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终于开口话,应是不再记恨,刁老伯家和村长吁口气,半晌又重重叹口气,骂自己几句“老悖晦”。娣娘红眼眶,真是为苦命的唐绕叫屈,轻拭眼泪,拿过唐绕跟前的空碗,给添新的烫口的姜汤。
唐绕将碗放在旁,几步来到楼小拾面前,扑通声跪下来,道:“众位恩公对唐绕有高地厚之恩,小子无以为报,知自己难登大雅之堂,不敢以身相许,但求能跟在恩公身边照顾饮食起居。”
楼小拾忙上前搀扶唐绕,也不好或不好,后者却不起身,又碰头有声磕起头。
村长适时开口,冲着李横道:“唐绕是个好姑娘,烧饭洗衣,针黹编绣,不敢称精通,却也样样拿得出手……”本想继续,又恐被人误会是嫌弃唐绕,急着将人送出去,中途便停口,又是声叹气。
娣娘却在旁边就事论事,个劲的夸着唐绕生得俊手又巧,话不用避嫌,直来直往:“唐绕妹妹就是性格闷些,也不爱跟人走动,殊不知村里不少哥哥弟弟都喜喜得紧,就是碍于大姑娘的矜持,不敢贸然上前攀交。今个出么个事,妹妹嘴上不怪咱们,可咱也知心里必定结疙瘩,更加不敢再与村里人搭话相处,与其让憋憋屈屈地呆在村里,倒不如几位公子给带走,难得对几位敞心,愿意跟随,伺候左右。”
娣娘的话是冲着李横的,在看来个身穿布衣仍品貌非凡的公子应是主人,身边跟着的楼小拾看起来像是管家类的,唐绕的去留全等着他的句话。也不知唐绕是没看出来还是怎的,只个劲地跟楼小拾磕头,急得娣娘在旁叹没眼力价,才个劲地根李横好话。
楼小拾也猜出众人心思,心下想笑,抬手遮住要勾起的嘴角,悄悄跟李横打个眼色。他们此行目的本就是添买些家里、店里帮衬的丫鬟小厮,唐绕主动要跟着他们,楼小拾自是欢喜。李横瞧见瞥过来的眼神,头,轻轻咳声。
娣娘敛声,众人知道他要话,都将目光投过去,唐绕也抬着头小心谨慎地等着。众人只知大户人家择丫鬟都是要求甚严,见李横面无表情,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李横声音不疾不徐,开口道:“咱家虽不是大家,但对丫鬟选择的规矩也不少……”
众人以为李横是要驳回,唐绕红眼眶又欲磕头,李横接着道:“但怜唐绕身世凄苦,心中不忍,咱们也不是无情的人,今收进家为丫鬟,只望能恪尽本分。”
村长知道李横是同意,话里唐绕几句也不知听没听懂,见唐绕还傻愣愣地跪着,忙提醒谢位爷收留。唐绕闻言,赶忙转过来冲李横磕几个头,刁老伯家也跟着高兴,娣娘心中虽不舍,但知经过今的事后,唐绕跟着他们走比留在村子里要好,只暗暗祈求是户宽厚人家。
楼小拾扶起唐绕又:“咱们几个爷们带着路餐风饮露确实不便,进阴平办事也就二就回,到时再来接可好?”
村长见对方考虑得周全,心中也满意人家不是好色邪佞之徒,跟着在旁劝唐绕,就在唐家村多等几日,也好跟村民们告别。
唐绕面上犹豫,张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咬唇不语,众人劝到后来见也不反驳,只当同意,见色不早,便打发众人回屋歇息,刁老伯的儿子挑着盏灯,送唐绕回家。
转早,楼小拾几人在刁老伯家吃早饭,娣娘帮着在旁打,装些干粮又出屋喂驴,刁老伯递个纸包,纸包里装着几个药丸子,是路上给那小哥吃的。旁小三小声地个数目,楼小拾会意,给刁老伯家留些散钱。刁老伯开始还推让,最后也拗不过楼小拾坚持,便将钱接过,又喊娣娘定给他们多装些茅草。
旁小三驾着车出唐家村,李横和楼小拾在车内着话,那不知名的小哥仍旧靠着车厢昏迷着。
车没走几步,便停下来,楼小拾探出头,问句“怎么?”
旁小三表情怪异,指指旁的土道,原来是有人屈膝坐在地上,楼小拾定睛观瞧,发现竟然是唐绕,身后还背个包袱。唐绕也瞧见他们,站起身几步跑到跟前,怯怯地喊句:“爷!”
楼小拾苦笑,明白是怕他们“接”只是敷衍,也不知唐绕等多久,只觉得浑身冒着凉气,见么坚决也就不再给送回去。拉上车问几句,唐绕吸吸鼻子让小狗子给村长捎话,众人便带着唐绕上路。
77.无名男子!
越往北走,气越寒,几人忍不住将棉袄都披在身上,车厢里也烧火盆。本应化开的河面又结层冰碴,楼小拾搓搓手,问:“怎么么冷?山前山后竟好似两个季节。”
唐绕接口道:“前阵子倒春寒,鹅毛般的大雪又急又密,数日不歇,气温骤降,冻死不少家禽牲口,人家里的小儿老人都跟着冻倒片,城里药价借机上涨,穷人们叫苦,但也只能挨着。现下雪化,风住,几位爷要是早几来,怕是都过不唐家河,之前就得冻回去。”
李横和楼小拾才知道阴平的灾原来是雪灾。
旁小三当初估计过唐家河再有半的路就能到阴平,果然不错,行人于申时左右进阴平县。小县城连淑浦县的半都不到,街上行人极少,空气里还带着潮气,偶尔吹来的小风跟刀片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
几人寻处邸店,拍半才敲开门,从店里出来人,苦着脸将驴子牵到后院,小二也缩着脖子,赶忙招呼众人进屋。行人裹得严实,连那不知名的小哥都被楼小拾在脑袋上套包袱皮,掌柜的只匆匆看眼就提笔给众人登记。
旁小三到柜前跟掌柜交涉,几人要里外屋的大间,又叫几碗热乎的汤面,众人跟着小二上楼。
旁小三出于习惯四处打量,忽然瞄到墙上贴着的画像,那眉那眼和他们之前救的那小哥皆有八九分相像,他认得几个字,画像底下几笔触目惊心的字眼吓得他抖手,脑海里想着事,等他回神时,众人已进屋子,小二阖门退出去。
旁小三拍下大腿差跳起来,叫声“的妈啊”,直给众人吓跳。
“怎么怎么?”楼小拾忙问,心他突然犯什么病?
旁小三抖抖手,张半嘴才出完整的话:“爷,咱救下的人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楼小拾惊呼,旁小三也顾不得礼数,把捂住他的嘴。
唐绕啊声,李横也白脸色,拉开二人,问道:“怎么知道的?”
“两位爷刚才没注意,咱上楼时的墙上还贴着通缉他的画像,底下条条目目,大抵他杀完人逃。”
李横也顾不得冷,推门而出,旁小三跟在后面给他指那画像的位置。唐绕关上门,回身见楼小拾正将那人往里屋的床上拖,也上前跟着搭把手。楼小拾替床上的人盖上被子,是怕他再冻着,更主要的还是遮住他脸,免得被外人看见。
不会,李横和旁小三就回来,楼小拾见着李横的表情就能猜到旁小三的无错,凑上前去问问那通缉上都些什么。
“那上此人名唤韩期,七前杀本县大财主之子,并偷他家珍贵之物,连夜出逃,特此通缉。”
楼小拾闻言倒吸口气,观此人面目清秀,想不到竟如此凶猛?
“那怎么办?”楼小拾指指里屋。
恰巧此时小二叩门,给众人端来热汤面进来,屋内人皆闭口言不发,小二有些狐疑,多看两眼,楼小拾咳声,忙掏几枚铜钱塞给小二,强笑着给他送出去。
见小二走,楼小拾垮下肩膀,又问遍:“那怎么办?”
旁小三叫道:“能怎么办,扭送官府啊!”喊完后才惊觉自己声音太大,忙扒到门口听听屋外并无人走动。
唐绕此时插句话:“通缉上他抢珍贵之物,爷,您们救他时可见到珍贵之物?”
还是子心细,楼小拾和李横都听出话里的意思,楼小拾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咱们遇见他时根本没看见珍贵的东西。”
李横眉间微蹙:“咱们将此人扭送至官府,若他们找不到‘珍贵之物’,反诬咱们私藏去,咱们几个恐怕也是百口莫辩。”
旁小三和唐绕急得团团转,直问“怎么办,怎么办?”
李横又道:“唯今之计只能走步算步,看他醒来怎么。”
楼小拾插话:“那他要是醒不过来呢?”
“醒不过来就找个地方给他埋!”李横脸色沉,比个手势。
大家噤声,李横又嘱咐道:“他既然杀过人,大家就都小心提防些他吧。”
众人跟着头,李横道吃饭吧,于是众人才围在起喝汤面,热汤下肚顿时觉得浑身热乎。
那韩期是通缉犯,众人也不敢带他去医馆,还好唐家村的赤脚郎中昨个开方子,楼小拾差人去药店按方子抓药,又送下去熬端上来。
“咱不是倒霉催的吗?救人不成反倒惹身腥,如今送又送不走,留又留不得,提心吊胆还得搭着钱给他看病抓药……绝对倒霉催的!”楼小拾坐在桌边直摇头。
李横没话,拍拍他肩膀表示安慰。晚上,唐绕睡在外屋的小榻上,旁小三用凳子拼在起凑合睡的,给那韩期在地上打个地铺,李横和楼小拾自然是起挤在床上。
李横他们没忘来阴平的目的,白旁小三跟着楼小拾或李横去街上扫听有无卖儿卖者,行事还要处处低调,以免被当地的牙人知道,那就免不通刁难。
场雪灾来的突然,不知是上头没有好好重视,还是中途层层下来有什么猫腻,阴平县不少缺衣少食的人被迫卖儿卖。两下来,李横和楼小拾倒也瞧好几人。少中间牙子的干涉,价钱也便宜不少,稍有些姿色的农家儿也不过几十两银子,些既无姿色又没多机灵的也只不过几两就能买死契,最便宜的也有几百文的,更甚的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只求能填饱肚子,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楼小拾收几个躲在破庙里忍饥挨饿的乞儿,只用包馒头,那四个小鬼就乖乖跟着楼小拾,楼小拾本有些犹豫他们年龄不大,干不多少活,后来问才知他们四人最小的也有15岁,最大的17岁,只是长时间挨饿,看起来身形单薄。楼小拾原本打算再委屈他们几晚,等他们动身要回去时再带上他们四人,可那四人却还怕他不要他们,催着楼小拾跟他们签死契。捏着纸契约,明明都不认的字,却嘿嘿咧嘴直笑,他们顾不得是不是成奴籍,只知道以后不用再挨饿受冻。
78.韩期这人!
汤药顿顿不落下,再加上日日窝在暖和的屋里,这日早上,韩期哼哼唧唧,终于悠悠转醒,其他人正围在桌边吃饭,听见了动静,立马如惊弓之鸟,扔下了碗筷,围在了韩期身边。
唐绕缩在最后,紧张地攥着拳头。旁小三抄起来时带的木棍,横在胸前。楼小拾握着早就准备好的石头,拿在手里掂了掂。连李横都将手伸进怀里,掌中按着匕首。
韩期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众人屏息,全身戒备,前者可能由于刚刚醒来的原因还不有些迷糊,睁着眼睛出神久久不见反应。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韩期终于有了反应,眼睛转了转,扫视头上方的几人,眉头微蹙:“你们是?”
旁小三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棍子,做义愤填膺状,喝道:“你这个杀人犯!你……”却也说不出其他。
韩期闻言勃然变色,挣扎着就要起身,几人吓得后退了一步,忽又想到自己这边人多,又都有防身之物,何必怕他,便又上前围住了他。
“你别动!再动我就不客气了!”楼小拾比了比手中的石头。
谁知韩期并不为所动,挣扎的半坐起来,气喘吁吁,怒色疾言:“你们这群徐老财的走狗,韩期今天落你们手里也认了,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们的!”
唐绕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见这厮如此凶狠,怕得连连后退。许是知对方杀过人,即使这边人多,众人心底也略有惧色。旁小三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又道:“你这歹人,胡说些什么!”
李横和楼小拾对看一眼,他俩一直观察此人表情,俗话说眼为心中苗,那韩期虽怒着脸面色不善,但眼清目明,外若坦荡。
楼小拾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就被李横又拉了回来,抢他一步开口:“咱们几个并不认识你口中的徐老财,只是途经此地的过路人,但你也休想胡搅蛮缠地蒙混过去。”
韩期表情狐疑,又打量了众人一番,嘶了一声道:“我记得我逃上了官道,然后……然后被一驴车撞了。”
旁小三抢道:“我没撞到你!”只是说到后来,有些底气不足罢了,然后又小声嘀咕:“是你冲出来的,根本不关我的事。”
楼小拾打断了旁小三的喃喃,道:“你刚说‘逃’,这么说你果然是通缉上的杀人犯了。”
“是!”韩期承认得爽快,继而又换上愤恨的表情:“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唐绕和旁小三皆一抖,言道事出必有因,楼小拾几乎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何?”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韩期娓娓道来,故事倒也简单。韩期和其妻,其父三口靠卖粥糊口,妻子赵氏贤惠能干,温柔体贴,模样也生得俊俏可人,生活清贫却也美满,怎知天降横祸,赵氏被本城大户徐老财之子徐万金惦记了去,寻了一个借口便将赵氏抓进徐宅行了奸污之事,其妻为守节而投井自尽,其父一纸诉状告至衙门,奈何徐家和京城一大官颇有些渊源,县令为讨好徐家,不止释放了徐万金,还判韩父诬告之罪,打了几十板子,韩父年迈,禁不住皮肉之苦,被抬回家中后就一命呜呼。韩期料理了父亲和妻子的后世,然后就趁夜潜进了徐府,杀了徐万金,至于通缉上说的抢夺徐家财物之事,也不过是他们随便安插的一个罪名。韩期说到后来也声音哽咽,双手紧握成拳。
唐绕听得掉了泪,道了一句“贞洁的女子,狠心的人”,旁小三放下了棍子,跟着骂了一声,李横和楼小拾为这不公的世道叹气,但多少也保留些怀疑。
韩期知他们不尽信,也不多说,将头撇向里侧,拭了拭眼角的泪。
李横清了清嗓子:“是真是假咱们自会分辨,你先在这好生休息,至于如何处置你,稍后再说。”
李横招手,众人来到外间,楼小拾问道:“该如何?”
旁小三有些忿忿:“如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徐万金到真是该杀之人。”
唐绕跟着在一旁点头,楼小拾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们几个盯好他,我去外面探探,没有不透风的墙,阴平县不大,此事又不小,定有人知道详情,顺便探探这徐家处世为人,若这韩期说的都是真的,咱们便将他放了,如若不是,就给他扭送至官府衙门。”
众人点点头,楼小拾又嘱咐他们一定防好了韩期,不要因他说的那些话大意,这就出了门。
楼小拾买了些食物给在破庙的四人送去,那四人见了楼小拾和他手里的馒头都满心欢喜,给楼小拾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让他烤烤火。
楼小拾假装无意间提及墙上张贴的通缉,嘱咐他们小心那凶狠的歹人。
俩个人只顾着吃馒头也没说话,一个抬头看了眼楼小拾欲言又止,另一个年龄最大的则停了动作,表情带着不忿,道:“楼爷您不知情,这韩期不是歹人。”
楼小拾心道果然有人知道,假装狐疑,问:“杀了人怎么不是歹人?”
“咱不知内里详情,却知徐家一向倚财仗势横行霸道,尤其他家长子更是欺男霸女凶恶的很,我爹就是他叫人打断的腿,这韩期曾经舍过我粥,我只觉得他善良正直。”
刚刚欲言又止的那人跟着点头,道:“我家租过徐家的地,租子晚一天,他家就叫人又打又砸,真真无法无天。”