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
“想……其他人在做什么。”
“想那干什么,”徐翎张开双臂,作迎风招展状,“这风,这月色,多舒服。”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事情到眼前来再说,正所谓……那个见风使舵嘛!”
我怀疑地看着他:“你其实只有小脑被改良了吧。”
徐翎双手背在脑后,我们俩无谓地斗了一会儿嘴,他突然拉住我的手,飞奔起来,我被他拽得差点摔倒,磕磕绊绊总算跟上他的脚步。
“叫他们站住!”徐翎说。
我这才发现杜教授和杜严已经走到盘山公路下一层直道,赶忙大喊:“教授,等一等!”
徐翎从后面抱住我:“来不及了,放松,我们下去。”
“什——什么??”
徐翎腾空一跃,面向山谷的我连闭眼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近,杜教授和杜严目瞪口呆地抬着头,风和乱窜的气流贴着我往上流,四肢触不到一点实地,只有腰间那该死的手还抓得紧紧地——玩笑开大了。
徐翎再次把我抛出去,我撞翻一个刚从草丛里爬出来的人,晕头转向地被大树拦住。
我吐掉嘴里的草沫,摇摇晃晃爬起来,接着,一把亮闪闪的什么玩意儿在我面前飞过,徐翎保持着他踹断持刀偷袭者的姿势,左右活动了一下他悬在空中的脚。
我闭上眼,好吧,好吧,就算他是为了救人……
等到徐翎收拾完第二批伏兵,并且扒下其中一个的黑口罩进行拳打脚踢的“谈心”,我才能勉强站直,稍微找回一点直立行走的感觉。
我走到那个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哥们儿面前,蹲下来,撸起他的袖子看了看。
“湘门的。”我看到了他们门中的纹身。
“湘门自诩名门正派,竟然干出这种下作的事。”徐翎满脸不屑。
“呸!”那哥们儿吐了口带血的口水,“你武功再高,还不是给精武界的饭桶当走狗!”
徐翎的脸立刻黑了。
“别冲动,别冲动。”我拦住徐翎。
“空练一身肌肉,是成不了大宗师的,”杜教授也蹲下来,展开谆谆教诲,“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练武功是为了什么?练武是你自己的选择吗?还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如果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呢?你的武功曾经为你身边的人乃至整个社会的人带来什么好处吗?还是只是好勇斗狠的前提条件呢?”
湘门好弟子愣了。
“无论是什么人派你来的,你都应该好好想想,想想被他利用到底是对还是错,你要明白,人的生命是非常短促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飞来横祸,就遇到十分的困难,而我们一直想要为之努力的事业却还没有开始,就这样结束生命,你心甘情愿吗?你肯定是不愿意的……”
一旁的杜严热泪盈眶地掏出他随身携带的记事本进行抄录。
徐翎双手插兜,晃到一边看风景。
“……所以这次我们就放你走,我们不为难你,只要你找到属于你的道路,孩子,你还年轻,你还有的是机会。”杜教授拍了拍湘门好弟子的肩膀,并且搀扶他站了起来。
“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晨光熹微的山谷里,杜教授扬起手,欢送他传教的最新成果,而我们即将迎来与一组擦肩而过不得不自己雇车进山的美好前景。
第十五章
“前面就是汇合点了。”
“时间还早。”
这是条土路,我们在太白县雇了一辆车,司机是本地人,对山里的路很熟悉,坐在他的三轮机动车后,经过一个白天的颠簸,我们终于看到了屹立群山之中的少白峰。
夕阳西下,阳光照在对面山壁高处,我们沿溪水行进,时而能看到成群的鸟从溪边草丛里飞上高崖。
我推了推徐翎:“看,前面那个山口是不是就是目的地啊?”
徐翎一声不吭。
“别睡了,咱们快到地方了。”我兴奋地继续推他。
徐翎双臂抱膝,脚瞪在铁皮棱上,闷闷地说:“我没睡。”
我发现他有点不对:“你怎么了?”
“没怎么。”徐翎小声回答,“就是有点晕车,让我安生会儿。”
“你好歹透透气啊,这么闷着,可不是要晕车吗?”我不禁好笑。
徐翎不动,仍然保持他那个王八抱壳的姿势。
杜教授说:“少白殿就在少白峰顶,我们和一组三组汇合后,今天晚上就在汇合点扎营,明天一早上山。”
我伸头看了看前面怪石嶙峋的山壁,知道这是进入秦岭深处了,接连两天没睡觉,我却精力充沛,打了鸡血一般,只因为前头有个三军会师,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可以结束了。
拐过一道山壁,我们看到半高处,有几个人正站在那里,看见我们,立刻挥手示意。
我拍徐翎:“快看,那不是大哥他们队的吗?”
徐翎抬起头,看了一眼,这时我才发现他脸色发青。我吃了一惊,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徐翎不耐烦地说:“让我安生一会儿不行吗!”
“不行,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我的手刚按在他额上,就被他一把拨开,力气大得差点把我推到车底下去。
“你怎么回事?”我皱眉,“杜教授,杜严,你们看徐翎他……”
车子吱嘎一声停下,杜教授正和司机攀谈,杜严提起随身包,指着车里其它行李——都是我们从太白县临时买的——吩咐我们拿上。
“我没事。”徐翎一把抓起四大包行李,大步流星向山口走去。
临时营帐扎在两山相连处一座较为宽阔的平台上,前有高崖挡风,后有山峦起伏,风景无限。我登上最后一个小坡,看见三个大帐子中间,一把篝火熊熊燃烧,人们环绕篝火,席地而坐,正在商量明天出行的路线。我四面一望,徐翎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杜石淙引着杜教授入了座,而后向我走来。
“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一早就到了,”杜石淙拉着我绕到营帐后面,问,“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到?”
“大哥,我们……”我刚想说,只听旁边一声十分刻意的咳嗽,库马玉踱步走了过来。
“噢,早啊,小倪。”
“……”我看了眼库马玉,闭上嘴。
库马玉疑惑地从我脸上看到杜石淙脸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悄悄话了?”
我脸一红:“什么悄悄话!”
“既然不欢迎我,那我走了。”库马玉又背着手踱开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帐子旁边,我才重新转向杜石淙。
“大哥,你要小心一点,杜家给你们派的那些别动队员……”
我把我们如何遇到伏击,车子如何坠落山谷,以至于晚来这么久,一一向杜石淙述说了一遍,杜石淙沉下脸。
“竟会有这种事?”
“我们之后还有分头行动,所以我先提醒大哥,要小心。”我走近他,踮起脚,在他耳边问,“那些别动队员是宗主派来监视我们的吗?”
杜石淙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对我说:“你不用操心那么多了,跟好徐翎,其他的我来处理。”
“……”大哥还是不相信我。
背后传来沙沙声,有人绕过帐子走到后面来。
“咦,已经有人了啊。”一个分外讨厌的娇气声音响起,“二哥,你在这里做什么?三哥和米勒教授有事找你呢……哟,这是谁啊?”
我不情愿地转过头,果然看见一丛闪亮亮的白毛,杜石浪一手捏着游戏机,一手拉着徐翎,漂亮的小脸上挂着讨人厌的笑容:“倪安之,怎么哪儿都有你一腿啊?”
他的语气令我想起最近流行的宫斗片里不得宠的空虚妇女。
“我这就过去。”杜石淙抓住我的胳膊就走。
错身而过的时候,徐翎直直盯着脚下的地面,好像在努力忍受什么,我转念一想,何必为他担心呢,反正他也不愿意说,不管是晕车还是他身边的脑残儿童,他愿意忍,我又能怎样呢?
“米勒教授他们到汤峪的时候,石浪正在那儿泡温泉,他们就一起来了,”杜石淙冲我笑笑,“他听说我们要找宝藏,非得跟上来。”
杜石淙的解释让我心里更不痛快,好像我在和一个小屁孩子较劲似的,其实他来不来,我一点都不在意。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独自坐在帐子里,篝火将交错的人影投在帆布上,我想,要是我的病一直不好,而且愈演愈烈,你会怎么办呢?
我摇摇头,甩掉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钻出帐子,深呼吸,伸了个懒腰。
篝火旁,杜教授正在讲述他如何神勇解救高速行驶即将冲下悬崖的车辆,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旁边的大石上,金发美人沙罗亚正和杜石渺依偎在一起,咯咯娇笑不休,米勒教授则打开笔记本电脑,默默开展他的工作。
我不由自主拐到帐子一边,想去看看徐翎和杜石浪是不是还在后面。
已经有人比我先到一步:魏潇然背靠大树,扣着瓜皮帽,嘴上叼着一明一灭的烟,似乎在冥想。他扭头看到了我,直起身子,不疾不徐向我走来。
我背上一寒,琢磨着是掉头逃走还是——他大大咧咧从我身边走过,仿佛根本没看见我。
“紧张个什么啊,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你怎么样!”我掐自己。
我蹑手蹑脚靠近那棵树,藏身树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帐子后面的情景,我偷偷摸摸地看去,这一看可让我差点下巴脱臼。
徐翎把杜石浪压在身下,杜石浪的游戏机摔在一边,不断发出滴滴滴的抗议声。
我擦,这什么情况!我顾不上在脑子里理出来个ABC,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去。
杜石浪拼命挣扎,徐翎捂着他的嘴,一手死死掐住他脖子。
看清的局势,我一肘子顶过去,竟然轻而易举顶开了徐翎。
“咳咳,咳咳……”杜石浪获得重新呼吸的机会,猛吸了几口气,呛在气管里,大声咳嗽起来,他惊恐地看着我,然后尖声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爸爸,5555……”
徐翎迷茫地从草丛里坐起来,摸了摸后脑勺,看看我,又看看杜石浪。
“怎么回事?”一群人举着火把拥了过来,营帐背后被照得通亮。
杜石浪抄起地上的游戏机,狠狠向徐翎砸去,徐翎单手接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砸我干嘛?”
“坏人!坏蛋!”杜石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蹭在前来安抚的杜石淙衣襟上。
“安之,这到底怎么回事?”杜石淙问我。
我看了一眼依旧迷茫的徐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在抢游戏机吧。”
“抢游戏机?”杜石淙指着杜石浪脖子上的指痕,“抢游戏机能抢成这样?”
“这很难说……”我咽了口唾沫,“因为当时徐翎的情况有点奇怪。”
“小朋友,你怎么了?来,姐姐来给你看看。”沙罗亚温柔地从杜石淙手里接过哭得歇斯底里的杜石浪。
“徐翎,过来!”杜石淙沉下脸。
“我真的不记得了。”徐翎急了。
临时审讯营帐里,三组组长坐在一起,徐翎坐在他们对面。远远的,还能听到杜石浪的大声抽泣和金发美女护士安抚性的低语。
“你不要告诉我你间歇性失忆。”杜石淙冷冷说,“这件事必须有个解释。”
徐翎气哼哼地看着一边。
“要么你就回去,我们这一队人经不起你折腾。”杜石淙又说。
“反正我没说谎。”徐翎小声嘟囔,“没了我,你们还不一定能过了少白殿那关。”
“你说什么!”杜石淙怒道。
“这个问题确实很大,如果不解决,我们实在没法安心上路。”杜教授说。
“不行,小徐同志不能走。”米勒教授则一脸坚持。
我走进帐篷,在徐翎身边坐下:“他今天身体不舒服,路上已经很难受了,我想,我们不要逼得太紧,让他好好想一想……”
“我才没不舒服。”徐翎倔强地说。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向自豪无比,但凡有人关心他,他都觉得别人是蓄意污蔑。
“你下车的时候明明脸都青了,你还说……”
“小徐同志,你真的不舒服?”米勒教授忽然问。
徐翎绷着脸,非常抵触这个话题。
“你是……头疼吗?”米勒教授往前挪了挪,凑到徐翎面前,伸手就要摆弄他的脑袋,徐翎偏头躲开,米勒教授只好讪讪收回手。
“难道那个手术有什么副作用?”我不禁脱口问出。
“这个……”
“米勒教授,你一开始不是说这个手术是经过世界医学会认可的,要花很多钱才能进行,你是因为喜欢中国武术,才免费给徐翎做的吗?”我急切拽住米勒教授。
“走开,”米勒教授甩开我的手,面带不快,“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有便宜就占,有困难就翻脸,我还不乐意呢。”
“教授,安之只是紧张徐翎,您别介意。”杜石淙尽量放柔语气,“麻烦您给徐翎看看吧,他毕竟也是您跨时代医学发现的杰出成果啊。”
米勒教授哼了一声:“我当然会看!你们不用这么一会儿棒子一会儿糖的,告诉你们,我不吃这一套。”
我们默默退开,米勒教授拿出自己的便携手术匣,给徐翎做了一些外部检查,徐翎看我们脸色都不大好,只好乖乖配合。
“目前不能确定就是手术的副作用。”米勒教授一边收拾,一边说,“还需要继续观察。”他收拾好,对我们说,“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问小徐同志几个问题。”
“没事的,”杜石淙拍拍我,“你去睡吧。”
我一看表,已经快一点了,揉揉胀痛不已的脑袋,看他们熄灭篝火。
隔着一层帆布,徐翎的影子端坐在那里,米勒教授的脑袋前后摇晃,时不时伸出手比划两下。
我几乎困得睁不开眼睛,带着满心疑问和一身疲惫,我钻进另一个帐篷里的睡袋,一挨枕头就陷入睡眠。
梦里,我在一个黑色的世界里飘着,远处有点点光芒,那些遥远的灯盏一片一片熄灭,无边无际的黑暗向我压来,我忽然不能呼吸。
“嗯?”我被迫从梦里醒来,有人捏住我的鼻子。
一个黑影近在咫尺,我差点吓掉半条命,那人松开我的鼻子,压低声音说:“出来一下。”
我听出是库马玉,立刻爬起来,跟着他轻手轻脚出了营帐。
经夜的山风吹在脸上有些渗人,我打了个哆嗦,清醒了一些,库马玉正拉着我往山坡下走,我站住,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