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日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不开心还是难过，断然地表示：「你自己去。」接着便挤进结帐的人潮中。

卓寘新苦恼地望着许晏日的背影，虽然他是许晏日最亲密的朋友，但此刻他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即使想任其顺其自然地发展，他还是忍不住敲边鼓的个性，已往多少都有些效果的，这次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让他真有些丧气。

卓寘新带着歉意看着童语，默默地为他哀悼，看来这次许晏日真的气得不轻，他还以为他终于想通，决定向对方明确表达自己的心意，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似乎下意识地将不知所措的情绪转化为怒气，藉此逃避该面对的感情。

「这对真是太麻烦了……」卓寘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买个便当填饱肚子先。

他无法责备许晏日想逃避的心态，因为逃避的心态人人皆有，即使亦明白其后果。

许晏日不像表面上装的这么不在乎，当卓寘新提起童语的名字时，心底的伤口像是又被狠狠划了一刀，疼痛难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能维持着平和的表情同好友说出好像已经无所谓的话语。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不在乎了，但眼神一扫到对方的身影，便立刻了解到，即便他极力想用言语说服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几夜来的睡眠不足让他眼眶底下的黑眼圈更深，没了热奶茶和在冬天依旧炙热的体温，他得花上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蜷曲着身子窝在被子里，等待冰冷的手脚缓慢产生热度；接着又在半夜冷醒，辗转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沉沉睡去。

一波寒流来袭后，下一波又接着报到；他试着一个人不在晨练迟到，却依旧摆脱不了「睡美人」的称号，更不可自拔地想念着让他产生逃避心态的人。

如果说秋天是食欲之秋，那冬天也许就是想念之冬吧。

几日来许晏日依旧拖着睡眠不足的身躯到学校晨练、上课、忙着准备系上的活动。

系学会的干部多是由三年级担任，许晏日二年级时在半推半就之下成了系学会的一员。

他既没有遗传到爸爸的艺术天分，也没有好文采，系学会会长却因为他认识童语的缘故，将他丢到摄影股，认为他能有所贡献，许晏日为了不丢童语的脸，也硬着头皮帮忙，截至目前为止没人知道之前拍摄的照片，有一半以上都是童语的杰作。

这次没了童语的帮忙，他完全得靠自己来，其他股员都缴交负责的照片了，就独缺他的部分。看他近日精神不佳，系学会会长竟大发慈悲来着，准他下个礼拜再补交，还叫他赶紧回家休息。

感到万分疲惫的他也没解释为什么照片出产困难的原因，背起背包便往回家的路上走，甚至忘了他答应要等卓寘新结束活动股的会议后一起去吃饭的事情。

走在来往不知过多少回的路上，许晏日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回到家，现在的他

也的确快阖上眼睛，因为寒风刺激着他的双眼，冻得他眯起双眼打哆嗦。

一个人的时候他思考了很多事，像是童语为什么瞒着他美国的事情、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的事情，却总是起了头，没了尾。

要找到逃避的藉口轻而易举，然而要再面对，需要很大的勇气。

果然还是逃避比较容易。

许晏日缩着肩膀低垂着头走路，半是在发呆，半是在思考，将猩红色的围巾围得更高。

穿梭在小巷子里让他格外有安全感，最后许晏日索性在没人的街道上跑步。

冷空气凝聚的寒意逐渐被驱散，身子也暖和起来了。不需要思考的活动让他感到平静，几日来的积聚烦躁感被抛诸脑后，顺着风飘散。许晏日觉得畅快多了。

直到几乎快喘不过气来，许晏日才让自己放慢脚步，弥补缺失的氧气，放空的大脑好像在死去后又重新活过来，苍白的脸上绽出许久未见的迷人的笑容。

才顺过了气，许晏日的手机就响了，接起电话劈头就是骂人的话，许晏日这才想起来和卓寘新有约这件事。关心的方式也许别扭，但许晏日着实感受到了。

分神之际，许晏日没注意到高速行进的车辆在下一秒迎头撞上他。手机被抛远了，纤瘦的身躯倒地，先是觉得意识飘了起来，接着便什么也没法想；意识迷离间好像有人惊慌地尖叫，但接着他也听不见，彷佛周遭的一切都静止。

42.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许晏日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象征纯洁的白色，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他是怎么到医院来的，更不知道就在方才他睁开眼的几分钟前，有人站在床边窃窃私语。

许晏日想起身，却发现身体如铁块般沉重，就在他以为自己倒霉到被车撞，还得在医院经历鬼压床之时，睡意又瞬间袭来，多日来的睡眠不足令他无法、也不想抵抗这波突如其来萌生的睡意，于是许晏日再度陷入沉睡。

他最后想到的是，睡美人中沉睡的公主因受到诅咒而昏睡，但现实世界里并没有会诅咒人的邪恶女巫、没有被刺破手指就让人丧命的纺织机、没有会法术的仙子，更没有拯救公主的英勇王子，甚至连公主都只是笔下的童话。

即使如此，他不禁想：如果这一切存在于真实世界，公主会遵循众人的安排，听从命运，在昏睡中等待王子的出现吗？是不是公主在睡梦中也烦恼着，什么时候王子才会来拯救他？也许那样的日子并没有他所想像的轻松，也许有别的选择，如果他是公主的话，他想他大概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了。

卓寘新翘着脚坐在蓝色椅子上，刚刚被一旁和他并肩坐着的少女嫌脸色太臭，但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他的脸色实在是好不起来。从小到大他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了，偏偏有人捅娄子捅进医院里来，骂归骂，他终究还是来了，毕竟他也算是半个当事人。

「好了，进去吧。」刚刚指责他的少女蹬着高跟鞋迎面朝他走来，看着她短至膝盖的裙子，卓寘新不禁觉得冷，啧啧了几声顺手推开病房的门，里头的人还沉睡着，苍白的脸色令人担忧。

正当卓寘新想开口说些什么，走廊传来急凑的脚步声，下一秒门就被粗鲁地推开。

「阿日怎么样了？他没事吧？医生说了什么？他怎么会被撞？你不是盯着他吗？他以后还能不能跑步？他——」

「童语学长你先冷静一下……」已往给人冷静沉着印象的童语此时和冷静这个词一点也答不上关系，明明是冬天却满头大汗，甚至连语调都变了，卓寘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安抚激动的人。

话又说回来，一次问那么多问题他要怎么回答啊？

「我很冷静——」

卓寘新脸上都冒黑线了。这样叫做冷静？那他这辈子应该没失控过。

「阿日到底怎么样了？」见卓寘新一直不出声，童语不自觉又提高音调问道。

「医生说他没事啦！」

「没事？」音调又高上几度。「他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叫没事？！」

「他睡觉哪那么容易醒过来？」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童语看着令他着急的人，再看看卓寘新，慎重地问：「阿日没事？」

卓寘新摇头，表示没事。

「他在睡觉？」

卓寘新点头，童语瞬间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拉扯到极限的橡皮筋，无法恢复弹力。

「他不是被撞吗？怎么会没事？」童语的语气明显放松了下来，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凝视着许晏日，就怕一个眨眼人就不见。老天保佑！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不觉得一个五岁小朋友骑的脚踏车会对他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

「五岁小朋友骑的……脚踏车？」童语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害我当时也吓个半死！」卓寘新对着听不见任何对话的人咕哝着，「等他起来一定要叫他付我精神赔偿。」

「是吗……」童语一脸怜惜地盯着许晏日，表情由紧张化作温柔，后悔自己近日来冷淡许晏日的种种行为。他不想成为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人，那样的人生太悲伤了。

「这样我们的计划该怎么办？」娇滴滴的女声从窗边传来，卓寘新和童语一同抬眼，彼此很有默契地同时开口说话。

「当然是停止啊！」

「废话！人都躺在这里了你还想继续啊？」

无辜的大眼转呀转，比了个安静的动作，说：「小声点，要是把人吵起来我可不会帮你们解释。」

「到时你可别想推卸责任！」卓寘新没好气地说，想当初鬼主意最多的就是这人不可貌相的女人！

「人家哪有做什么啊？」纤纤玉手拨了一下大波浪卷发，表情说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可卓寘新才不会被骗。第一次被骗上当是笨，第二次是傻，要是有第三次他就真的没救了。

「你没做什么？」卓寘新挑眉，开始将他们合谋做过的「好事」一一道来。

童语无暇注意两人的你来我往，专心想着许晏日醒来后他该说些什么，卓寘新则是愈说愈起劲，完全没注意到某人嘴角扬起的恶作剧笑容。

「要不要休息一下？」扬起甜美笑容的叶筱琪好心询问同谋兼死对头的卓寘新，语气温柔得快滴出水来，让知道她真面目的卓寘新瞬间起鸡皮疙瘩。

「不、需、要，我还没说完呢！」卓寘新哼了声，难得他终于可以发泄一下情绪。

「喔……」叶筱琪顺从地点点头，接着抬起手指向许晏日，无辜地表示：「但医生说尽量不要让病人受到刺激欸。」

43.

叶筱琪顺从地点点头，接着抬起手指向许晏日，无辜地表示：「但医生说尽量不要让病人受到刺激欸。」

此话一出刚刚还得意洋洋的人瞬间僵住、刚刚还在神游的人也瞬间回过神来，两人同时顺着叶筱琪手指的方向望去，刚刚应该还在熟睡中的人虽然表情茫然，却是睁着大眼盯着他们，尽管是冬天但卓寘新觉得自己好像快冒汗了。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童语：「要不要喝水？」

许晏日没有说话，表情木然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坐起身子。卓寘新带着一丝埋怨的眼神扫过笑到眼睛都快眯起来的叶筱琪，决定以后都叫她魔女，而且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被她算计第二次！

知道肯定被咒骂的叶筱琪不以为意，人生就是要这样才不会显得无趣，况且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人成功报复过她，一来是因为她胆子太大，那些小动作她压根不放在眼里，背后还有人撑腰，二来是因为她聪明、长得漂亮，撒娇个几次、多送几次礼就能摆平麻烦，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嘛！不过当然也有人不吃她这套，像是现在看她的眼神好像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卓寘新就是一个，这种情况叶筱琪通常冷处理，她也不相信卓寘新会真的对她怎样。

「既然人都醒了你们就好好叙叙旧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叶筱琪挥挥手，离开前还若有所思地看了许晏日一眼，「祝你早日康复罗！」

卓寘新收回刚才追杀叶筱琪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盯着好友问道：「什么时候醒的？」醒了也不会通知一声，害他刚才爆料爆得这么开心，这下子真的糗了……！

淡淡瞥过看起来非常有罪恶感的卓寘新，许晏日缓缓地吐出三个字：「不久前……」

省话也不是这样省的吧！自觉有点对不起好友的卓寘新不敢吭声，只好默默在心里祈祷他听到的不多。

「说吧，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卓寘新看了童语一眼，知道他打算全盘托出。

为了圆一个谎，人会继续说下一个谎，但无论谎言本身是否具有恶意，说了谎就等于在人与人之间建一道墙，有的墙薄到一推就倒，有的墙却会永远将人隔在两端。两个人要在一起就不能有墙的存在，这是童语这几天深刻体认到的想法。

耸耸肩表示同意，卓寘新也不打算继续瞒下去，虽然他不知道听完全部的事后情绪起伏向来不大的好友会不会发火，但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不让他知道某人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好像也说不过去。

「我来说吧。」童语递过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给许晏日，对着卓寘新说道。卓寘新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电灯泡该退场了。

「呐……阿日。」

许晏日直视着卓寘新，眼底没有丝毫睡意。

「你知道童语学长很喜欢你吧？」

卓寘新轻掩上门后走向外头的自动贩卖机，却好死不死遇到他不想看到的人，虽然秒速转身却依旧被逮个正着。

「放手啦！很难看欸！」卓寘新皱着眉头挣扎，无奈对方力气比他大，怎么甩也甩不开。

「回家。」

「我说过我整理好情绪就会回去。」

「回家。」扯住他手的人执拗地要求，两人就这样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引来旁人侧目。

「回家。」那人又说。

「你……！你真的很卢欸！」卓寘新不再挣扎，任由对方抓着走，就在对方以为他放弃挣扎时，卓寘新一把甩开对方，以身为田径队主力队员的优势飞奔至对街，留下错愕的人在原地发楞。

论力气他是比不过人，但说到跑步他可不会输，现在只希望在医院的那对笨蛋情侣一切顺利，不要闹分手才好……

身为始作俑者之一的卓寘新也会乖乖反省，为了对方好之类的话他不会说，太自私了，他只是希望好友能得到幸福。能够爱、能够被爱是幸福的，真的。

「我想休息了。」听完童语说的话，许晏日只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便阖上眼不再说话。

童语没多做解释，该说的他都说完了。帮许晏日盖好被子后他悄声离开，躺在床上的人再度睁开眼，眼神多了慌乱，方才的镇定和淡定是太过震惊所导致，现下的他无法在听到真相后装作不在意。

他觉得头开始痛了。他真的很讨厌思考，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更是没想过，他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他真的好累好累。

他不害怕孤单，有时甚至有点享受一个人的感觉，但自从遇到童语后他好像没再感到寂寞，就连冷冷的冬天也变得温暖、和蔼可亲多了，所以这次他也不想多想，只要问自己会不会后悔就对了吧？乔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许晏日决定睡醒在思考其他事情，今天的他已经用了够多的脑细胞，没几分钟就陷入沉睡。

几个小时后，童语又进入房间，陪着许晏日睡到早晨，又趁他尚未醒来之际悄悄离开。

44.

「喂……我都已经道歉了！」卓寘新由最初的撒娇口吻变成不耐，因为眼前不愿说话的人快抓狂。

坐在病床上的人淡淡地瞥过他一眼，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因为许晏日身体没有大碍，所以也就没有通知家人，原本隔天就能出院，没想到晚上竟开始头晕想吐，还好童语又溜回去陪他，一察觉他身体不适就马上叫值班医生来，于是许晏日硬是被留下来多待几天做检查。

来探病的卓寘新还以为事情已经顺利解决，没想到许晏日却像个蚌壳完全不开口说话，顶多只点头或摇头，害他以为许晏日是撞到脑袋某个地方没法开口说话，他记得小说或漫画里常出现这种情节，不过他死都不想遇到的魔女却打破了他的猜测。

「听说你叫我魔女？」叶筱琪富饶趣味的盯着卓寘新看，后者愣了几秒立即转向几乎天天都来守在外头的童语，但他却只是摇摇头，表示不是自己说的。

「你不会真的是魔女吧？我在背后说你坏话你也知道……」

「搞不好喔！」叶筱琪勾了勾嘴角，指着门，「小日跟我说的。」

「咦？！」卓寘新和童语诧异地望着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跟你讲话？」

「是啊。」她还好心地当了心灵导师开导他呢！

「好啊这家伙……我昨天来看他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刚刚还一副蚌壳样，害我以为他不能讲话！」卓寘新悲痛地说。

闻言，叶筱琪毫不留情地直戳卓寘新的痛处，还拐弯抹角地顺便戳了童语：「他不想跟你说话吧，毕竟你是骗他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