罪有应得,多谢二皇子仁慈,留给子固一具全尸。”砒霜的毒性发得极快,他极力忍痛,面带微笑的对白苏说着宽慰之语。

“宋大哥啊……。”白苏跪在宋子固的面前,看着他醇厚的笑脸,泪水涟涟。宋子固抬手想去擦白苏脸上的眼泪,可是想着如今是带罪之身,而且马上就要下黄泉碧落,唯恐会让白苏沾染了什么晦气,匆忙的后退了几步。

“二皇子殿下,微臣在死之前,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苏勉强止住眼泪,道:“宋大哥您说就是,白苏赴汤蹈火都要完成您的心愿。”

第二十章:积怨(8)

白苏挣扎着向前,想要去扶起宋子固。宋子固连忙摇头说道:“二皇子不要过来,子固与二皇子深交一场,不想让二皇子见到子固那难看的死法,恳请二皇子马上离开。”

白苏惊了惊,轻声问道:“你要求我的,就是这个么?”

宋子固坚决的点头:“还请二皇子成全。”

白苏正待说些什么,不远处却响起了一声低斥。即便是那声音十分的低沉,白苏也听出说话之人是谁。心道,他这会儿不是在那太仓的酒馆之中与接风洗尘的众人狂欢么,怎么会出现在牢狱之中。恍神间,又听得那人呵斥道:“吾乃离尘国摄政王是也,这会儿进去看个人,都还要经过你们的允许么?”

那狱卒左右为难,点头哈腰的极力讨好:“王爷,不是小的不让你进去,只是,只是……?”二皇子吩咐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他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放人进去啊。

司祧冷哼一声,道:“莫非里面有人在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才不能见人么?”

闻言,那狱卒冷汗直冒,也不敢伸手去擦。只是低声应道:“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本王为何进去不得。”司祧说着,就大步的从那狱卒身边走过。

那狱卒连忙快步的拦在他的面前,道:“摄政王,不是小的不让你进,只是二皇子吩咐了。这段时间,谁也不能进去见宋师爷。”

“是么?既然这样,我更要进去看看了。”说完,一把踹开拦在面前的狱卒,大步的朝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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